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在叶晟肩上看京城


  其实叶璘说的很对。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如果真的准备兵变,那就干脆直接动手,这样还可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成功的几率也要大一些。
  假如太子位尘埃落定,再着手准备兵变,旁人心里恐怕就会有所准备了。
  魏王殿下皱眉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抬起头,缓缓看向李信:“信哥儿?”
  李信苦笑一声:“殿下,要不然这样,我们先做好动手的准备,现在到年节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咱们慢慢考量也就是了。”
  “我叶家本来没有必要下场,更没有必要相帮魏王,李郎将你那个种家的说辞也没能骗到家父。”
  叶璘淡淡抬头。
  “王爷与李郎将不妨猜一猜,是什么原因让家父同意相帮魏王?”
  李信与魏王殿下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摇头。
  李信苦笑道:“老公爷境界高远,非是我等小辈可以猜想。”
  叶璘呵呵一笑:“老父早年是丘八出身,一直在战场上厮杀挣命,他老人家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勇武自然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眼睛够毒辣。”
  说到这里,叶璘又看了魏王一眼。
  “朝野上下,包括魏王殿下与李郎将在内,都认为当今的太子会被废,陛下会另立新太子,所以齐王才会费尽心思去抹黑太子的名声,但是在父亲看来,陛下只要立了储,便绝不可能再废了。”
  叶璘面色肃然:“朝廷社稷都有法度在,朝立夕废便会成为儿戏,陛下立了太子,又不把诸王封出京城,很显然……”
  说到这里,叶璘没有继续在说下去。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老公爷叶晟看来,承德天子不会废太子,而是听之任之,但是却也给了另外几个皇子机会,你们有本事,就从太子手里把这个储君的位置夺过去,没本事,就老老实实的做一辈子臣子!
  叶璘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所以齐王从废太子入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无论太子名声毁到何种地步,陛下都不太可能出手废太子。”
  这位中郎将咧嘴一笑。
  “因为陛下立太子,本来也不是因为他的名声有多好。”
  这些话是叶璘说出来的,但是却是那个只知道喝酒打人的老公爷叶晟的意思,老公爷从先帝朝便是大将军,又经历了整个承德朝,再加上站的地方足够高,的确看到了很多李信这些人看不到的东西。
  叶璘这番话说完之后,魏王殿下有些失神,喃喃开口。
  “叶将军的意思是,父皇……他,就是要我们这样去争?”
  叶璘默然道:“至少父亲是这么认为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京城里的几个皇子,其实都可以去争,不管用什么办法,文也好,武也好,只要能把太子殿下的位置抢过来,便是大晋的新天子。”
  叶璘眯着眼睛说道:“四皇子也在争,不过他是想走文官的路子,父亲不喜文官,在他看来,就只有魏王府走对了路,所以父亲愿意倒向殿下。”
  说着,这位叶四少又看了一眼李信,对魏王继续说道:“经过父亲这么一提,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否则李郎将这种身份,与殿下私交至此,陛下又怎么会再把他放在羽林卫里,还让他去征募羽林卫右营?”
  李信被他说的背脊有些发冷,不由苦笑道:“听中郎将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身上一直有几根线在牵扯着。”
  叶璘笑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每个人身上都会被几根线栓住,或者是家族,或者是利益,李郎将能让陛下亲自栓线,是旁人千百年也修不到的福分。”
  说着,叶璘笑着看向李信:“若非这根线,李郎将焉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一个布衣,成为羽林卫的右郎将?”
  “我是在皇城兵马司还有金吾卫里待了接近十年,才能一跃成为羽林卫的中郎将,即便如此,也在中郎将的位置上待了快两年了,从大晋开国以来,从未有哪个人,有李郎将这样升迁之快!”
  从前不管是魏王,还是李信,眼界见识都只能拘泥于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因此有些不自知,现在他们借着与天子差不多高度的叶晟的视野,终于把京城的局势全部看在眼底。
  李信进羽林卫是一个意外,但是当这个意外被承德天子发现并且利用起来的时候,李信的步步高升也就不再是意外了。
  李大郎将闭上眼睛,把京城里的人物来来回回想了一遍,终于想明白了一个时间节点。
  眼前的这个局势,在北山围场的事情出了之后,承德天子就开始着手布置了。
  北山围场以后,天子自知命不久矣,从让自己征募羽林卫右营,再到立储,再到勾引诸王相争,是这位卧床不起的承德天子,在背后一点一点把京城的局势拨弄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自己失职至此,不但没有获罪,反而被允准重新征募羽林卫,便是承德天子在故意养肥魏王府!
  想明白了这些关窍,李信通体发寒。
  他虽然不敢说自己绝顶聪明,但是最起码也算是顶尖的,这一年时间在京城里也混的如鱼得水,但是被叶璘这么轻轻一戳破,李信才终于看清楚,自己与承德天子那个级别的大人物,差距究竟有多么大。
  想到这里,李信没来由的想起了与承德天子对峙了许多年的平南侯李慎。
  李慎从进京之后,便缩在家里,再也没有出来了。
  以他的高度,应该也可以把京城的局势尽收眼底,如果他看明白了这个局势,会不会有所动作?
  李信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在脑后,对着魏王苦笑道:“殿下,时至今日,李信才知道自己的粗浅之处,对比叶老公爷还有陛下,咱们都……太幼稚了。”
  魏王殿下也有些心神震动,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咱们还年轻,等再过些年头,说不定就能与父皇他们差不多了。”
  李信面色严肃起来,开口道:“殿下,如今京城的局势很明朗了,陛下多半是不会出手废太子的,只凭借四皇子一家之力,想废太子也是千难万难,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准备兵变了。”
  “这是大争之时。”
  李信肃然道:“这是陛下在背后催着咱们去争,殿下应该让陛下看到,殿下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这个储君的位置。”
  魏王殿下霍然起身,对着李信和叶璘拱手行礼。
  “本王阖府性命,便托付给二位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不可开交
  既然看清了京城局势,那么也就不难抉择了,而且接下来魏王府还有一定的观望时间,可以看一看,陛下是不是真的不会废太子。
  如果陛下不废太子,那么兵变也就是必然的事情,更没有什么犹豫的空间了。
  听到魏王殿下这么说,李信也站了起来,拱手笑了笑:“我家全家老小就只有两个人,算起来还是殿下吃亏了。”
  叶璘也起身,面色平静:“我只能自己随着两位去死,若是事败,我便不再是叶家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魏王,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如果魏王失败,京城的叶家估计也撑不住多久,但是北地还有一个叶少保,叶家不至于被断绝根系。
  李信笑了笑:“这样说起来,咱们三个当中,还是殿下最为吃亏。”
  既然下定了决心,魏王殿下也放松了不少,他摇头笑道:“若是成了,也是我受益最多,吃点亏也没有什么。”
  叶璘相对要严肃一些,他转头看向李信,沉声道:“李郎将,你现在就可以着手整肃羽林卫了。”
  叶璘说的整肃羽林卫,是指把羽林卫里的世家子剔除出去,否则真到了起事的时候,这些世家子不仅不会跟着李信一起宫变,反而会成为拖后腿的人,甚至会去举发羽林卫。
  李信笑道:“这个倒不用中郎将担心,早在半个月前,左右两营的名单就被我与侯敬德统计出来了,只不过现在不好动他们,以免打草惊蛇,到了……做事的时候,再把他们赶回家或者关起来就是。”
  叶璘站了起来,对着魏王抱拳沉声道:“我先回去禀明父亲,然后就着手去联系一些叶家的旧部,等叶家准备好了,便会通知殿下。”
  魏王殿下连忙还礼:“有劳叶将军。”
  叶璘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得意楼。
  李信也对着七皇子抱拳道:“殿下,羽林卫右营多是新兵,还有一些人不堪用,我也要回羽林卫去,好好遴选准备一下。”
  魏王殿下点了点头,开口笑道:“你们两个都在为了魏王府操忙,我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开口:“殿下要可以经常去宫里看一看,尽量多去,这样……就算咱们事成逼陛下退位,殿下有一个孝顺的名声在,以后也不会被人太过诟病。”
  不管怎么说,宫变都是大逆之事,另一个世界的李二号称千古一帝,一生帝业何等辉煌,但是却也始终遮掩不掉玄武门之变的污点。
  魏王也是这样,就算将来他做了天子,史书上也放不过他。
  魏王殿下摇头叹了口气:“宫里我会常去。”
  李信提醒了一句:“再有就是,四皇子与太子之争,咱们看一看便好,殿下用不着支持哪一个,让他们闹去,闹得越大越好,越是闹得不可开交,他们留越是注意不到我们。”
  七皇子含笑点头。
  “信哥儿放心,我省得。”
  ……
  此时,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的确已经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京兆府身为京城的政府部门,对于缉拿查案很有一手,到了下午的时候,京兆府便在永乐,柳树,明德三坊里拿住了不少张贴告示之人,还从各户人家里搜出了不少文书,有些人家因为私藏文书,也被拿进了大狱。
  与此同时,刑部也把那些上书的御史拿进了大牢。
  不过这一次,太子殿下学聪明了,他没有再次对那些御史下手,而是开始刑殴那些贴大字报的人。
  这些人,都是被人雇佣的泼皮一类,被打了几顿之后什么都说了,但是却没有连累到四皇子头上,只说是西市街的一个帮会老大雇他们做的。
  当京兆府的人赶到西市街的时候,那个帮会老大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线索就这么断了。
  太子这一次愤怒已极,他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干休,这位临朝升殿的太子殿下从受封以来,第一次出离东宫,亲自驾临了京兆府。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太子辇驾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自府尹李邺以下,还有两个少尹以及京兆府的所有官员,都在府门口,恭恭敬敬的把这位太子殿下迎了进去。
  胖胖的太子也李邺的陪同下,进了京兆府的正堂。
  坐在主位上之后,太子喝了口茶,闷声道:“李府尊,那几个张贴告示污损孤名声的泼皮,现在还在么?”
  李邺连忙低头,陪着笑脸:“回殿下,都还在,经京兆府审问,这些人都不识字,他们是受了西市街一个叫做胡老大的人指使,才在三坊里张贴那个……污言秽语。”
  太子殿下竖起眉头,怒声道:“这些泼皮,是如何进入永乐坊的?坊丁还有夜里的巡街使都看不见吗?”
  京城的各坊到了时间就会关闭坊门,像永乐坊这种“贵坊”,甚至还会核查身份,查问你是不是住在永乐坊,而且夜晚宵禁,有坊丁和金吾卫的巡街使巡逻,一般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出现到处贴满大字报的情况的。
  李信去年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住在大通坊,大通坊相比于永乐坊,就是乞丐一般。
  “这哪里是一个帮会头目可以做到的,他们背后必然还有人指使!”
  李邺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不是有人指使,谁敢贴这些东西……
  不过府尊大人还是保持了克制,对着太子拱手道:“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突然看了一眼李邺,然后开口道:“李府尊,本宫现在要提这些泼皮到别处审问,有没有问题?”
  李邺摇头道:“太子要人,自然没有问题。”
  “只是,太子需要给京兆府写一份文书,说是太子把人提走了,以免大理寺核案的时候说不过去。”
  大理寺有点类似于最高司法部门,职权除了审案之外,还有就是勘核全国刑狱有无错漏,不管是刑部还是京兆府亦或是各地刑狱,大理寺都有职权重新审核。
  太子脸色变了变,最终脸色阴沉了下来:“罢了,就不提人了,本宫要亲自带人去审一审这些泼皮,这总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李邺连忙低头:“殿下监国,代行王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闷声道:“带本王去你们的大牢。”
  “是。”
  当天夜里,太子殿下连夜提审了这些贴告示的泼皮,在酷刑之下,这些人纷纷改写了口供。
  到了子夜时分,太子殿下就成功拿到了十几个口供,矛头分别指向了自己的三个弟弟。
  既然不知道是谁做的,那就是你们都做了!
  到了丑时的时候,太子殿下负手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十几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泼皮,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要留活口。”


第三百零二章 太子发难
  没有证据,那就只好制造证据。
  太子如今代行王事,他亲自问出来的证据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那些证人都“畏罪自杀”在了牢里,几位皇子也无从翻案,基本就可以把诽谤太子的罪名坐实。
  这个罪名虽然不重,但是足以让太子借着这个机会,把三位皇子赶出京城了。
  这个法子虽然不是如何高明,但是胜在有用,而且可以立刻见效,很显然太子的东宫里也有精明的人物。
  第二天一早,太子殿下先是去长乐宫求见天子,天子依旧没有见他。
  不过他去见天子只是走一个过场,并不是真要去见皇帝,从长乐宫回来之后,太子殿下立刻以太子的名义把另外三个皇子还有几位宰相,统统召来了东宫。
  东宫大殿里,太子殿下高坐主位,五位宰相与三位皇子也都各自落座,不过这一次,京兆府的京兆尹李邺,也勉强坐了进来。
  京兆尹是首府府尊,地位纵然与几位宰相有差,但是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李邺在朝为官多年,五位宰相大多与他相熟,走进了东宫之后,纷纷对李邺含笑点头。
  不过李府尊此时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情,而是显得惴惴不安。
  众人都落座之后,太子殿下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诸位,经过京兆府一天一夜的抓捕,那些张贴反文的贼子已经落网了一些,被拿在京兆府大牢里。”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看了李邺一眼。
  李邺连忙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说不错,昨天京兆府的确抓了一些张贴……反文的泼皮。”
  太子殿下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孤亲自审了他们!”
  说着,这位胖胖的太子殿下从袖子里取出几张写着供词的白纸,一把拍在桌子上。
  “这便是他们的口供!”
  太子殿下猛然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兄弟,厉声道:“那些人说了,是你们三个联手指使他们诬陷本宫,本宫是太子,又是你们的长兄,平日里自问没有苛待你们,你们居然狼子野心,如此对待兄长!”
  此话一出,三位皇子反应各有不同。
  三皇子直接霍然站了起来:“大兄可有证据?”
  太子指着这几张纸冷笑道:“这些算不得证据?”
  赵王殿下沉声道:“证人何在,臣弟要亲自问一问他们,我是如何指使他们的!”
  太子冷笑道:“证人昨夜莫名死在了京兆府大狱里,想来是有人做贼心虚,要杀人灭口。”
  听到太子这句话,魏王殿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齐王。
  “死无对证的东西,大兄也敢拿出来当成职责皇子的罪证!”
  赵王殿下脾气暴烈,当即怒声道:“若是几张纸就能够定论,这天底下何人不可是罪人?”
  这时候,四皇子也看完了那几张口供,他站了起来,淡淡的看向太子,低头道:“大兄,有人贴纸污你,做兄弟的也很气愤,也可以理解,不过大兄不能因为生气,就把余怒撒在兄弟们头上,这口供上说我们兄弟三人互相勾联,这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臣弟与老七向来不和,如何与他勾联?”
  “再说了,这芝麻大小的事情,值当我们三个人联手去做?”
  说着,齐王殿下笑呵呵的看了七皇子一眼。
  “大兄,这在街上贴纸的法子,据臣弟所知,是如今的羽林右郎将李信发明出来的,这位李郎将与老七极为交好,大兄还是去查一查老七,不要冤枉了三兄与臣弟。”
  相比较来说,魏王殿下就要沉得住气许多,他缓缓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太子恭声道:“大兄,若东宫能拿出来臣弟与两位兄长见面的证据,臣弟便愿意认罪,甘受大兄任何责罚。”
  几位皇子的对话,被宰相们听在了耳朵里。
  张渠和桓楚坐在一起,两个老头子一边喝茶,低声谈论。
  浩然公抿了口茶,摇头道:“太子太过心急了,他这个法子要是用的好,扳倒一个皇子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太过急躁,想要一口气扳倒三个。”
  桓楚瞥了不远处的李邺一眼,闷声道:“京兆府也太不像话,这样纵容东宫胡来。”
  张渠苦笑道:“非是所有官员都有抵抗东宫文书的勇气,李邺他也难,这事怪不到他头上。”
  两位宰相刚提及李邺,太子殿下便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李府尊,你来说一说,这几份口供属实否?”
  李邺心里已经把这个胖胖的太子五马分尸了。
  不过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勉强站了起来,对着太子拱了拱手,苦笑道:“回殿下的话,这些口供……确出那些匪徒之手。”
  太子怒目横张:“听见了没有?”
  “京兆尹都已经说了,这些口供属实,那么你们几个便都犯了不忠不孝之罪!”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面色冷然。
  “今早,本宫去长乐宫请示过父皇了,父皇没有表态,但是父皇既然立本宫为太子,要本宫署理朝政,那这件事本宫便可以自己做主。”
  他狠狠的拍了拍桌子。
  “你们三个听真了!”
  “皇三子姬重,皇四子姬桓,皇七子姬温,上不敬社稷,下不敬父兄,顽劣骄纵,不堪管教,命有司衙门立刻划分藩地,三位皇子即刻出京就藩!”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本宫代行王事,这是本宫的第一道诏令,你们听是不听?”
  太子这一套连招,其实一点毛病也没有,他这会儿的身份,的确是有权力做这些事情的。
  在承德天子不插手的情况下,太子现在的权力甚至可以直接废掉这三个兄弟。
  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就行。
  而太子殿下现在找到的这个借口,太不合适了。
  不过不合适也没有关系,这个叫做以势压人,这三个皇子目前基本没有还手的资格与本钱。
  三皇子脸色铁青,直接站了起来:“大兄真是好大的威风,随便找几张纸就要把我们兄弟赶出京城,是不是将来大兄做了天子,随便找几张纸,就要把我们兄弟三个一家老小斩尽杀绝?”
  事实上还真可以。
  四皇子也是怒气蓬勃,他怒声道:“大兄,父皇还在卧床,你便开始对兄弟们下手,不怕父皇寒心么?”
  太子殿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说话,只是冷冷道:“父皇已经把国事全都交托在本宫手里,这件事本宫也送了一份进长乐宫,父皇既然没有反驳,那便是默认了。”
  “本宫只问你们一句,这道诏令你们是遵还是不遵?”
  太子冷冷地说道:“你们若是不遵,便是抗旨,本宫现在就下诏,让宗府褫夺了你们的王爵,贬为庶人!”
  这就是太子名份的厉害,他现在虽然手底下没有人,但是却是被正式册封过的,正儿八经的大晋储君,他持玺升殿,本身就跟皇帝没有什么两样。
  齐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几位宰相弯身道:“几位宰辅,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兄奉命监国才多长时间,便这样不讲规矩胡作非为,我等留在京城只为尽孝,请几位宰相做主!”
  皇子对他们行礼,几位宰相都有些坐不住了,连忙站了起来还礼,左相张渠对着齐王还礼,苦笑道:“殿下,我等虽是宰辅,但是终归有一个辅字,毕竟做不得主。”
  “太子殿下如今持玺监国,他的诏命便与陛下的诏命没有区别,更何况这些是天家的家事,我等也不好插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王殿下站了起来,对着太子殿下深深弯腰,躬身道:“长兄为父,无论大兄诏令起因为何,大兄说的话做弟弟的都应当听从,大兄让臣弟出京就藩,臣弟出京就是。”
  说着,魏王殿下眼睛有些发红:“只是父皇他重病卧床,做儿子的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京,恳请大兄宽限一个月时间,让臣弟在京城陪父皇过完这个年节……”
  四皇子回头瞪了魏王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老七……放弃了?
  这个时候三位皇子一起争下去,太子未必便能赢,若是这个时候出京就藩了,那皇位就真的再无希望了!
  太子殿下满意的点了点头,淡然道:“老七孝心可悯,朝廷划地封爵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你便开年之后再离京好了。”
  说着,太子殿下冷冷的看向另外两个皇子。
  “老七已经认了,你们认是不认?”
  “你们若不认,本宫只好联络宗府了!”
  三皇子心中自然不服,但是他嘴比较笨,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憋了许久之后,只能闷闷的说了一句:“你说了不算,我要见父皇!”
  “父皇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太子面色冷然:“父皇病重,要安心养伤,朝中诸事,悉数由我东宫承办,本宫诏令已下,你们不应,便是要谋反!”
  齐王殿下脸色涨红,拍着桌子说道:“大兄要以势压人不成?”
  太子面带冷笑。
  “大家都是兄弟,本来应该兄友弟恭,但是你们当中有人心怀鬼胎,非要惦记着本宫这个位置,不给你们一点厉害看看,你们便不知道何为监国!”
  四皇子怡然不惧,昂首问道:“我等犯了什么罪过,你要把我等赶出京城?”
  “你等污蔑储君,诽谤兄长!”
  齐王殿下冷冷一笑:“那份大字报臣弟也看过了,臣弟请问大兄一句,里面哪一句是污蔑,哪一句是诽谤了?”
  太子殿下脸色骤然涨红。
  这才是他的把柄。
  如果说那些事情他没有做,任凭外人怎么传,到最后也是清者自清,但是偏偏他屁股就是不干净,那封大字报上写的,句句属实!
  四皇子冷冷一笑:“大兄早年作恶,有人看不过眼,要诉诸于众,大兄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把那些正义之辈拿进京兆府大牢迫害致死,到现在,又要用这些子虚乌有的证词,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他言辞犀利。
  “大兄从前那样行径,如今这个性子,还不如现在便一刀杀了兄弟们,免得将来登基之后,还要派人去封地跑一趟!”
  太子殿下心中怒骂。
  你以为本宫不想杀你!
  若是父皇不在了,你们……
  想到这里,胖胖的太子脸色骤然转冷:“老四,你要抗旨?”
  “我抗什么旨了?”
  齐王殿下面色冷峻:“父皇还在呢,你就口口声声说抗旨,近一个月来,父皇谁也没有见,现在看大兄这个性子,莫非是大兄欺父皇老弱,把父皇软禁了起来?”
  太子殿下瞪大了眼睛,大骂道:“老四,你不要含血喷人!”
  四皇子“嗬嗬”冷笑:“也不知是谁含血喷人!”
  “大兄在京城之中累累劣迹,早年就是呗京兆府包庇下来,如今大兄东窗事发,又用京兆府来逃脱罪责,如此罔顾国法,你也配做太子!”
  姬桓说到这里还不过瘾,又转头看了京兆尹李邺一眼,冷笑道:“你也配做父母官!”
  至此,四皇子与太子之争,从暗地里正式转到了明面上。
  老实说此时他们两个人的实力还有不少的差距,但是今天,齐王殿下也没有了办法,他若是不站出来,就要被赶出京城就藩,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他选择正式与太子翻脸。
  太子殿下怒声道:“老四,你要造反吗?”
  “非是造反,只是希望大兄能迷途知返,莫要被权位蒙迷了心智!”
  两个人的吵闹越来越凶。
  三皇子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边不说话。
  魏王殿下双手拢在衣袖里,微微低着头,也没有插进这场骂战之中。
  一旁的几位宰辅,把这副场景看在眼里,都是面带玩味。
  “大晋开国以来,还未有哪一次夺嫡闹成这个模样。”
  中书令公羊舒摇头叹了口气,对着张渠抱拳道:“张相,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您现在进宫去见一见陛下,让陛下把这件事压下去为好……”
  浩然公喟然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瞒中书令,老夫半个月前就见不到天子了……”
  东宫里的骂声愈演愈烈。
  承德朝的末尾,朝堂越来越不安宁了……


第三百零三章 哭闹
  太子殿下这一次骤然发难,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就连几位宰辅也是没有想到的。
  而且这一招以势压人,效果也很好。
  唯一的漏洞就是,那张大字报上的内容几乎全是真的,这就让太子殿下失去了道德制高点,不过尽管如此,太子还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强行把三个兄弟赶出京城。
  齐王殿下不服气,在东宫与太子争吵许久,最后太子殿下终于不耐烦,怒声道:“本宫既是太子,又是你的长兄,你敢这样以下犯上!”
  四皇子冷然道:“未闻太子,只见一独夫尔!”
  这是在当面指着鼻子骂人了。
  太子殿下当即就拍了桌子。
  “来人,送齐王回府,命有司衙门立刻开始圈划齐王藩地,最快速度让齐王就藩!”
  齐王殿下脸色铁青,最终恨恨而去。
  魏王殿下站了起来,对着太子拱了拱手:“大兄,臣弟也告退了。”
  太子殿下对于魏王这个听话的弟弟很是满意,当即点了点头说道:“老七不用慌张,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罪责落下来,你们尽早就藩也是好事,不然朝野上下又要有人说闲话。”
  魏王低头道:“臣弟省得。”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老七你最是懂事,以后若有机会,本宫便让你的魏王爵世袭罔替。”
  这句话是纯粹的空话,世袭罔替的侯爵在大晋就只有平南侯府一家,更不要提是王爵了,整个大晋开国百多年,没有一个王爵是世袭罔替的。
  魏王殿下感激不已,低头道:“多谢大兄照抚!”
  太子殿下呵呵一笑。
  “好,你回去罢。”
  魏王殿下缓缓退出东宫。
  太子又看了一眼三皇子。
  现在,四七两个皇子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位赵王殿下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叹了口气,也缓缓退出东宫。
  太子环顾了一眼,最终把目光看向京兆尹李邺。
  “李府尊,那些背后做事的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本宫命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在各坊派驻人手值夜,若有人再敢张贴反文,直接拿下充军三千里!”
  李邺低头苦笑道:“恐京兆府人手不够。”
  “本宫会给金吾卫去条子,让金吾卫的人配合京兆府。”
  京兆尹抬头看了一眼几位宰相,见宰相们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苦笑一声:“下官遵命。”
  太子挥了挥自己的胖手,懒洋洋地说道:“今日议事就到这里,各位散了吧。”
  几位宰相结伴走出东宫,各自走向各自的官署。
  浩然公与桓楚并肩而行,这位宰相悠悠的叹了口气,对着桓楚微笑道:“太子太心急了。”
  桓楚也点了点头,沉声道:“一下子逼急了三个皇子,他们定然会全力挣扎,太子殿下在朝中无有势力,能不能扛得住还是未知之数。”
  桓楚犹豫了片刻之后,闷声道:“不知为何,老夫瞧着魏王有些不太对劲。”
  七皇子在此之前,也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皇子之一,京城里一度有“四七之争”的说法,只是这一年以来偃旗息鼓了不少,而刚才在东宫里,这位魏王殿下甚至是直接放弃了。
  张渠皱了皱眉头,随即开口道:“陛下已经立了太子,魏王难免会心灰意冷,这也是人之常情。”
  桓楚与张渠越走越远,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首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东宫里的争执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真正能够一言而决的,现在住在长乐宫里不曾说话。
  ……
  如两位宰相所料,东宫议事之后的第二天,朝野上下就开始议论纷纷。
  不止是御史台的官员,六部衙门还有京城各司衙门都开始上书谏言。
  御史们可以风闻奏事,参人是他们的工作,并不算太得罪人,但是这些各有职司的官员一旦上书,那就是正面翻脸了。
  偏偏这些人人数庞大,根本不可能全部抓起来,一旦抓起来,朝廷上下不说瘫痪,至少也要停止运转一段时间。
  几位宰相也是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只能把这些奏书统统送进了东宫,交给太子殿下处置。
  太子殿下被气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说道:“留中不发,令有司衙门立刻着手封藩事宜,年节之前务必把他们三个统统赶出京城!”
  张渠低眉道:“魏王呢?”
  “也封出去!”
  太子怒声骂道:“有他们在京城一天,孤就一天不得安生!”
  张渠等人低头,按着太子的意思下去办了。
  舆论这种东西,骤然一看很可怕,但是只要站在最高的那个人不予理会,那就没了用处。
  除非民怨沸腾到了造反的地步。
  而承德天子二十年经营,别的不说,最少在京城附近还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也不存在什么造反的土壤,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僵持吧下来。
  天子不出来表态,谁也没有办法说太子殿下什么不是。
  不过这个时候,太子已经执政了不短时间,朝中也有不少投机之人,投到了太子的门下做事,此时东宫已经不再是一个光杆司令,太子手底下多少有了一些可用之人。
  于是,朝堂乱成了一片。
  每一次朝会,都会有人旧事重提,甚至直接当着太子的面参他失德,有不少人因此惹怒了太子,直接被拿进监狱,但是仍旧有人前赴后继,在太子失德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一直到十几天之后,那些人见直接上奏无用,以兵部左侍郎陈仲为首,十几个三四品的朝中大员,干脆齐刷刷的跪在了长乐宫门口,对着宫门紧闭的长乐宫哭诉不止。
  “陛下呀,您救一救大晋江山吧!”
  “如此储君,将来我大晋将何去何从?”
  四皇子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兵部尚书,兵部的人都被他打上了自己的标签,这些人没有背叛的余地,每一个都可以说是死忠。
  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南有南蜀反贼未灭,北有残周势力不死,陛下,社稷如此,您心何以安?”
  “有陛下在,太子尚且强抢民女,他日陛下若……太子便再无所畏,天下将再无所安啊!”
  “陛下不过数月不在朝廷,御史台便有几十言官下狱,朝中亦有大臣被因言获罪,太子没有半点纳谏之心,实非人主!”
  陈仲等人跪地叩首,哭嚎不止。
  他们哭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身紫衣的大太监陈矩,迈步走了过来,看着这些人眉头大皱。
  “陛下刚刚睡下,你们便过来哭闹,成什么样子?”
  陈矩竖着眉头:“一群人在这里闹事,所为何事?”
  陈仲等人跪地叩首,声音齐整。
  “臣等请陛下临朝视事!”


第三百零四章 腊八粥
  陈矩冷冷的看了陈仲一眼。
  “陛下龙体有恙,要安心休养,你们知道是不知道?”
  陈仲等人仍旧跪在地上,咬牙道:“大公公,陛下龙体有恙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如今大晋国体有恙,陛下不能不问啊!”
  “好一个公忠体国的陈侍郎。”
  大太监面色冷漠:“是残元打回来了,还是南蜀北上了?”
  陈仲紧咬牙关,对着陈矩低头道:“大公公,京城里四处传扬的大字报,大公公应该看过了,上面所写内容字字属实,朝中诸臣争相上书,也是为了劝太子重回正路,太子殿下若是能够诚心悔过,写一篇罪己诏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太子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大肆迫害朝臣,到今日,已有三四十人因此事进了大狱!”
  “我大晋从武皇帝以来,未有因言获罪者,今储君无德,又把持朝政,我等弹劾无门,只能在这里跪求陛下!”
  陈矩冷冷的看了这一排跪在地上的官员,最终缓缓的吐了口气。
  “罢了,你们把奏书都交给咱家,咱家转呈陛下。”
  这些跪在长乐宫门口的官员之中,有几个三品的,大多数都是四品的,加在一起有十几个人,这是一股庞大的朝堂势力,即便是陈矩也不好无视。
  世人大多直白的以为,古时候一品二品才是顶级,实际上一品二品,尤其是一品官,大多都是虚封,而二品官的数量又太少太少,朝堂的真正中坚力量,就是这些三四品的官员。
  就拿这位兵部左侍郎陈仲来说,以他现在的职位,一步成为宰相,也不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大晋历史上,以三品官身入省成为宰相的,比比皆是。
  陈仲等人连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奏书递在陈矩手里,对着陈矩低头道:“有劳大公公了。”
  不一会儿,十几本奏书就被陈矩收在了手上,这位大太监看了看手里的奏书,悠悠的叹了口气:“陛下已经病重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陈仲等人惶恐道:“大公公,下官等绝没有这个意思。”
  大太监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长乐宫的宫门。
  “回去罢,回去罢,再要闹事,便谁也容不得你们了。”
  陈仲等人慌忙爬了起来,转身离开宫里。
  他们这些人都算是齐王府的死党,不怎么怕太子,但是对于承德天子,他们还是心存敬畏的。
  就在他们走后,陈矩也进了长乐宫的寝殿里。
  此时的承德天子,神色还算精神,只是静静的坐在龙榻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矩抱着奏书,走了进来。
  天子抬头看了陈矩一眼,淡淡地说道:“那些鬼哭狼嚎的人,走了?”
  “走了。”
  陈矩低头苦笑道:“那些人很是难缠,赖在宫门口硬要见陛下,是老奴把他们的奏书都收了上来,他们才肯离开。”
  “烧了。”
  天子面不改色。
  大太监应了一声,抱着这十几本奏书,一本一本了扔进了一旁的火炉里。
  天子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又冷了一些,于是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靠得离火炉近了一些。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近半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承德十八年的年底。
  这天是腊月初八,也就是喝腊八粥的日子。
  这天李信家的院子颇为热闹,不止是魏王殿下带着世子在他这里过节,一身雪白色小袄的九公主,围上了李郎将弄出来的围裙,在李信家里四下忙活。
  她虽然好吃,但是从来也没有自己做过饭,这天突然心血来潮,要李信教她煮饭,恰好是腊八节,李信就带着她在厨房里煮腊八粥。
  煮粥的过程还是不复杂的,只要把准备好的配料依次放进去之后就行了,到了中午的时候,这位清河公主终于在李信手把手的指导下,煮出了人生中第一锅作品。
  她自己尝了一口之后,觉得大为满意,于是立刻盛了一碗,捧在手里吹了几口气,找到了正在正堂玩耍的魏王世子,蹲了下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来,小延儿,姑姑喂你喝粥。”
  九公主是魏王的胞妹,也是魏王府两个公子的亲姑姑,她还未出宫的时候,就十分疼爱这两个小侄儿,经常三天两头出宫去魏王府探望他们。
  坐在一边的魏王殿下瞪了自己妹妹一眼。
  “我的呢?”
  九公主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
  “锅里有,自己盛去。”
  这个时候,李信端着两碗粥走了进来,把其中一碗摆在魏王殿下面前,然后端着另一碗,朝着后间走去。
  魏王殿下呵呵笑了笑:“你让她出来就是,咱们也不是什么外人,将来都要成为一家人的,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不是?”
  他说的是李信的妹妹钟小小。
  李信微笑道:“小丫头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怕生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这个时候不好逼她,我端过去就是了。”
  七皇子无奈道:“那你让家里的丫鬟送过去就是,还要自己跑一趟。”
  李信眯着眼睛,促狭一笑:“公主殿下的手艺金贵的很,怕是陛下也吃不到,自然是要我亲自送进去。”
  正在逗小世子开心的姬灵秀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瞪了李信一眼,而李信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前厅,走到了后院。
  一碗粥送到钟小小面前,李信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快喝吧,腊八粥喝了有福的。”
  小丫头乖巧点头,两只手抱着这个大碗,开始慢慢喝粥。
  李信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头走到了前厅,这个时候清河公主已经带着小世子不知去向,李信缓缓坐在了魏王殿下旁边。
  魏王一边喝了一口粥,一边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难得小九下厨,你自己不喝一碗?”
  李信眨了眨眼睛。
  “殿下你先吃,没吃出什么问题我再吃。”
  魏王殿下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李信是在开玩笑,当即笑骂了一句:“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小九再怎么不会做饭,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说这话,他又喝了两口,眯着眼睛笑道:“还是信哥儿你有福气,这么些年我看着小九长大,这是她做的第一顿饭。”
  李信苦笑道:“大半还是我在做。”
  魏王先是笑了笑,然后突然闷声说了一句:“四哥的那些手下,被放出来了。”
  上一次陈仲去长乐宫门口上书,结果天子并无反应,反而导致陈仲等人被抓进去一些,到现在双方僵持了半个月,太子殿下终于肯放人出来了。
  李信微微皱眉。
  “太子服软了?”
  魏王缓缓摇头。
  “东宫的诏令,要我们三个人过了上元节之后,立刻动身就藩,延误一日,便削爵为民。”
  说到这里,魏王看了李信一眼。
  “东宫诏书上,几位宰相都加印了。”


第三百零五章 准备搬家
  几位宰相加了印,那就不止是太子诏书那么简单,从太子代行王事的身份来看,这与圣旨其实并无区别,也就是说,太子这次举动,是得到了几位宰相认同的。
  这么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诏书,必须要遵从,否则便是对抗国法。
  李信倒了杯热茶,握在手里暖了暖手,沉声道:“看来被叶老公爷说中了。”
  如陈国公叶晟所说,陛下并无易储的心思,所以哪怕太子如今声名狼藉,地位仍然不可动摇,甚至有能力下出这道诏令出来。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说道:“咱们的眼力,比起叶国公这种老前辈,还是差上一些,叶国公能够一眼就看出父皇的心思,你我要事到临头,才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总比不知不觉的好。”
  李信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声音低沉:“殿下,咱们现在可以确定动手的时间了。”
  魏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的书房罢。”
  李信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李信的书房走去。
  从前他的家只有三间房,没有留出书房的余地,现在李信阔绰了,三进的院子足以让他分出书房。
  书房里,魏王殿下坐在李信的主位上,一边用手敲着桌子,一边沉声道:“就目前来看,三兄与四兄手里没有人手可用,如果太子不废,他们两个便没有机会,因此咱们只要对付太子一家就是。”
  李信点头道:“说白了,就是内卫。”
  宫城八监之一的内卫监,掌控三千内卫,内卫里也有校尉都尉,但是他们却没有郎将中郎将两个等级,从都尉往上,就是内卫监的太监在管事了。
  这是真正的天子左右手,羽林卫虽然与内卫轮值禁宫,但是根本上护卫禁宫的,还是内卫。
  若羽林卫起事,第一个就要直面内卫。
  连内卫都拿不下来的话,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李信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问道:“殿下可有办法让内宫着火?”
  “有倒是有。”
  魏王殿下低着头,有些迟疑:“但是恐会连累到母妃。”
  魏王殿下与九公主的母亲,是承德天子的淑妃,这位淑妃在宫里二十多年了,与天子关系颇佳,这些日子天子受伤,淑妃娘娘每日吃斋念经,给自己的丈夫祈福。
  她在宫里很有威望,想要在宫里纵火非常容易。
  况且年节左右,宫里到处都是宫灯,走水了也十分正常。
  李信叹了口气:“殿下若是事败,也会连累到淑妃娘娘。”
  魏王殿下咬了咬牙,点头道:“好,这几天我想办法通知母妃。”
  “剩下的便是具体动手的时间了。”
  李信低着头说道:“羽林卫会定期轮值永安门,进了永安门之后便是皇城,虽然没有到皇城内城,但是已经让我们省力不少。”
  “稍候我去确认一下羽林卫在年节左右何时轮值永安门,咱们便定在那一天动手。”
  魏王殿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事先要不要与叶家商量?”
  “殿下。”
  李信淡淡的看了魏王殿下一眼,默然道:“兵变这种事,要掌握在殿下自己手里,说句难听一些的话,殿下要为兵变之后考虑,叶家如今已经是庞然大物,如果再让叶家主导兵变,殿下御极之后,将如何待叶家?”
  “所以这次兵变,只能是殿下为主,叶家为辅,决不能本末倒置,咱们商量好了之后,通知叶家何时动手就是了。”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李信低头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殿下之前……可以通到天目监?”
  魏王干脆的点了点头:“那天目监的太监董承,有杀头的把柄落在我手里,所以先前我才可以遥控天目监,但是这种事情,董承估计不会跟我们一起干。”
  七皇子叹了口气:“死一个和诛九族的区别,董承还是分得明白的。”
  李信冷笑道:“一个太监,哪里还有什么宗族可言,殿下找个机会把他喊出宫来,我去劝一劝他,掌握了内宫八监之一,对于我们动手大有好处。”
  魏王殿下微微皱眉。
  “他多半不会答应,而且很可能跟咱们虚与委蛇,背后反水。”
  宦官们,会锦上添花,却不会雪中送炭。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他先前私通殿下,早已经是夷三族的罪过,只要跟他说通这个关节,他不会蠢到去陛下面前自首。”
  魏王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好,我这几天就把他喊到得意楼去,到时候我让九娘通知信哥儿。”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殿下,咱们就在年节那天动手,到时候殿下可以送一些祝融酒送到内卫去,用最烈的金陵春,告诉他们这是陛下年节所赐,许他们饮酒。”
  最烈的祝融酒有六十多度,常人一碗就醉,平日里内卫只有一半人轮值,另一半休息待命,只要这一半人喝醉两三百个,都是对内卫战力莫大的削弱。
  魏王皱了皱眉头:“恐进不去宫城。”
  皇子没有诏令不得进宫,而内卫的大营就在宫城里头。
  李信呵呵一笑:“到时候,永安门是咱们羽林卫在把手,进内城肯定不行,但是进皇城外城,再容易不过了。”
  “好。”
  魏王抚掌笑道:“信哥儿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如今我对成事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李信又喝了口茶水,最后看了一眼魏王。
  “殿下,有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信哥儿你说。”
  李信漠然道:“进宫之后,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可以不杀,但是太子殿下必须要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活着!”
  大皇子才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储君,只要他活着一天,哪怕魏王成功登基,也不是正统。
  而且,只要他活着,就会有无数有心人要借着他的身份搞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太子都要死。
  魏王殿下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李信眯着眼睛,微笑道:“从明日起,殿下可以开始准备搬家了,就是要做出一个样子,告诉京城里的所有人,魏王府退出夺嫡了。”
  这个时代,搬家极为麻烦,像魏王府这种大宅院,搬家准备个一个月再正常不过了。
  魏王殿下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是要装出一副搬家的样子,骗一骗人了。”
  “不是装作。”
  李信摇头道:“殿下的确要准备搬家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把目光看向了皇城方向。


第三百零六章 黑脸太监
  京城的风向慢慢开始有所转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认为大皇子姬喾能坐稳这个太子的位置,所以四皇子才会这样热衷与太子争斗,到现在两轮污水泼下来,太子虽然名声已经臭了,但是却安然无恙,储君之位没有半点动摇!
  有些人甚至私下里开始传闻,当今天子被太子控制了。
  太子如此坚挺的情况下,自然身边就有了一大批追随者,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到如今,太子殿下手底下,已经有了一大批三四品的官员可用。
  大势已成。
  就连几位宰辅,也觉得太子嗣位之势已成,所以当太子下了那道就藩的诏书之后,几位宰相略做犹豫之后,就在上面加了印。
  四皇子门下的大臣们,每日里惴惴不安,甚至还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太子的名声再臭,只要陛下不动手,他就仍然是太子,大势就不可阻挡。
  就连四皇子本人也消沉了不少,好几日没有出府了。
  三皇子被禁足半年的时间还没过,也没有办法出门。
  至于皇七子魏王殿下就更是直接,已经开始在准备搬家了,永乐坊的人都可以看到,魏王府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正在打包东西,似乎只等着朝廷的就藩文书下来,就准备要离京了。
  就藩文书不是就藩诏令,就藩文书是规定就藩何处,封地多大之类的东西,一般是由礼部户部和工部协同办理,礼部负责确定封地,户部划分藩王田产,工部则是负责营建藩王宅邸。
  事实上三位皇子的封地已经确认,赵王殿下被封在燕城一带,齐王殿下被封在南边的嘉应府,而魏王殿下因为态度最好,太子殿下颇为满意,便把魏王府封在了富庶的姑苏城,也算是优待了。
  不过一般藩王宅邸最少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工,太子殿下却要求三个月之内竣工,也算是一道苛令了。
  要知道藩王宅邸都是有规制的,最起码不能太简陋,这样强行缩减工期,会有不少人因繁重的徭役而死。
  古时候不仅要缴税,还要服役,服役不止是服兵役,还有服徭役,这种兴建藩王宅邸就要从地方征调徭役,不仅不给钱,还不管饭,三个月的工期,不知道多少人要累死在这上面。
  不过大势如此,京城里如今没有人敢反抗太子了。
  就连大字报,也没有人敢贴了,这一个月时间里,最少有上百人因为贴大字报入狱,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至今没有出来。
  情势越来越好,太子殿下也是志得意满,开心了不少,经常在东宫召集自己“门下”的大臣饮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原本就胖的太子殿下,似乎又膨胀了一圈。
  就在大家以为政权要正常过度的时候,十里秦淮最顶端的得意楼里,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客人。
  这个客人穿着一身麻布衣裳,五短身材,面色也有些黢黑。
  正是内宫八监之一的天目监太监董承。
  一般内宫的太监,很少能见到太阳,都不会特别黑,但是董承不一样,他执掌天目监,身为天子耳目,要经常在外面替天子奔走,所以有些黑。
  董承一路走到三楼,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现在自己面前。
  “见过董太监。”
  这里的太监是指董承在宫里的职位,也算是一种尊称。
  董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说道:“魏王殿下呢?”
  这人自然是李信了。
  李信笑呵呵地说道:“魏王殿下忙着搬家呢,托付我来与董太监说几句话。”
  董承眯着眼睛看了李信一眼,默然道:“李郎将好生悠闲,不在羽林卫大营里,却在这里快活。”
  李信讶异道:“董太监认得我?”
  董承呵呵一笑:“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咱家都认得。”
  其实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官,在京城里并不起眼,更谈不上有名有姓,只是李信的职位比较要害,手里是有兵的,所以才会被天目监看在眼里。
  李信侧开身子,伸手虚引。
  “董太监请。”
  董承略微犹豫之后,便跟在李信身后,进了得意楼三楼的雅间。
  两个人在一张矮桌的两头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李信便从袖子里取出乳白色的羊脂玉,大概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刻成一尊本师如来,宝相庄严。
  李信把这枚玉佩递在董承身边,呵呵一笑:“这是魏王殿下托我带给公公的。”
  董承这个人有一个癖好,最好玉石,嗜玉如命,早年就是因为魏王一次巧遇这位天目监太监的时候,发现他手腕上悬着一块自己进献给天子的玉石,才拿住了他的把柄,把天目监收为己用。
  其实区区一块玉石,放在民间就算偷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你却不能偷皇帝的东西,宦官皆是天子家奴,家奴本就谈不上什么地位,只要被发现了,绝对会被陈矩亲手打死。
  所以董承这几年时间才战战兢兢,一直被魏王殿下遥控在手里。
  到了现在,原本的偷窃那块玉石已经算不上什么罪过了,私通皇子才是董承最大的罪过!
  董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去接那块玉石,而是抬头看向李信。
  “李郎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李信淡然一笑:“董太监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天目监一共有多少人?”
  董承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回答道:“宫里一共有八百多人,宫外的暗桩……有万余人。”
  “暗桩无用。”
  李信淡然道:“过一段时间,魏王殿下要进宫做一件事,到时候需要天目监配合一下,董太监同意否?”
  暗桩探查消息当然有用,但是兵变这种事,非死忠不可参与,那些暗桩派不上用处。
  董承愕然抬头:“敢问是……何事?”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董太监答应了,我才能说。”
  董承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信。
  “魏王殿下……要宫变?”
  这个黑脸太监的脸色都被吓白了,他声音颤抖:“李郎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宫中的内卫有三千个人,个个训练精良,我们天目监大多是文职,只整理消息而已……”
  李信面色默然:“董太监莫非忘了,我是什么官?”
  “你是……羽林卫……”
  董承反应了过来,随即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口道:“羽林卫也不成,内卫再怎么样也是坚持得住的。”
  李信面色冷然:“只要你天目监在宫城里放火,不要你做其他事情,我只问董太监一句。”
  “你做还是不做?”


第三百零七章 回光返照
  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就没有董承可以回绝的可能了。
  如果说拿第一块玉的时候,董承还有拒绝魏王府的可能,但是给魏王府传递消息这一节,就足够天子把他夷三族了。
  董承是天目监的太监,自然明白这件事,他低头苦笑道:“李郎将这样咄咄逼人,哪里有咱家拒绝的余地?”
  李信深深地看了董承一眼,然后微笑道:“董太监,有件事你要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天子即位之后,外官还好说,内官统领是肯定要换的,陈矩那个位置,莫非董公公没有想法?”
  大太监陈矩,八监之一内侍监的太监,内侍监又节制其余七监,所以陈矩就是内宫八监之首,人人畏惧的大太监。
  这个位置,与朱明的司礼监掌印只欠缺了一个披红的权力,其他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承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眼红陈矩那个位置的,闻言他低头道:“李郎将,魏王殿下要咱家办事,咱家自然是不敢不听的,不过此事非同小可。”
  说着,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咱家要见魏王殿下一面。”
  李信呵呵一笑:“这是应该的,董公公现在就可以去魏王府。”
  董承先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缓缓看了李信一眼,犹豫了一会之后说道:“李郎将,魏王殿下若真要宫变,便要提早动手,陛下……陛下他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李信脸色骤变,伸手拉住了董承的衣袖:“此话怎讲?”
  董承低头道:“咱家是执掌天目监的,天目监不止是在宫外消息灵通,宫内天目监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本来陛下的身子是由太医院的太医秦元化照看,近来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频繁进出长乐宫,而且从长乐宫里送出来的一些……物件来看,陛下多半是呕血了。”
  董承微微低头:“依咱家来看,天崩地裂,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麻烦了。
  本来他们是计划在年节左右动手,这样趁着节日,不管是在宫里放火,还是去给内卫灌酒,都顺理成章,一切的准备都可以用上,但是如果承德天子撑不到年节,先前的准备大多都要作废,仓促之下成功率就会大大减少。
  李信脸色难看,沉声道:“我与你一起去魏王府见殿下。”
  董承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从得意楼的后门出去,朝着永乐坊走去。
  ……
  这一天,是承德十八年的腊月初十。
  承德天子的确撑不住了。
  从腊八开始,天子就开始呕血不止,太医秦元化几次施针,都没有用处,只能用汤药吊住天子性命,整整两天多的时间,天子一直都是半醒不醒的状态,大太监陈矩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到了腊月初十的晚上,一直发烧的承德天子,终于醒了过来。
  此时,他突然变得神采奕奕,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太医秦元化连忙过来给天子诊脉,诊脉之后,这位年轻的太医跪伏在地上,垂泪不止。
  天子自顾自的坐在床边,看着跪在地上流泪的秦太医。
  “朕现在觉得身子舒泰了不少,似乎回到了未遇刺之前。”
  天子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回头看向秦元化,开口问道:“这便是回光返照?”
  秦太医泪流满面,没有回答。
  天下百姓,难得能有一个圣天子,如今这位圣天子也要归天了。
  天子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问道:“朕还可以活多久?”
  秦元化哽咽道:“本来回光返照,最多一个时辰,臣有一种祖传丹丸,可以稍稍弥补元气,但是也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大太监陈矩浑身一颤,也跪在了地上,泪流不止。
  天子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取药来。”
  这种药,秦元化一早便准备好了,闻言立刻从怀里取出来,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盒进献上去,天子伸手接过这个木盒,看了一眼之后,略做犹豫便闭目服了下去。
  一旁的大太监陈矩,立刻爬了起来,给天子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天子服药之后,愣愣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出神许久。
  他本来想在这最后一天时间里,做一些大事,但是事到临头,他居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片刻之后,天子才转头看了一眼陈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陈矩哽咽道:“戌时快进亥时了。”
  “戌时……”
  天子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
  “你去,把李慎叫到宫里来。”
  平南侯李慎,从上次被天子砸了一下之后,便一直避居在平南侯府里,一次也没有外出过。
  陈矩慌忙站了起来,就要下去办事。
  天子补充了一句:“多带些人,李慎这个人很是狡猾,莫要让他寻到机会跑了。”
  陈矩点了点头,连忙下去了。
  天子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秦元化,微微叹了口气:“秦卿,这些日子多劳你了,你也几个月不曾出长乐宫了,先下去歇息吧。”
  秦元化跪地垂泪道:“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天子哑然一笑:“非是你无能,是朕命格不够,做不得太久天子。”
  “一十九年了……”
  “你下去吧。”
  秦元化勉强站了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秦元化出去之后,天子的寝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位持国十九年的天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长乐宫门口,看了几眼宫城,又重新回到龙榻上发了会呆。
  这十九年来,他总是忙忙碌碌的,就算这几个月时间一直在养伤,脑子里也一直在想事情,从未停歇。
  到如今,只剩下十来个时辰了,他反倒觉得自己清闲了下来。
  什么国事,社稷,统统不重要了。
  天子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出神,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矩的声音传了进来。
  “陛下,平南侯到了。”
  天子缓缓抬头,就看到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人,面色复杂的走进了寝殿。
  他跪在了自己面前,口称陛下。
  天子愣了一会,然后下意识的说了声。
  “平身罢。”
  “陈矩,去搬个椅子过来。”
  大太监闻言,立刻给李慎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一直谨慎的平南侯,没有多少犹豫,便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李慎抬头平视了承德天子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今日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陈公公所说的病重了。”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
  “回光返照而已。”
  李慎脸色骤变,呆呆地看着天子。
  他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失态。
  天子见他这个样子,突然很想笑,于是便笑出来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
  天子微笑道:“朕要死了。”


第三百零八章 曾经的少年
  他们两个人相差两岁。
  两个人小的时候,平南侯李知节还没有驻兵南疆,那个时候李知节虽然已经是大晋军方的一颗将星,但是李家还没有到与皇子交的地步。
  直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多前,李知节踏破南蜀国门,最后驻兵南蜀,李家一跃而上,成为大晋最璀璨的将门之一,李慎也被留在了京城,充当李淳如今的角色。
  质子。
  那个时候,李慎十岁,承德天子姬满十二岁。
  武皇帝只有承德天子这么一个儿子,其他的子嗣都夭了,因此少年时期的承德天子颇为放纵,可以肆意出宫,在京城里四处闯祸,两个人便是那个时候在京城里认识,最终成为一对朋友。
  少年时期两个人什么坏事都一起做过,闯京兆府大牢,偷武皇帝的藏酒,还一起去秦淮河偷看花魁。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一个是太子,一个人侯府的世子,都是最顶级的身世,尤其是承德天子是武皇帝的独苗,两个顽皮的少年人,把少年时期能做的坏事,荒唐事都做了。
  那个时候,承德天子以为,他们两人最后会成为一对君臣佳话,千古流传。
  李慎也这么认为。
  直到十九年前,天子坐上龙椅。
  十四年前,李慎离京继任平南侯。
  两个少年时期的玩伴渐行渐远。
  到了现在,在承德天子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两个曾经的少年人,在长乐宫里,就着一闪一闪的烛光,四目相望。
  天子面带微笑,而李慎则是低下了头。
  “陛下……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李慎默默低头,声音有些发颤:“我连这个念头也没有动过,我只是想……想让平南军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想让父亲的心血保存下去。”
  “可是朕不想。”
  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分歧所在。”
  李慎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天子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长乐宫,喟然叹了口气:“犹记得少年时,我曾经带着你到长乐宫里偷父皇的印玺,被宫里的禁卫捉住,最后我被父皇打了板子,而你却安然无恙。”
  这是承德天子第一次放弃了“朕”这个身份,用了“我”字。
  他继续说道:“那时我曾经问父皇,为什么不罚你。”
  天子回头看了一眼李慎,呵呵笑道:“你知父皇如何说?”
  承德天子的父亲,是大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也是带着大晋一统天下的皇帝,一直到今日,晋人提起武皇帝三个字,无一不是心生敬佩。
  李慎摇头道:“臣不知道。”
  天子淡然道:“父皇说,不能替李知节管教儿子,最好是朕的儿子以后越来越成才,李知节的儿子越来越不成器。”
  天子叹了口气:“这句话,我记了快三十年了,每次想起来,就像是父皇在我耳边说的一样。”
  说着,天子看了一眼李慎,继续说道:“有时候朕就在想,如果你真如父皇所说越来越不成器,那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在京城里,朕给你封个一品二品的官,也没有人会敢欺负你,咱们依旧像少年时候那样,做金陵小霸王。”
  李慎低着头,仍旧不说话。
  “可惜呀。”
  天子摇了摇头:“可惜你没有越来越不成器,反而一天比一天厉害,到最后,朕也拿你无可奈何,你没有任何把柄在京城,甚至还把平南军在南疆的声势弄得越来越大。”
  平南军在老侯爷李知节手里的时候,最多只能算是“养寇自重”,但是到了李慎手里的时候,就不再是养寇自重那么简单,李慎已经与“寇”同盟,甚至到了收“寇”为己用的地步,如天子所说,平南军的声势比起李知节时期,大了一倍不止。
  李慎,没有不成器,反而很成器,特别成器。
  这就导致了他与天子的矛盾日益剧烈。
  李慎沉默了许久,最后低着头说道:“陛下,先父曾想过解甲归田,把平南军交到朝廷手里,奈何武皇帝有鸟尽弓藏之意,叶晟卸甲入京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息,父亲不能眼睁睁的进京送死,后来时间长了,便彻底得罪了朝廷,再也不敢有此念头。”
  天子冷笑道:“叶晟至今还好好的活着!”
  李慎抬头看了天子一眼。
  “陛下,您扪心自问,若我父当初也回京,叶晟能活否?我父能活否?”
  天子脸皮子抖了抖,最终闷声道:“你不能臆测先帝!”
  李慎低头道:“先帝的脾气,臣也是接触过的,先帝要留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给陛下,若我父当年回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叶国公如今的下场而已。”
  说到这里,李慎自嘲一笑。
  “那到现在,大晋军方还是种家一家独大,我李叶两家替大晋伐倒天下,到最后多半也就是侯固如今的下场!”
  侯固就是如今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的父亲,告老之前也是二品的大将,在伐北周之战中因为战功赫赫,被朝廷封为军侯,只可惜家道中落,到了儿子侯敬德这一代,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郎将。
  侯固是叶晟的左右手,侯家被打压成这个样子,与武皇帝要削弱叶家枝叶脱不开干系。
  天子怒声道:“这就是你们李家蓄意谋反的原因!”
  李慎起身,缓缓跪了下来,摇头道:“陛下,李家从未想过谋反,事及今日,所图不过生存二字。”
  天子情绪激动了一会,觉得有些头晕,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喘了几口气之后,冷冷看向李慎。
  “你觉得如今局势能够长久?”
  “这样下去,只要我姬氏不亡,便不可能与你们平南军共存。”
  天子目光冰冷:“下一任皇帝,可不会像朕这样,惦念一些昔日的香火情分了。”
  李慎跪地叩首:“陛下,平南军将士总归是无辜的,陛下若是愿意不追究平南军上下,臣愿意解散平南军……”
  天子冷冷道:“不可能。”
  两个人今日所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从李慎进长乐宫到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天子冷然道:“平南军必须要打散,朕不屑诈你,就算诈你,你也不会信。”
  李慎声音诚恳:“陛下,世间生灵,无有不求活者,平南军并未做错什么,只因天家一些鸟尽弓藏的思念,和一些经年的误会,才一步步走到如今,他们不该死。”
  “若陛下一心要他们去死,那臣也没有办法。”
  天子冷笑道:“可是朕还没有对你们下手,你们便对朕下手了。”
  李慎再次叩首道:“臣与陛下少年时,以兄弟相称,陛下因臣而死,臣愿陪葬帝陵,与陛下护卫。”


第三百零九章 夜黑风高
  虽然李慎的这个提议,让承德天子十分心动,但是很可惜,现在的情况李慎是不可能死的。
  李延还活着,南疆的平南军还在,李慎如果死在京城,南边九成九会发生暴动,此时正是国朝交替之时,谁也不知道新帝能不能应付国战的局面,因此无论如何,李慎也不会出事的。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李慎。
  “若李延也在京城,你自然是要陪葬的!”
  李慎跪地无语。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说尽了。
  天子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了。”
  “陈矩。”
  大太监陈矩向前几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奴婢在。”
  “把李慎带到禁室里去,锁起来,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再把他放出来。”
  禁室就是宫里关押受罚宫人的地方,跟小黑屋差不多。
  李慎低头,声音诚挚:“陛下放心,臣绝没有干预国朝更替的念头,这几个月京城风云激荡,臣都闭门不出,充耳不闻,不敢插手其中。”
  天子漠然看了李慎一眼,然后呵呵一笑。
  “你没有插手,你那个私生子可是在其中欢脱的很,险些要成为这场朝争的主角!”
  李慎低着头,最后缓缓说道:“陛下,那李信非是臣的儿子。”
  天子淡淡的看了李慎一眼:“那你在南疆,还有没有别的儿子?”
  李慎摇头道:“没有了。”
  天子嗤笑一声:“李知节蝇营狗苟一辈子,到了你这里却断了香火?”
  李慎摇头道:“陛下,李家斗胆与朝廷僵持到今日,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只求平南军上下能苟且偷安而已。”
  “你们反倒成了圣人!”
  天子冷声道:“那李信与你有刻骨之仇,这场朝争他若是站在赢面,以后必然要和李家周旋到底,到时候且看你们平南军,能支撑几个年头!”
  李慎低头道:“国朝开国百余年,历来人主,无人能胜陛下。”
  李慎话里的意思是,新帝也胜不过陛下。
  “况且魏王也未必能胜。”
  天子把李信安排在羽林卫,站在李慎这个高度,一眼就可以看出用意,让魏王手里有兵权却不立他为储,无非是想逼出来一个动用武力的新帝。
  魏王性子颇有些软弱,如果能过去这一关,对他的确大有裨益。
  天子漠然道:“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事情了,谁成谁败,大晋皆有新帝,只要是朕的儿子,便不可能与你李家过得去。”
  “把他带下去。”
  陈矩低头应是。
  李慎跪地叩首,颤声道:“臣请一杯酒。”
  天子皱了皱眉头:“给他拿酒来。”
  陈矩连忙让人捧了一壶酒过来,李慎起身倒了两杯,一杯捧在手里,对着承德天子举杯倒:“这一杯,臣敬陛下。”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杯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李慎的眼睛也有些微红,显然颇有些伤心。
  “带下去。”
  天子面无表情:“这厮一身武艺不错,记得把他锁起来,莫要让他挣脱了。”
  “奴婢知道。”
  李慎被陈矩带走之后,天子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依旧愣愣出神。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那个酒盘面前,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一杯酒,略做犹豫之后,端了起来。
  天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朕都要死了,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承德天子也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喝完这杯酒之后,天子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踉踉跄跄的坐回吧自己的龙榻上,瞪大了眼睛看向长乐宫外,愣愣出神。
  这一辈子四十五年的一幕幕景象,开始在他面前闪过。
  ……
  永乐坊,魏王府。
  董承就坐在魏王殿下对面。
  魏王殿下脸色难看,喝问道:“父皇他怎么了?”
  董承低头道:“回殿下,整个宫里只有干爹一个人随侍天子,目前谁也不知道陛下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据奴婢看来,陛下龙驭归天,也就是这两天时间了……”
  魏王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嘶声问道:“可靠否?”
  董承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哪里敢用这种事情说笑?”
  魏王犹豫了许久,转头看向李信,问道:“信哥儿,我要不要去一趟宫里?”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摇头道:“最好还是不要了,现下太子势大,我们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到陛下真的崩了,宫中响钟的时候,殿下才好进宫。”
  “那……何时动手?”
  李信声音坚定:“必须要抢在陛下生前动手,否则即便功成,殿下也一辈子名份不正,只要陛下还在,就可以给殿下正名份,废太子。”
  “如果如董公公所说,咱们最好尽快动手,越快越好。”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何时最快?”
  “明天晚上。”
  李信低头道:“来之前,我已经查了羽林卫轮值宫门的时间,明日晚间,是羽林卫左营轮值永安门,那个时候动手,宫城外城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毫无障碍,咱们只要破了内城,帝位可期。”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咬牙道:“东宫就在内城,咱们破了内城之后,不要去惊扰陛下,先直扑东宫,杀了太子,再去向陛下请安!”
  魏王殿下呼吸急促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好,就这么办。”
  他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却很坚决。
  李信开口道:“稍候我就去一趟叶家,联络陈国公,殿下也要开始联络在京的势力,咱们这一次动手虽然仓促,但是却不能没有章法,一定要急而不乱。”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羽林卫里不堪用的人,我与侯敬德早已经挑选出来,殿下派人给侯敬德通个信,让他准备好遴选人手。”
  魏王殿下站了起来,咬牙道:“就按信哥儿说的办。”
  李信转头看了天目监太监董承一眼,开口问道:“董公公,明天晚间,在宫里纵火,有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那里还有董承拒绝的可能,他摇头道:“没有问题。”
  “好。”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太子还有董承拱了拱手:“我这就去叶家,殿下这边也要抓紧时间,不要有什么错漏之处。”
  魏王殿下也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信哥儿,魏王府上下的性命,就拜托给你了。”
  李信摇头道:“是京城里许许多多人家的性命,全拜托给殿下了。”
  说罢,李信起身离开魏王府。
  这一天的夜色,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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