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坏女人与好妻子


  交代完这些细碎的事情之后,已经快下午了,那位萧少监急得额头上都是汗,一直来回忙碌,催促着上路。
  终于到了下午的时候,车队缓缓出发。
  赵嘉站在李信的车前,对着李信深深弯腰。
  “京城不比西南,侯爷万万保重。”
  李信作揖还礼。
  “幼安兄在西南也要保重,事有可为便为,不可为便抽身而走,去京城寻我。”
  “万事都是身外之事,保全性命才是根本。”
  李信沉声道:“论才能,幼安兄胜我良多,我信幼安兄能够处理好西南的事情。”
  赵嘉深呼吸了一口气。
  “侯爷既然信我,我全力以赴就是。”
  ……
  就这样,李信终于踏上了回京的归途。
  他是泰康二年过完元宵节之后离开的京城,而现在已经是太康三年的四月底,再过几天就要进五月,也就是说他在西南待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
  这是一段不能算长,但是也不能算短的时间。
  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争来说,一年半的时间只能算是非常短暂的战争,毕竟在路上来回就要花费半年的时间,但是对于李信来说,这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毕竟满打满算,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三年多而已,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在西南的时间就要占了一小半。
  就个人而言,李信是不太喜欢这种征战的日子的。
  他更喜欢在京城里,逗逗自己媳妇,然后躲在家里弄点好吃的,在后院书房里,一笔一划的教钟小小写字。
  他不是什么大志向的人物,之所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一个人。
  想到这里,李信把头探出去,看了一眼车队最中间的那个马车。
  那个马车里,是这一切的源头,李信的生父李慎。
  而这个源头,不出意外的话,回了京城之后,便会死在太康天子的屠刀之下。
  如果不是他,不是平南侯府,李信现在应该是离开了京城,带着妹妹钟小小一起,做了一些小买卖,然后过上了土财主的日子。
  因缘际会之下,他走到了今天。
  即便是现在,李信的目标也不是特别大,他只想守护住现在的好日子,护住靖安侯府里他身边的人而已。
  念及此处,李信把目光从李慎的马车上移开,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他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并不在他自己,而是在京城那个帝座上的人,如果帝座上的人哪天容不下他了,那么他现在的这个目标,也就不再是什么小目标了。
  靖安侯爷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希望你能理解,我做了一些事情,不是为了对你做什么,而是想跟你善始善终。”
  ……
  车队缓缓进发,因为马车不好走,速度比骑马要慢得多,萧少监几次急得额头冒汗,每天一大早便催促着上路。
  除了催促上路之外,他每天早上还要去跟废太子磕头请安,然后让大夫给秦王殿下诊脉。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马车在行进的过程中突然停了下来。
  萧少监更是焦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之后,急冲冲的走到队伍最前面,看也不看,就对着头前的禁军说道:“怎么又停下来了?”
  “耽误了时间,陛下追究下来,你们吃罪得起么!”
  情急之下,他嗓音都变得尖细起来了。
  一个禁军脸色为难,走到萧正面前,低头道:“萧公公,不是我们不想走,是有人拦路。”
  萧正按这个禁军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头发散乱,衣裳也有肮脏的中年女子,站在官道中间拦住了去路。
  萧少监勃然大怒。
  “一个女子,就把你们这些禁军拦住了?”
  “把她丢到一边去,我们接着赶路!”
  这个禁军压低了声音,在萧正耳边说了什么,萧少监脸色大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太对劲,低声道:“看着她,不要让她乱走。”
  “是。”
  萧正回头,一路小跑走到李信的马车面前,对着李信的马车低头道:“侯爷。”
  李信掀开车帘,看了这位萧少监一眼,开口笑道:“萧公公,怎么了?”
  萧正低头道:“侯爷还请下车,奴婢有事情相商。”
  李信回头,拍了拍小赵放的肩膀,淡淡地说道:“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下去。”
  赵放乖巧点头。
  李信掀开车帘,迈步走了下去,走到萧正面前之后,微笑道:“萧公公,什么事情,让你把车队都停住了?”
  萧正面色沉静,在李信耳边低声道:“侯爷,前面有一个中年妇人拦路。”
  靖安侯爷笑着说道:“我们有六百多个人,被一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萧正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是……那个平南军贼首的夫人。”
  李信脸色一变,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开口道:“在哪里?”
  “就在队伍前面。”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看来是漏网之鱼,我去见一见她。”
  李信个子比萧正高出不少,而且他练拳练了三年,身子骨也结实,快步走了几步,就把萧正甩在了身后。
  没过多久,李信就在队伍前面,看到了这个有些狼狈的平南侯府主母……玉夫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大将军应该是把你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才是,怎么李夫人不知道珍惜性命,要自己回来送死呢?”
  玉夫人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伸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声音平静之中隐藏了一丝颤抖。
  “我来寻我丈夫。”
  李信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好一对恩爱夫妻!”
  玉夫人看着李信,咬牙道:“当初你进京,是我让人把你赶了出去,也是我派人烧了你的屋子,你要杀杀了我就是,侯爷是你的生父!”
  “以子弑父,将来是要进畜牲道的!”
  靖安侯爷面无表情。
  “李夫人当年把我赶出去的时候,可没有念及这么一层关系。”
  “这层关系早已经断了,我与李家的仇怨也报偿的差不多了,如今不是我要杀他,是国法要杀他。”
  “至于李夫人你。”
  李信淡淡地说道:“李慎他什么也没有要,甘愿进京,是他自己要寻死,不过他还是保全了你跟另一个人的性命,你现在也回来寻死,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玉夫人哽咽道:“淳儿被你们害死了,侯爷也要被你们害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要见侯爷!”
  她头发散乱,身上也有很多泥灰,很显然,她是自己从藏身的地方,一路跑到这里来的,这会儿她歇斯里底的叫喊,颇有些可怜。
  靖安侯面无表情。
  “你儿子李淳,是你们自己害死的,关我什么事?”
  “你这样跑到我面前来,便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第六百零一章 哀求
  玉夫人脸色苍白,咬牙道:“那你便动手吧。”
  她抬着头,露出了有些污秽的脖子,浑身都在发抖。
  按照寻常桥段里的戏码,此时李信就算不把玉夫人立刻砍死,最少也要羞辱她一番,一出当年的怨气。
  曾经的李信,十分憎恶这个女人,毕竟他当年在京城里过的很惨,在缝隙里苦苦求活,甚至连在得意楼卖碳都卖不下去,几乎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再说大一些,另一个李信,便是间接死在这个女子手里的,如果不是她,李信未必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是杀身大仇,李信与她并无血亲,按理说就算动手杀了她并不应该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但是先前她逃出锦城之后,李信也放弃了寻她报复的心思,此时她重新出现在李信面前,李信居然不太下得去手了。
  并不是因为什么圣母心,他李长安这几年时间下来,直接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命也超过十个了,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杀个人对他来说,与杀鸡并无太大分别。
  但是……
  李信双手背负在身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她与李慎在一起,也是死在京城。”
  “区别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想到这里,李信漠然道:“你要见李慎?”
  玉夫人睁开眼睛,颤声道:“是。”
  靖安侯爷漠然道:“你想清楚了,你们夫妻俩进了京城,未必就是一刀的事情,千刀万剐也说不定,到时候可不是你想死便能死的。”
  玉夫人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李信漠然转身,负手道:“你与我来。”
  玉夫人艰难迈动脚步,跟在李信身后十几步的地方。
  萧正小碎步走在李信身侧,低声道:“侯爷,这……”
  靖安侯爷头也没有回,淡淡地说道:“萧公公,这女子是平南军贼首的夫人,咱们拿她回京,一起问罪。”
  萧正连连点头,开口道:“侯爷说的是。”
  回京的这个车队,总共有近七百人,其中禁军五百人,羽林卫一两百人,只有二三十个人是萧正带到西南的宦官和内卫,也就是说,尽管这位萧公公一路上负责张罗,声音很大,但是实际上,李信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的。
  最起码在这一路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也是他敢说能保着姬喾平安进京的原因。
  没过多久,李信就把玉夫人领到了关着李慎的马车门口,靖安侯爷双手都放在宽大的袖子里,淡然开口:“李大将军,有人看你来了。”
  马车里的李慎,并没有被绑的结结实实,他甚至没有被绑住双手,只是戴了一副脚镣,防止脱逃,其他与平常无异,就连吃饭也是有酒有肉。
  听到了李信的声音之后,本来正在马车里闭幕冥思的李慎,掀开车帘,当他看到了李信身后颇为狼狈的玉夫人的时候,这个一路上面无表情的柱国大将军,立刻变了脸色。
  他刚想说话,然后看了后面的萧正一眼,还是强忍了下来,闷声道:“李侯爷,我不认得这个人,请你把她送走。”
  李信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回头对萧正笑了笑:“萧公公,看来他们夫妻不太愿意相认,要不然你我先回避一下?”
  萧正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李信,连忙低头:“侯爷说的是,奴婢这就下去。”
  他转身走远了,但是李信却没有忙着离开,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李慎带着脚镣,勉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李信面前,低声怒吼:“你先前说了,不去找他们的麻烦!”
  按照先前李信与李慎说好的条件,他投降交出锦城,李信不再追究那离开锦城的五万人,以及玉夫人还有李朔等人的去向。
  “你现在出尔反尔,便不怕我现在去跟那个姓萧的太监说,在锦城你与我串通,放走了五万平南军!”
  李慎是真的怒了。
  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就是说表情管理一直很到位,不说别的,单说在李信面前,他很少会有太多的表情波动,但是当他看到玉夫人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绷不住了。
  这是他的发妻,相比较来说,他跟玉夫人的感情,比跟李信的母亲不知道重多少倍。
  所以,这位柱国大将军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李信面无表情。
  他冷声说道:“第一,你夫人是自己来的,不是我派人去抓的,看她的模样,应该是自己从什么地方逃出来见你的。”
  说到这里,李信回头看了玉夫人一眼,补充道:“说不定还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
  李慎跟着李信的目光看了玉夫人一眼,玉夫人低着头,身体瑟缩,没有说话。
  靖安侯爷继续开口说话。
  “第二,我并不怕你去告我什么。”
  他冷冷的看着李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去告诉萧正,结局无非是我可能受一点责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拿下了锦城,虽然这个过程不太好见人,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不太光彩,使计拿下了锦城而已。”
  “但是你一旦说出来,朝廷就会继续派人去追杀你那个儿子,派人在整个西南搜索逃窜的平南军,到时候,无非是叶鸣师兄在西南多待一两年时间而已。”
  “如果大将军不服气,本侯现在就可以把萧正叫过来,让大将军一五一十的与他说清楚。”
  李信既然敢跟李慎谈买卖,自然就不怕他反水,就算李慎跟朝廷坦白,充其量李信也就是背负一些罪责而已,相比较他拿下锦城的功劳,这些罪责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李慎脸色铁青,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低着头,闷声道:“我要与我夫人说几句话。”
  靖安侯爷潇洒转身,一句话也没有说,迈步走远了。
  李慎上前几步,走到玉夫人身前,脚上的脚镣叮当作响。
  他把玉夫人拉到了马车上,刚想开口说话,但是怎么也没有说出口,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艰难问道:“你……饿不饿?”
  玉夫人低着头,抹了抹眼泪。
  “饿了。”
  李慎拍了拍她的后背,开口道:“我让人给你弄点吃食。”
  说着,他艰难起身,又下了马车。
  玉夫人看着自己丈夫脚上的脚镣,眼泪再也止不住,用袖子不住的抹眼泪。
  李慎走了几步之后,让一个禁军去帮他找李信,没过多久,靖安侯爷就负手走到了李慎面前。
  李慎面色带难色,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拉着李信走到一边,有些吐字不清。
  “你……能不能帮我送走她……”
  李慎这辈子没有这么求过人,不是跟李信有一层血缘关系在,他也不会这么求李信。
  “她还不到四十岁,不该死……”
  靖安侯爷冷冰冰的看了李慎一眼,语气冰冷。
  “我阿娘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
  “她该不该死?”


第六百零二章 在路上
  玉夫人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再放她出去的理由。
  首先李信本来就很讨厌这个女人,没有抓到她也就算了,但是她自己送上门了,李信便不可能再放她走。
  再者说,萧正也看到了她。
  萧正看到了她,也就意味着太康天子也看到了她,如果李信把她给放走了,回到京城之后固然可以找个理由遮掩过去,太康天子也会给李信这个面子,但是暗地里多多少少会伤损情分。
  除非李信想办法把萧正给弄死。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李信没有任何出发点为了这个女人去做这种冒险的事,他现在只要老老实实的回京城里去,就会有万丈荣光加身,没有道理因为李慎的一句话,去做这种蠢事。
  李慎听了李信的话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李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是阿玉她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我可以死不要紧,但是她不当死……”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李慎一眼。
  “大将军怎么知道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李慎闷哼一声:“你们之前的冲突,我让人查过,充其量不过是她因为一些妇人之心,把你从京城里赶了出去,又让京兆府的人为难了你一下,但是你……并没有出什么事,而且……”
  李大将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这会儿是在很勉强的跟李信讲道理。
  他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凡他现在还有一点招可以使,他也不会在这里跟李信絮叨什么。
  但是,他这些话,也被靖安侯爷给无情打断了。
  李信语气冰冷。
  “你说她没有做什么恶事,那你知不知道,她把我赶出京城的时间,是承德十七年的腊月,那天天上正在下雪,我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
  李信抬头看了李慎一眼,淡淡地说道:“那天天很冷。”
  李慎不明白李信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会儿,开口道:“什么意思?”
  “我死了。”
  靖安侯爷看着李慎的眼睛,重复了一句。
  “冻死的。”
  李大将军眉头皱的更深,他听不懂李信在说什么。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冷冷地说道:“我舅公也死了!”
  “在那间破庙里活活被冻死的,是我娘托付舅公带我去京城寻你,她到死都还相信你不是什么坏人,她相信我去了京城之后,就会有好日子过!”
  “她甚至还叮嘱过我,叮嘱过舅公,告诉我们去了京城之后,踏实一点,不要给你添麻烦。”
  “结果我舅公冻死在了京城外面的那间破庙里!”
  “因为你,因为你的那个玉夫人!”
  李信冷笑不止:“你既然查过那件事,那么我舅公的死你应该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你还是说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就是说在你心里,我舅公的性命不算性命,是也不是?”
  李慎没有什么话说了,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件事怪我,我没有在京城,我没有与阿玉说起这件事……”
  “是啊,李大将军已经忘了,怎么会跟李夫人提起这件事。”
  李信呵呵一笑:“今日,李夫人让本侯见识了什么叫做夫妻情深,本侯没有棒打鸳鸯的习惯,她既然来了,便与大将军一起做一对同命鸳鸯,一起进京罢。”
  说到这里,李信背负双手,转身就要离开。
  李慎看着李信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李侯爷……”
  李信回头,看向这个与自己有些相像的中年男人,淡然道:“何事?”
  “劳烦……找些吃食过来,阿玉她一个人过来,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李信闷哼一身,继续走远了。
  李慎继续说道:“今天晚间,最好找镇子歇息,阿玉她要洗洗身子……”
  李信头也没有回,越走越远。
  柱国大将军低头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这时候,他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
  回到马车上之后,李慎拍了拍缩在马车角落里的玉夫人,轻声道:“阿玉,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玉夫人伸手抱住了李慎,声音颤抖。
  “那天我醒来见不着你了,我就让他们带我去找你,他们不肯,一直带着我往山里走……”
  “后来偷听他们说话,知道锦城破城了,我就带了些吃的,偷偷逃了出来,然后在锦城去京城的官道上等侯爷……”
  “……”
  李慎拍了拍她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你我夫妻,只能同生共死了。”
  这位柱国大将军黯然低头。
  “是我连累了你。”
  ……
  西南到京城,足有两三千里,马车车队赶路,而且还有禁军这种步卒跟随,不可能走的太快,哪怕萧正再催,一天最多也就五六十里的样子,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着。
  相比较来说,靖安侯爷就没有萧少监那么着急,他一路上该吃吃,该睡睡,闲来无事就教一教小赵放做人的道理,不过读书是教不了,因为李大侯爷读过的书,还没有这个赵郡李氏的小神童读的多。
  至于零碎的事情,就统统交给了殷勤的萧公公处理。
  转眼间,时间到了太康三年的五月底。
  也就是说,一行人走在路上,已经一个月出头了。
  算算路程的话,大概还有大半个月时间,他们便可以重回京城了。
  大家都非常兴奋,毕竟这一行人或者来自羽林卫,或者来自于禁军,大多都是来自于京城附近或者京畿一带的,就连萧正带去西南的内卫,也大多是京城附近的人,就要回到故土,自然开心。
  尤其是跟着李信西征的这些人,离京一年多,大家自然颇为想念京城。
  至于看押的两个犯人,废太子殿下的情绪还算稳定,就是身材消瘦了不少,如今一天只能吃四五碗饭,胃口大减。
  至于那位柱国大将军,一路上就跟玉夫人一起坐在马车里,几乎没有出来过。
  但是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有一个人却越发着急。
  那个人自然就是内侍监的少监萧正萧公公了。
  他之所以着急,是因为胖胖的秦王殿下依然还活着……
  这一个月里,秦王殿下或者有心或者无心,躲过了不少次劫难,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眼见就要回到京城,萧正越发急躁。
  最近几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强行让随行的大夫说秦王殿下生了什么气虚的病症,然后他这个天家家奴,开始辛勤的给秦王殿下熬药吃。
  每天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营地里都是一浓重的药材味道。
  靖安侯爷,每天看着萧正这样忙来忙去,心里一阵摇头。
  小赵放站在李信身后,看着正在撅着屁股熬药的萧公公,对着李信小声问道:“老师,萧公公做什么呢?”
  李信白了一眼屁股撅的老高的萧正,没好气地说道。
  “莫管他,随他去就是了。”
  “反正胖子也不可能敢喝他给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李信转头蹲了下来,拍了拍小赵放的肩膀,语气沉重。
  “小家伙,还有估计二十天,咱们便到进城了。”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么?”
  赵放点了点头,沉声道:“记得。”
  “进了京城之后,弟子便不再是赵郡李氏的人了,至于以后还是不是,要看弟子的本事。”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小家伙,京城可不好混啊……”


第六百零三章 忠心耿耿萧少监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
  毕竟有足足五百个装备精良的禁军在,还有一百多个天子亲军,这股力量不要说正常行走,就算是去山里剿匪都绰绰有余了,自然没有什么山贼匪寇敢打他们的主意。
  到了太康三年的六月中,他们距离京城已经非常近了。
  最多还有七八天的路程。
  这个时候,沿路上的官员已经开始想法子讨好李信,李信每路过一个地方,当地的地方官就要排着队来给他送礼,对于这些礼物,靖安侯爷一般都照收了。
  没有办法,到了他这个地步,要想法子自污的嘛。
  本来他是想弄死姬喾给太康天子示好,顺便自污,但是天子的做法惹恼了李信,他便有些不太想杀姬喾了,没有了这个自污的法子,自然要想些别的地方去自污,也好给太康天子吃一些定心丸。
  不过受贿这种罪名,老实说奈何不得李信什么了,他只收钱不办事,以后这些地方官找到他,他也是全装作不认识,就算朝廷追究这件事,他最多也就是罚俸降级而已。
  说句有些狂妄的话,到李信这个地步,品级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怎么要紧了。
  车队一天一天接近京城。
  萧少监也一天比一天着急,终于,当车队到达庐州府歇息休整的时候,这位萧公公再也忍耐不住,在傍晚时分敲响了李信的院子房门。
  自然是小童子赵放开的门,赵放打开房门之后,看清了来人是谁,然后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见过萧公公。”
  萧正蹲下身子,脸上带着笑脸,微笑夸奖道:“小公子这官话越来越好了,等进了京城,蜀地的味应该就散的差不多了。”
  赵放束手低头道:“公公要寻老师?”
  萧公公点了点头,开口笑道:“确实是找侯爷有些事情要商谈,请小公子代为转告。”
  赵放点了点头,转身去找李信去了。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的萧正突然开口问道:“小公子,侯爷收下你做弟子了么?”
  小赵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萧正一眼,然后微微摇头,有些低落:“还不曾。”
  萧公公点了点头,宽慰道:“不要灰心,小公子这般聪慧,侯爷一定会愿意把你纳入门墙的。”
  “学得侯爷三四成本事,便够小公子一生受用不尽了。”
  赵放点了点头,转身去通报去了。
  过了一会儿,已经洗了脸正在房间里读书的李信,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这会儿已经是盛夏,李信只穿着一身单衣,颇为随意。
  他走到萧正面前,大咧咧的拱了拱手,微笑道:“萧公公这会儿来寻我,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萧正犹豫了一下,最终咬牙道:“有些隐秘之事,要跟侯爷商谈。”
  李信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那去我房间里谈。”
  “赵放,给萧公公奉茶。”
  小赵放立刻点头,下去准备茶水去了。
  萧正看了一眼小赵放的背影,恭谨一笑:“侯爷这个弟子,倒是乖巧的很。”
  李信摇了摇头,淡然道:“还不曾收他呢,不过他是故人之子,他父亲可以说是因我而死,而且这个小家伙也颇为聪明,既然要认我一个业师,按理说应该收下他,不过公公也知道,李信以后是要在京城里讨生活的。”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笑了笑。
  “且带在身边,看一看他的品行再说,不然贸然有了牵连,将来他品行不端,也是个祸害。”
  萧正现在李信身后,抚掌赞叹道:“侯爷做人严谨,奴婢佩服。”
  李信伸手一引,指着前面的房间笑着说道:“不说这个小家伙了,咱们进屋去说正事。”
  萧正深深低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分主次坐下之后,小赵放已经把茶水端了上来,李信对着他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好生读书,等进了京城,我给你寻一个好先生教导你。”
  赵放对着李信躬身道:“晓得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仿佛是在因为他说蜀话而不高兴,小家伙缩了缩头,快步退了出去。
  李信这才转头,对着萧正无奈一笑:“小家伙乡音难改,到了京城之后,多半要给人说两句南蛮子。”
  说到这里,李信哑然一笑:“当初我刚进京的时候,也被小公爷叶茂说成是南蛮子来着。”
  萧正陪着笑脸,恭谨道:“侯爷您是人中龙凤,有您照顾,这孩子将来也是前途无量。”
  李信脸上的笑脸收敛,对着萧正沉声道:“萧公公,有什么隐秘的事情要说?”
  萧正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一揖。
  李信脸色一变,也站了起来,伸手扶住萧正,皱眉道:“萧公公这是做什么?”
  萧正咬牙道:“有一件事,非得侯爷帮忙不可。”
  李信肃然道:“萧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亲信,萧公公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李信责无旁贷。”
  萧正闻言,脸色大变。
  “侯爷,这件事可与陛下没有一丁点关系!”
  靖安侯爷笑着把萧正扶回了座位上,笑着说道:“那也不妨事,萧公公在魏王府做事的时候,咱们便认得了,说起来也是好几年的交情,萧公公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萧正犹豫了一下,最终狠狠咬牙,开门见山了。
  “侯爷,您觉得秦王殿下一家……”
  “应当进京城么?”
  靖安侯爷微微皱眉,看向萧正:“这是陛下的意思?”
  萧正连连摇头。
  “可跟陛下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奴婢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总是要替陛下想一想的,这个秦王殿下,毕竟做过……太子,朝野之间现在还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当初……”
  “总之,秦王殿下如果进了京城,就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陛下惦念兄弟情分不愿意对秦王殿下下杀手,但是为了陛下着想,奴婢便想着能不能让秦王殿下意外死在路上……”
  靖安侯爷大皱眉头。
  “萧公公,这可是先帝的长子,陛下的手足兄弟。”
  “他死在进京的路上,到时候朝廷和宗府追究下来,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奴婢负责!”
  萧正咬紧牙关,沉声道:“无非是一死而已,如果朝廷追究下来,侯爷全然可以推脱到奴婢身上,奴婢一条贱命,如果能替陛下稍微分忧,便是死了,那也是笑着死的!”
  李信这才正儿八经的看了萧正一眼。
  这个年轻的内侍监少监,能够年纪轻轻做到这个位置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最终看向萧正。
  “萧公公,你确定这么做,对陛下有利?”
  萧正愣了愣,然后反问道:“侯爷这话跟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萧公公确认一下。”
  李信面色严肃。
  “如果杀了他对陛下有利,不用萧公公费心,他活不过明天早上。”


第六百零四章 京城京城
  李信并没有准备忽悠萧正什么。
  事实上如果这位萧公公这会儿点头说,姬喾死了对陛下确实有利,李信今天晚上就会麻利的让那个胖子写一封遗书,自己找根绳子吊死,然后明天早上告诉萧正,这个事情他办成了。
  而且还“伪造”成了自杀。
  毕竟他跟那个胖子其实并没有多少情分,李信事先也跟胖子说好了,并不能帮他太多,如果皇帝执意要杀他,李信不可能因为这个,去跟皇帝对着干。
  萧正愣在了原地,皱眉思索了很久。
  他双手微微颤抖,捧起了桌子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有些无助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侯爷,您觉得呢……”
  李信缓缓摇头。
  “萧公公,这种事情我不可能插手的,陛下没有说话,我就好好的把秦王殿下送到京城里去,陛下如果说话了,或者萧公公觉得陛下说话了,那么李信也没有二话,明天早上就能给萧公公一个完美的答案。”
  萧正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最终直接起身,跪在了李信面前,对着李信磕了个头。
  “还请侯爷指点迷津!”
  “侯爷站的高,远比奴婢看的高远,如果侯爷能给奴婢拨开迷雾,奴婢一辈子感念侯爷的恩德!”
  李信摇了摇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萧公公,你这会儿是内侍监唯一的一个少监?”
  萧正声音颤抖:“是。”
  “内廷八监,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萧正摇了摇头,低头道:“奴婢进宫日子还短,年龄也轻,宫里许多老人是不服气的。”
  李信笑着说道:“公公比陈矩如何?”
  萧正连连摇头:“奴婢比陈公公,差出了千倍万倍。”
  李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如陈矩那样,也是天家的奴仆,陛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发去守坟去了,萧公公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杀了先帝长子之后,陛下还会出面护着你?”
  靖安侯爷面目有些阴沉,冷冷地说道。
  “任谁都清楚,陛下不想看到秦王殿下活着回到京城,但是谁去动手杀人,谁去背这个责任?”
  “我是不愿意去背的。”
  李信看了萧正一眼,然后缓缓地说道:“如果萧公公愿意背,那么只要一句话,明天早上就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只要朝堂上的那些人,不弹劾你我。”
  如果姬喾死在回京的路上,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大家都会默认他是死在李信,或者说是死在萧正手里,到时候一些迂腐的人很有可能会上书参奏李信和萧正两个人。
  李信大概率没有什么事,但是萧正很有可能被太康天子推出来,以息众怒。
  当然了,萧正作为天子亲侍,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是因为杀害秦王的罪名去死,毕竟他动手杀秦王,与天子亲自动手分别不大。
  萧少监也是个聪明人,被李信这么轻轻一提点,只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这些可怕的可能。
  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声音都跟着颤抖了。
  “侯爷……救一救奴婢!”
  李信面色平静。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秦王殿下必须要死,但是不能死在路上,因为没人能承担这个后果。”
  “他最好是死在京城,死在秦王府里。”
  萧正愕然道:“侯爷……?”
  靖安侯爷声音低沉:“你现在给陛下写一封密信,不要说别的,就说秦王殿下极为后悔出京,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已有自绝的心思,他最后只想见一见自己在京城的亲眷。”
  “不要提别的,只这么说,看陛下如何回复。”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沉声道:“这里到京城,还有七八天的路程,七八天够我们杀秦王十几次了,时间还很充足,不会误了事情。”
  萧正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道:“这是侯爷的意思?”
  李信哑然一笑:“罢了,你既然怕事,带上我也没有关系,就这么写,等进了京城,我亲自与陛下说清楚就是了。”
  萧正如获大赦,对李信行礼之后,弯着身子离开了。
  靖安侯爷则是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茶。
  “二十多岁就开始执掌内侍监,我猜也能猜得到你是不舍得死的。”
  ……
  李信等人还在庐州府的时候,京城这边就已经收到了靖安侯爷即将凯旋回京的消息。
  不过这个消息只是刚到朝堂的最上层,还没有传播开。
  但是一个黑衣羽林卫,已经骑着马提早回了京城报平安了。
  这个羽林卫,直直的一路向北,进了城北的永乐坊,然后在靖安侯府门口停了下来。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理论上京城所有的地方他们都可以畅通无阻,不过永乐坊里非富即贵,平日里羽林卫也不敢在永乐坊里纵马。
  但是,前往靖安侯府便没有问题。
  谁都清楚,那位新贵靖安侯李信出身羽林卫,而且又在西南打了胜仗,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得罪靖安侯府。
  这个羽林卫下了马之后,规规矩矩的在门口敲门。
  “羽林卫邓峰,奉侯爷之命来给家里送信!”
  靖安侯府的门房看到他一身羽林卫黑衣之后,没有什么犹豫,就把他迎了进去,开口道:“这位军爷稍后,我去通报主母。”
  没过多久,一身常服的清河长公主便领着小丫头钟小小,还有侍女翠儿,以及断了手的陈十六夫妻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前门。
  这个羽林卫,见到了长公主之后,立刻跪了下来。
  “羽林卫邓峰,叩见长公主!”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缓缓开口:“他……到哪了?”
  “回长公主,侯爷这会儿应该是到庐州府附近了,按行程估计再有七八天就能回到京城了。”
  “七八天啊……”
  长公主先是喃喃自语了一遍,然后低下头,对着已经长高不少的钟小小笑了笑:“小小,听见了没,你兄长再有七八天就能回来了。”
  钟小小这个时候,已经不向从前那么自闭,不过还是很内向,她对着长公主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阿嫂,哥他走了这么长时间,回来会不会不认得我了?”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放心,他对你比对谁都上心,府上的人他便是都不认得了,也不可能不认得你。”
  “你这几天多吃着饭,再长胖一些,他走之前嘱咐了,让我看着你多吃饭。”
  钟小小以前太瘦了,所以李信一直惦记着让她多吃饭。
  小小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当初在雪地里被冻的小脸发紫的卖碳妞,今年已经八九岁了。
  长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轿子在靖安侯府门口停了下来,轿子上走下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宦官,宦官抬头看到长公主,一路小碎步,跑到长公主面前,面带谄笑。
  “长公主殿下,陛下唤您进宫呢……”


第六百零五章 朕给你做主
  清河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这个宦官点了点头,开口道:“本宫知道了,换一身衣服便去宫里觐见陛下。”
  这个宦官连忙低头,开口道:“奴婢在这里等您一起进宫。”
  九公主微微皱眉:“怎么,你怕本宫跑了不成?”
  宦官脸色大变,连忙低头道:“奴婢不敢,只是陛下吩咐了,说有急事要跟殿下商量,奴婢便想直接把殿下接进宫里去,也方便一些。”
  长公主皱眉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宫要梳妆打扮,换一身正装才好面君,公公先回去罢。”
  一般的大臣,可能不太敢拒绝宫里太监的意思,尤其是这种来传圣旨的太监,毕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而且这些宦官都是天子近臣,跟皇帝的距离比他们这些外人亲近的多,大臣们难免忌惮几分,对这些太监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长公主却不用,她本就是天家公主,这些太监理论上来说就是她家的家奴,最起码也是她娘家的家奴,况且天子是她胞兄,她没有必要跟这些太监客气什么。
  这个宦官脸色发白,恭敬低头道:“是,奴婢这就先退下了。”
  说完,他倒退着回头,迈步上了轿子,离开了靖安侯府。
  等这个太监走了之后,长公主才转头看向那个过来送信的羽林卫,脸上露出一些笑容:“侯爷可还让你带话过来么?”
  她心里清楚,能被自己丈夫派回来给自己家送信的人,都是绝对的心腹,所以言语间颇为客气。
  邓峰深深低头,恭声道:“回长公主,侯爷还与卑职说,让长公主这几日安心在家里等候,尽量不要让家里人出门。”
  “侯爷说,一切等他回京……”
  长公主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邓兄弟一路上奔忙,也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邓峰深深躬身,沉声道:“卑职告退。”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
  长公主殿下心里觉得有些压抑。
  从几个月前,皇兄把她唤进宫里,说要把钟小小接进宫里封为公主开始,她就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这件事她没有办法通知李信,但是几个月时间,一直被她压在心底,没有忘却。
  如今,自己的丈夫凯旋回京的,却让人传话回来说让家里人不要出门,让她心里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想到这里,长公主回头蹲了下来,伸手拉着钟小小的小手,微笑道:“小小,你这几天就在家里待着,不管是谁让你出去,你都不要出去,明白了么?”
  小小向来都是很守规矩的人,闻言乖乖点头。
  “知道了,阿嫂。”
  长公主这才站了起来,面色肃然,回头对身后的侍女说道:“翠儿,给我更衣。”
  翠儿低头道:“是。”
  ……
  临近中午的时候,长公主殿下才姗姗进了皇宫,在几个太监的接引下,顺利来到了未央宫候旨。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宫里的中心,已经完全从承德朝的长乐宫,转移到了未央宫里,曾经的长乐宫,再也没有了承德朝时候的繁华。
  到了巳时快午时的时候,一个太监走到长公主殿下面前,磕头道:“殿下,陛下在偏殿等您,请您进去呢。”
  长公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了这个太监一眼,然后缓缓说道:“带路。”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未央宫的偏殿,这里也是太康天子吃饭的地方。
  此时,天子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桌子上摆满了饭食。
  九公主走进了偏殿之后,对着天子行了个万福。
  “见过陛下。”
  天子本来正在出神,闻言猛然一惊,这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妹子,笑了笑:“怎么一段日子不见,生分了这么多,连个皇兄也不叫了?”
  “快过来坐。”
  长公主并没有坐过去,而是笑着说道:“以前是臣妹不懂规矩,前些日子母后叮嘱臣妹了,让臣妹称呼陛下来着。”
  说着,她看了一眼天子面前的桌子,轻声道:“臣妹不敢与皇兄同桌。”
  天子,一般都是自己一桌的,要吃“独食”。
  太康天子满不在乎的招了招手。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叫你过来坐你便过来坐。”
  长公主无奈之下,只能在天子右侧坐了下来,然后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饭食,微笑道:“听说皇兄登基之后越发节俭,一顿只吃四个菜,怎么今天胃口这么好了?”
  天子哈哈一笑。
  “一来是国事顺利,西南已经平定,朕心里开心,二来是小九你要来,朕特意吩咐了御厨,让他们多弄了几个菜。”
  “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说着,天子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盘肉串,笑着说道:“御厨里还有几个是朕从魏王府带出来的,朕让他们给你烤了些肉串。”
  长公主心里一暖,低头道:“多谢皇兄。”
  天子微笑道:“你呀,没嫁人之前可没有这么客气,在朕的魏王府里想吃什么便吃什么,看上什么便拿什么,像个小霸王一般。”
  九公主面色赧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会儿臣妹年幼,不懂事嘛……”
  兄妹两个人叙了一会儿旧,天子这才言归正传,笑着说道:“这么急叫你过来,其实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说着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公文,递到九公主面前。
  “这是朕今天早上才收到的公文,知道你想某个人了,一收到便让人唤你进宫来了。”
  九公主心里明白,这份公文里,是李信即将回京的消息。
  她并没有打开,含笑说道:“是长安要回来的消息么?”
  天子讶然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九公主掩嘴微笑道:“说来也巧了,臣妹也是早上收到了长安的报信,说是再过几天他就要回来了。”
  如果太康天子很关注李信那边的话,那么李信派人回来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他,因此九公主干脆实话实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隐瞒。
  天子把公文丢在一边,微笑道:“看来长安还是惦念你的,给你和朝廷同时送了消息。”
  “他才不惦念我呢。”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刚成婚没多久,便出去征战去了,一去就是一两年时间,他但凡有一点在意我的念头,也不会去西南去。”
  “为国征战嘛,难免的。”
  天子看了九公主一眼,笑呵呵地说道:“这样,等他回京城来,朕给你做主,让他永远陪在你身边,如何?”


第六百零六章 你怕不怕?
  谁也不是傻子。
  太康天子虽然说的很委婉,但是长公主还是可以听得出来,天子这句话另一层意思,就是让李信再也不能离开京城了。
  最起码不能离开京城带兵了。
  这本来是长公主很想看到的事情,但是被天子这么一说,就变了味道。
  她不想李信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被永远束缚在京城里。
  这位长公主殿下放下手里的碗筷,对着天子笑了笑:“长安他要是能永远留在京城,那自然是好的,不过男儿志在四方,朝廷如果有事情需要用到他,皇兄也不必顾及臣妹。”
  “皇兄一个人支撑偌大的朝堂也不容易,这几年精神明显不如前几年了,如果长安能帮到皇兄,臣妹心里也是欢喜的。”
  天子微笑道:“他自然是要帮朕的,跑也跑不脱,不过帮朕也用不着离开京城,如今西南已定,北边有种家和叶家在,也算安定,以后长安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留在京城,帮着朕处理国事了。”
  “他虽然是个武官,但是心眼比三省的几个宰辅还要多,天下太平了,放在军中就可惜了,有他在京城里,朕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做。”
  天子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李信去接触文臣的事情。
  这个时代,有些像李信那个世界的大唐,文官武官并没有宋明那么泾渭分明,比如李慎这种边军大将,可以回到京城里做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而不是只遥遥的挂一个兵部尚书衔。
  这个想法,长公主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现在天下大安了,在京城里安安心心的做文臣,总比在外面领兵打仗要好一些,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情,她对天子心存了一点戒心,所以也没有应下来。
  只是笑着对太康天子说道:“皇兄,这些都是你与长安的事,臣妹是个懒散的人,可懒得过问这些。”
  话说到这里,长公主殿下几乎没有任何破绽露出来,已经尽量做到了不影响李信的碰到选择。
  天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妹子,脸上带着微笑,但是心里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女大不由人。
  自己这个胞妹,现在已经完全是李家人,跟天家不是一条心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这个是他嫡亲的妹子,因为一母所生,从小天子就对她格外宠溺,几乎是捧在手心里对待,当初她牵走了魏王府那匹他最心爱的乌云马送给李信,天子都没有多说什么。
  她才认识李信多长时间啊……
  想到这里,天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开口道:“罢了,这些都等长安回京以后再说。”
  “这一次他立了天大的功劳,等他回来之后,朕得好好奖赏他才成。”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一眼长公主,微笑道:“等他回来,小九你也加把劲,尽早给朕生个外甥出来,等朕的外甥出世了,朕立刻给他封一个伯爵。”
  一般奖赏,要么是直接加封大臣本人,要么是恩荫大臣的子嗣,天子既然要加封李信的儿子,言下之意就是不会给李信特别重的赏赐。
  最起码,李信的这个靖安侯爵,不会变成公爵了。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现在整个大晋,也就只有陈国公叶晟这么一个异姓国公,而且叶晟还是有灭国之功的,现如今的李信,比起叶晟来说还差了一些的。
  九公主对于这些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她从小出生在皇室,对于爵位之类的东西不是太敏感,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兄妹俩吃了一会饭之后,天子就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对九公主微笑道:“好了小九,朕这里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去后宫跟母后请个安,她老人家可是说了,你有些日子没进宫看她了。”
  九公主起身,行礼道:“臣妹遵旨。”
  ……
  太康三年六月中,天气炽热,空气因为燥热,都已经有了一些隐隐的扭曲。
  京城西面的官道上,一行十几辆马车的庞大车队因为太热,放弃了继续赶路,而是停在一个凉茶铺子下面喝茶。
  不过这一行人太多,足有接近七百个人,凉茶铺子的摊主忙前忙后,也没能给他们一人送上一碗茶水。
  不过禁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水袋,他们各自找了几个荫凉地方歇着,不住抹汗。
  羽林卫的人也热的不轻,各自找地方歇息,萧正和几个内卫的人坐在凉茶摊子上,大口大口的喝着凉茶。
  大胖子姬喾与他的几个姬妾,也在凉茶铺子下面坐着。
  整个车队,只有平南侯李慎的那个马车里没有动静,夫妻两个人在马车里闷着,没有出来。
  靖安侯爷也受不了这个天气,坐在马车前面歇息,小家伙赵放坐在李信身边,卖力的给李信扇扇子。
  李信用袖子擦了擦汗,转头看了一眼赵放,笑着说道:“热不热?”
  这种天气,对于寻常人家的孩子来说,未必不可以接受,但是赵放是赵郡李氏家里的嫡孙,从小到大,家里过夏天都是有冰的,而且赵郡李氏在北边,夏天也不会有京城这边这么炽热。
  小家伙额头上都是汗水,摇着头说道:“不热。”
  靖安侯爷拍了拍他的脑袋,微笑道:“给自己扇一扇吧,别没到京城,热死在了京城外面,真要热死了,咱们之间的缘分就大了。”
  他是冻死的,如果赵放要是热死了,他们还真就缘分大了。
  小家伙自然听不懂李信话里的意思,他给自己扇了几扇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老师,还有多久到京城啊?”
  李信伸手指了指东边,开口道:“看见了没?”
  小家伙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到什么,于是又爬的高了一些,爬到了马车顶上,极目望去。
  在东边,有一座大城,傲然矗立。
  这座大城的城墙,是当年大晋武皇帝一统天下之后,重新修砌了一遍,最高的地方足有五六丈高,最矮的地方也有三四丈高。
  不说别的,最起码在当下,这座京城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雄城。
  小家伙在马车顶上看,李信坐在下面,笑着说道:“瞧见了没。”
  “瞧见了。”
  赵放喃喃自语:“好大一座城池……”
  赵放出生的时候,北周已经亡国了,他没有去过北周的国都,即便去过,此时的北周国都,也没有大晋国都来的大气。
  靖安侯爷也站了起来,悠悠的看了不远处的京城一眼。
  “天底下八成的阴谋诡计,都在这座大城里面了。”
  他抬头看了赵放一眼,呵呵一笑。
  “看路程,今天晚上咱们应该就可以到京城了。”
  “你怕不怕?”


第六百零七章 我回来了
  小赵放今年才九岁,再如何神童,也无法完全理解李信这句话里的意思,不过李信却实在是有感而发的。
  这座城,是天下龙首,全天下大半的事情,都可以由这座城的意志来决定,也正因为如此,全天下大半的心眼,大半的龌龊都在这座城里了。
  而那位魏王殿下,已经坐在那个高高的龙椅上两年多了,李信离京一年半,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曾经的伙伴,在这座城里,在那个位置上变成了什么模样。
  赵放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子弟,站在马车的车顶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于是便从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依旧坐在李信边上。
  “老师,我明天开始跟你一起站拳桩好不好?”
  李信本来正在想事情,闻言转头看了一下这个孩子,笑着说道:“怎么,不嫌弃这个?”
  数百年前,天下尚武的时候,这些世族子弟大多人人习武,但是几百年来,经学盛行,这些读书传家的世族子弟就渐渐扔下了兵器,专攻学问,到了前几十年,这些北周世族没有一个瞧得起将门,瞧得起武夫的,也是叶国公在三十多年前,才一举打醒了他们。
  这个出身赵郡李氏的小童子,本来也没有学武的想法,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口提出来了。
  他对李信咧嘴笑了笑:“老师既然说京城危险,那弟子总要多学一些本事才对,本来弟子也不太愿意学武,但是老师是个聪明人,老师既然每天勤练不辍,总是有道理的。”
  李信白了一眼这个小屁孩。
  “我练这个早些年是为了长身子,现在是为了强健身体,你小子练来做什么?”
  赵放笑着说道:“弟子也要活的久一些,不然恐怕不能这座京城里立家立业。”
  李信笑骂了一句,拍了拍这个小屁孩的脑袋。
  “你既然要学,等进了京我带你见教我拳的师父,他同意教你,我便教你。”
  王钟传给李信的这套拳桩,不全是站桩的法子,还有一套配合的吐纳功夫,虽然李信没有练出什么内功,但是毕竟身子好了很多,因此觉得就算要传给别人,也得问一问老王钟的意思。
  赵放深深点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午时就已经过去了,日头由南转西,天气虽然还是闷热,但是已经没有那么难熬,萧少监一路小跑的跑到李信面前,低头道:“侯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动身了?”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笑着说道:“天气还这么热,兄弟们可是都着甲呢,这个时候走路,太熬人了。”
  萧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侯爷,这会儿赶路,到晚上大概就能进京城了,不然还要再耽误一天,而且今天总不能住在城外了不是?”
  李信淡然道:“慢一天也没有关系,而且就算晚一些到京城,叫开城门就是了,这个时辰赶路,要是中了暑气,死了人,那就不太好看了。”
  说到底,李信才是这个队伍的话事人,五百个禁军跟一百多个羽林卫,萧正都指使不动,李信说不走,这个队伍便走不了。
  因此,萧正也没有过多坚持,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深深低下头,开口道:“侯爷,奴婢有几句话要跟侯爷说。”
  李信淡然一笑,转头对赵放说道:“那边还有些兄弟没有喝到凉茶,你去送些茶水过去,莫要让他们中暑了。”
  赵放很识趣的跳下了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萧正这才开口道:“侯爷,关于秦王殿下……陛下有吩咐下来了。”
  李信眨了眨眼睛,问道:“有旨意?”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有明旨的,李信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试探这个萧正。
  萧正摇头道:“只是几句话。”
  “陛下说,秦王殿下可以进京,但是进了京城之后,一不能由三法司接手,二不能由宗府接手,只能留在侯爷手里。”
  三法司是朝廷文官们的势力,宗府是姬家宗室的势力,这些人一旦接手,就是天子也不太好任意处置姬喾,所以太康天子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李信要带姬喾进京可以,但是他必须要顶住这两个方面的压力。
  并且天子那边还不能有明旨帮助李信,也就是说李信只能靠自己挡住这些压力。
  这里面倒没有什么打压的成分在,毕竟按照程序走,姬喾只要进了京城,不是三法司接手就是宗府接手,皇帝也不太好拉下脸面干涉。
  靖安侯爷低头想了想,随即开口笑道:“这个无碍,请萧公公告诉陛下,就说李信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萧正点了点头,深深鞠躬。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那个平南军贼首,陛下也要侯爷想个章程出来,平南侯李慎在两年前已经死了,这个平南军的贼首不可能是李慎。”
  李信皱眉道:“我来处理?”
  萧正连忙摇头:“陛下只是让侯爷给拿个主意,并不是全压在侯爷头上。”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等回了京城,我会亲自进宫面圣的。”
  萧正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鞠躬。
  “奴婢告退。”
  ……
  萧正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小赵放才晃悠悠的回到了李信身边,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有难处?”
  李信没好气的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
  “进了京城之后别这么喊了,低调一些,我会让你住进我府上一直到你十八岁,如果你乱称呼,给别人听了去,引得旁人注目,只会给你自己招祸。”
  小赵放缩了缩头,小声问道:“那弟子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喊?”
  “随你。”
  李信没有心思再搭理这个小屁孩,他远远的看了一眼京城,心里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申时的样子,天气终于凉了下来,这一行十几辆马车缓缓开动,朝着不远处的京城缓缓前进。
  这个凉茶铺到京城也就三四十里的样子,到了傍晚,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偌大的京城城墙已经就在眼前。
  靖安侯爷没有坐在车厢,而是坐在马车前面,与赶车的羽林卫并肩而坐。
  车队在京城的城门口处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日落,按规矩应该已经闭合城门的才是,但是此时却是城门大开,几十个身着官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正准备迎接李信进城。
  靖安侯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
  他喃喃自语。
  “京城。”
  “我回来了。”


第六百零八章 进宫面圣
  按照李信这一次功劳,来个天子带着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其实并不过分,但是偏偏他们是晚上回来的,大部分官员都已经下班了,因此来这里“加班”的人并不是很多。
  三省的五个宰相来了三个,其中那位身为左仆射的张渠张浩然赫然在列。
  六部的尚书虽然没有到齐,但是至少也派了一个侍郎过来。
  这个阵仗,已经非常之大了。
  尤其是靖安侯爷下了马车之后,才看到宰辅张渠身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这个童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魏王府的世子姬延,如今的太子殿下!
  本来,李信还有些漫不经心,见到这个小娃娃之后,他立了严肃了起来,回头对着赵放说道:“你在马车上不要下来,除了我叫你之外,任何人让你下来你都不要理他。”
  赵放虽然是出身世家,但是毕竟年纪小,也没有见过大世面,闻言立刻低头道:“好……”
  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是京城的西城门灯火通明,一盏盏灯把这里照的灯火通明。
  李信这才整理了一番衣衫,径直走到张渠面前,对着这个五六岁的童子就要下跪。
  “臣李信,见过太子殿下。”
  李信刚刚有个动作,一旁的张渠立刻伸手扶住了他,这位浩然公摇了摇头,呵呵笑道:“靖安侯爷,今日我们都是奉陛下之命来迎你的,就不用行这种大礼了。”
  说着,须发皆白的张渠转头看向手里牵着的小童子,微笑道:“本来陛下是准备亲自过来迎接侯爷的,只是天黑了,陛下不太方便出宫,便让太子殿下代替,前来迎接李侯爷。”
  李信对着张渠也抱了抱拳,苦笑道:“浩然公,这一次西征,下官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功劳,况且下官只是副将,就算有功也是叶少保的功劳,朝廷这么大的阵仗前来迎接,折煞下官了。”
  “李侯爷太过自谦了。”
  浩然公朗声笑道:“西南的军报已经尽数送回了京城,陛下特意让我们这些臣子看了许多遍,老夫更是誊抄的一份带回家里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一次征西,叶大将军固然有统筹大局之功,但是要论功劳,李侯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是朝廷上下都已经公认的事情,李侯爷不必多说了。”
  李信脸色一黑。
  这一次他回京,本来是想低调一些,尽量把功劳推脱在集体,或者推脱在叶家身上,好闷声发大财,但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京,那位太康天子就已经帮他宣传开了。
  不仅宣传了,还给这次西征定了性。
  他李信,就是第一功臣。
  这样表面上看是荣宠之至,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李信与叶家的关系稍差一点,叶鸣这个主将必然会与他心生间隙。
  不过好在,李信在回京之前已经与叶鸣两个人,把这一次西征前后的情况细细捋了一遍,他们两个人对朝廷说的话将会是一样的,而且叶家有叶晟的情分在,应该不会对李信有什么怨气。
  靖安侯爷正在思索这件事情的时候,被张渠牵着的太子殿下,跑到李信面前,拉着李信的袖子,脆生生地说道:“李叔叔……”
  他是认得李信的。
  当初李信在羽林卫里做事的时候,就经常出入魏王府,那时候他算是魏王府的半个“幕僚”,有时候还会在那里喝酒喝到半夜,当时那位谢王妃还把这个曾经的世子殿下牵出来,说要认李信做师父。
  不过当时的李信婉拒了。
  那会儿,太子殿下姬延才三四岁,现在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他应当是已经六岁了。
  李信蹲了下来,伸手拉住了太子殿下的袖子,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看了李信几眼,然后奶声奶气的开口道:“李叔叔,你……变黑了……”
  一去一年多,大半时间都在打仗,还曾经在山里待了两个多月,靖安侯爷难免晒得黑了一些。
  事实上他不止是黑了一些,而是黑了很多。
  李信哑然失笑,开口道:“在外面晒太阳了,所以就变黑了。”
  太子一只手拉着李信的袖子,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李叔叔,父皇说……要见你……”
  小太子终于想起了太康天子来之前跟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你跟我一起回宫去呢。”
  李信没有答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张渠。
  浩然公叹了口气。
  “知道李侯爷一路上辛苦了,本应该回去好好歇几天,但是陛下的确有这么个旨意,请侯爷辛苦辛苦,跟太子殿下一起回宫去……”
  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张渠苦笑道:“浩然公,你也看到了,下官现在不仅形容邋遢,而且衣衫也好几天没有洗了,这个样子进宫去,恐怕惊了圣驾。”
  行军不是别的,连洗澡都是妄想,更不要说是洗衣了,军营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基本没有谁能穿干净衣服。
  不过李信身上的衣服却是洗过的,嗯,小赵放给他洗的。
  他之所以借口推脱,是因为他想在进宫之前回一趟家。
  浩然公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吩咐了,侯爷一旦回京,立刻召侯爷进宫去,此时陛下已经在宫里给侯爷摆了酒宴,替侯爷接风了。”
  “至于衣服之类的,侯爷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个当口,没有人会因此说侯爷什么。”
  张渠,是朝堂上的文官第一人。
  他开口说话了,李信就不好再还口说些什么,闻言只能微微低头,叹气道:“既如此,下官也只能失仪了。”
  小太子见李信答应了,连忙牵着李信的袖子,朝着宫里的马车走去。
  他们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沉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侯爷进宫面圣,那这些人犯我们刑部便带走了。”
  李信回头一看,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对着自己微微弯身。
  刑部尚书,沈默。
  官至六部尚书,已经是正二品的大臣,与真正位极人臣的宰辅其实也就差一步之遥而已,六部的侍郎,尚书,都是随时可以进宫觐见天子的大人物,按官品来算,李信与这位沈尚书同级。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李信并不意外,他带回来不少人犯,自然会有衙门来跟他要人的。
  他回头对沈默抱拳还礼,笑着说道:“不知道沈尚书要哪个犯人?”
  沈默见李信这么好说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用不着怕李信,但是此时这位靖安侯爷身上有泼天的功劳,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西南诸主犯,都算是刑部的职责。”
  李信笑着说道:“那好,沈尚书就把秦王殿下带回去吧。”
  沈默眉头大皱,刚想开口,就听到李信继续说道。
  “虽然按理说,秦王殿下应该转交宗府才对。”
  沈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请李侯爷便把那个平南军贼首,转交我刑部。”
  “李慎”已经死了,所以这个被带回京城的李慎,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是谁,但是在公文上还是用“平南军贼首”代替。
  靖安侯爷皱眉道。
  “请问平南军贼首是谁?”
  沈尚书沉声道:“平南侯李慎。”
  李信哑然失笑。
  “沈尚书一定是搞错了,平南侯李慎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第六百零九章 国之柱石
  不管是李慎还是姬喾,都不能通过常规渠道处置,这是李信与太康天子的共识,他们不能进三法司,也不能进宗府,进了这两个地方,李信与天子就都不好进行干预了。
  虽然这两个人身份敏感,谁接手都会有麻烦,但是朝中还是有一些古板的人想要走程序,正常审判者两个人。
  所以李信就要顶住这些人的压力。
  姬喾倒还好说,天家血脉,先帝的长子,就连宗府估计也不太愿意接手这种事,但是对于李慎,刑部还是非常有兴趣的,毕竟这么一个国贼如果能由刑部经办,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所以听了李信的话之后,沈尚书大皱眉头。
  他低头道:“李侯爷,即便这个平南军贼首不是平南侯李慎,那也应该交给刑部。”
  李信脸上的笑脸慢慢消失。
  他看了这个沈尚书一眼,最后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么刑部就来抢好了。”
  “邓峰。”
  这个曾经替李信回京报信的羽林卫亲信,早已经回到了李信身边,闻言立刻低头抱拳。
  “卑职在!”
  “你带羽林卫,把这些西南带回来的俘虏统统押到靖安侯府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人,如有人强抢,羽林卫不必留手,京城之内一切事情,由我负责!”
  这句话说的硬气。
  即便是叶晟,也不敢说让手下人在京城之内跟其他衙门的人随意动手,但是李信手底下这些羽林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天子亲军,他们本来就有卫护京城的职责,也没有人会敢跟他们动手。
  邓峰沉声道:“卑职遵命!”
  说着,他领着羽林卫,把姬喾,李慎还有小赵放等人,统统围了起来,缓缓朝着靖安侯府走去。
  李信对着沈尚书微微一笑。
  “尚书大人如果不服,可以让刑部的人去我靖安侯府提人,刑部的人如果不够,那就让六部的人一起去,想来羽林卫也可以应付。”
  沈尚书沉默不语,然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淡然道:“李侯爷莫要忘了,你已经不负责羽林卫了,你是禁军的将军,却可以肆意指使羽林卫,请问这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靖安侯府的亲军?”
  李信含笑道:“问得好。”
  “当初离开京城西征,本侯带了一个都尉营,也就是四百个羽林卫出征,这是陛下首肯,兵部那边也记了账的,沈尚书可以去查。”
  “如今这四百个羽林郎,只有一百五十七个人回来,沈尚书觉得我能不能指使得动他们?”
  说完这句话,李信不再搭理这个面色严肃的刑部尚书,拉着太子殿下转身上了宫里一早准备好的马车,然后闭上眼睛,对着驾车的宦官低声道:“走罢。”
  马车缓缓离开西城门。
  等这辆马车走远了之后,浩然公张渠走到沈默面前,微微叹了口气:“少言兄何苦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这位靖安侯爷这会儿身上有泼天的功劳,他要是记恨你,一会儿在陛下面前随口说两句,少言兄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沈默闷声道:“多谢浩然公替下官着想,不过朝堂上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下官也不怕被人告状。”
  张渠幽幽的看了一眼李信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
  马车很快进了宫城,进了永安门之后,便另有太监抬着轿子把太子殿下接到东宫去了,而李信的马车则是径直到了未央宫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在马车旁边等着的,正是与李信相熟的黑脸太监董承。
  董承见李信下了马车,连忙上前对李信行礼,语气恭谨:“奴婢见过李侯爷,恭喜李侯爷立下天大的功劳,以后靖安侯府,要公侯万代了。”
  李信笑着摇了摇头。
  “董公公,都是熟人了,莫要捧杀。”
  “没记错的话,董公公应该是负责天目监,不是经常在未央宫伺候,怎么今天是董公公等在这里?”
  董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陪着笑脸道:“萧公公不在,奴婢就替他几天,而且陛下说奴婢认得侯爷,就让奴婢在这里迎一迎侯爷。”
  说这话,董承弯身道:“侯爷,陛下在里面可等您一整天了,您快进去吧。”
  李信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单薄的布衣,苦笑道:“刚回来就被拉到了这里,实在是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这样进去,怕冲撞了圣驾。”
  “不碍事不碍事。”
  董承笑着说道:“您只管进去就是,陛下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说着,他一路把李信引到未央宫里面,也不用通报,径直把李信带到了未央宫的偏殿,恭声道:“侯爷,陛下就在里面,您进去罢。”
  李信皱眉道:“不用通报么?”
  “不用,陛下吩咐了,您直接进去就是了。”
  李信点了点头,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偏殿,是平日里太康天子接见重臣的地方,三省的宰辅,六部的堂官都是这里的常客,不过李信倒是没有怎么来过这里,他几次进宫见皇帝,都是在未央宫的后殿。
  进了偏殿之后,才看到天子正伏案写一些什么,奋笔疾书,靖安侯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迈步走了上去,跪在了地上。
  “臣李信,叩见陛下。”
  这一下,就直接惊动了太康天子,他先是看了一眼李信,然后立刻从龙榻上站了起来,一把丢了手里的朱笔,也不顾及形象,三两步跑到李信面前,伸手把李信扶了起来。
  “信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天子把李信扶起来之后,感慨连连:“从你去西南之后,朕便经常梦到你,尤其是这几天你快回来之后,朕每天晚上都梦到你。”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李信几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朕的靖安侯,看起来吃了许多苦头啊。”
  李信比起一年半之前最大的变化,就是皮肤变黑了不少,皮肤也因为常年在外粗糙了一些,而且整个人看起来又沉稳了许多。
  李信低着头,笑道:“是吃了些苦,不过都是值当的,秦王殿下,臣已经给陛下带回来了。”
  天子拉着李信的衣袖,坐在了一边的矮桌上,两个人就像是从前在魏王府里一样,隔桌对坐。
  听到了李信这么说之后,天子也露出了笑容。
  “大兄是朕的一块心病,但是平南侯李慎,是长安你的心病。”
  “如今,你我二人的心病,都算是治好了。”
  天子亲手给李信倒了杯茶,缓缓吐出一口气。
  “犹记得潜邸之时,朕与长安说过,有朝一日,要帮着长安你一吐胸中怨气,如今长安畅快否?”
  李信含笑不语。
  “朕心里是畅快的很啊。”
  天子哈哈一笑:“当初西南造反,朝野之中谣言四起,有些人说朕是篡位得国,更有许多人说朕昏庸无道,斗不过大兄。”
  “如今,你让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朕到底斗不斗得过大兄。”
  说到这里,天子拉着李信的衣袖,赞叹道。
  “长安,你便是大晋的国之柱石,朕的手足肱骨。”
  靖安侯爷陪着笑脸,心里一阵吐槽。
  上一个国之柱石,已经被锁起来戴上脚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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