第969章 天子亲娘舅


  谢敬能够给李信送来一把火铳,那就说明了他那里绝对不止一把,也就是说他已经带着火铳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
  火铳的结构并不复杂,只要有样品带回去,京城里那些老铁匠很容易就可以仿制出来,而且最关键的火药,京城那边也在研制之中,所以李信等三人看到这个东西,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李朔立刻半跪在地上,开口道:“大将军。这几天时间,宁州军的五百火铳兵一共伤亡了二十多人,失踪了三个,是末将失职,没有把火铳全部找回来……”
  李信心里有些无奈。
  双方在城里短兵相接,火铳也不是万能的东西,被敌人的弓弩射杀是很正常的事情,火铳丢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给那位废柴国舅这样嘲讽了一番,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谢敬肯留下一半汉中军在襄阳城,多半就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你,你起来说话罢。”
  李朔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李信低头,沉声道:“大将军,这几天时间末将一直在用火铳兵,这种火铳优势在于容易上手,哪怕是十来岁的孩童,也可以持之伤人,但是要论到杀伤力,仍旧比不过弓弩,末将以为即便朝廷也制出了火铳,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闷声道:“现在的问题是,朝廷的火药弄的怎么样了,我去年给他们留的那些样本,大约只有咱们自己火药一半的威力,假如他们只是仿制到了那种程度,即便有了火铳,也基本没有杀伤力。”
  说到这里,李大将军缓缓吐出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些能工巧匠,能不能把火药改进成西南火药的地步。”
  沐英低头皱眉道:“大将军,要不要末将带人出去追一追,最好能把这东西追回来,我西南人少,将士的性命珍贵,不能就这么给朝廷的人制出火铳。”
  “恐怕不太好追吧……”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汉中军与当年进攻汉州的那些乌合之众可不太一样,他们虽然在襄阳城里大败,但是并不是没有战斗力,你带人追上去,不给他们活路,汉中军就成了哀兵,被他们杀一个回马枪,未必就吃得消。”
  “大将军放心,末将不会深追,只是追出去试一试。”
  李信犹豫了一番,点头道:“那你便出城去追罢,记住一件事情,不要跟他们硬拼,能占便宜便占一点便宜,占不到便宜就会襄阳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量。”
  沐英爽快低头,大踏步的离开,然后领着两万西南军精锐,从襄阳城的东城追了上去。
  沐英离开之后,李信依旧站在城楼上,回头瞥了李朔一眼。
  “给谢敬闹了这么一出,你宁州军的功劳可就要打上一个折扣了。”
  现在兄弟二人附近魅族外人,李朔苦笑了一声,低头道:“是小弟没有考虑周全,坏了兄长的事情。”
  “算不上坏事,你也说了,火铳这东西改变不了什么,最多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虎子那边还弄新东西,要是能成功弄出来,火铳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之物了。”
  当年李信对火药的方子,可以说是把保密工作做到了极点,从他第一次在永州弄出火药,到后来的十多年时间,火药的配方一直都死死地握在他的手里,但是去岁他把火药的样品交给元昭天子之后,保密工作就没有从前那样重要了。
  因为只要有火药,这些东西迟早都会弄出来,现在李信要做的就是,在朝廷来不及把该弄的东西弄出来之前,打进京城里去,控制住所有的局势。
  说到这里,李信沉声道:“你宁州军里,有多少骑兵?”
  李朔恭敬低头:“回兄长,这几年宁州军陆陆续续,加在一起一共有两千左右的骑兵。”
  “能养得起两千个骑兵,说明你这些年过的很宽裕啊。”
  李信静静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宁州军的骑兵里抽出一千人,沐英手下的骑兵里也抽出一千人,这两千骑兵交给我来亲自指挥,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李朔恭敬低头:“明日小弟就让一千人来兄长这里报道。”
  李信眯了眯眼睛,看向城下正在带兵追击的沐英,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不急,等沐英回来之后一起做,你帮我派些人赶回锦城去,把幼安兄请到襄阳来,就说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是,小弟亲自去办。”
  ……
  西南军在襄阳大胜,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这就是一场败仗,一场天大的败仗!
  守城一方兵力占优,却被兵力弱势的西南军,三日之内破了城!
  任谁都没有办法说通这件事,哪怕是身为国舅的谢敬,也吃罪不起。
  因此汉中军撤出襄阳之后,谢敬早早的脱离了汉中军,一个人带着一根火铳,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为了向皇帝解释,谢敬一路上赶路极快极快,他回到京城的时候,西南战败的军报,也只是刚刚传回京城而已。
  未央宫里,仍旧年轻的天子,看着手里刚从西南送回来的军报,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亲娘舅,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见。
  “谢大将军的意思是,汉中军在三日之内丢了襄阳,是因为你手中的这个铁管?”
  “不止是这个铁管。”
  谢敬跪在地上,叩首道:“回陛下,主要是西南有那种可以用投石车投掷的天雷,弄的襄阳城的城墙形同虚设,这种铁管用火点燃之后,可以射出暗器,威力京城,二十步之内甚至可以穿甲,很是厉害。”
  “二十步?”
  元昭天子冷声道:“谢将军从朕的三禁卫里,随便挑选一个出来试箭,最少也能射到五十步,二十步有什么用?”
  热武器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使用门槛比较低,哪怕是三岁稚子,手持一柄手枪也能轻易击杀一名壮汉,反之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至少要苦练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至于那种百步穿杨的箭神,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谢敬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陛下,此物在西南手里,便如同神物一样。”
  “他们几百个人进了襄阳城,手持此物只两三轮下来,我部便死伤惨重。”
  “汉中军死了数以万计的人,才从西南军中拿到了这个火铳。”
  他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京城能工巧匠无数,恳请陛下尽快把这东西弄出来,若没有此物,西南很快便可以打进京城了!”


第一百零一章 就说他夭了
  天子对于这个平平无奇的铁管并没有太上心,一来是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东西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模样,二来是襄阳城惨败的消息,让他一时半会之间很难接受。
  十几万人驻守在襄阳城,每个月朝廷都要调派无数的物资送进襄阳城里养活他们,元昭天子这几个月甚至已经开始动用先帝给他留下来的存粮,在付出这么大的情况下,襄阳城说丢就丢了?
  何等荒谬!
  十多万人,就是站着不动给那些反贼去杀,也要杀个四五天,如何能三天之内就把一座雄城给丢了?
  对于谢敬的这个解释,天子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即便谢敬是他的亲舅舅,是他母亲唯一的一个胞弟也不成。
  说实话,如果眼前跪着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娘舅,谢敬这会儿人头已经落地了。
  元昭天子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对着谢敬低吼道:“你们十几万人,连五天也没有坚持住!”
  “用不了多久,襄阳城之战就会传遍整个天下,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人就会知道,我朝廷的军队如何如何不堪一击,西南的军队又是如何如何凌厉无匹!”
  元昭天子怒发冲冠,他直接上前,抓住了谢敬的前襟,怒声道:“便是你们十几万人,统统死在襄阳城,也不能三天之内,就丢了襄阳!”
  天子没有理由不气,先前山阴城,自己的胞弟离奇失踪,被人带出了山阴,他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如今襄阳城的十几万朝廷军队,被西南的反贼一碰就碎,他心里焉能不慌?
  他这个皇帝,与太康天子和承德天子都不一样,他是李信带大的,骨子里就有些畏惧李信,先前手握优势还可以大着胆子跟李信争一争,现在见西南军这样厉害,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了。
  假如朝廷十几万军队,都挡不住西南军三天,那么西南军打进京城里,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谢敬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守卫襄阳之时,裴进的安康军第一时间撤了出去,只留下我汉中军守城,再加上西南反贼弄出了一些新的火器,襄阳城才会一败涂地……”
  “臣不敢推卸责任,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是臣冒死带回来的东西,请陛下一定要放在心上。”
  谢敬叩首道:“这东西,在战场上有大作用!”
  襄阳城一战中,谢敬作为“受害者”一方,对于火铳这种东西非常恐惧,下意识的就会放大火铳的威力,而且他是战败一方,多少会跟天子夸大一些火铳的威力,以便自己轻一些罪责。
  “朕会让人仿制这个物事。”
  元昭天子仍旧黑着脸,他冷冷的看了看自己的舅舅,怒道:“同时,你在襄阳城的罪过,朕会让朝堂大臣一起议罪,罪过出来之前,你暂时返回山阴禁足,山阴谢氏在朝堂的所有子弟,统统返回山阴去,没有朕的命令,一个也不许进京。”
  说到这里,天子又想起了那个弄丢了自己兄弟的谢岱,心中更为愤怒,他闷声道:“再有就是谢岱,照顾朕皇弟不力,朕会派禁卫去山阴,把他押解进京候审!”
  “山阴谢氏二房的所有人,统统在家里,不得出门半步,随时等候朝廷提审!”
  其实对于谢敬这种身份,朝堂议罪也是议不出什么东西的,他毕竟是天子的舅舅,大臣们不给天子面子,也要给太后娘娘一个面子,所以议罪只是走一个过场,谢敬的最终判决,已经被天子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那就是赶回山阴禁足。
  这个结果就意味着,最起码短时间之内,谢敬不可能再有返回朝堂的机会了,同时整个山阴谢氏,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几乎失去在朝堂的所有地位。
  同时,山阴谢氏的二房,也就是谢岱那一脉,还要出来承担罪责。
  事已至此,谢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毕竟不是有谢太后在,现在他十条命都已经丢了,这位国舅爷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谢陛下恩典……”
  天子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去后宫,与母后告个别,便回山阴去罢。”
  谢敬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天子再次深深行礼,满脸都是苦涩。
  “陛下,罪臣罪无可恕,但是罪臣带回来的火器,陛下一定要……”
  “朕知道了。”
  天子面无表情。
  “朕会让军器监的人仿制出来,然后亲自去试。”
  “你下去罢。”
  “罪臣……告退……”
  谢敬一脸复杂的离开了未央宫,走出未央宫宫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高大的宫阙,神色有些复杂。
  早年,他还只是绍兴府的一个普通公子哥,最多就是有一个王爷姐夫,后来突然有一天,自己那个不声不响的姐夫,突然登极帝位,于是乎山阴谢氏跟着鸡犬升天,他也得以进入京城,在朝堂之中飞速攀爬。
  一转眼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这一次他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未央宫了……
  谢敬离开之后,天子很快让萧正请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正是三朝宰辅公羊舒。
  公羊舒是沈严之变中,被李信请回京城,继续做他的宰相,不过他年纪大了,做了两三年之后就有些力不从心,刚好这个时候元昭朝已经相对稳定,公羊舒就很干脆的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回老家去,而是在永乐坊里住了下来,元昭天子对他很是尊敬,即便他致仕之后,还是会京城请他进宫参详政事。
  老公羊进了未央宫之后,对着天子拱手行礼,天子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家,苦笑道:“老相公不用多礼,快快请坐罢。”
  说着,天子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请公羊舒坐下。
  老相爷坐下来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低头道:“陛下这么急召老朽进宫,不知道是因为……”
  “老相公,西南出事了。”
  元昭天子把一份加急送来的军报,递到了公羊舒手里,然后苦笑道:“我大晋在襄阳驻扎了十数万军队,原以为这些人即便再如何不济事,也能挡住西南军一年半载,甚至可以支撑更久,但是没有想到,仅仅三天!”
  “仅三天时间,西南军就硬生生的拿下了襄阳城!”
  说到这里,元昭天子咽了口口水,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襄阳城的汉中军,多半是朕从禁军调拨过去的,汉中军这样不济事,那禁军……”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着公羊舒,苦笑道:“朕实在是没有什么主意了,还请老相公给想想办法……”
  “老朽一介文官,实在是不通武事的……”
  公羊舒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不过老朽可以给陛下提一个建议。”
  他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前些日子陛下与老臣提过,山阴的六皇子失踪了,多半是被西南的李长安给掳了去,如今西南攻占了襄阳,虎狼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对我朝廷最不利的,非是西南的兵锋,而是陛下的那个胞弟。”
  天子皱眉道:“那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一时半会儿,朝廷也无能为力……”
  公羊舒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声音低沉。
  “陛下可以先西南一步,布告天下,就说这位六殿下,前些日子不幸夭了。”
  天子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第一百零二章 读书人手段
  襄阳城一战,西南军已经向世人展现了足够的战斗力,假如他们还有一面足够亮堂的大旗,那么不说引得四方豪杰纳头便拜,最起码也可以让大晋的大部分地方势力保持观望态度,这样李信入京的阻力就会减少许多。
  六皇子绝对是一面很亮堂的旗帜。
  先帝只有两个嫡子,如今的这位天子,登基之初就因为“楚贵人”的事情,险些把自己的皇位给弄丢了,那个时候沈宽严守拙二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把控了朝局,如果李信不回京,可能在四年前,元昭天子就已经被废,由六皇子姬盈登临帝位。
  元昭天子至今无子,法理上,六皇子就是大晋最合适的继承人。
  而且,帝王将相的风流韵事,总是会被遍传天下,尤其是皇帝的花边新闻,更是老百姓最爱听的事情,现在距离楚贵人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但是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晋,甚至还流落出了不少不一样的版本。
  有的说楚贵人为了天子魂落未央宫,有的说当今天子当年为了保住皇位,忍痛放弃了楚贵人,至今无子,就是因为仍惦念着惨死的楚贵人。
  虽然这些版本,已经向着演义话本的方向偏离,但是无论怎么说,天子与楚贵人之间有事,已经是大晋百姓的共识。
  这就说明了,天子的确有失德乱母之嫌,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这桩旧事依旧可以重新提起。
  西南有六皇子这面大旗之后,当然可以旧事重提,再列举朝中几个奸臣,说他们迫害皇子,自然而然就可以竖起清君侧的大旗,顺理成章的造反。
  而公羊舒的这个意见,就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朝廷公开宣布六皇子已经薨了,这样西南再有一个六皇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假的。
  元昭天子沉声道:“老相公此言极是,朕现在就让人起草文书,布告天下。”
  公羊舒叹了口气,继续开口道:“陛下,假如朝廷真的无敌抵抗西南军,这么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没了六皇子,西南军还可以找别的宗室作为大旗,这法子可以做缓兵之计,却不能治本。”
  “症结在于,如何能够平息战事。”
  老公羊声音带着一些沙哑,沉声道:“老朽对于战事不太精通,便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了,不过除开战事之外,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别的解决法子,李信是陛下的姑父,是天家的女婿,并且早年与先帝交情甚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陛下可以先给襄阳下一道招安的圣旨,再给李信一些选择的机会,这道圣旨不管是成还是不成,多少都会给朝廷争取到一些时间。”
  老公羊虽然已经年近八十,精气神有些跟不上了,但是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他语速不快但是很有节奏感,声音平静。
  “再者就是,李信是永州人,在京城发迹,他原本与西南没有什么关系,老朽这两年翻看了不少西南军的资料,西南军的前身是汉州沐家组建起来的汉州军,后来又与当年平南军的残部整编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西南军。”
  “西南军成军的过程中,李侯爷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西南,或者在京城,或者在永州,老朽推测李侯爷或许并没有在西南掌兵,最起码没有在西南直掌兵,西南直接带兵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沐家的家主沐英,还有一个是出身平南军的李朔。”
  “如果李侯爷不愿意招安,这两个人,陛下都可以派人与他们接触接触,许他们高官厚禄也好,公侯万代也罢,只要他们肯倒向我大晋,西南的兵祸便自然而然的消解了。”
  说到这里,老头子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都只是小手段,成与不成都不甚要紧,或多或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也让西南的高层之间,生出一些间隙。”
  公羊舒抬头看了一眼天子,继续说道:“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朝廷一定要吸取襄阳城的教训,假使西南军打到京城城下,京城应该如何攻,如何守,再有就是如何应对西南的火器,都要有明确的战法,只有在沙场上赢过西南军,朝廷才有在账面上与西南谈条件的资格。”
  听了公羊舒这些话之后,原本没有什么头绪了天子,思路立刻清晰了不少,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公羊微微拱手:“多谢相爷进宫,替朕解惑。”
  “老相爷方才所说,朕会让人一一照办……”
  ……
  公羊舒在未央宫里,与天子详谈了许久,一直等到老公羊有些精力不济的时候,天子才让萧正送老爷子离开了宫城。
  第二天一大早,朝廷就发布了文书,大意是先帝第六子,朕的兄弟给人害死了,天子下令整个姑苏城都要披麻戴孝,给自己的胞弟送行,另外就是天子自己因为悲伤过度,也没有办法处理政事,三日之内不再理会政事,静坐默哀。
  布告贴出去之后,整个京城里一片哗然。
  不管什么时候,话最多的永远是京城老百姓,他们对天家的事情也颇为了解,知道六皇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看到了这份布告之后,不少人都暗自叹息,感慨一个成年之后妥妥的亲王爵轻松到手的幸运儿,英年早逝。
  与此同时,朝廷还派出了不知道多少人,前往大晋各大城市,张贴布告。
  此时,虽然朝廷在襄阳城大败,但是消息被元昭天子死死地封锁住了,暂时还没有传回京城里来,因此此时的京城,依旧是那么繁华。
  得胜大街上,众人人来人往,不时有几个货郎沿街叫卖,路两边还有不少包子铺,卖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与此同时,在围观“皇榜”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还是李手下暗部的人,看到了墙上张铁的布告之后,这些人只简单看了几眼,便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然后各自隐藏身形,消失在了京城的川流人群之中。
  他们见到了这道皇榜,也就意味着李信本人,很快也可以见到。


第一百零三章 想当皇帝么?
  不管消息再如何隐瞒,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总是不可能全然瞒住的,襄阳城的事情发生之后一个月,京城里明面上还是没有人敢谈论襄阳的事情,但是背地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不少人担心西南反贼太过厉害,好在因为大晋无敌天下数十年,大多数人对大晋的军队十分有信心,并不这么想,他们只是觉着襄阳带兵的主将太过愚蠢,不少京城人已经在暗处咒骂谢敬是一头蠢猪。
  不过因为是天子亲娘舅的原因,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没有人敢直接攻击谢敬。
  总得来说,大晋数十年几代明君,积攒了很不错的国家信用,让老百姓对于朝廷的实力十分信任,到现在京城里虽然少部分人开始担忧西南的局势,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西南能够翻了大晋的天。
  最多,又是一个李晋臣而已。
  这边京城里依旧安乐太平,另一边的襄阳城里,身为西南经略使的赵嘉,按照李信的指示,亲自把六皇子姬盈从锦城带到了襄阳,当赵嘉的马车到达襄阳官署的时候,穿着一身棉衣的李信,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现在是元昭六年的初春,天气还十分寒冷,李信又有些畏冷的毛病,因此他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衣。
  赵嘉一个人走了下来,姬盈躲在马车里面没有出来。
  见到赵嘉走下来,李信对着赵嘉笑了笑:“辛苦幼安兄带这孩子过来。”
  “属下分内之事。”
  赵嘉左右打量了一番襄阳城,然后轻声感慨:“不瞒大将军,属下锦城听到襄阳的军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种家当年守了数十年的雄城……”
  “这些事情暂且不说了。”
  李信抬头看着赵嘉,略作犹豫之后,开口问道:“幼安兄把这孩子带过来的时候,内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九公主早年跟先帝极为亲近,也很疼爱先帝的两个嫡子,如今李信已经跟元昭天子反目成仇,她很难再回到京城里去,好容易另一个侄子来了西南,却被硬生生带走了,李信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不高兴。
  听到李信这句话,赵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将军,有些事情,是不能两全的,大长公主自然舍不得这孩子,不过她很明事理,属下到大将军府上,只是提了一句,大长公主就让属下把六殿下带出来了。”
  李信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她要是跟我闹腾闹腾,我心里也能稍微好受一些,越明事理,越不好承受啊。”
  最难消受美人恩,九公主年少的时候,还有些刁蛮脾气,但是她嫁人之后,尤其是给李信生了孩子之后,便全心全意的站在了李信这一边,一转眼十多年时间下来,李信所作所为,甚少考虑她的感受,细想起来,颇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结发妻子。
  赵嘉低着头,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在李信面前,开口道:“这是大将军令属下起草的檄文,属下已经写好了。”
  李信默默的点了点头,把文书收进了袖子里,然后他抬头看向赵嘉身后的马车,开口道:“他在里面?”
  赵嘉点头道:“在里面,我一路带他过来的。”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马车,伸手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头埋在宽大的袖子里,隐隐有些瑟缩。
  李信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上次见我,可没有这个模样,怎么,怕姑父吃了你?”
  姬盈颤巍巍的把头从袖子里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稚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姑父,您……要做什么?”
  当初,他从山阴逃出来,被带到西南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自己脱离了苦海,从此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了,但是到了西南之后,他才发现了不对劲,虽然姑母待他极好,事事都依着他,但是自己不管走到了哪里,都有人随身跟着,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门口也有人轮班守着。
  哪怕他今年才十一二岁,也发现了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姑母虽然对他极好,但是看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些怜悯,他生在帝王家,对于这种眼神,十分敏感。
  种种事情联系到一起,即便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也多少能臆测出来一些。
  李信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瞬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笑呵呵的伸出了手,开口道:“放心,西南没有人会要害你,你在山阴的时候,是谁要杀你,你心里也是明白的。”
  说到这里,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是天子要杀你,普天之下,只有西南能护住你的性命。”
  六皇子这才伸出了手,被李信拉着下了马车。
  他今年十一岁,个子还不到李信的肩膀,被急着牵着,有些像是一对父子。
  两个人走在初春的襄阳城里,赵嘉与一众西南高层,纷纷跟随在两个人身后,慢慢走向官署。
  李信拉着这孩子的衣袖,笑着说道:“殿下无缘无故被关在山阴这么些年,心中可有怨愤?”
  “当然有。”
  姬盈咬牙道:“前两年,我恨他们恨得牙痒痒,后来长大了一些,便没有那么恨了,谢舅舅与我说过,我要是不离开京城,早已经被皇兄给杀了。”
  他在山阴这么些年,谢敬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他口中的舅舅,是指谢岱。
  六皇子是个很喜欢说话的孩子,此时心里没有那么害怕,话自然多了起来。
  “后来我就不想那些事情了,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山阴,去外面看一看,便心满意足了。”
  李信低头看了一眼姬盈,语气平静。
  “想做皇帝么?”
  他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在姬盈听来却是如同惊雷一般,身为皇室子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有多么重,这位皇子殿下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李信。
  “姑……姑父想要我做皇帝?”
  李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静静地说道:“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不愿意,便没有人能够逼你。”
  “我……什么都可以听姑父的。”
  姬盈拉着李信的衣袖,声音有些怯懦。
  “但是……我想活着。”
  见李信不为所动,姬盈又咬牙说道:“五年前在京城,我给姑父磕过头,姑父那个时候跟我说,会尽量保我一条命。”
  李信有些诧异的看了这孩子一眼,开口问道:“你姑母教你这么说的?”
  姬盈摇了摇头,低声道:“侄儿自己想的。”
  李大将军微微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
  “只要你听话,我尽量让你活着。”


第一百零四章 姬家!
  一个普通人想要当皇帝,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生来的起点不同,对于六皇子来说,他一生下来,距离龙椅的距离就非常之近。
  近到只隔了一个元昭天子而已。
  因此李信想要把他捧到帝位上,相对来说非常简单,扶持一个姬家人,总比要比把一切推倒重来,阻力小上许多。
  但是西南的局势很复杂。
  不管李信本人是个什么想法,扶持宗室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暂时”的行为,一个达到目的的手段,一旦大事成矣,就算李信能够容忍姬家人骑在自己头上,西南的这些下属也容不下姬盈做皇帝。
  他们辛辛苦苦造反,出生入死,不是为了捧另外一个姬家人。
  更重要的是,不管姬盈如何如何听话,只要他做了皇帝,用不了多年,就会跟现在的元昭天子一般无二,站在李信的对立面,毕竟皇权的排他性容不下任何一个权臣。
  当年李信是看着元昭天子长大的,也一度以为自己能够与这个侄子好好相处,但是元昭天子登基之后,行事就越来越像一个姬家的皇帝,而不是从前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老师的太子殿下了。
  因此,就算姬盈能够做皇帝,也做不长久,哪怕他还是个孩子,多少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场,所以才会提出要活着的要求。
  他是因为身份,才被卷入这场乱局之中,此时的姬盈,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心中的权欲也不是如何大,他只想自己能够活命。
  李信牵着这孩子的手,给他找了个房间休息。
  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大将军摆了一桌小酒,把西南三巨头全部召集到了一起。
  因为是喝酒,沐英与李朔都没有覆甲,穿了一身简单的袍子,而赵嘉则是一身白衣,坐在李信的左手边。
  三个人都到齐了之后,各自倒了一杯酒,碰了一杯之后,李信开口道:“诸位,现在是元昭六年的三月,咱们已经攻占了襄阳,不过至今仍旧是师出无名,我准备明日公布讨伐天子的檄文,正式起兵。”
  起兵就要有一个由头,尤其是现在西南军并不能对朝廷军队造成碾压的情况下,师出有名就显得更为重要。
  原本李信准备的“名分”,是清君侧,是讨伐天子近前的奸佞,但是有了六皇子在,便不用这么麻烦。
  元昭天子位高而德薄,初嗣位之时,便秽乱后宫,先帝尸骨未寒,至不孝。
  六皇子时年未满六岁,便被赶出京城,幽禁山阴,后更险遭杀身之祸,对亲兄弟如此狠辣,此是不仁……
  总之,只要挑天子的一些毛病,写成檄文布告天下,然后再宣布自己支持六皇子登基,名分也就有了。
  元昭天子在民间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再加上他也好女色,这些年干过不少荒唐的事情,只要加以夸大一番,很容易写出一份大义凛然的檄文。
  赵嘉功底身后,写给李信的檄文,言辞铿锵有力,已经把元昭天子,写成了大晋有国以来的第一昏君,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的时间不多。”
  “去岁我被关在京城里,为了从京城脱身,我给朝廷留下了几颗天雷,虽然威力不如西南的天雷,但是终归可以用到战场上,眼下大半年的时间,朝廷未必能够仿的出来,但是时间足够,他们就一定可以制出来。”
  火药这东西,成份并不复杂,朝廷那边研究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有一些火药的底子,又有李信弄出来的样本,他们仿制出火药,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李大将军满脸严肃。
  “再有就是谢敬从襄阳城里,带出去了一些火铳,火铳就更简单得多,只要朝廷的工匠看了,便不难仿制出来,我这些日子仔细推算过,我们……”
  “大概只有两三年的时间。”
  “西南军兵力并不怎么足够,眼下我们能在战场上胜过朝廷,几乎是全靠火器,三年之后朝廷的火器弄起来,我们便没有太多优势了,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十年八年之后,咱们甚至连西南也守不住。”
  “所以动作要快。”
  李信看向沐英,沉声道:“沐兄,三日之后,我便召集将士誓师,之后你领五万西南军,朝着京城进发,沿途但有阻拦,便一路打过去,记着一件事情。”
  沐英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恭敬抱拳:“大将军吩咐!”
  “沿途碰到有朝廷的军队,能招降便招降,咱们的人数不够,到京城之前能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只是要注意的是,火器只能咱们西南军的人用,那些招降过来的人,暂时不能给他们用火器。”
  沐英沉声道:“末将遵命!”
  “再有就是幼安兄这里。”
  李信扭头看向赵嘉。
  “幼安兄坐镇后方,要尽量保证大军粮草,如果实在供应不上,最少要提前两个月知会我,我想办法去弄粮食。”
  赵嘉笑了笑,开口道:“大将军放心,家长里短的事情,我做了许多年了,军粮一定足够,就是我家里的人饿死了,西南军也不会有人饿死。”
  “还有就是火药的药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幼安兄回锦城之后,想法子征集三四千工匠,把他们距离到一处,禁止任何人出入,咱们既然要打仗,原先那个小作坊制出来的火药,便不够用了,要大规模制药。”
  “这其中关系到我西南核心,幼安兄一定要慎重一些。”
  赵嘉也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大将军放心,属下理会得。”
  李信又嘱咐了赵嘉几句,然后抬头看向李朔,开口道:“沐兄带着西南军做先锋,你的五万宁州军留作中军,与我一起东进,如何?”
  按照李信的设想,沐英那五万人做先锋,李朔的宁州军便跟在身后,处理一些沐英没有处理干净的事情,并且护住沐英的侧翼,然后大军慢慢朝着京城推进。
  李朔也站了起来,恭敬低头:“一切遵照大将军吩咐!”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信亲手端起酒壶,给三个人每人倒了杯酒,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斟满,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另外三个人也站了起来,四个人酒杯相碰,都是仰头一饮而尽。
  “明日辰时,我带六皇子在襄阳城东城门宣读讨伐天子的檄文,你们把各自的将官,都领到东城门来。”
  李朔与沐英都点头被称是。
  赵嘉手下没有兵,不过他满脸红光,显然很是开心,他弯身给李信倒了杯酒,然后两个人又碰了一杯。
  这位“西南宰相”笑的很是开心。
  “跟了大将军这么些年,数今日最是欢畅!”
  “去他娘的姬家!”


第一百零五章 涤荡乾坤
  早年叶晟领着禁军北征,破了北周之后归来,陈国公府承担了无尽的荣光,叶晟本人也成了大晋的战神,但是当年北征的禁军在功成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陈国公府一系的将官,回京之后反而颇受朝廷打压。
  李信的第一个老师王钟,就是最简单的例子。
  赵嘉的父亲,是叶晟当年北征的军师,他也是当年北征军的“军属”,正因为身在其中,赵嘉从小到大见了太多叔伯不怎么好的下场,长大知道事理之后,便对大晋皇室没有了什么好感。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想要做官,施展自己毕生所学的。
  被李信“哄骗”到西南之后,赵嘉自知这辈子很难有办法再去做大晋的官员,因此他早早的就跟李信提过造反的事情。
  细算起来,他是李信身边的这些人当中,最为激进的一个人,十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劝说着李信造反,就连原本就是反贼的沐英,也没有他这般主动。
  如今,多年夙愿终于成真,他心里焉能不高兴?
  谈完了正事之后,四个人又在官署里喝了半宿的酒,到了午夜时分,才各自回屋安歇,不过他们几个虽然睡得晚,但是第二天一早就都爬了起来,沐英与李朔天不亮就从官署离开,传令手下的将官在东门集合,到了天色亮起来的时候,襄阳城的东城门,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上万人。
  汉州军与宁州军中几乎所有的将官统统到齐,为了壮声势,两个人连伍长这个级别的都拉来了不少,上万人统统坐在襄阳城城下等候,显得颇为壮观。
  到了辰时正,太阳慢慢爬上来的时候,李信牵着六皇子姬盈的手,登上了襄阳城城楼。
  站在城下的李朔与沐英两个人,立刻带头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沉声道:“末将,见过大将军,见过殿下!”
  不管是汉州军还是宁州军,都是见过战火的,多年下来,已经称得上是精锐,而且他们也都被提前打了招呼,见到主将下跪,这些人也立刻跪在了地上,声音整齐,如同雷鸣。
  “见过大将军,见过殿下!”
  “……”
  因为人数太多,声音响震了数息时间,才慢慢平复,站在城楼上的李信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是才十来岁的六皇子,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袖子下面的手臂,已经有些发抖了。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下面的声音才平息了下来,李信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城下的将士,缓缓开口。
  “诸位之中,有些人认得我,有些人不认得我,我想大多数都是不认得我的。”
  人数这么多,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设备,李信说话声音再大,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到,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传令兵,这些大嗓门会把李信的话,传遍整个方阵。
  李信说完这一句之后,继续说道:“我叫李信,李长安,诸位或许听过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孩童,开口道:“这位是姬盈,先景皇帝的嫡子。”
  “诸位有的是平南军旧部,有的是当年的南蜀遗民建立起来的汉中军,慢慢成了现在的西南军,咱们从剑阁出蜀,一路打到汉中,此时又占了襄阳,打了这么多仗,有许多人可能还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打仗。”
  李大将军指了指自己,然后开口道:“说的太复杂,诸位多半也不爱听,说的简单一点,大晋的皇帝,对咱们西南不好。”
  “太康八年,西南军还是汉州军的时候,朝廷便派了裴进西征,要拿下汉州,当年的汉州军老卒,此时或许还记着这件事。”
  “那件事之后,当今的元昭皇帝,虽然没有对西南用兵,但是派兵拦住了西南门户,堵塞商路,以致蜀中货物不得出,外地商人不得入,多年下来,民生困顿。”
  如今的西南军,不管是平南军还是汉州军,多半都是西南本地人,跟他们说什么朝廷的大事,没有多大用处,只有直接跟他们说皇帝对西南不好,才能起到作用。
  “这还只是西南一地。”
  李信面色严肃,沉声道:“元昭天子德行浅薄,初嗣位之时,便秽乱……”
  下面的事情,就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无非是天子乱母,昏聩无能,这些赵嘉已经在檄文里写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些事情之后,李信伸手拉着自己身边的少年人,开口道:“这位,是景皇帝另外一个嫡子。”
  说完,他指着自己,开口道:“而我,是大晋的柱国大将军,太傅,靖安侯,同时也是西南军大将军。”
  “昏君霍乱朝纲,淫秽宫廷,已致政局大乱,乾坤颠倒。”
  “蜀地自古多义士。”
  李信沉声喝道:“天下混乱至此,蜀人焉能困居巴蜀,袖手旁观?”
  “我等当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老实说,这番演讲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尽管朝廷早已经与西南势不两立,但是普通的底层是感受不到,也看不到的。
  他们最多就是觉得,前些年大晋皇帝派过来的官员,有不少都是万恶的贪官。
  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李信这番讲演,并不是面对普通民众,也不是在蛊惑人心,而是面对着他自己的这些部下。
  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这些军队他一样如臂指使。
  因此,他这番话一说完之后,李朔与沐英一同站了起来,高声回应。
  “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其中沐英最是卖力,脸上的青筋迸发。
  底下的上万将官,纷纷跟着高声叫嚷。
  “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李信站在城楼上,先是看了看城下的这些人,又转头看了看姬盈,开口说道:“今日之后,我会把你好生保护起来,没有人能害你的性命。”
  姬盈踮着脚,看了看城下的高呼的将士们,又看了看李信,咽了口口水。
  “我……我都听姑父的。”
  “只求姑父……不要杀我。”
  他没有办法不听,不管是哪个时代,永远是拳头大的说话声音大,如今他这个姑父,已经到了可以跟朝廷拼拳头的地步,他一个孩童稚子,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李信拍了拍姬盈的肩膀,轻声说道:“放心,你喊我一声姑父,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我也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第一百零六章 姬盈死了?
  在城头来这么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西南军将士知道,他们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李朔带宁州军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沐英带汉州军更是有十多年了,他们两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军,不需要担心西南军能不能控制的问题。
  所谓宣读檄文,也只是做个姿态,这个姿态并不是做给西南军的人看的,而是做给朝廷,做给天下人看的。
  襄阳城之战过后,此时包括朝廷在内,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目光看向襄阳城,为了能够布告天下,李信甚至刻意留出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让其他势力的人到达襄阳,让他们看清楚西南军到底要做什么。
  同时,这也意味着李信与大晋朝廷,在明面上彻底翻脸。
  从前,李信与朝廷虽然也是水火不容,但是双方明面上仍旧有最后一层遮羞布存在,那就是李信仍然是大晋朝廷的官员,他还是大晋的柱国大将军,太傅,靖安侯以及大晋的驸马,这些头衔一个都没有被摘掉,但是这份檄文一发出去,李信就是大晋的反贼了,用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发布诏书,革去李信身上所有职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些名位官品,在普通人眼里珍若性命,到了李信这个层次,早已经不看在眼里了。
  现在李信,或者说西南军,就只剩下一个出路,那就是打进京城。
  打不进京城,他们就只能退回剑门关等死,即便他们这一代不死,他们的后人也会为这一次的行为付出代价,后世史书里,也会被记成不自量力的反贼。
  打进了京城,大家就鸡犬升天,每个人都能在史书里,留下一个光伟正的形象。
  襄阳距离京城大约一千五百余里,这个距离并不算远,快马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从襄阳到京城中间,也不再有什么特别难过的障碍,只要穿过随州庐州,就可以到达京畿。
  在宣读檄文之后的第三天,先锋将军沐英,带着五万汉州军离开了襄阳城,朝着京城方向缓缓开进。
  因为主攻襄阳的是李朔的宁州军,沐英所部几乎一点伤亡都没有,保存了全部的战力,李信给他的目标是,一路推进到京畿一带,然后扎营等候李朔的宁州军。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李信还让人赶制了一面可绣着“姬”字的大旗,由沐英的先锋军举着,向京城推进。
  有这么一面大旗在,西南军就会少去不少阻力,最起码能给朝廷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寻到一个袖手旁观的借口。
  沐英带兵开拔的那天,李信与赵嘉两个人,一起去东城门送他,李信仍旧穿着一身棉袍,走到沐英面前,笑着说道:“沐兄这一路东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阻碍,但想来也不会一帆风顺,我的意思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先避一避,等候中军赶过去。”
  沐英微微低头,开口问道:“大将军,您与宁州军何时东进?”
  “大约十日之后。”
  李信沉声道:“我这两天详细研究了地图,沐兄这一路上,能够称得上危险的,也就是随州庐州两地,这段时沐兄也派人沿途摸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回大将军。”
  沐英躬身道:“末将已经派人查过,随州只有不到一万守军,咱们只要东进,他们估计就不太敢守了,至于庐州,大约有两三万人,要稍微麻烦一些,不过侯爷允准末将带二十箱火器,末将有把握复现襄阳城情状,三日之内拿下庐州。”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会跟襄阳这边的军器处打招呼,所有火器优先供给沐兄,不会让沐兄有后顾之忧。”
  沐英闻言大喜,他用力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末将可以向大将军保证,最多三个月,末将一定把汉州军,开到京城城下!”
  “那就依沐兄所说。”
  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
  “三个月之内,西南军开到京城城下。”
  说着,他扭头看向赵嘉,笑着说道:“就怕这个速度,幼安兄的供给跟不太上。”
  “是有些困难。”
  赵嘉皱眉道:“这么远的距离,粮食不太好运,属下的意思是,咱们西南军可以在地方就地征粮,是花钱买也好,还是过后补还也好,一定要确保军粮充足。”
  李信扭头对着沐英笑了笑。
  “听到了没有,幼安兄的意思是,你们随便借东西,后面他去给收尾。”
  西南军从成军以来,最基本的一条铁律就是入城之后不得扰民,更不能强抢百姓家的粮食,不然以西南军攻城的速度,甚至不用带军粮,可以以战养战。
  沐英咧嘴一笑:“有幼安先生这句话,我这里又踏实了许多。”
  李信与沐英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头看向赵嘉,开口问道:“幼安兄什么时候回锦城去?”
  锦城才是西南的核心,也是西南军的经济命脉所在,因此哪怕西南军已经起兵了,赵嘉还是不能随意离开西南,他还是要在锦城做他的经略使,才能维持西南有序的运转下去。
  “回大将军,属下明后天就动身回锦城去。”
  “你尽快回去也好。”
  李信缓声道:“有你在锦城,我心里会放心许多。”
  “大将军过奖了。”
  三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大军已经到了开拔的时间,沐英对着李信和赵嘉抱拳行礼之后,转身骑马,领着五万汉州军,慢慢离开了襄阳城。
  李信与赵嘉从城门口回到了城楼上,看着汉州军远去的背影,李大将军微微皱了皱眉头。
  “幼安兄,你说汉州军能不能顺利开到京畿?”
  “多半会遇到一些坎坷,不过问题不大。”
  赵嘉呵呵一笑:“大将军如果给汉州军全力配给火器,莫说是沐英,就算是属下我,多半也可以打到京城一带。”
  “有幼安兄这句话,我心里放心多了。”
  李信笑了笑。
  “算算时间,再过不久,朝廷就会有把我定成反贼的文书发下来了。”
  他看向赵嘉,笑道:“到时候,我便是白身了,还要经略使大人多多照顾才行。”
  赵嘉含笑道:“以后到底谁是反贼,那还难说得很。”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一个暗部的人匆匆赶了过来,在李信手里递了一份文书之后,恭敬转身离开。
  李大将军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书,自嘲一笑。
  “什么时候,朝廷的效率变得这样快了?”
  他拆开文书,大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嘉发现了他的脸色不对,开口问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姬盈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掌握话语权
  昨天姬盈还好生生的待在襄阳城里,跟李信一起吃了顿饭,再加上有暗部的人全力保护他,安保级别几乎跟李信本人一样,自然是不可能说死就死的。
  但是这份从京城送过来的文书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六皇子姬盈在山阴得了重病,经太医诊治数月之后,不幸夭了,元昭天子得知胞弟夭亡之后,伏地痛哭,悲痛之下,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晕倒在了未央宫里。
  六皇子灵柩送回京城之后,天子更是亲自扶棺,把他葬在了景皇帝陵墓附近的陪葬陵里,让他得以陪伴先帝。
  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参与了六皇子的葬礼。
  也就是说,不管六皇子死没死,在法理上,他都已经死了,哪怕姬盈重新出现在京城里,也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很像六皇子的普通人而已。
  更要命的是,姬盈被关在山阴这么多年,除了谢家人,基本没有人认得他,他现在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知道,就算姬盈重新回到京城,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都不可能是六皇子。
  这一招虽然是拾李信当年对付李慎的牙慧,不过不得不说,还是非常有用的,一旦六皇子之死成为共识,那么李信花费了不少代价,从山阴带回西南的姬盈,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文书递在赵嘉手里,皱眉道:“幼安兄也看一看。”
  赵嘉接过文书之后,一目十行,很快把事情的原委看了一遍,他看完之后,也皱了皱眉头:“朝廷应对的法子很是不错,这招一出,西南的这位六皇子,用处就很有限了。”
  他顿了顿之后,低头道:“大将军,要不要再派人去岳州,把岳阳王请到襄阳来。”
  “不用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闷声道:“话语权掌握在朝廷的手里,无论咱们拿谁当大旗,朝廷一句话就可以把他说成是假的,没有多少用处。”
  “咱们用六皇子,就是要求一个正统的名分,所谓名分,无非就是话语权,随着沐英东进,会有一大批中原疆域落在咱们的手中,这些地方也都各有大儒名士,咱们自己来给姬盈正名,用不着朝廷。”
  说到这里,李信扭头看向赵嘉,沉声道:“这件事,还需要幼安兄上心,幼安兄是读书人,应当知道当今有哪些出名的读书人,我与沐英打下这些地方之后,还请幼安兄派人去他们府上充当说客,让他们替西南说话。”
  赵嘉皱眉苦笑道:“恐怕不太成。”
  “那些读书人之所以能成为名士,就是因为爱惜自己的名声,尘埃不曾落地之前,他们绝不可能替咱们这些反贼说话,若是以生死相逼,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个世上,少有圣人。”
  李大将军冷笑道:“没有人是全无缺点的,我让赵奕领着一批暗部的人去详查,总能查到一些屁股不干净的人,用他们做过的丑事,逼着他们给西南说话。”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后面的就要容易许多,只要咱们在战场上打的顺利,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给我们说话。”
  赵嘉点了点头,开口道:“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万事开头难,我在锦城要主持政事,无法分身,这些事我可以拿大主意,但是具体的事情,还要有人去负责才行……”
  李信闭上眼睛,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我这里有一个人选,可以让他到幼安兄帐下听用。”
  赵嘉呵呵一笑:“属下也有一个人选,要跟侯爷要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一笑。
  很明显,他们两个说的人,是同一个人。
  那就是……赵放。
  赵放世家出身,是赵郡李氏的子弟,从小熟读诗书,在学识方面就连赵嘉也很是欣赏他,曾经一度跟李信建议把他留在锦城做官,更难得的是他还去镇北军里打了好几年的仗,心智已经颇为成熟,口才也不坏,正合适去做这个说客。
  “那小子养伤养了几个月,这会儿怎么也该养好了,我等会写封信给他,等幼安兄回京之后,就让他到幼安兄的经略府中任事。”
  赵嘉微微低头,笑道:“赵放与小小姑娘新婚燕尔,又在一起待了几个月,再过些日子,大将军可能就要添一个外甥了。”
  李大将军笑逐颜开。
  “我府上还有十几坛太康初年的祝融酒,真如幼安兄所说多个外甥,就把那些酒都取出来,好好庆贺庆贺。”
  祝融酒,是李信在承德年间弄出来的,但是承德年间的祝融酒不多,大多送到了军中,除了一些军户私藏,很难再找到了,而太康初年的祝融酒,到现在已经十余年时间,也是稀世珍品。
  赵嘉闻言,眼睛一亮,对着李信笑着说道:“难得大将军这般大方,记得大将军家里的幺女出生的时候,也没舍得把那些陈酒拿出来与我们分喝。”
  “那时候年份不够,喝了也没味道。”
  李信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幼安兄回锦城之后,如果听到我妹子有身孕的消息,记得给我来一封信,我要记一记日子才成。”
  李信与钟小小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感情比一般的兄妹还要好出许多,这是西南人尽皆知的事情,赵嘉微微低头,开口道:“属下记着了。”
  赵嘉与李信相识多年,两个人之间像朋友多过像上下级,闲谈了好一会儿之后,一个黑甲将军登上城楼,赵嘉回头看了这人一眼之后,对着李信拱了拱手,开口道:“大将军,属下明天要回锦城,还要收拾东西,这就告退了。”
  李信也看到了李朔的身影,当即点头:“明日一早,我在西城门送幼安兄。”
  赵嘉躬身退去,李朔迈步走了上来,对着李信躬身拱手道:“大将军,宁州军已经整肃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留下一万人守住襄阳城,十日之后宁州军起兵,跟在沐英身后东进。”
  李信看向李朔,肃然道:“此次沐英的汉州军作为先锋军,会一路打到京畿,宁州军作为中军,沿途要尽可能接收一切可用之人,可用之兵,我希望宁州军跟在汉州军身后,到达京畿的时候,人数要翻一倍以上。”
  李朔恭敬低头:“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做好!”
  李信拍了拍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肩膀,淡然道:“等到了京畿,就是你的宁州军主攻了,其中关窍,你自己好好想想。”
  李朔的呼吸猛然加重,他深深低头。
  “末将……”
  “宁州军,必不负大将军重望!”


第一百零八章 目标,京城!
  沐英的推进过程,相对还是顺利的。
  毕竟汉中军与安康军都已经撤回了京城,这个时候朝廷的京畿禁军不出动,地方上就没有大股部队能够动用,沿途的县城府城,即便有大晋的忠臣要拼命来挡住西南军,在投石车版的天雷面前,也没有了用处,很快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沐英就拿下了随州,朝着庐州方向推进。
  沐英大军在前,李信与李朔两个人带着宁州军跟在沐英身后,一方面接收沐英打下来的城池,一方面做着善后收尾的工作。
  因为李信的一番话,李朔表现的很是卖力,数万宁州军一边接纳降卒,一边沿途征兵,为此李朔还特意弄了个新兵营,专门训练征募过来的新兵。
  老实说,因为时间太仓促,想要这些新兵形成太大的战斗力是不怎么现实的,但是但凡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给他披上甲胄,配上钢刀,再把他训练到敢于上阵杀敌,他就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
  反正沿途打下了不少府城县城,李朔也接收了不少富户与贪官的家产,这个时候是不缺钱粮的,最多就是缺足够的兵器甲胄,李朔亲自在各州府之中征集铁匠,一边训练新兵,一边给他们赶制刀甲,忙的不可开交。
  相对来说,跟在中军的李信就要闲散许多,他每日除了坐在中军帐里翻看军务文书,然后就是伏案写信,让人送到锦城或者是送到沐英那里。
  除此之外,一切的军务,都说李朔在打理。
  这一日,他们进驻到了随州城里,住了好几个月帐篷的李信,终于住进了宅子里,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挑灯翻看李朔还有沐英送回来的文书。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兄长。”
  李信放下手里的文书,开口道:“进来罢。”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见过大将军。”
  李信看了看他,开口问道:“伤可养好了?”
  进来的人,自然是他的妹夫赵放了,赵放先前守蓟州的时候,被鲜卑人射中的肩膀,受伤不轻,好容易才回了西南养伤,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时间了。
  赵放揉了揉自己的右肩,苦笑道:“回兄长,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肩膀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使不上力气。”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叹息道:“可惜关中的秦先生给先帝杀了,不然把他请到西南来,或许能给你祛除病根。”
  “能活着已是万幸。”
  赵放低头道:“小弟奉赵经略之命,赶来大将军帐下听用,请大将军吩咐。”
  “我需要你做什么,幼安兄应该跟你说过了。”
  李大将军仍旧皱着眉头。
  “因为朝廷宣布六皇子夭了,西南军东进的过程中,遭遇的阻力已经比我预料中要大的多,我们需要拿到一些话语权,不能这么被动。”
  “这些日子,我已经让十六去调查了一些大儒名士,详尽的内容他会给你,你先跟着十六看几天,然后你带点人,去劝一劝这些说话有人信的人,让他们替西南说话。”
  赵放点头道:“兄长放心,小弟已经竭尽所能,替兄长办成这件事。”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不过记着一点,能不要杀人便不要杀人,用手段可以,但是不要太下作,实在碰到硬骨头了,就捏着鼻子避过去,出了名的读书人多了,没必要抓着一个人不放。”
  赵放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可惜当年的北周世族都不在了,那些人最没有骨气,他们若在,这个时候都不用兄长开口,他们自发的就会替兄长歌功颂德。”
  北周世族里,许多都是存世上千年的家族,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王朝衰而已不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墙头草的性子。
  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道德问题,而是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从来就没有永恒的王朝,他们眼里也没有什么忠心不忠心,更没有国家情怀,家远远大于国。
  因此他们为了家族,做墙头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些世族存世千年甚至更久,把持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一直到武皇帝带着大晋一统天下,科举在大晋大兴之后,这些北方世族才慢慢没落。
  到了太康朝这一代,天子与李信两个人,就彻底把北周世族,送进了坟墓里。
  李信瞥了一眼赵放,淡然道:“你也是北周世族的人,记得当年你的祖父,还想着让你在京城里重建赵郡李氏。”
  赵放微微欠身,开口道:“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大晋太祖废了九品出身之后,这些世家本来就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就算小弟重建了赵郡李氏,家里的后人不读书,也就是两三代而亡。”
  “小弟已经想好了。”
  赵放低着头,开口道:“以后生两个儿子,把其中一个改回李姓就是,也算没有断了祖父的香火,至于他的李家是个什么模样,全靠后人自己,与我,或者与赵郡李氏,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如果是一个赵郡李氏出身的成年人,是一定可以,并且愿意为家族抛头颅洒热血的,但是赵放不太一样,他八九岁赵郡李氏就没了,他对家族的感情,甚至未必有对靖安侯府深厚。
  因此,他能够看得开。
  更何况,他眼前的这位西南大将军,就是亲自在北周世族身上填了最后一抔土,埋葬了世族时代的人,他就算有心重建赵郡李氏,也不可能当着李信的面说出来。
  “你能有这个想法,我便放心了。”
  李大将军眯了眯眼睛,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通体黢黑的铁牌,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开口道:“这是暗部的牌子,你拿着它去寻十六,十六会告诉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沐英已经推进到了庐州附近,从汉中到庐州沿途的州府里,有不少仕林名士,都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你要做的就是一件事,让他们改口替西南,替六皇子说话。”
  赵放伸手接过这块铁牌,然后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低头道:“小弟一定替兄长做好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兄长……”
  “小弟以后,就留在暗部做事了?”
  他胳膊半废,以后注定做不了武将了。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只是让你临时办事,暗部见不得人,不适合你,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还是尽量做官比较好。”
  他是小小的夫婿,自然不好一辈子在暗处做事。
  “多谢兄长。”
  赵放对着李信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预祝兄长早日入主京城,这样小弟也可以早点做官。”


第一百零九章 陛下,不好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
  京城未央宫的大朝会上,兵部一个郎中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西南贼人已经打到庐州,逆贼火器厉害,庐州艰难抵挡,已经第三次向朝廷告急了!”
  “再这样下去,最多十天,庐州府便要告破了……”
  庐州,是京城西面最后一座大城,庐州城一破,京城就会全面暴露在敌人面前,在此之前为了防止庐州失守,元昭天子从京畿禁军调派了两个折冲府支援庐州,总共有三万多人,没想到还是挡不住西南军的兵锋,短短几天时间,庐州城便已经摇摇欲坠。
  元昭天子坐在帝位上,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心里对李信有些恐惧,二来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处理,这种让人绝望的无力感,让这位年轻的天子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这些天,他听到了太多坏消息了。
  随州告急,庐州告急,敌人直奔京城而来……
  元昭天子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传令裴进,让他领五万安康军支援庐州,兵部从即日起,开始征募新兵支援庐州,无论如何,要把西南逆贼,挡在京畿之外!”
  “西南逆贼人数不多,传朕的诏命,杀一个西南逆贼,赏钱二十贯!”
  通常来说,战场杀敌都是可以领到一定数目赏钱的,价钱一般是一个人头两贯钱,如今元昭天子一句话,直接把价钱翻了十倍。
  不过即便翻十倍,也还是很合算的买卖,西南军统共不过十五六万人,还没有全部出蜀,出蜀的只有十万人左右,一个人二十贯钱,把西南军杀完了,也就是二百万贯而已。
  如今大晋的朝局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国库里拿出两三百万贯现钱,不是什么难事。
  兵部收到了天子诏命之后,立刻低头行礼,然后飞快下去办事去了。
  兵部的人下去之后,又有京兆尹周丛出班陈奏,他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今日京城里流言四起,京兆府一时间也不好决断,请陛下圣断……”
  事情到了这种局面,已经全然遮掩不住了。
  事实上早在前些日子,京城里就开始流传西南反贼大败朝廷军队的消息,襄阳城被三日破城的消息,也在京城广为流传,承平了几十年的大晋京城里,久违的出现了一些恐慌气息。
  更为致命的是,京城里还有不少李信暗部的人,京城里流传的这些消息,不少都是暗部的人刻意流传出来的,而且舆论还在进一步发酵当中,已经到了京兆府都不好处置的地步了。
  天子脸色阴沉,怒声道:“京城里但有传谣之人,全部拿进京兆府大牢里去,严加审讯,朕会让天目监派人配合京兆府,务必要扼绝源头!”
  周丛低着头,声音恭敬:“臣……遵陛下诏命。”
  元昭天子坐在帝座上,闭目沉思许久,然后开口道:“传朕的旨意,立刻召各地军队,进京勤王,合围西南李逆!”
  大晋京畿的禁军,原本是三十二万人左右,但是因为这些年往西南抽调了不少,又派了不少阻挡东进的西南军,此时还剩下二十四五万的样子。
  而大晋各地还是有不少地方军的。
  比如说各地的厢军,以及一些专设的荡寇军,抗倭军,再有就是边境的边军。
  大晋的厢军,会定时把精锐抽调进京畿禁军之中拱卫京城,成为京畿禁军的一部分兵源,因此地方上的厢军战斗力极其弱小,除了人数众多之外,一没有装备,二没有太多训练,很不成样子。
  当初裴进攻打汉州带的那十几万人,就是西南地方上的厢军。
  边军是轻易动不得的,因此只能召厢军勤王,事实上连禁军都很难阻挡西南军的情况下,这些地方上的厢军更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天子这道诏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调集地方厢军来京城当“炮灰”。
  现在朝廷已经弄清楚西南所谓的“天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知道天雷并不是“天威”,而是一种消耗品,既然是消耗品,就不可能无穷无尽。
  只要用这些厢军耗去西南军的火器,西南军便再也威胁不到朝廷,威胁不到京城了。
  天子连下几道诏书之后,留下了几位宰辅在未央宫说话,然后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解散了这一次大朝会。
  此时公羊舒已经不在中枢,尚书台主事的宰相乃是房子微,恭恭敬敬的走进了天子的书房。
  书房里,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种玄通,也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天子拍了拍种玄通的肩膀,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老将军从云州回京是养老来的,原本无论如何也是不该动用老将军,但是此时此刻,京中再无可用之大将,只能请老将军挂帅暂领京畿禁军了。”
  其实眼下京畿禁军,是有可用之将的,禁军左营的将军侯敬德,壬辰三功臣之一,太康初年便在禁军任事,已经在禁军做了十几年的将军,资历能力都很足够担任这个大将军。
  无奈侯敬德与李信有那么一些交情,因此元昭天子才不敢用他,请了退休在家的种玄通重新出山。
  种老将军咳嗽了一声,低头道:“老臣世受国恩,自当为陛下尽忠效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陛下,据臣所知,我大晋京畿禁军尚有二十多万,再加上裴大将军带回来的安康军以及汉中军残部,可战之人超过三十万,西南反贼充其量不过十万人,臣以为没有必要缩手缩脚,如果倾巢而出,便可以把西南反贼合围起来,到时候他们的火器再厉害,乱战之中也未必有用。”
  老实说,种玄通的这个法子是十分有效的。
  西南军只有十万人,一旦被合围起来,很容易就会首尾难顾,不太容易施展。
  但是这个法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十万人不会一股脑涌出来,西南军一定会找一个城池作为驻地,然后再展开进攻。
  再者就是,已经提前想到此事的李信,跟在沐英身后,正在疯狂的招降俘虏以及征募新兵,西南军出蜀的时候是十万人,现在可就不一定是这个数目了。
  天子皱了皱眉头,然后摇头道:“这样太过冒险了,谁也不知道那些反贼还会不会弄出新东西出来,依朕的意思,老将军还是据城而守,以正破奇。”
  三十万禁军倾巢而出,便是在豪赌国运,一旦输了,大晋顷刻之间就亡国了。
  天子不敢这么赌。
  西南军孤军在外,底蕴远不及大晋朝廷,只要守住京城,慢慢就可以耗死他们。
  种玄通抬头看了看天子,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
  几代天子下来,大晋已经没有了武皇帝南征北战的心气,也没有陈国公孤军一博的血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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