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元昭元年
作者:漫客|发布时间:2024-06-29 02:42:15|字数:25651
原本,新年改元第一天,朝廷就应该公布新的年号,不过因为太康天子是腊月崩逝,一下子许多事情压下来,礼部衙门忙不过来,便没有来得及。
一直到腊月十六,年节休沐结束之后,礼部的几个郎中侍郎才聚在一起,翻了不知道多少古书,给出了一个“元昭”的年号,意为一元复始,天地昭昭。
当初太康天子改元的时候,礼部给出了许多年好,他都不满意,这太康两个字,还是李信给他取的,不过如今新天子还是个少年人,也不像是他父亲政变夺位,因此这会儿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也就认下了元昭这个年号。
大晋皇帝的年号,一般一个皇帝就只用一个,除非碰到了特别大的变故,才能中途改元,比如说武皇帝因为一统天下,前后有垂拱和神功两个年号,而承德天子执掌朝纲近二十年,也只有承德一个年号。
不出意外的话,元昭这两个字,就会陪伴新帝一生,一直到他睡进帝陵中为止。
这一年,是元昭元年。
前后持续了十年的太康朝,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时间很快,到了元昭元年二月,路边的野花开始抽芽,万物萌发。
这个时候,新天子即位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因为李信以及叶家都站在天子这一边,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京城里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遗诏里定下的四大辅臣,如今每个人家中都是人满为患,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拜访。
而朝廷登基大典,也确定了时间,定在了二月二十七。
尚书台以及礼部衙门还有宫里的萧正等人,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大典。
登基大典,主要的目的是祭告天地,坐实“天子”的身份,定下正统。
朝廷上下都是一片忙碌,有些人忙着新君嗣位的事情,有些人忙着上下奔忙,到处跑路子,想要在新朝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其中有人跑天子母族谢家的路子,有人跑四位辅臣的路子,还有人跑靖安侯府的路子。
冷清了一段时间的靖安侯府,这段时间里也有了门庭若市的景象。
不过这个时候,靖安侯爷并没有理会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上门的投机客。
因为,被派去龙虎山的谢岱,押着龙虎山的人回京了!
龙虎山一脉,从张天师开始大兴,张天师之后,龙虎山张家世代被封为天师,朝廷更易而天师不易,几乎与某个圣人世家同列,地位极其崇高!
而在整个太康朝的十年当中,龙虎山一直有人在京城活动,但是每年到了年节附近,张家的人都会返回龙虎山祭祖,因此太康天子崩逝的时候,龙虎山张家竟然没有一个在京城!
后来还是李信与谢太后提起,谢太后才派了羽林卫去龙虎山拿人,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时间,谢岱带人悍然闯进龙虎山,终于把张家的人带回了京城!
说起来,李信的“本职”,其实是兵部尚书,本来不该他来管这件事,但是自新天子即位以来,他这两个月时间一次兵部都没有去过。
兵部曾经的老侍郎谢隽早已经告老还乡,如今的兵部的两个侍郎分别是宁陵侯叶璘以及侍郎钱笙。
钱笙虽然也是士族出身,读书世家,但是论势力自然是比不上叶璘的,因此李信不去兵部,实际上是把兵部交给了这位叶家的四爷打理,毕竟叶璘以后是不太有机会掌兵的,他在兵部做个几年,将来很有机会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李信也算是让他提前体验一番。
而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兵部尚书,则是跟朝廷上了份奏书,专门负责调查龙虎山的事情。
如今的李信,已经把太子太保前面的“太子”二字摘了去,乃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太保,正儿八经的帝师,而且他又手握禁军,谢太后尚且要对他客客气气,尚书台的几个老头,自然是不会在这种不牵扯自身核心利益的事情上得罪李信,因此文书很快下发了下来,由李信专门负责调查龙虎山之事。
于是乎,在谢岱等人快要回京的时候,靖安侯爷就已经在羽林卫大营等候了。
这天中午,谢岱一行近千羽林卫,终于从西城门进城,押着大概七八辆马车,来到了羽林卫大营门口。
面无表情的靖安侯爷,就穿着一身黑袍,坐在羽林卫大营门口等着。
谢岱眼尖,还没有靠近,就看到了李信的身影,他连忙下马,快步走到李信面前,深深低头抱拳。
“下官,见过太保。”
李信从站了起来椅子上,然后再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在了谢岱手里。
“这是尚书台的文书,几位宰辅都加了印,龙虎山的事情,由本侯全权接手。”
谢岱自然知道如今的尚书台意味着什么,他接过这份文书看了看之后,双手捧着奉还。
“回太保,此次下官前去龙虎山,将龙虎山张家嫡系五十三人尽数带回了京城,都在后面的马车里,太保如果要提他们,随时可以带走。”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把他们押送到我府上去。”
谢岱有些愕然。
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低着声音说道:“侯爷,按规矩应该押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大牢,再不济也要押到京兆府去……您的侯府,似乎不太合适……”
他这话的意思是,靖安侯府没有司法权。
大晋的司法权,一般是三法司和地方衙门才有,三法司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而京城的地方衙门就是京兆府了。
除了这些地方以外,其他的任何衙门,都是不能审讯犯人的,哪怕是三禁卫这种天子亲军也不成,更不要说靖安侯府这种不算朝廷编制的私人宅邸了。
李信面色平静。
“这些人三法司审不得,你只管送到我府上就是了,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有尚书台的文书在,你怕什么?”
谢岱咬了咬牙,低头道:“那下官……这就去办。”
说着,他就要把这七八辆马车,押送到靖安侯府去,李信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记得留一百羽林郎给我,我有用处。”
谢岱停下脚步。
“下官知道了。”
于是,几百个黑衣羽林郎,在谢岱的带领下,把这七八辆马车,从羽林卫大营门口,送往永乐坊的靖安侯府。
靖安侯府的后院,足可以容下数百人,关几十个人轻而易举。
七八辆马车,被再一次开动。
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缓缓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从车帘里探出头来,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第二百零一章 千年道统
龙虎山的天师,是没有确切朝堂品级的,但是地位却十分尊崇,自初代天师张陵创教以来,张家天师位就这么世代顺递下来,代代相承,同时龙虎山也被道教徒尊为圣地,历代张天师,都可以说是道门领袖。
龙虎山的天师道,甚至被人称为“陆地仙宗”。
这也是前些日子李信与谢太后说要去龙虎山抓人,谢太后犹豫的原因。
抓了张家的天师,大晋上下的道教徒可能会心生不满,甚至会引起不好的变故。
要知道不管是道门还是佛教,分支蛊惑造反的事情可并不罕见。
但是李信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从太康初年就是个不怕得罪人的人,早年太康朝的将门除了叶家之外,几乎被他从头到脚得罪了个遍,如今他自然不怕这个天师世家。
这些张家的人被送到靖安侯府之后,李信吩咐羽林卫的人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家后院,靖安侯府的前身是齐王府,占地极大,关几十个人一点压力也没有。
到了下午,羽林卫已经把张家的人差不多全部安顿下来,李信在自家后院的花园里,“提审”了他的第一个犯人。
龙虎山当代天师,张道源。
这个名字很大,普通人是万万取不得的,但是龙虎山张家取得,身为天师的张道源,也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看起来七八十岁模样,虽然头发全白了,但是脸上却没有太多褶皱,童颜鹤发,完全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因为天师府的地位很高,就算是羽林卫去龙虎山抓人,也没有用镣铐之类,因此这位龙虎山当代天师,身上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束缚的。
他穿着一身道袍,双手揣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走到李信面前之后,微微欠身,行礼道:“山野之人,见过李侯爷。”
李信坐在亭子下面,也站了起来。
“老天师自谦了,天师府历代天师号称羽衣卿相,可不是什么山野之人。”
这话明面上客气,实际上说的很不好听,是在贬损天师府。
从前北周尚在的时候,北周历代皇帝都笃信道教,因此龙虎山天师府的地位在北周被空前拔高,那时候张家的天师在北周不仅仅是天师,甚至可以出入北周皇城,成为北周的“国师”,乃至于可以左右政局!
当时的龙虎山天师,被人称为羽衣卿相。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大晋与北周不一样,大晋的皇族包括贵族,都是崇佛胜过崇道,因此四十多年前大晋一统天下之后,道门的地位就急转直下,在京城都很难有落脚之处,更不要说恢复北周旧观了。
如果不是李信弄出一个“纯阳真人”出来,就连太康天子,也不会接触这些道门的人。
这句“羽衣卿相”被张天师听在耳里,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侯爷是我道门的恩人,自身也跟我道门大有渊源,何必这么大火气?”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
“本侯除了弄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纯阳真人,还与道门有什么渊源?”
张天师笑呵呵的看了李信一眼。
“看李侯爷行走坐卧之间,有雷霆之势,李侯爷应该是练了一门内家拳,而且有十年以上的功夫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
“张天师想说什么?”
这位龙虎山的当代天师,往亭子外面走了两步,突然两臂摆动,做出了一个起手势。
李信脸色一变。
这个姿势,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从承德十八年开始,跟老师父王钟学拳,学来了一套拳桩,这套拳桩的起手势,与这老头的起手势,一般无二!
老天师看到李信的表情之后,收了起手势,重新走回李信身边,笑着说道:“虽然不知道李侯爷是从何处学来的,但是这是我龙虎山的正一桩,是我张家强身健体的功夫。”
说着,他又看了李信一眼。
“李侯爷正一桩的火候,已经十分深厚,不过似乎只学了功,没有学法。”
李信面无表情。
他这身功夫得自王钟,但是王师父的确是传功不传法,只教了他练法,没有怎么教他打法,这些年他上战场的时候,全靠身体机能跟反应速度,以及那一把锋利无比的青雉。
想到这里,他看了张天师一眼。
“本侯少年时,的确与人学了一套拳桩,不过就算这套拳桩出自龙虎山又如何?”
他从亭子下面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张天师。
“先帝二十三岁御极,你们龙虎山妖道缕缕妖言惑众,以至于先帝常年服用龙虎山药石,年仅三十三岁,便龙驭归天了!”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这件事如果坐实了,你们就是谋害天子的罪过,到时候不早说你们龙虎山张家,就是龙虎山的道统,也要至元昭而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仙风道骨的张天师,也是脸色大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作揖道:“李侯爷这顶帽子,可就扣的太大了,十年前先帝嗣位的时候,老道的确进京与天子算过命格,不过历代天子都会请我龙虎山进京卜算,非是先帝一人……”
“所谓命格谶语,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管是我龙虎山说中了,还是没有说中,权且听一听就是了,岂能因为这个,就要灭我道统?”
“至于先帝服用我龙虎山药石之事,乃是先帝下诏到龙虎山,当时是老道的五弟入京,与先帝用药。”
老道士面容严肃。
“老道的五弟,虽然也是天师府的人,但是学医重过学道,早年拜在孙神医门下,学了几十年医术,他进京之后与先帝拿药,所有的方子也都是太医院看过的。”
“这如何能怪到我们龙虎山头上?”
说着,老道士无奈苦笑:“听闻李侯爷与先帝交好,先帝崩逝,李侯爷的心情老道也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大的祸事,我天师府可万万背负不起。”
“朝廷用羽林卫请我等进京,老道二话没说,就带着一家老小到京城来了,我龙虎山从祖师到现在,已经传承千年,无论是如何也不敢做出这泼天祸事,坏了自家千年道统的。”
说着,老道士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李侯爷也算半个道门弟子,还请不要迁怒无辜……”
李信微微皱眉。
按照这老头的说法,似乎没有什么破绽。
但是太康天子死的蹊跷,就连在位的时间也跟先前龙虎山的卜算一般无二,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他是不信的。
他看了张天师一眼,面色冷漠。
“天师的五弟可在?”
“在的。”
张天师深深低头。
“老道可以立刻让他来见侯爷。”
第二百零二章 回梦丹
天师府是按血脉传承,也就是说天师虽然是出家人,但是一样娶妻生子,甚至还会纳妾,子嗣兴旺,别的不说,就当代天师张道源这一代,就有八九个兄弟。
老五名叫张道正,如张天师所说,学医重过学道,按职业来说,他其实是大夫兼职道士,而不是学了医术的道士。
张道正比起张道源小了十来岁,不过也有六七十了,看起来保养的很不错,大半头发还是乌黑的。
见了李信之后,张道正微微低头,拱手道:“张道正见过李太保。”
张天师来见李信的时候,李信好歹给座了,但是面对张道正的时候,他就不再客气,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个天师府出身的大夫。
“听闻张道长自太康七年就在京城,在京城待了两三年,一直到去岁年底,才从京城离开。”
张道正缓缓低头:“贫道的确在京城住了几年,负责服侍先帝。”
李信脸色冷漠。
“你这两三年时间开的方子,本侯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调看了,如果发现其中有坏人身子的方子,你,还有你们龙虎山的天师府,都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张道正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无奈的叹口气。
“李侯爷,一切都是命数,何必强求?”
李信面无表情。
“我不信命,哪有命数定下一个人只能活三十三岁的道理?”
张道正再次看了李信一眼。
“自有皇帝以来,天子的寿数都不会太长久,曾经北周入关一百多年,加起来有八个皇帝,大多都是三十多岁崩逝,最小的一个仅二十一岁。”
皇帝的确是个不怎么长命的职业,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位置劳心伤神,要与无数人勾心斗角,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位置被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害死了。
不过太康天子的死,一定有蹊跷,即便不是龙虎山干的,至少也有他们一部分原因!
张道正站在李信面前,双手拢进袖子里,低头道:“侯爷,贫道行医数十载,不敢说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总算也救了不少人,不会做害人的事情,更不会杀人,贫道开的方子,太医院都有存档,你去查就是。”
说着,他对着李信深深一鞠躬。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先帝看过病,没有人对贫道的方子说出半个不字,先帝崩逝,举国同悲,贫道也深感悲痛,但是侯爷不能凭借一己之猜疑,就把这件事栽到我天师府的头上。”
他声音沙哑。
“诚然,侯爷乃是当朝一品太保,又手握重权,我龙虎山天师府只是方外之人,在侯爷面前,只能为砧板鱼肉,但是侯爷这个刀俎,多少也要讲一讲公道。”
李信深深皱眉。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皱眉道:“张道长,朝廷这一次是派了羽林卫请你们家人来的,你如果坦白,天师府或许能够逃过一难,你要是有心隐瞒,便不是你个人这么简单了?”
张道正沉默无语。
他对李信深深点头:“侯爷放手去查就是。”
话说到这里,李信也就没办法了,他总不能二话不说,把这些天师府的人都给杀了,于是他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道长不妨回去等候,本侯自然会去查。”
张道正点了点头,迈步离开了这座亭子,走到了靖安侯府负责关押天师府的院子里。
他刚走进院子,当代天师张道源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面色肃然。
“如何了?”
张道正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沉声道:“大兄,借一步说话。”
张天师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兄弟带进的房间里。
这一次龙虎山一共被带来了五十多号人,分别被关在了几个小院子里,张道源这个院子里一共住了六个人,并不是特别拥挤。
兄弟两个人走进了房间里之后,张道正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开口道:“大兄,事情估计瞒不住了……”
当初,先帝初登基的时候,请张道源入京占卜,本来无论如何也应该说点好话才对,但是张天师也精通医术,看出来太康天子身子不是很好,不像是长寿之相,因此才大胆下了那个不过十年的谶语。
后来,天子的身体果然出了问题,就派人去龙虎山请了张道正入京帮忙诊治,张道正算是一个大夫,给天子开的大多都是安神固本的方子,即便在太医院存档,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但是这位张道长,不止给天子开了方子,还给天子进了……丹药!
这其实并不能完全怪张道正,因为天子用寻常的方子没有什么效果,还是会夜夜失眠,那时候他已经很相信龙虎山的“气运”之说,因此就让张道正给他进一些“仙丹”,用来调理身体,助涨气运。
恰好,龙虎山炼丹炼了上千年,的确有一味叫做回梦丹的丹药可以助眠,张道正就硬着头皮,进献了这一味丹药。
刚开始的时候,效果非常好。
连续好几天睡不着的天子,吃了丹药之后,立刻就睡了个好觉。
于是乎,这种药就成了未央宫常备的丹药,天子睡不着的时候,便吃上一粒,便能够好好安睡一日。
因为这个原因,天子还曾经重赏过龙虎山一次,给龙虎山送了不少香火钱。
但是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些道士用铅汞之类的金属炼出来的“丹药?”
长年累月下来,天子不仅吃坏了身子,还产生了抗药性,到后来,这种丹药也没了用处。
好在这回梦丹,没有在太医院存档,李信去太医院查也是查不到的。
白发飘飘的张天师面色严肃。
“你向天子进丹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张道正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
“内侍监的萧公公,是知道的,每次都是他服侍天子进丹。”
“这位李侯爷去太医院查,是查不到什么的,但是只要他去问萧公公,事情便藏不住了。”
张道正深呼吸了一口气。
“到时候,他肯定会把天子的死因,推在这回梦丹上面。”
“届时,我天师府千年的道统,恐怕会被这人一手毁掉……”
鹤发童颜的张天师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位李侯爷,学过我们龙虎山的功夫,应该是我龙虎山的外姓弟子传给他的,他与咱们家有渊源……”
“没用的。”
张道正脸色有些苍白。
“像他这种人,不可能会在意这种江湖人才在意的师门传承。”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粒丹药,捏在了手心里。
这粒丹丸通体乌黑,卖相很不好看。
“大兄,我恐怕是活不成了。”
张道正闭上眼睛,低头道:“好在回梦丹无毒,他李长安就算追查到回梦丹,但是我却死了,死无对证之下,虽然天师府可能会受到波及,但是保住龙虎山道统,却没有什么问题。”
张天师看着自己的兄弟,皱着眉头。
“何至于此,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已经至此了。”
张道正闭上眼睛,张口将手心里的药丸吞入腹中。
这粒丹药叫做“羽化丹”,按照龙虎山的说法,是用来羽化成仙用的。
第二百零三章 请侯爷帮我!
就在李信在调太医院文书,查阅张道正这些年在宫里所开药方的时候,却突然收到张道正死了的消息。
他从太医院赶回靖安侯府的时候,张道正的尸体都凉了。
靖安侯爷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张道源等人,冷声道:“看来是本侯待你们这些犯人太好了!”
随着他大手一挥,这些龙虎山天师府的人,被全部戴上了镣铐,就连龙虎山的当代天师,也被戴上了厚重的枷锁。
这位天师对着李信苦笑了一声。
“李侯爷,你到底对老道这个五弟说了什么,他回来之后,便用了羽化丹……”
这一句话,就把天师府与死了的张道正撇开关系了,意思是张道正的所有事情,天师府都一概不知。
李信面无表情,走到了这位天师面前。
“老道长,本侯不需要任何证据,现在就可以直接下令,把你们这五十多个人直接杀了,然后把你们定为谋害先帝的反贼,到时候龙虎山的天师府,也将会不复存在。”
“而京城里的各个衙门,连半句话也不会有,老道长信否?”
宗教势力始终都是宗教势力,不管龙虎山在道门之中的地位何等尊崇,也不管天师府到底传承了多少年,他们在面对李信这个手握重权的朝堂大佬的时候,还是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了。
如李信自己说的,他可以不用任何证据,直接就可以用谋害先帝的名义,把天师府在京城的人全部杀了,甚至再进一步,天师府千年道统,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抹杀掉,龙虎山正一道,也会被朝廷定为邪教,从此万劫不复。
张天师也听出了李信话里的威胁意味,他无奈低头。
“李侯爷,我张家一定全力配合侯爷查案。”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道正尸体。
“如果真是你们张家做的,不可能死一个张道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不是你们做的,那他就更没有必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靖安侯爷愤怒的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
本来查案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兵部头上,就算要查,也不该由李信这个一品大员亲自去查,不过因为当年的情分在,李信还是愿意去做这件事的。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他带人在太医院翻阅了张道正留下来的所有药方,然后一一交给太医院的太医辨认,最后每一张药方都被辨认了出来,大多数是固本养神的方子,没有任何问题。
方子没问题,那么药就是没问题的。
大夫进宫诊治之后,只负责开方子,后面抓药,试药,都是宫里的人来操作,也就是说只要是方子没问题,最后的药就不可能有问题。
他在太医院折腾了两三天,最终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最终,他进了一趟宫里,在内侍监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大太监萧正。
这位萧太监,年纪是不大的,他与先帝年纪相仿,也就是说现在才三十四五岁,不过只短短几个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太监,现在两鬓已经见白。
先帝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本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嗣位,别的位置可能是一点一点替换,但是内廷的位置应该是第一时间就会被换掉,就像当年的陈矩一样,萧正也应该去泰陵给先帝守陵。
但是因为新天子年纪还小,内廷不太好发生特别大的动荡,所以萧正还能在宫里多待几年,不过等新君亲政之后,他估计还是逃不脱守皇陵的命运。
所以萧大太监最近很是憔悴。
李信寻到内侍监,他自然不可能不见,立刻亲自把李信迎了进去,在正堂奉茶,李信也没有什么心思跟他坐在一起喝茶,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公公,龙虎山天师府的人,现在已经被我统统关了起来,这几天我在太医院查阅了近些年天师府张道正给先帝开的方子,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李信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这些年,都是萧公公在先帝身前伺候,萧公公知不知道这个张道正,有没有给先帝用别的药?”
萧正本来就有些憔悴,闻言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天子进丹,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丹药害了陛下,那么他们这些身边人,恐怕都有失职之罪。
他微微低头,沉思了许久。
说谎自然是不太合适的,不然就不是失职这么简单了。
“侯爷,天师府的人,除了给先帝用药之外,还进了一味丹药。”
他沉声道:“只是这丹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每次进丹之前,都有内侍监的人试丹的。”
靖安侯爷心里一动,详细跟萧正问清楚了这回梦丹的药效之后,微微皱眉。
这玩意儿,说白了就跟安眠药效果差不多,刚开始有用,吃得多了自然效果就越来越差,于是到后来,太康天子为了能睡着,会从一颗变成两颗,到太康九年的时候,他就算吃三四颗回梦丹,也很难再睡得着了。
本来,失眠应该是焦虑等引起的,慢慢调理的话不至于会出什么大问题,最多也就是怠政懒政几年而已,大晋的根底深厚,天子就算闭门不出休养几年,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那些年,西南与北疆都是隐藏的问题,朝堂上还有李信这么个厉害人物在,太康天子一日都不敢歇息,全靠这丹药入眠。
一两个月还好,两三年时间下来,身子自然就垮了。
再加上那个所谓的谶语,让他不停的自我暗示,终于在太康九年的年尾再也坚持不住,很快撒手人寰。
说到底,这件事天子自己本身要负一大部分责任,天师府的人固然也有责任,但是也只是一部分连带责任而已。
想到这里,李信面无表情。
这个被他查出来的“真相”,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是这样,给天子用药的张道正已经死了,他还真的不知道如何追究天师府的责任。
李信坐在内侍监正堂,正在皱眉思考天师府的事情,一旁的萧正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着头,对李信小声说道:“侯爷……”
李信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了这位大太监一眼。
“萧公公还有别的事?”
萧正主掌内廷十来年,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物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侯爷,我不想去守皇陵……”
他涩声开口。
“我今年才三十五岁,还可以在宫里做事……”
“请侯爷帮我……”
第二百零四章 旧仆与新主
内廷内侍监的大太监,是内廷八监之首,不仅掌管内侍监,还掌管其他七监甚至是负责暗杀的梅花内卫,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虽然大晋的内廷不怎么参政,但是除了参与政务以外,内侍监的大太监,可以说是内臣的巅峰了,要知道哪怕是尚书台的宰辅或者是在外征战的大将军,见到了内侍监的大太监,都要客客气气的。
毕竟内廷八监里有一个天目监,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花卫。
因为参与了朝廷太多秘辛,一旦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一般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随服侍的皇帝而去,另一个就是跟陈矩一样,去郊外守皇陵,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能进京。
陈矩之所以能那样洒脱的抛下大太监的位置,一来是因为太康天子即位的时候已经成年,内廷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二来也是因为他跟了承德天子几十年,主仆情深,再加上年纪已经五十多岁,权欲之心远没有年轻时候旺盛,所以才能那样洒脱的放下内廷大太监的位置,去昭陵守陵。
但是对于萧正来说,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他是承德朝的时候,宫里赏给魏王府的宦官,少年时就在魏王府做事,魏王殿下登基之后,他才一步登天,从一个王府管事,一跃成为内侍监的少监,进而成功执掌内侍监整整十年时间。
哪怕到现在,太康天子病逝了,他也才三十五岁。
这个年纪,正是一个人事业心最重的时候,哪怕他只是一个太监。
此时的萧正,在宫里除了天家的主人之外,可以说是说一不二,内廷八监有五个监的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即便是一些未成年的小公主小皇子,多少也要看他的脸色!
让他从一个叱咤京城,位高权重的大太监,骤然变成一个守一辈子皇陵的宦官,没有多少人能接受这个落差,萧正自然也接受不了。
而这个时候,能够帮他的人并不多。
按照大晋历来的规矩,天子殡天之后,他身边的大太监理所应当的应该卸任内侍监的位置,毕竟新天子身边需要信得过的新人,很少有人能够打破这个规矩,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两个人有能力帮他。
第一个,自然是元昭天子的生母谢太后,只要太后娘娘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他就可以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下去。
第二个人,就是眼前的李侯爷了。
李侯爷是元昭天子的老师,更是把元昭天子从小带到大,即便外官不得干涉内廷的事物,但是只要李侯爷替他说几句话,他就有很大机会,可以保住这个大太监的位置。
至不济,也可以继续留在内廷。
事实上,他一早就像要去靖安侯府寻李信的,只是因为内官要避讳外臣,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李信亲自来到内侍监,他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才是。
李信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个大太监一眼,随即缓缓开口:“陛下尚且年幼,内廷的事情还不熟悉,萧公公无论如何,也能在宫里继续待上几年,怎么这样着急……”
“总要给自己谋个后路……”
萧正看着李信,微微低头:“陛下再有两年就要亲政,到时候内侍监多半就要换人再来,奴婢必须要……想点法子……”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看了萧正一眼。
“萧公公知道,我是一个外臣,外臣插手不了内廷的事情。”
萧正深深低头。
“您还是陛下的老师……”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不急,萧公公最少也还有两年时间,不过萧公公执掌内廷多年,陛下尚且年幼,宫中许多事情还要萧公公帮衬,我想到时候,萧公公是很有机会留在宫里的。”
这个时候,先帝新逝没有多久,李信不可能就这么干巴巴的插手宫中的“人事”,而且外臣勾结内官,也是大罪过。
更重要的是,李信不能确定,萧正是不是那一对母子派来试探自己的,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一口答应。
不过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他也学会的官老爷们的说话方式,那就是不管是什么事情,不要说绝。
他这么说,既拒绝了萧正的请求,又给他留了一点希望。
萧正从椅子上起身,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真到了那个时候,奴婢的前程,就全托付在李侯爷身上了。”
靖安侯爷笑了笑。
“这事萧公公找我其实用处不大,还有两年时间,萧公公不妨多多讨好太后娘娘,陛下年纪不大,只要太后娘娘开口,内廷就还是萧公公的内廷。”
萧正深深低头。
“奴婢……受教了。”
李信从内侍监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萧正拱手告辞,临别之前,他开口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此时宫里的事情还是萧正全权负责的,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上午是在尚书台,这会儿应该在未央宫里读书,侯爷要去见陛下?”
李信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龙虎山的事情,多少查出了一点端倪,虽然陛下年纪还小,但是这件事事涉先帝,应该由陛下决断。”
萧正低头道:“那奴婢去给李侯爷通报。”
“有劳萧公公。”
……
片刻之后,李信已经身处未央宫的天子书房。
此时的天子书房里,堆砌了一堆厚厚的文书,都是尚书台的几个行走,从尚书台抄录出来的文书,这两个月时间,天子除了听大儒讲经,授课之外,一般上午就在尚书台里与几位宰相请教国事,下午的时候就让人把尚书台的文书抄送到未央宫里来,自己慢慢琢磨,十分用功。
李信走进来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还在翻看尚书台已经批复完的奏书。
靖安侯爷垂手走进去,弯身行礼。
“兵部李信,见过陛下。”
大晋的礼仪并不是十分严谨,除了公众场合见皇帝的时候要跪之外,大臣私下里见皇帝是不用下跪的,更何况李信现在是帝师,本来也就不用给天子下跪。
元昭天子听到了李信的声音,立刻从书桌后面跑了出来,亲自把李信扶了起来。
少年皇帝见到李信,很是开心。
“老师您终于进宫看我来了。”
他这时候即位不久,甚至没有登基,因此还没有养成自称“朕”的习惯。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也微微一笑。
“陛下,臣或许已经查出先帝的死因了。”
本来,两个月的时间,元昭天子的丧父之痛已经减弱了许多,此时李信提起父亲,少年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
他伸出了手,微微发颤。
“给我看看……”
第二百零五章 老师与学生
太康天子的死因,其实并不复杂,仓促之间李信也没有写成文书,因此他微微低头,开口道:“刚问出来,臣就来见陛下了,未来得及见诸文字。”
“臣说与陛下听。”
元昭天子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让未央宫的宫人搬来了两把椅子,一把请李信坐下,另一把自己搬过来,坐在了李信对面。
“老师说罢……”
李信点了点头,开始讲诉龙虎山的事情。
事情前后并不复杂,只一炷香时间,李信就把前后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看向眼前的这个少年天子,开口道:“陛下,事情大约就是这样,先帝驾崩,多半与常年进丹有关,此事的事主已经畏罪自尽,龙虎山天师府嫡系五十二人,眼下都在臣府上关着,此事涉及先帝,生杀予夺,俱在陛下一念之间。”
天子毕竟还是个少年人,他听完之后固然愤怒,双拳紧握,但是还是看向李信。
“老师,我……还未亲政……”
按规矩,皇帝未亲政之前,只能观政不得参政,也就是说现在的元昭天子,还没有权力过问朝廷里的任何事情,就算天师府的事情事发了,也应该交给三法司去办理,他没有办法过问。
靖安侯爷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陛下尽管说如何处置就是了,只要陛下说出口,不用陛下出面,臣可以把事情给陛下全部办妥。”
这句话并不是吹嘘,李信已经有尚书台下发的文书,主审龙虎山之案,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水落石出,他想要龙虎山满门抄斩,还是点到为止,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天子沉默了。
他虽然做了皇帝,但是两个月来没有参与任何决策,而且才刚满十四岁,在后世可能也就是个初中生,骤然让他来决定生死大事,的确有些难为他了。
李信没有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
龙虎山的事情,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告知元昭天子,自己做决定,之所以把决定权交在这个少年人手里,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个少年天子的心性如何。
天子低头思索了许久之后,抬头看了看李信。
“老师,您以为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李信面色平静。
“陛下已经做了天子,需要尝试着自己做决定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陛下不妨自己好好想一想。”
元昭天子点了点头,皱眉沉思。
过了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看着李信。
“老师,给父皇进药的那个人,死了是么?”
李信点头。
“死了,前天服药自尽,死在臣的府上。”
天子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
“龙虎山天师府,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名气很大么?”
“是很大。”
李信淡淡地说道:“细算一下,自初代天师张陵立教以来,至今已经有一千来年的历史了,千年时间王朝轮替而天师府长存,被人称为陆地仙宗。”
天子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开口:“老师,我刚刚即位,不好对这种名声很大的世家下手。”
靖安侯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臣既然要帮陛下办事,自然可以帮陛下背下这个黑锅,天师府的事情,尽可以算在臣的头上,陛下只要给一句话就行。”
少年天子神色坚定。
他咬牙道:“老师,我刚才细想过了,龙虎山进药,也是父皇让他们进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恐怕会有伤父皇圣明。”
元昭天子微微低头:“我的意思是,天师府的这些人可以不杀,但是要褫夺天师府的天师名号,让他们从今以后,不得再以天师之名行走天下。”
李信从椅子上起身,对着天子拱了拱手,然后开口问道:“陛下,不改了?”
天子抬头看了看李信。
“老师有办法褫夺他们名号么?”
“这个简单,只要给他们随便安个罪名,天师府的牌子就可以轻松摘去。”
“他们能长存千年,是因为历代朝廷都没有动他们,而不是动不了他们。”
天子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
这个少年人咬了咬牙:“暂且便宜这些妖道了!”
他还有两年才能亲政,亲政之后,以天子之尊,自然可以任意拿捏天师府。
李信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告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再一次对着天子拱手。
“还有一件事情,要知会陛下。”
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李信拉着坐下,然后开口道:“老师太生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就把这里当成靖安侯府就成。”
因为作为姑姑的清河长公主很宠他,所以元昭天子幼年时,经常在靖安侯府居住,那时候他还是称呼李信为姑父的。
李信顺势坐了下来,开口道:“北边的宇文氏,陛下应该知道。”
宇文氏是大晋的心腹大患之一,身为大晋的皇帝,元昭天子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早在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东宫的教习还有讲师,就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当年北周的旧事,以及宇文诸部的形成。
他点了点头。
“学生知道。”
李信继续说道:“北疆宇文部的首领宇文昭,意欲与陛下和亲,想要把他的女儿嫁给陛下。”
少年人听到这种事关婚嫁的事情,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开口问道:“老师如何知道的?”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
“那个宇文昭的女儿,臣见过了,不出意外等陛下登基大典之后,宇文部的使团就会正式入宫朝拜陛下,提起这件事。”
上一次宇文昭的那个女儿宇文雀来见李信,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根据李信得到了情报,这些人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京城里。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与宇文昭通信,然而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离开,那么很显然,宇文昭已经接受了李信的提议,要把这个女儿送给大晋的新天子。
元昭天子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着李信,小声问道:“老师,您的意思呢?”
“陛下可以先见一见这位宇文部的姑娘,如果喜欢,就把她留在京城里,三年之后守孝期满,纳进宫里做个妃子就是。”
“陛下如果不喜欢,便把她送回北疆。”
元昭天子看了一眼李信。
“老师,父皇临终前与我说过,他说老师会帮我……解决掉宇文诸部。”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李信看着元昭天子,笑了笑。
“就算陛下娶了这个宇文部的姑娘,北边的战事该打还是会打,不会有任何改变。”
“无论什么时候,联姻都是最脆弱的联盟。”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
“尤其是双方的差距足够大的时候。”
第二百零六章 天子仁君也
不管是哪个时代,都很少有单纯靠联姻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有,那代表双方差距不大,或者说都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而北疆的事情就不一样,大晋的朝廷一直想要彻底打掉这个北周的残余势力,至不济也要打残他们,从武皇帝再到太康天子,姬家三代人都是这个念头。
而在李信的角度上,他与宇文部虽然有过盟约,但是也不代表他不会对北疆动手。
太康天子临终之前,曾经托付李信解决北疆的问题,李信当时应承下来了,那么他就会尽力去解决北疆的问题。
况且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可以让靖安侯府以及叶家,凭借这份功劳,在大晋朝廷的地位到达一个崭新的高度,更重要的是,李信现在在新朝里,虽然地位高,但是不是辅臣,没有太大的“实权”,一个禁军右营握在手里,但是只能够自保,或者说维护京城的稳定,真正的朝政大权都握在那四位辅臣手里。
说白了,只要那四位辅臣全部看他不顺眼,联合在一起,就可以罢黜掉他身上的所有职位,甚至他身上这个太保的位置。
如果真与辅臣有了什么冲突,北疆就可以用来大作文章了。
靖安侯爷在未央宫里,与元昭天子说了会话之后,便动身离开了未央宫,走在皇城里。
这会儿是下午,阳光铺洒在皇宫里的青砖上,宫里虽然还是到处悬挂白幡,但是不少宫人都在忙碌,准备二月二十七的登基大典。
李信负手走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城里,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第一次进入皇城,还是在羽林卫里做队副的时候,奉命轮值永安门,那时候还跟内卫的人闹了起来,聚众斗殴了一次。
也是那次,他在这座皇宫里,见到了承德天子。
然后是太康天子。
一转眼,这座宫城里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元昭天子。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三朝元老了。
正想着这些事情,就已经走到了永安门,他抬头看了看轮值永安门的禁卫。
全部都是身着红衣的内卫。
因为太康年间定下的成例,如今的羽林卫已经被默认不参与禁宫轮值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走过永安门,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到了靖安侯府。
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李信坐在侯府的书房里,让人把龙虎山天师府的当代天师张道源,请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这位张天师见到李信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
没有办法,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天师府嫡系五十二个人的性命这么简单了,龙虎山天师府的道统,以及龙虎山张家主脉支脉加在一起,一共好几千人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面前这位年轻侯爷手里。
老天师走进书房之后,拱手行礼:“老道见过侯爷。”
李信正在奋笔疾书,闻言放下手中红笔,抬头看了这位老天师一眼。
他语气平静。
“这几日,该查的本侯都已经查出了七七八八,龙虎山天师府从太康七年年初开始,便一直给先帝进回梦丹,是也不是?”
张天师身子一颤,连忙低头,颤声道:“侯爷明鉴啊,这回梦丹是我龙虎山修道的丹药,用来帮助门人静心入梦的,绝不可能有毒,五弟一生行医,也绝不是要害陛下……”
“那他为何畏罪自尽了?”
李信冷冷的看了一眼张道源。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
老天师低头,苦笑道:“李侯爷,回梦丹绝对没有毒,老道吃多少粒给你看,都没有问题,先帝从太康七年开始夜不能寐,这三年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给先帝用了药,按照李侯爷的说法,那这些人都应该有罪过,非是我龙虎山一家……”
“所有人用药,都在太医院备份了,独独你们龙虎山的回梦丹没有。”
李信闷哼了一声。
“只这一条,就足够把你们天师府满门抄斩了!”
老天师面如死灰。
的确,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只要有人想要他们家死,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家满门抄斩了,怪只怪天师府当年进京,给天子卜了那一卦。
他没了办法,只能对着李信深深低头,哀声道:“李侯爷,您也是得了我龙虎山传承的……”
“这罪过,我天师府可以担下来,但是龙虎山的道统不能断,请侯爷……高抬贵手……”
李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身为道门子弟,安安心心在山里炼丹修道就是了,天师府不应该掺和进朝廷的事情里来。”
“老道已经后悔了。”
老天师脸色苍白:“非是因为这些年道门式微,老道也不会进京替天子卜卦,龙虎山是道门魁首之一,要替道门争一分气运……”
靖安侯爷闷哼了一声。
“你们进丹的事情,本侯已经与天子说了,天子震怒,亲自下了决定。”
老天师毕竟是方外之人,虽然到了生死关头,但是反倒没有那么恐惧了,他在书房里寻了把椅子,缓缓坐了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侯爷说罢……”
李信看了一眼这个老头。
“龙虎山天师府,褫夺天师名号,今后禁止以天师名义四处行走,查没龙虎山在京的一切产业,今后龙虎山张家,无圣旨不得入京。”
说完,李信看了一眼这个老头,面色平静。
“天师府服气否?”
张道源坐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
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身为天师府的传人,财色名利,儿女天伦全部都有过,再加上又修行了一辈子,对于生死其实早就看得开了,之所以这么紧张,乃是担心家人的性命,以及祖上传下来的道统。
现在,事情峰回路转,朝廷的惩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哪怕是他这个杖朝老人,心里也觉得大起大落。
老人家反应了很久,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皇城方向,深深作揖。
“天子,仁君也。”
元昭天子对这件事的处理,的确是非常仁义了,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他的亲爹,如果给另外一个偏激的少年人来处理,龙虎山上下,恐怕都要去泰陵给先帝陪葬。
靖安侯爷双手拢进了袖子里,看向这位老天师。
“老道长,明天一早你们一家人就可以离京了,朝廷褫夺天师封号的圣旨,过一段时间就会送达龙虎山,以后张家好生在龙虎山修道,莫要出来掺和政事了。”
他眯了眯眼睛。
“朝堂上的事情太凶险,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提着脑袋在做事,方外之人,掺和不起的。”
张道源苦笑一声,对着李信连连作揖。
“再不敢了。”
第二百零七章 李太傅?
二月二十七,元昭天子的登基大典,在皇城里正式举办。
这是许多年才能碰到一次的大事情,也是定国本的大事,自太康天子崩逝之后,朝廷上下就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
早在几天之前,各地有条件到达京城的达官贵胄,包括封藩在各地的宗室,在得到宗府批准的情况下,都纷纷到达了京城,观礼大典。
就连永乐坊里,都热闹了不少。
十年前,太康天子登基大典的时候,李信已经在回永州老家的路上,有意避过了风头,而到了如今元昭天子登基大典的时候,他已经是朝廷里很难绕得开的人物了。
此时的李信,别的身份不谈,只一个一品太保的身份,品级就超过了朝堂里绝大部分的官员,再加上一个帝师的名头,他甚至有资格主持这场登基大典。
不过李信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人,没有揽下下个差事,还是把主持的活交给了礼部还有尚书台去做,他只是换上了一身正儿八经的一品朝服,带着已经“晋级”为大长公主的九公主,还有大女儿李姝,一起进宫观礼。
登基的礼仪很是繁琐,首先第一步就是,一大早去太庙焚香祭祖,然后再焚烧一篇早就写好了的祭词,再给老祖宗们上贡品,告诉祖宗们,皇帝换人了。
通知了列祖列宗之后,接下来就是要敬告天地,献上天子太牢,通知一声老天爷,人间的儿子换人了。
到这里,祭天的礼仪其实就差不多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接受百官朝拜,几声山呼万岁之后,事情就定下来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大略,其中还有不知道多少细节,比如说三请三辞之类的虚伪过程,就不用一一细说了。
李信带着家人进宫的时候,天子已经在礼部等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太庙,太庙门前高高的祭坛也已经摆好,只等着天子从太庙出来之后,焚香祭天了。
尚书台的五位宰辅,在左相沈宽的带领下,也在前后忙里忙外,这其中最忙的,还属内侍监的太监萧正。
他想要继续留在宫里,就必须要讨好谢太后还有元昭天子,而登基大典,则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因此这位大太监这几天时间,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把宫里的所有事情都办的妥妥贴贴。
相比较而言,李信这位帝师就显得闲散的多了,他是在登基大典的当天,才带着家里人来宫中观礼的,即便到了宫里,也是一个看客的身份,没有参与太多事务。
为了登基大典的安全,此时宫城内外,都有内卫严格把守,李信甚至还看到了一些青衣千牛卫,在宫城内外巡逻,只是即使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看到一个黑衣的羽林卫。
他对着身边的大长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不在羽林卫都七年多了,而且如今的羽林卫也是他们谢家人在打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信不过羽林卫。”
此时天子崩逝已经两三个月时间,九公主的悲痛也减轻了不少,她拉着李信的袖子,白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不在羽林卫已经七年了,现在羽林卫里你当年的旧部估计都没剩多少了,你还管羽林卫做什么?”
靖安侯爷感慨道:“毕竟我是羽林卫出身……”
李信刚进京城的时候,在羽林卫校尉章骓的推荐之下进入羽林卫,然后就在羽林卫里待了差不多三年时间,这期间还带着羽林卫一起,经历了那场凶险的壬辰宫变。
如果不是羽林卫,他是万万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因此哪怕已经封侯拜将,他对羽林卫始终都是有感情的。
当年壬辰宫变之后,羽林卫里出身的一些将官,散布在京城各处,这些人也一直对李信很尊敬,逢年过节还会给靖安侯府送些东西,哪怕是李信被下大理寺大牢的时候,他们之中也有人来侯府问过情况。
如今羽林卫成为京城三禁卫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甚至远远落后于后起之秀的千牛卫,大半原因是因他而起,如果羽林卫是寻常衙门,他现在的身份多少可以帮衬一些,但是羽林卫偏偏是天子亲军,除了天子之外任谁都不好干涉,因此李信对羽林卫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候,天子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终于从太庙里走了出来,九公主与李信两个人一起站在一众勋贵之中,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李信的袖子。
“看,要祭天了。”
身为皇家公主,对于这些礼仪的部分,九公主还是很门清的。
李信抬头看去,元昭天子已经在礼部尚书的搀扶之下,登上了高高的祭坛。
接着来,就是焚香祭天了。
元昭天子点燃高香,插在香炉之中,然后跪在了蒲团上。
他这一跪,太庙门口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来,就连李信,也在九公主的拉扯之下跪了下来。
好在祭天的时间并不长,天子三拜之后,便站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来,接受百官朝拜。
现任礼部尚书秦钊带头,向元昭天子三跪九叩。
太庙面前群有人,都跪了下来,对着高台上的少年人三跪九叩,高呼陛下。
三声之后,登基大典基本上就完成了。
高台上的元昭天子,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众卿……平身罢。”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难免会有些紧张,在可见的未来里,他还会说很多次。
大典顺利完成,群有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尤其是坐在鸾轿里,偷偷观望的太后娘娘。
礼成以后,谢太后挥了挥手,一众太监很懂事的抬着她,回了后宫。
而这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尚书左仆射沈宽,在大礼结束之后,在人群之中寻到了李信,他走了过来,对着李信以及九公主弯身行礼。
“见过李侯爷,见过大长公主。”
李信与九公主,也对这位宰辅还礼。
“沈相客气。”
沈宽行礼之后,对着李信笑了笑:“李侯爷,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不过我等还有一些事情,要与李侯爷商议。”
李信诧异的看了沈宽一眼。
“沈相有什么事情,与我这个闲人商议?”
“自然是关于李侯爷的事情。”
李信沉吟了一番,回头对着九公主说道:“夫人,你先去后宫陪一陪母后,我随沈相去一趟。”
九公主点了点头,看了沈宽一眼。
“那你去忙吧。”
……
尚书台就在皇城里,很快他们就从太庙门口,走到了尚书台。
李信来过尚书台,但是不多,前几次大多是在宫里与太康天子喝酒,与天子一起来的。
他与沈宽两个人进了尚书台之后,才发现尚书台五位宰辅,有三位都在。
其中包括了另一位辅臣公羊舒。
还有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严守拙也在。
也就是说,先帝留下来的四大辅臣,已经到了三个。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对着沈宽笑了笑:“这么大的阵仗在这里等着,沈相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了,用不着商议。”
四大辅臣之中,除了那位大都督府的不在,其他的全到齐了,而大都督府主要是负责军事,理论上来说,这三个人已经可以在朝廷发布任何政令。
沈相笑了笑。
“侯爷不用这么紧张,我等请侯爷来,可不是什么坏事。”
他与其他两位辅臣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李信拱手道:“李侯爷是收过陛下束脩的业师,如今陛下正式登基,李侯爷这个帝师的身份也应该坐实。”
沈宽微微低头。
“我等这些天仔细商议过,又询问了陛下的意见,准备把侯爷的太保,升为太傅。”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看了沈宽一眼。
太傅与太保,同为三师之一,比太保略高一些。
明面上,的确是升了。
第二百零八章 怕他李长安不成?
太傅与太保,同属三师之一,但是职分不同,地位也比太保略高一些,仅次于最为尊贵的太师。
本来,三师这种最高等级的职位,是不太可能封给在职官员的,只有等致仕告老或者死了之后,才有可能被朝廷追赠三公。
而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以及太子太保三个官职,在朝廷也都是作为虚衔,封给那些权重的大臣,作为荣誉头衔。
而这三个官职,细究起来职分是不一样的。
太子太师授太子以文,太子太傅授太子以武,而太子太保,是要卫护东宫安危。
在李信之前,这三个职位都是有其官而无其职,也就是说有人做这个官,但是没有人做这个事,只有太康朝的李信是正儿八经的领了太子太保的实职,也真正成了太子的老师。
如今,当年的太子嗣位,他这个帝师自然就摘掉了太子两个字,成为了正儿八经的太保,在天子亲政之前,负责率领禁军,卫护天子。
但是如果“升”为太傅,那么地位是要上去一些,帝师的名分也更加名正言顺,但是没了太保的位置,就不再有卫护天子的职能了。
也就是说,他仍然可以以太傅的身份统领禁军右营,但是哪天尚书台想要拿掉这个位置,便更加容易了。
靖安侯爷也在朝堂沉浮了十来年,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他也不是没有玩过,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老家伙暗中的心思,他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沈宽微微欠身。
“这件事,沈相等人做决定了么?”
沈宽,公羊舒,还有严守拙三个人,乃是先帝钦命的四大辅臣之三,一旦他们三个人做了决定,李信本人的意见其实已经没什么作用的。
沈宽与公羊舒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沉声道:“暂时是有这么个想法,我等三人都商量过了,陛下那边也问过,如果侯爷没有什么问题,这两天就会有圣旨送到侯爷府上。”
李信笑了笑。
“沈相是先帝任命的辅臣,中书令与御史大夫也都在,三位如果定了下来,我的意见似乎就无关紧要了。”
沈宽咳嗽了一声,然后笑道:“侯爷是国朝柱石,也是给朝廷立过大功的,我等虽然是辅臣,但是相比侯爷来说,功劳菲薄,凡事自然是要跟侯爷商量着来。”
“侯爷如果不同意,我等再议就是了。”
李信站在尚书台的正堂里,环顾了一眼这三位宰辅,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缓缓拱手。
“诸公不是宰辅,就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且都是朝廷的辅臣,论权柄比不知道比李信强出多少,无论什么事情,都用不着跟我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商量,朝廷有什么命令,直接送到我侯府来就是。”
“李信乃是晋臣,朝廷的意思,李信无一不从。”
说罢,他对几位辅臣拱了拱手。
“朝廷刚办完登基大典,诸公都是大忙人,想必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要操忙,李信一介闲人,就不打扰诸公忙碌了。”
“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背负双手,转身离开。
一走出尚书台,李信便面沉如水。
他是个脾气不错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跟任何人为难,但是偏偏有人一直要找他的麻烦!
从前的太康天子倒也罢了,毕竟那是当今的天子,有动机也有资格并且有能力找他的麻烦,但是如今,太康天子已经崩了!
这些在承德朝默默无闻,一直到太康朝才崭露头角的大头书生,也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即便是以李信的好脾气,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
他的态度很明显,升他做太傅可以,他没有任何意见。
但是如果有人要借此拿掉他手上的禁军右营兵权,那么李信便没有什么好脾气待他们了!
想到这里,靖安侯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尚书台班房一眼。
“真以为做了辅臣,就是皇帝了?”
他拂袖而去。
……
尚书台里,三位辅臣面面相觑。
本来按照道理来说,他们三个人身为辅臣,是有资格直接下文书甚至圣旨决定这个事情,不用与李信商量的,他们已经非常给李信面子,亲自把李信请到尚书台,三个辅臣一起当面,心平气和的与李信说这件事情。
但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靖安侯爷,丝毫没有给他们留面子,呛了两句之后,转身就走了。
尚书台里,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在承德朝就做宰辅的中书令公羊舒第一个开口说话,他咳嗽了一声之后,沉声道:“要不然,就此作罢吧。”
他微微叹了口气:“他李长安太子太保的身份,是先帝亲封的,就连羽林卫右营,也是先帝自己交到他手里的,如今先帝殡天不过三个月,咱们没必要去得罪他。”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沈宽。
“吃力不讨好……”
沈宽才是如今尚书台的主事人,这位左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公羊兄,我等并不是要去得罪他,今日是我亲自去请他来尚书台说话,而且是我们三个人都在场,好声好气的与他说话。”
“我们甚至没有提起半句关于禁军右营的事情,只说升官太傅的事。”
身为首相,沈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即便如此,他还是拂袖而去了。”
监察御史严守拙沉默无语。
公羊舒无奈地说道:“他年纪轻,脾气大一些也是正常的……”
“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沈宽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他低头道:“西南的诸多文书,我看过,公羊兄自然也看过,他李长安与西南不清不楚,甚至互相勾联,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先帝曾经拿他下过大理寺,就是因为西南的事情,奈何先帝的身子出了问题,最终不得不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我等,手段自然不及先帝。”
沈宽微微低头,缓缓开口:“但是我等也不能让他李长安,一边勾结西南叛逆,一边手握京畿命脉!”
“无论如何,陛下亲政之前,我等必须交还给陛下一个清清朗朗的大晋。”
曾经在承德朝任大理寺卿的御史大夫严守拙,看了沈宽一眼。
“沈相,下官以为中书令说的不错,这件事情急不得,慢慢来罢。”
尚书左仆射深呼吸了一口气。
“二位都是先帝临终任命的辅臣,朝廷的肱骨之臣,怕他李长安不成?”
“事关武事,明日老夫会请大都督进尚书台一会,两位说的不错,这件事情急不得,但是不急不代表不做。”
沈相语气坚定。
“我等身负重任,就要一点一点的去做!”
第二百零九章 硬升官
元昭天子的登基大典办完之后,新朝基本上算是尘埃落定,接下来只要静静的等着新天子成年亲政就好,京城暗处因为太康天子崩逝引起的波浪,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从尚书台出来之后,李信去了一趟后宫,从坤德宫里把九公主接了回来,夫妻俩一同从永安门出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陈十六挥动马鞭,马车缓缓的朝着靖安侯府走去。
马车里,九公主握了握自己夫君的手,开口问道:“尚书台找你,是有什么事情么?”
她是皇家出身,对朝廷的官制非常清楚,自然知道尚书台在朝廷是个什么样的地位,更何况如今天子年幼,尚书台两位宰辅辅政,抛开武事不谈,如今的尚书台是在代行王事的。
尚书台莫名把李信找了过去,九公主自然要问一问。
“没有什么大事。”
李信笑呵呵地说道:“关于陛下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
九公主点了点头,轻声道:“现在朝廷的权柄,大半在尚书台里,因此尚书台也最惹人注目,你没事还是不要跟他们有什么来往,咱们自己过日子就好。”
李信微笑点头。
“殿下说的是,为夫一定照办,再不跟那些老头往来了。”
夫妻俩成婚多年,“殿下”这个称呼早已经弃之不用,如今提起来,大半是调侃的意思了。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搭理李信了。
夫妻俩正说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信微微皱眉。
从永安门回家的这条路,他走过太多太多次了,对于回家的时间以及要经过哪些路段,已经烂熟于心,他很清楚现在的位置,距离靖安侯府,还有两三个拐弯才能到。
于是他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驾车的陈十六回头,掀开车帘,沉声道:“侯爷,有人拦路。”
靖安侯爷从车帘里探出头去,便看到了一个衣着富丽,一身紫衣,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拦在靖安侯府马车面前。
在这个少年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看起来是他的护卫。
少年人虽然拦路,但是态度很好,他对着靖安侯府的马车深深作揖。
“齐王世子姬楷,求见靖安侯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头说道:“见过姑母。”
李信听到这句话之后,本来探出去的身子,立刻缩了回来。
姬桓的儿子?
他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对着陈十六沉声道:“不要理他,撞过去。”
“生死不论!”
陈十六跟了李信多年,很明白李信的意思,李信话音刚落,他就挥动马鞭,拉车的两匹白马立刻高声嘶鸣,不再顾及身前有人拦着,硬生生撞了过去。
这位齐王世子,自然不是傻子,面对这样一辆大车,硬用身体拦着估计就要横死京城街头了,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靖安侯府的黑色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马车里的靖安侯爷,满脸都是晦气。
此时,就连一旁的九公主也看出了一些不对,她皱着眉头说道:“四哥的儿子,怎么来找我们?”
新天子登基,各地藩王即便不能出藩国,也可以派世子入京朝拜,因此这位齐王世子出现在京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来拦李信的马车。
要知道,朝廷大臣,尤其是带兵的大臣结交宗室乃是天大的忌讳,更不要说是齐王府这种十年前夺嫡失败,被赶出京城就藩的王爷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双方有所接触,不仅仅是大臣要受到朝廷猜忌,藩王本身,会受到的猜忌更重,以后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哪怕这位齐王殿下,真有什么事情要来寻李信,也不应该让儿子在永乐坊里,正大光明的拦下李信的马车。
“他是故意的。”
坐在马车里的李信,眯了眯眼睛。
“这位齐王殿下,贼心不死,想借着这个机会,挑拨朝廷与咱们家之间的矛盾。”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是想要朝廷更加猜忌我,最好能让我在京城里混不下去,这样他才有机会进行下一步。”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缓缓闭上眼睛。
“十来年了,你这个四哥还是心术不正,并且贼心不死。”
九公主有些慌了,她低声道:“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这孩子要是偷偷来咱们家寻我,或许还有点用,但是他光明正大的在永乐坊里拦我们,只要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破绽。”
说到这里,李信对着陈十六开口道:“这小子多半还会再来,十六你告诉门房,直接拦下来,就说我最近不见客了。”
陈十六微微点头。
“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门口,李信与九公主两个人先后下车,然后再一次吩咐道:“记得,这三天时间除了宫里的人,其他不管是谁来,都一律不见。”
陈十六低头道:“侯爷放心,一定给侯爷办妥。”
李信这才跟长公主一起,踏进了靖安侯府。
他们两个人刚刚走进去,侯府的法门便顺势关上,意味着最近几天时间,靖安侯府不会招待任何客人。
不过,这种闭门仅仅持续了一天,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一群紫衣的太监,就突破了侯府门房的防线,成功的进到了侯府里头。
这群紫衣太监,为首的人是萧正的干儿子萧怀,他手里捧着一卷圣旨,是来给李信传旨的。
圣旨到了,侯府自然不敢不迎,没一会儿,李信就带着家人,准备在正堂跪接圣旨。
但是当侯府的家里人刚刚到达正堂,准备设案焚香,恭迎圣旨的时候,萧怀却对着李信连连摆手,谄媚一笑:“不用大礼,不用大礼,侯爷直接拿去看就是了。”
说着,他就要把圣旨递在李信手里。
李信伸手接过圣旨,对着萧怀微微点头:“有劳公公。”
萧怀满脸堆着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能给侯爷送来高升的圣旨,是奴婢的福分。”
李信听到“高升”两个字。眉头深皱。
他见过许多次圣旨,展开圣旨驾轻就熟,很快圣旨就被他缓缓展开,整个靖安侯府正堂,立刻跪了一片。
李信简单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最关键的一行字。
“擢太保李信,为当朝太傅,加柱国大将军。”
除了这行字,圣旨上的其他字都没有什么作用,李信简单扫下去,就看到了圣旨落款的位置。
这里,本来是要加盖玉玺的。
但是此时,落款处除了玉玺之外,还有整整四个的私章在,同时也有四位辅臣的签名。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辅臣全同意了。
靖安侯爷扫视了几遍圣旨,随即呵呵一笑。
“有劳萧公公跑一趟,这圣旨的内容……”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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