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羽林孤儿


  本来发抚恤金,是应该由户部来做,李信他们最多辅助,但是因为承德天子的重视,户部干脆卖了李信一个好,把这笔钱一口气都给了李信。
  如果是一般的将官,从里面刮一层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李信吃不来这种人血馒头,而且他也不缺钱,这笔抚恤金就一分不少的发了下去。
  朝廷的抚恤标准,是战死的将士每人十贯钱,羽林卫的抚恤要稍高一些,大概十二贯左右,李信自己又掏了点钱,给补足了二十贯,挨家挨户的发了下去。
  二十贯钱,省着点用,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开销好几年时间了。
  后世人人都说人命无价,但是那是后世,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有价格的,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二十贯钱已经足够让人去死了。
  就拿去年大雪里的李信来说,那时候李信的性命,别说二十贯钱,就是两贯钱也是不值的。
  因为这个时代很少独生子女,一个家里大多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这笔抚恤金足以让他们过日子,拿到抚恤的人家,都还是对李信感恩戴德的。
  毕竟很少有这么实诚的官人,能够把抚恤十成十的发下来。
  因为这三十多个人,要挨家挨户的去送钱,因此还是颇为耗费时间的,为了方便一些,李信把一百多个人分成了两个队,另一队让沐英带着,分头去分发抚恤。
  毕竟沐英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不至于贪这几贯钱。
  尽管如此,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李信才发到最后一户人家,这里不在城里,而在京城南郊的一处村子里,接近傍晚的时候,李信才赶到这个名叫陈家村的村子。
  李信手下的这些少年人,父辈大多也是羽林卫,羽林卫的俸禄不低,他们一般是住在城里,三十九个人中,只有八个是住在城郊的。
  其中之一,就是住在这周家村,名字叫陈初一。
  陈初一今年才十六岁,比李信还要小上一岁,父亲死在了北边,他在去年被恩荫进了羽林卫,是最早跟在李信身边的一批人,李信曾经问过他这个名字的来历,很是怕生的陈初一告诉李信,因为他初一生人,所以取名叫做初一。
  现在,他也死在了北边。
  李信手里捧着陈初一的羽林卫刀甲,想起了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少年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两天,他送了二十多户人家,这个陈初一,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趁着天亮,李信走进了陈家村。
  一个身上背着枯木,穿着汗襟的少年人,隔着一条路看到了他们,探头探脑的张望。
  羽林卫是天子亲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避之不及,当即就有一个队正开口呼喝道:“少年人,没有什么好看的,让开!”
  少年人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背着一筐树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准备跑开。
  李信皱了皱眉头,他上辈子还有这辈子都是农户出身,自然看不惯有人这么对待一个少年人,当即开口斥道:“干什么,看一看也不成了么?”
  那个开口的队正当即低头不语。
  李信伸手唤住了那个少年人,开口问道。
  “小兄弟,你方才在看什么?”
  “在看你们的衣服阿。”
  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人有些腼腆,低头道:“我阿兄也有你们这样黑色的衣服,不过他跟你们不太一样,他衣服上没有白色。”
  李信等人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羽林卫礼服,纯黑色的衣裳胸口绣着斑斓白虎,只不过因为是来抚恤的,他们一行人身上都挂着白布,以示哀思。
  李信心里有些酸楚。
  不出意外,这就是陈初一的弟弟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六。”
  少年人擦了擦汗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你们是来寻我阿兄的么,他在城里做事,没有回来呢。”
  “我们都是你阿兄的同……朋友。”
  李信本来想说同袍的,但是怕这个少年人听不懂,于是就改口说了一句朋友。
  陈十六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阿兄的朋友啊,那快去我们家坐一坐,我让阿娘给你们弄些吃食。”
  羽林卫普通羽林郎的月俸是两石白米,十尺白绢,一石米大概是一百斤多一点,这个俸禄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绰绰有余,再加上陈十六每天砍柴也能换点铜板,家中有些余粮也是正常的。
  李信勉强笑了笑:“小兄弟,你家里有几个人?”
  “还有我阿娘跟阿妹。”
  “妹妹多大了?”
  “十一岁。”
  陈十六十分鲁直,没有什么心眼,李信说是他兄长的朋友之后,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在这个少年人的指引下,李信等人很快到了他的家里,这是一个土院子,院墙不怎么高大,墙上还挂着一些乡下的干货,一个中年妇人正带着小女儿在院子里晒粮食,下午的阳光洒在粮食上,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李信在院子门口驻足不前。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这静谧的美好了。
  陈十六进了家里,把肩膀上的柴火放了下来,对着自己的母亲笑道:“阿娘,兄长的朋友来了,看衣裳该是跟兄长一起共事的羽林卫,现在在外面等着呢,您快去倒些茶水,给他们歇歇脚。”
  中年妇人瞪了自己小儿子一眼:“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大郎的朋友来了,直接请进来就是了,干什么让人家在外面等着?”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物事,用手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小步快跑到院子门口。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信等人身上的白布,还有后面隐隐约约的白幡。
  这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如同被雷殛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了下来。
  这个场面,她曾经见过,几年前丈夫讣告发回乡里,朝廷来发抚恤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场景。
  可是……初一他才十六岁啊,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
  她眼前一黑,就要倒在地上。
  李信心里也颇为酸楚,上前一把拉住这个妇人,涩声开口:“陈大娘,节哀——”
  这是人间最不好看的场景了。
  陈大娘紧咬牙关,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少年人,颤声开口道:“这位……官爷,我儿子他不是羽林卫么……羽林卫不是不打仗的么……?”
  陈大娘的丈夫,是北边的边军,死在了北边,后来羽林卫征人,陈大娘本来不同意,但是儿子跟她说羽林卫只吃响不打仗,陈大娘便放他去了。
  谁知道……
  李信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陈大娘,这件事是羽林卫的不是,初一生前的刀甲,我都带过来了,朝廷给初一的二十贯抚恤,也都在这里。”
  说到这里,李信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果您还想要这个羽林卫的位置,十六可以随时来羽林卫报道,我可以亲自带他。”
  陈大娘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丈夫死了之后,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好容易撑到大儿子也能挣钱养家,谁知道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出了这种事。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人天生苦命,这位陈大娘是,李信的母亲也是。
  陈十六和他的妹妹都跑了出来,围在自己母亲身边。
  “阿娘,你怎么了?”
  李信向后退了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初一虽然没了,但是羽林卫还在,陈家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李信还在京城一日,便责无旁贷!”
  李信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几十个人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五六十个黑衣黑甲的羽林卫,对着一个农妇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战争,对于叶鸣种玄通那种级别的大将来说,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但是对于李信来说,就是身边没了许多兄弟,许多他能够叫的上名字的兄弟。
  那些高官们看不见这些数字,但是李信不能看不见。
  就算如王钟所说,这是缘分尽了。
  但是总要无愧于心才行。


第二百零一章 抬眼向前看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办法接受也必须要接受。
  最终陈大娘还是同意了小儿子进入羽林卫做事,毕竟这个家里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撑着,有些腼腆的砍柴少年此时也心情低落,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这位大人,小人要替家兄操办后事,还要安顿母亲和妹妹,一个月之后再去羽林卫报道。”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给你入牒。”
  说着,李信把他兄长陈初一的羽林卫腰牌递给了他,沉声道:“这块牌子你收着,有什么事情就拿着这块牌子到城里的羽林卫大营寻我,这笔抚恤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一笔钱,如果有人敢动歪心思,你们母子三个人也不要反抗,直接拿着这块牌子来寻我。”
  李信面色平静:“羽林卫不会让自己人受欺负。”
  陈十六垂泪道:“多谢大人——”
  李信叹了口气:“你兄长……可惜了,不过你放心,羽林卫的确是不打仗的,你进了羽林卫之后,绝不会出事。”
  羽林卫负责卫戍宫城,偶尔会给一些大人物做随行保镖,这种工作除非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刺客,一般是不会出事的。
  像李信这种,带着羽林卫不远千里赶到北边去与宇文氏打仗,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陈十六摇头道:“大人,我不怕死。”
  “小孩子不要胡说。”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是要怕死的,怕死才能更好的活着。”
  说完这句话,李信把陈初一的佩刀交到这个少年人手里,轻轻叹了口气:“城门快要关了,咱们得回去了,记着有什么事去羽林卫大营寻我,不要自己硬扛。”
  陈十六重重点头:“知道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快要关上,李信等人亮出羽林卫腰牌,守门的将士才勉强给了羽林卫一点面子,放他们进去。
  进了京城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人开口道:“这几天兄弟们跟着我也跑累了,明日休息一天,后天再到羽林卫大营报道。”
  这几天时间里,别的不说,李信倒是在这些手下心里建立起了极重的威信,从前多少会有些人不太服气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但是现在大家都是心悦诚服,闻言都是齐声回应。
  “是!”
  五六十个人一发散了。
  李信一个人走回了大通坊,到了家之后,才发现沐英已经早早的回了家里。
  他们两个分头派发抚恤,沐英动作要比李信快了不少。
  李信伸了个懒腰,走到沐英身后拍了拍这个南疆少年的肩膀,开口道:“感觉如何?”
  沐英这会儿心情也有些低落,摇头道:“不太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我与你们大晋互为仇雠,按理说羽林卫的人都应该是我的敌人,但是才几个月时间下来,他们死了,我心里居然也很不好受。”
  沐英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他生下来之前,南蜀就已经没了,因此他一直没有机会体会军旅,这会儿在羽林卫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袍泽。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你还一口一个你们大晋,你这辈子都回不去南疆了,就算回去,李兴他们背地里也会对你严加防范!”
  沐英有些恼火。
  “我知道,用不着你一遍一遍的提醒我!”
  这个南疆的少年人,怒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显然,他也很心烦意乱。
  ……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早早的爬了起来,赶往得意楼。
  这几天时间,他从北边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忙活公事,没有时间去接钟小小,现在着急的事情总算忙活完了,他也该去把那个小丫头接回来住了。
  毕竟住在青楼总不是个事。
  太阳初升的时候,李信就来到了秦淮河畔,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亭台楼阁,每一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一家是正常开门的。
  李信在得意楼的后院里,见到了自己的妹子。
  钟小小原本皮肤有些焦黄而且很瘦,现在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个丫头长胖了一些,皮肤也变得白了不少,整个人虽然没有说一下子变得很好看,但是总归是从可怜朝着可爱的方向进发了。
  此时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质衣裳,手里拿着毛笔,正在得意楼的后院凉亭下认真写字。
  崔九娘就坐在她身后,耐心的教导这个小姑娘。
  李信进来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崔九娘,九娘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行礼:“李公子来了。”
  钟小小也放下毛笔,一路小跑冲进了李信的怀里。
  “哥哥——”
  李信摸了摸这个小丫头的脑袋,笑呵呵地说道:“在崔姐姐这里,有没有听话?”
  钟小小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小可听话了。”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个小丫头如今又畏生了不少,基本只认李信还有崔九娘两个人,其他人基本一句话也不说。
  李信跟她玩了一会,就把她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小小你先写会儿字,哥跟你崔姐姐有些事情要商量。”
  崔九娘微笑点头,引着李信走到了一间静室里,伸手给李信倒了杯茶。
  “这大半年时间,南北奔跑,辛苦李公子了。”
  崔九娘是茶道高手,煮茶的手法赏心悦目,李信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
  “辛苦倒也不辛苦,只是麻烦崔姐姐,还要一直帮我带着小小。”
  九娘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忧虑:“这丫头,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越来越不肯跟外人说话了,再这样下去,以后怕要出问题。”
  她是做青楼行当的,对于少女心思再熟悉不过,那些被卖到得意楼的女孩子,一旦不喜欢说话,就必然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出来。
  李信摇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来,强求不得。”
  说到这里,李信放下手里的茶盏,开口问道:“得意楼最近卖酒的情形如何?”
  “很不错。”
  九娘笑道:“咱们卖的越少,想要买的人就越多,前天咱们从十坛提到了二十坛,那些人连价格也不问,只一炷香时间,就被抢购一空。”
  说到这里,九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感慨道:“李公子真是了不起,几天时间折腾出来的东西,如今比我们整个得意楼都还要挣钱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在京城,还是崔姐姐操持的好。”
  商业互吹了一波之后,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说到了正题。
  “新任的兵部侍郎李延,崔姐姐这里有多少资料?”


第二百零二章 陛下召你问罪呢!
  可以肯定的是,李慎让李延回京,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对付自己。
  李慎那个人,李信多少了解一点,这位平南侯,心思缜密做事谨慎,基本上是滴水不漏,既然是李慎做的决定,那么李延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波攻势。
  接下来,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可能会给李信带来许多麻烦。
  正因为如此,李信才更要提前知道这位突然空降到京城的兵部侍郎是个什么人物。
  要知道,兵部右侍郎可不是什么小官,这个位置是兵部的三把手,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整个朝堂里都能够数得着的要害位置!
  如果不是李延军功太重,身后又有李慎做靠山,无论如何承德天子也不会痛快给出这个位置的。
  李信在羽林卫里攀爬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品的都尉,官场之上相差一级就是天堑,更何况他们之间差了整整三品六级。
  还好李信是羽林卫的武官,禁卫是天子亲军,跳出朝堂之外,不在百官之中,与那个三省六部的朝廷其实是两个系统,所以李延管不到羽林卫的头上。
  尽管如此,李信还是要先知己知彼一番。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魏王府的消息来源主要是靠天目监还有得意楼,现在天目监那边已经不能用了,新的特务机构还没有组建起来,因此得意楼就成了魏王府唯一的消息来源。
  事实上这个秦淮河畔最出名的青楼,也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崔九娘坐了下来,自己也喝了口茶,然后慢斯条理地说道:“这个李延,是李家的螟蛉子。”
  这个消息李信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九娘继续说道:“当年老侯爷李知节破了锦城之后,蜀地多有叛乱,老侯爷李知节就坐镇在锦城,老侯爷的义子李延,便领兵征讨,老侯爷李知节在南疆的十几年时间里,几乎都是李延在领兵打仗。”
  且不管现在的平南侯府和朝廷是个什么关系,李知节作为当初平定南方的大功臣,大晋上下百姓都还是很尊敬他的。
  整个大晋,提起李知节和叶晟两个人,人人都要称呼一句老侯爷,老公爷。
  这是对半甲子之前两个灭国猛将的尊重。
  李信低着头,只是静静的听着崔九娘讲话,并没有插嘴。
  九娘整理了一番思路,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一直到十四五年前,老侯爷李知节过世,如今的侯爷李慎南下接任平南侯位置,从那时候起,李延开始主动退了一步,把平南军所有的功劳都堆砌在了李慎头上。”
  李信目光有些凝重。
  据他所知,在老侯爷李知节时代,南疆并没有和平南侯府结盟,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战事是真刀真枪的,这么一看,这个李家的螟蛉子,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十四年前,李慎南下之后,平南侯府就开始与南蜀余孽联盟,自那之后,南疆其实就没有了太多的战事,也就是说如今的平南侯李慎身上的名位功劳,多半都是假的。
  就连李慎身上柱国大将军的名位,也是那位南蜀的闵王殿下自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给李慎换来的。
  而李延身上的,才是真正厮杀得来的功劳。
  正因为如此,李延一回京城,便有这么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事实上如果李延与皇帝走的够近,他做兵部尚书都绰绰有余了。
  听完九娘说的话之后,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个聪明人,未必懂得带兵打仗,但是能打赢胜仗的人,绝对不蠢。
  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啊。
  李信在得意楼里又与崔九娘闲聊了几句之后,便抱着钟小小起身告辞,临行之前,崔九娘深深地看了钟小小一眼,轻声道:“李公子下次出门,记得把小小放在我这里来,可不要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了。”
  说到这里,九娘怕李信产生误会,又开口补充道:“我在得意楼附近买下了一个小宅子,以后小小再来就住在那里,不在得意楼里住了。”
  李信微微颔首:“多谢崔姐姐。”
  九娘松了口气,目送着兄妹俩离开。
  这个少年人,如今已经是羽林卫的八个都尉之一,对自己的称呼却依旧如曾经卖炭时候一般……
  难得啊——
  ……
  把小小接回家待了一天之后,李信就准备去羽林卫大营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去一趟清河公主府。
  如今李信升职成了都尉,以后就不太可能继续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长了,那位公主殿下对他颇为依赖,还是要去清河公主府解释一下,免得公主殿下打到羽林卫来,不好收场。
  想到这里,李信换上了一身羽林卫常服,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当初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的羽林卫,都被李信带去了北地,如今公主府的亲卫,是朱恪从羽林卫里另选的一个校尉营。
  这个曾经李信手底下的哨官,如今也成了朱校尉了。
  到了公主府之后,那些亲卫虽然不认得他,但是却认得他的衣裳,如今李信的都尉衣裳还没有发下来,仍旧穿着校尉的常服,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毫无阻碍的走向清河公主府。
  就在他准备迈步进去的时候,一匹马从巷子钻了出来马上坐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宦官,这宦官下了马之后,三两步走到李信面前。
  “李都尉可让咱家好找!”
  这个中年宦官吐槽道:“咱家先后到羽林卫大营,又到李都尉家里,都没有寻到李都尉人影,后来听说李都尉来了公主府,这才找到了李都尉。”
  李信眨了眨眼睛,对着这个宦官拱了拱手:“公公寻我何事?”
  “陛下正召你呢,快跟咱家进宫去吧……”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笑了笑:“公公,这会儿是大早上,陛下应该是在上早朝吧,这会儿召我做什么?”
  “自然是召你上朝了。”
  这个中年宦官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尖声细气地说道:“今日大朝会,有人在朝堂上弹劾李都尉,陛下召李都尉过去问……咳……对质。”
  他本来想说问罪,还好及时收住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
  说来就来啊,这个李延,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第二百零三章 骑虎难下
  开始了。
  先前虽然猜测李延可能会再次针对自己,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大晋的皇帝,并不像后世电视剧里的那样,每天早朝,事实上平日里皇帝只会接见三省六部的朝堂大佬们,或者有什么要事的时候,再召令特定的几个衙门进宫议事,只有每十天一次的大朝会,才会召集文武百官。
  五品以上的京官,都要参与。
  而李信恰好是六品的都尉,没有资格与会。
  大晋朝廷十日一次大朝会,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七月二十,大朝会的日子。
  李信对着那个中年宦官点了点头,开口道:“公公先走,下官稍候就进宫去。”
  这个太监点了点头,尖声道:“那李都尉可快着点,陛下在等着您呢,要是慢了,免不得要追究您一个怠慢之罪。”
  大晋的宦官并不掌权,内宫八监里最大的内侍监太监陈矩,权力也止于皇城,八监之中的天目监虽然有权监察百官,但是无权私设公堂,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告发权,没有审判权。
  就算是八监里的内卫监,手里虽然有兵权,但是也是止于皇城,内卫虽然有权拿人,但是也要经过朝廷的程序才能审判。
  这就比明朝的厂卫要逊色良多了。
  这其实限制了一部分皇权的自由性,不过大晋从先武皇帝到如今的承德皇帝,两代天子都是威严极重,两卫还有禁军的兵权牢牢在握,就算没有厂卫这种东西,也无人敢拂逆他们。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太监们说话还算客气,就连大太监陈矩平日里也是温温吞吞的,更别提这种递话的普通太监了。
  李信对着这个太监点了点头:“公公放心,李信省得厉害。”
  这个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骑着马去了。
  李信本想先进公主府,跟九公主打个招呼再去宫里,不过想了想还是摇头放弃,对公主府门口的羽林卫沉声道:“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就说我来过,被陛下召去了,所以才没有进去见她。”
  这个羽林卫恭敬抱拳:“李校……李都尉放心,卑职一定转告殿下。”
  李信眯着眼睛,转身上了自己的乌云马。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长乐宫宫门口,垂手而立,等待传召。
  不一会儿,大殿里传来了一个尖声细气唱声,隔的太远听不真切,然后一个殿前力士走到李信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李都尉,陛下召你进去。”
  李信垂手走进了永乐宫大殿。
  这是一个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大殿,同时也是长乐宫的正殿,李信进出长乐宫已经好几次了,但是这正殿只来过一次。
  上一次还是他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承德天子召他问话,他就是在这个金殿上,活活把御史台的薛子川给害死了。
  走到殿陛之下,李信依礼下跪,恭声道:“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此时,金殿上的议事已经进行了好一会了,承德天子想来是昨天没有睡好,打了个哈欠之后,开口道:“你可算是来了。”
  这位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声道:“好你个李信,枉费朕如此信你,百般提拔,派你去南疆任监军使一职,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南蜀余孽,现在李卿将你的罪行报了上来,你还有何话可说?”
  承德天子这番话说的声色俱厉,常人听了多半会战战兢兢,但是李信心中却一点也不慌。
  因为承德天子这一关,他已经过去了,这位皇帝陛下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让李信给朝堂百官,或者说给“大众”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这个说法,自然不能像在承德天子面前说的那样。
  如果现在李信说了他跟南蜀的确有勾结合作,那么就算是承德天子想要保他,也是保不住的。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承德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已经跟李信达成了默契。
  李信跪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请问李侍郎是如何参臣的?”
  承德天子坐回了龙椅上,淡然道:“李卿说你在汉州城里,私下会见南蜀的大殿下李兴,并且与南蜀互相串通,回京之后上书诬陷朕的柱国大将军李慎。”
  承德天子沉声道:“此事,李卿已经在奏书里说的明明白白,勾结反贼乃是大逆不道之罪,十个你也不够砍得,还你有什么话说?”
  李信仍旧低着头,开口说道:“陛下,当日臣进汉州城的时候,是与程平将军一起进的汉州城,进城之前汉州城落入敌人手里,是程将军带着平南军血战才夺下了汉州城,据程平将军所说,汉州城里的南蜀余孽已经被他斩杀殆尽。”
  “假设李侍郎奏书里的内容是真的……”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向站在第三排的兵部侍郎李延,冷声道:“那当时汉州城里已经没了南蜀余孽,那么臣又是如何见到南蜀余孽的呢?”
  承德天子几乎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这个小娃娃真是个妙人,同样一件事情在他嘴里,竟然有了两种不一样的说法,而且还滴水不漏!
  李信直直的看向兵部侍郎李延,冷笑道:“如果汉州城里还有南蜀余孽,那么下官想问一问,当时平南军又是如何打进汉州城的?”
  “下官可不可以理解成,平南军也跟南蜀余孽有所勾联?”
  李延面无表情。
  “南蜀余孽狡诈,有几个漏网之鱼并不奇怪,这不妨碍李都尉勾结反贼。”
  “李侍郎可有证据?”
  李延转头,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道:“南蜀余孽里,有本官埋下来的谍子,谍子送回来的书信写的明明白白,你在汉州府的时候被一队南蜀余孽带到了城西的李贼别院,这封信本官已经上交了陛下,你要看一看么?”
  李信呵呵冷笑:“李侍郎若是要这种书信,下官随时可以给你伪造十封出来!”
  “当日在汉州城里,程平将军说两万平南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汉州城,当夜下官也是住在平南军大营附近,如果汉州城里只有几个南蜀余孽侥幸生还,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可能穿过平南军见到下官的。”
  李信冷眼看向这位兵部右侍郎。
  “侍郎大人,下官想问一问你,你现在以为,下官那天晚上是见到了南蜀余孽,还是没有见到呢?”
  此时,一直波澜不惊的李延,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他依旧咬死了李信面见南蜀余孽,那么无疑是承认了平南军平叛的过程有水分。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指控,且不说甘心不甘心,也会让旁人觉得平南侯府心虚了。
  这个在战场上几乎无敌的大将,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承德天子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古怪。
  他在努力绷着脸,让自己保持严肃。


第二百零四章 洗白自己
  金殿上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承德天子挥了挥手:“好了,李信,你站起来回话。”
  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称谢。
  李延现在虽然有些狼狈,但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面色不变,转头看向李信,淡然道:“本官参你,你只需要说在陛下面前分说清楚便是,强逞口舌之利无用。”
  “如此说来,李侍郎还是认为下官那天见到了那些南蜀的余孽。”
  李信垂手而立,声音平静:“那好,李信便认下了这个罪过。”
  李信回头对承德天子抱拳道:“陛下,那日臣的确被南蜀的余孽绑了去,这个罪过臣认了。”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不明白李信为什么突然改口。
  他明明已经占了优势,只要再继续说下去,就可以逼得李延撤回这份弹劾的奏书,说不定还能让这位李侍郎低头认错,可是在这个时候,李信居然认了?
  承德天子脸色一沉,开口道:“既然认了,那朕也容不得你,左右力士,把李信押下去,择日交由三法司定罪!”
  李信低头抱拳道:“陛下,臣还没有说完。”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淡然道:“那朕就听你再胡说几句。”
  李信低头道:“陛下,那日在汉州府,臣与近卫营的王默等人,住在平南军附近,当日程平号称两万平南军,汉州府一日而下,汉州反贼近万人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李信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可是那日,臣进了汉州府之后,就被平南军副将程平拉着进了住处,连半点战场的模样也没有见过,到了夜半的时候,臣更是被一百多个蜀人绑了去!”
  说到这里,李信声音凌厉:“前些日子,臣相信平南军忠勇爱国,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曾想李侍郎如今居然倒打一耙,李侍郎参臣可以,臣也要参一参南疆的平南军!”
  李大都尉高声道:“陛下,臣参平南军勾——”
  “好了——”
  李信“勾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李信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老人手捧朝笏,从文官第一列中站了出来,对着承德天子弯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李都尉没有任何勾结南蜀的理由,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可能是李侍郎弄错了,这件事扑朔迷离,暂时还是不要放在朝堂上说为好。”
  这是门下侍中桓楚,正儿八经的宰相。
  现在大晋朝廷暂时不想与南疆开战,南疆也不敢与大晋朝廷开战,李信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段话引战,如果这双方想保持现状,就必须合力把李信保下来。
  桓楚,就代表了大晋朝廷,开始保李信了。
  承德天子咳嗽了一声,看向右边的兵部侍郎李延,呵呵笑道:“李卿,桓相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呢?”
  李延又惊又怒的看了一眼李信,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
  这小子,好狠!
  这场仗朝廷是不愿意打,而南疆那边是不能打,一旦打了,李家上下都要死个干干净净。
  李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微颤:“回陛下,桓相说的不错,这件事背后多半是有什么误会,稍候臣会去信南疆,让大兄仔细查明真相,再呈报陛下。”
  这句话一出,也就是双方都低头妥协了,而李信,也就轻轻巧巧的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出去了。
  这一招看似行险,火中取栗,其实稳得不行,因为李信吃准了双方都会出手保他。
  皇帝陛下呵呵笑道:“好了,如此真相便大白了,朕的羽林卫果然不会出叛徒。”
  李信半跪在地上,也是借坡下驴。
  “臣,多谢陛下明察。”
  承德天子又转头看向李延,呵呵笑道:“李卿,这件事你也不用放弃,尽可以让人去南疆查探,如果真查出来这小子勾结反贼,朕绝饶不了他。”
  李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低头恭声道:“臣遵陛下旨。”
  承德天子坐回龙椅上,心情显然很好,朗声开口道:“诸位,没有什么事,今日朝会就先到这里,诸卿散了吧。”
  “是——”
  文武百官悉数散了去,李信也要跟着退出金殿,却被承德天子叫住,无奈停下脚步。
  这种感觉,就跟被班主任留堂没有什么区别。
  门下侍中桓楚站在第一排,自然是最后走出金殿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路过李信的时候,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年轻人做事,要稳重一些,不要行险。”
  “更不要把家国大事当做手段。”
  这位桓相,上一次就曾经主动指点过李信几句,现在又特意跑过来跟李信说话,显然对李信这么个少年人很是上心。
  李信微微低头,苦笑道:“桓相,下官若是还有半点办法,也不至于用出这种手段来。”
  是的,李信是没了办法,才用出了这招,李延告他的事情,字字属实,而且李延手上还有证据,单纯靠嘴皮子,肯定是没有办法开脱干净的,只能靠着这种大势,让两边合力把自己“洗白”。
  这个想法进行的很是顺利,李信现在已经“白白净净”了。
  老桓相悠悠的叹了口气:“你如果足够稳重,就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说着,这个老宰相背着手,晃悠悠的离开了金殿。
  而李信,则是跟在一个宦官的身后,进了长乐宫的书房。
  书房里,承德天子哈哈大笑。
  “好一个李信,你是没有看见李延刚才那副样子,就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
  李信垂手立在一旁,诉苦道:“陛下,您在上面看的开心,臣在下面可是绞尽了脑汁,最终才用那样的法子脱身。”
  提起最后的事情,承德天子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桓楚那个老家伙,太过胆小了,方才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李延先低头,而不是他先开口说话。”
  这位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这样一来,好像是朕怕了他们一样。”
  李信垂手道:“陛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可以迷惑一番他们。”
  承德天子拍了拍手,笑道:“你小子这张嘴巴,硬是要的,比起礼部的那些大头书生还有厉害许多!”
  李信心里暗暗吐槽。
  你去跟老子一样,做几年销售你也这样。
  不过这种话,还是一辈子憋在心里的好。
  “陛下过奖了,不是被逼到生死边缘,臣都是本本分分的。”
  承德皇帝对着李信玩味一笑。
  “李慎让李延回来,多半就是为了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李延肯定还会找机会寻你麻烦,面对一个三品的兵部侍郎,你害不害怕?”
  李信摇头,义正言辞地说道。
  “臣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只要陛下站在臣这边,臣便无所畏惧……”
  承德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
  “你这张嘴,不去御史台真是可惜了……”


第二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一次去南疆的时候,李信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因为过程多少有些稚嫩,留下了不少隐患,到了现在,这些隐患终于被他自己消抹干净。
  以后,就算是李延再要对李信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再从南疆入手了,在双方彻底开战之前,这个话题都会成为禁忌。
  李信在宫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就已经快到中午了,李信对着天子拱了拱手:“陛下,时辰不早了,臣便告退了。”
  天子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要去小九那里?”
  李信苦笑道:“回来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一直在忙着公事,不曾去九公主那里露个面,再不过去打个招呼,臣怕九公主便提刀来找臣了。”
  天子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你去罢,好生对待小九,否则朕饶不得你。”
  李信恭声应是。
  就在李信退出几步的时候,听到了承德天子带着懒散的声音:“羽林卫分为左右两营,右营的郎将你应该知道是谁,你有法子把他弄下来,朕便把你扶上去。”
  李信心中一动。
  他在羽林卫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知晓羽林卫的右郎将是谁。
  赵郡李氏的李季!
  这个李季,与李慎李邺属于同宗,都属于赵郡李氏,这些年皇帝为了表示对平南侯府的信任,多有重用李姓官员,甚至连京兆尹这么重要的位置也交给了李邺。
  现在,皇帝让自己把李季用羽林卫右郎将的位置上拉下来……
  提不提拔自己倒是其次,这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皇帝要跟南边撕破脸皮了?
  李信心中凛然,低头道:“陛下,臣……资历恐怕不够……”
  “朕说你够你便够。”
  天子呵呵笑道:“再说了,你在北地杀了好几百残周精锐,只这一份功劳做一个从五品的郎将就绰绰有余了,之所以卡在都尉的职位上,是因为你年纪太小。”
  这话倒是实话,在这个重军功的年代,普通的小卒杀三人就能升伍长,李信带着羽林卫杀了四五百个北周的敌人,这份功劳大半都被算在了李信头上,足够他升为五品官了。
  只不过他年纪太小,朝廷不方便让他直接去做五品官,因此才给了一个五品的武勋骁骑尉。
  官场之上,一品一级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有机会攀爬没有理由放弃,况且这还是大老板亲自承诺下来的。
  羽林卫郎将啊——
  在羽林卫中郎将不管事的情况下,左右两个郎将其实就是羽林卫的最高职位了。
  想想李信的顶头上司,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是何等威风,就算面对大太监陈矩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慌乱,平日里更是鼻孔朝天,谁也不看在眼里。
  不知不觉,李信也目标在望了。
  李信对着承德天子深深一躬:“多谢陛下拔擢,臣一定不负圣望。”
  说着,李信缓缓退出宫城。
  走在得胜大街上的时候,李信望向羽林卫的方向。
  权力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挡路,李季,你挡着我的路了——
  ……
  就在李信心里谋算事情的时候,兵部右侍郎也下了朝,下朝之后这位侍郎大人并没有去兵部衙门上班,而是直接告了个假,转身回了平南侯府。
  兵部名义上的尚书是四皇子姬桓,真正主事的是左侍郎谢隽,他这个三把手想要告假,只能与左侍郎谢隽告假了。
  李延穿着一身侍郎朝服,回到了平南侯府。
  侯府上下的下人,见到这位侍郎,都是口称二爷。
  回了侯府之后,李延喝了好几口茶,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玉夫人从一旁走了出来,开口问道:“二叔今天怎么没去兵部上班,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延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称嫂夫人。
  玉夫人摇头道:“二叔不用这么客气,可是朝堂里出什么事情了?”
  李延重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那个李信……很是难缠。”
  玉夫人有些气苦地说道:“他要是好应付,我多少也有些手段,也不至于应付不过来,就是因为这人太过厉害,侯爷才让二叔回来帮衬。”
  李延摇头道:“嫂夫人误会了,小弟回京城来不是为了李信,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玉夫人有些诧异:“何事?”
  “事关咱们李家上下的身家性命,如今不能说。”
  玉夫人很是懂事,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缓缓的叹了口气:“这个李信,早年受了些委屈,如今对咱们李家满是怨毒的心思,他初进京城的时候,我心里想着毕竟是侯爷的血脉,曾经想把他接回府里来,可是他不仅拒绝,还屡次……”
  “嫂夫人不用再说了。”
  李延眯着眼睛说道:“这个李信,心智手腕还有口才,浑然不像是个少年人,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他相对于咱们即将做的事情来说,只是细枝末节,暂且不用理他。”
  玉夫人点了点头,又跟李延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家主不在家里,叔嫂之间,毕竟还要有些忌讳,不能长时间共处一室。
  玉夫人走了之后,李延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然后取来笔墨,低头写了一封信,挥手唤来一个从蜀郡带回来的心腹,沉声道:“送到侯爷那里去,不得有闪失。”
  “是。”
  这个心腹刚要离开,李延叫住了他,面色凝重道:“你告诉侯爷,朝廷这边已经是山雨欲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对咱们动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找到一些生机。”
  的确,承德皇帝这几年以来,对南疆越来越强硬,从之前的派驻监军使,到今天朝堂之上公然放任李信提及南疆,大晋朝廷这边,已经蠢蠢欲动。
  姬家这边不仅是在准备动手,更是在制造压力,制造出让李家主动投降的压力。
  才刚来京城没有几天的李延,已经感受到了这股压力。
  是的,李延这种级别的人物回京,怎么可能只是要针对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这种级别的武官,在南疆的时候李延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真正被他看在眼里?
  他回京城,是要谋划做一件改天换日的大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百零六章 努力扫除绊脚石
  平南侯府发生的事情,李信当然不知道,李慎与李延密谋的东西,也不是他这个层级都够理会的。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把羽林右郎将李季给弄下去。
  这个说实话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相比根基来说,李信来羽林卫不过大半年时间,而这位右郎将在羽林卫已经七八年的时间,羽林卫右营几乎上上下下有不少李季的心腹,想要骤然把他弄下来,是不现实的。
  所以要找一个帮手。
  李信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去了一趟羽林卫大营,首先是把自己手下的两个校尉营整编了一遍,其中一个校尉营的校尉就是老校尉王钟,另外一个校尉营,则是选了一个被沐英顶掉了位置了哨官梁大雷担任校尉。
  不过这东西李信说了不算,他只是给个提名意见,再要层层报上去,交给上面堪核。
  一般来说,像李信这种信任的都尉整编属下,给出的意见上面都不会驳回来,因为毕竟要在李信手底下做事,真闹得僵了,上面就算派下来人也做不下去。
  李信找来一张纸,先是把自己手底下将官的提名统统写了上去,然后把这些人拉到一边说话。
  李大校尉面色严肃,对梁大雷沉声道:“现在本都尉去找侯郎将谈事,这个校尉营就你先带着,暂代校尉之职。”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校尉营就在羽林卫大营里正常训练,有什么事情随时过来找我。”
  这会儿李信已经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再加上这几个月去了一趟北边,晒黑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长了好几岁,从前的稚气消失不见,说起话来居然有了一些威严的味道。
  梁大雷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在羽林卫厮混了十来年才做到哨官,听到李信这句“暂代”之后,眼见自己这个校尉的位置已经八九不离十,顿时激动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李都尉放心,卑职一定实心做事!”
  李信转头,对着另一边的王钟笑道:“王师父,您是老人了,这里您帮着看着点,弟子去忙些事情。”
  王钟冷笑一声:“李都尉,你欠我的烈酒可还没有送过来。”
  李信陪了个笑脸:“这几天不是忙么,王师父放心,回头我亲自给您抱过来。”
  说着,李信朝羽林卫大营的东院走去。
  羽林卫的西院是羽林郎生活的地方,东院则是高层办公的地方,说起来如今李信也成了都尉,在东院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现在东院的那些班房里,已经有了他的一间。
  不过他大多时间都还是在校场里,不是经常待在“办公室”。
  到了东苑之后,李信敲响了左郎将侯敬德的房门。
  过了片刻之后,侯敬德班房的房门才被打开,脸色有些微红的侯敬德满身酒气,见到李信之后,这个大汉才咧嘴笑了笑:“原来是咱们羽林卫最年轻的李都尉,来,快进来坐。”
  说着,他把李信引了进去。
  侯敬德嗜酒,这件事羽林卫左营人尽皆知,右郎将李季还多次拿这件事攻讦侯敬德,不过侯敬德做事的时候从不糊涂,家里又多少有些背景,因此一直牢牢地坐在这个郎将的位置上。
  李信伸手从袖子里取出名单,递在侯敬德身前,笑道:“郎将大人,这是卑职手底下两个校尉营的将官人选,其中有不少是在北边立了功,朝廷封赏升官的,劳烦郎将大人替卑职递到上面去,早些把他们的职位定下来。”
  侯敬德大咧咧的接过李信手里的名单,随手放在桌子上,咧嘴笑道:“李都尉放心,老侯一会儿就递到长史那里去,保证都给你批了,一个不落。”
  这会儿,整个羽林卫谁不知道左营出了一个叫做李信的少年都尉?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人进入羽林卫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队副坐火箭一样升到了都尉的位置,就是傻子也看到了李信背后巨大的能量!
  王侯世家子也不过如此!
  侯敬德虽然看起来是个莽汉,但是他心里通透的很,这个时候对李信都是客客气气的,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
  娘的,这个家伙大半年就做到了都尉,谁知道会不会那天突然摇身一变做了羽林中郎将,成为自己的上司?
  李信微微低头:“多谢郎将大人。”
  “李都尉客气了。”
  侯敬德拉着李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突然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李都尉,你我之间也算是有一点善缘,我痴长一些年岁,你老实告诉老大哥,你在北边这个军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侯敬德满脸的胡茬的大脸上,满是大大的疑惑。
  “那些边军,个个视军功如命,就算你们真的杀了不少北胡,这军功怎么也会被他们分去大半,你们的请功书我也看了,他叶鸣这次就这么大方,把功劳几乎全部让给了你们?”
  说到这里,侯敬德顿了顿,嘿嘿笑道。
  “再有,哪里就这么凑巧,你们刚好走到那里,北胡就刚好打过来了?”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侯敬德。
  这个看起来像是无脑肌肉男的糙汉子,居然一点都不蠢。
  比李淳要聪明多了。
  侯敬德嘿嘿笑了笑:“兄弟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不要说了,当老哥哥没有问就是。”
  从前侯敬德在李信面前,都是自称“本将”,或者“老子”,但是现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和李信兄弟相称,就差拜把子了。
  这便是官场,这便是朝堂。
  只要想在这上面攀爬,人人都要是势利眼。
  李信面色肃然:“郎将大人,这事还真是事有凑巧,北胡入侵的时候刚被我们路过那里,我们厮杀了一整个晚上,卑职手底下的兄弟还死了三四十个在那里。”
  “至于叶大将军。”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叶大将军想来是念着我给陈国公府送了不少烈酒,卖了我一个面子。”
  侯敬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兄弟你还真是鸿运当头,来,老哥哥这里有烈酒,我给你问倒一杯,庆贺你升迁之喜!”
  说着,他从一旁拿来一个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坛子,给李信倒了满满一碗烈酒。
  李信摇了摇头。
  “郎将大人,羽林卫大营里,不得饮酒。”
  侯敬德哈哈一笑,端起自己的那个碗,仰头一饮而尽。
  “去他娘的规矩,老哥哥我在这里喝了这么多年了,这规矩也没把我如何了!”
  李信坐了下来,把那个酒碗端在手里,咬了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侯敬德有些诧异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信面色严肃了起来,抬头看向侯敬德。
  “郎将大人,你可知道右郎将李季,有什么痛处可以拿捏?”


第二百零七章 全靠嘴
  为了平衡朝堂,大晋的各种力量几乎都是两两对称的。
  比如说北地有两支军队,京城有羽林卫与内卫两位,甚至羽林卫内部也是一分为二,归两个郎将统协。
  在这种情况下,两方面发生冲突对抗,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
  侯敬德实在承德十三年做上的左郎将,李季是承德十四年,这两个人在老将的位置上都做了四五年时间,可以说是矛盾不断,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演戏给皇帝看的成分,但是到了后来,就变成了真正的对立。
  这也是李信前来找侯敬德的原因。
  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况且李信本来就是侯敬德的“老部下”,两个人是有一段香火情分在的。
  侯敬德放下手里的酒碗,转头瞥了一眼端着酒碗的李信。
  羽林卫里不得饮酒,这是规矩,侯敬德常年犯禁,倒没有什么,但是李信现在,愿意与侯敬德一起犯禁,就是要跟他站在一边。
  这个貌似粗鲁的汉子,把手中的酒碗放了下来,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洒然一笑:“李兄弟,李季倒了,你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做了好几年对手,手里又对方几个找把柄是很正常的事情,关键是看着把柄怎么用,谁来用,够不够厉害。
  李信眨了眨眼睛。
  “或可取而代之。”
  嘶……
  侯敬德心里有些吃惊。
  要知道这个少年人,才刚刚升职都尉没有多久啊!
  侯敬德看了李信一眼,摇头道:“兄弟,年轻人有野心自然是好事,但是老哥哥多嘴一句,做官这件事,不是升的越快越好,最重要的是根基要稳,你现在年纪还小,刚升为都尉,正应该在都尉这个位置上打磨几年,带出一批自己的班底,将来再往上攀爬的时候,就会踏实许多。”
  侯敬德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否则就算你做到了郎将的位置,也不太能够坐得稳。”
  侯敬德这番话,倒是的确为李信着想,官场上把目标立的高远自然是好事,但是最重要的是走好脚底下的每一步,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越走越远。
  在侯敬德看来,李信太着急了。
  李信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许多人骤登高位,做不长久的原因就是因为缺少积累底蕴,或者说缺少一些自己慢慢带出来的一些家底。
  就拿李信来说,他现在手底下有四百个人,大多都是少年,只要用心带上几年,就能带出好几个哨官甚至校尉出来,到时候李信再升职,这些人就可以成为李信手底下的骨干。
  可是,如果李信做了郎将,这些人便就都没了用处,要知道一个郎将手底下可是有四个都尉,每个都尉手下四百人,李信能够统领自己的四百人,还是靠着同甘苦共患难赢来的威信,骤然统领整个羽林卫右营,其实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是承德天子提出来的。
  再不对的事情,到了天子那里,就会变得理所应当。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郎将说的这些,卑职都省得,卑职也非是那种急功近利之辈,只是……”
  李信压低了声音。
  “这是圣天子吩咐下来的事情!”
  该扯的大旗还是要扯的,尽管如果侯敬德去问承德天子,那位皇帝陛下多半不会承认,但是凭借侯敬德的智商,他也不敢当面去问皇帝。
  一直神情放松的侯敬德,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了数次,心中显然已经把李信的那句话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陛下要对李季动手?为什么?是要清楚赵郡李氏,还是要对平南侯府……
  想到这里,侯敬德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向李信。
  “李兄弟,这事可有证据?”
  李信摇头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
  侯敬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微笑道:“那我该如何相信此事?”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李信面色凝重:“郎将大人,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没有圣天子的旨意,你会无缘无故去找右郎将的问题么?”
  显然是不会的。
  现在的李信,本来是应该猥琐发育,但是承德天子硬是要揠苗助长,强行把李信拔擢起来,才会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侯敬德看起来鲁直,但是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个大汉闭目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信:“李兄弟,老哥哥信你了。”
  由不得他不信。
  李信能在大半年之内,从一个白身做到羽林都尉,这个升迁速度,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那位圣天子能够做到了!
  这位羽林左郎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并不怎么白的牙齿。
  “可是这件事做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李信眨了眨眼睛:“郎将大人就不想跳脱出羽林卫?”
  天子亲军,说起来很是威风,但是在朝堂之上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毕竟身为羽林卫主官的中郎将,才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这其实是一个有些混日子的衙门。
  像是种家还有叶家这样的顶级将门,很少进入羽林卫,都是直接投军去。
  叶家的小儿子叶璘,哪怕做了羽林中郎将,也是很少插手过问羽林卫的事情,其中之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只是一个过客,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太看得起这个顶天了五品官的衙门。
  要知道,叶璘的大兄,镇北军主将叶鸣已经是从一品的少保,对比来说,这个五品的中郎将太不起眼了。
  侯敬德颇为意动。
  羽林卫的中郎将很少内部晋升,都是外调,也就是说他这个郎将在羽林卫的生涯其实已经做到头了,侯敬德的老父是半甲子之前立下功劳的一个军侯,只不过这个爵位并不世袭,老人家死了之后,侯家也就没了爵位。
  侯敬德如果一辈子待在羽林卫,便一辈子是这个样子。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侯敬德转头看向李信,沉声道:“李兄弟有办法让老哥哥跳出羽林卫?”
  “现在暂时是没有办法的。”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了个空头支票:“不过郎将大人如果帮卑职做成了这件事,卑职可以帮郎将谋算一番,将来总会有机会把郎将送到更高的位置上。”
  “就算卑职无能,没有办法帮着郎将,郎将帮着卑职做成这件事,在圣天子那里,也会多出几分好感。”
  侯敬德心中凛然。
  听李信这么说,陛下的确是要对李家动手了。
  这个汉子哈哈一笑,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子早就看李季那个贼厮不顺眼了,李兄弟放心,这件事包在老哥哥身上!”
  李信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
  出来混……真的全靠嘴啊。


第二百零八章 无题
  李季,出身赵郡李氏,自小学文习武,承德四年的时候入朝为官,承德八年辗转进入羽林卫,承德十四年年做到羽林卫右郎将,至今已经整整四年。
  值得一提的是,他一没有军功二没有功名,是被举荐进入朝廷的,举荐他的人便是同宗的平南侯李慎。
  承德四年,也就是十四年前的时候,老侯爷李知节病逝,李慎前往南疆接掌平南军,那时候承德天子也是继位不久,各方各面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多要仰仗李慎替他镇守南疆,因此当时两个人的关系可谓是如胶似漆,李慎举荐同宗李季入朝,承德天子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下来,并且直接安排李季进了兵部做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番平南侯府的世子李淳要进羽林军,李季很痛快的给他安排了一个都尉的位置。
  后来,随着承德天子权位日益稳固,心思就渐渐的变了,到了承德八年的时候,就把李季扔进了羽林卫,此后整整十年时间,这个出身名门,已经年近四十的赵郡李氏世家子,就一直被困在羽林卫动弹不得,始终只是一个右郎将。
  到了现在,双方矛盾日益激化,承德天子连这个右郎将也容不下,渐渐觉得有些碍眼。
  毕竟自己的亲卫里,有一个“外人”在,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他想要李信提拔李信是真的,顺手拔掉这个李季也是真的。
  侯敬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开口笑道:“李季这个人,家门富贵,并不缺钱,而且羽林卫也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因此在财货这方面找不到什么毛病。”
  李信刚才喝了一整碗烈酒,虽然没有祝融酒度数高,但是此刻脸色也有些晕红,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开口:“不贪财,那便是好色。”
  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侯敬德拍手笑道:“此人出身李氏,如果单纯想找几个女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即便他现在已经年近四十,在外面吆喝一声,京城里也有黄花闺女上赶着要进他的家门。”
  “可是他偏偏有个癖好……”
  李信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
  这并不奇怪,所谓吃饱了撑的,越是生活无忧的人,越会想着体验新奇,所以大家族里经常会出一些有怪癖的人,比比皆是,相对来说,已经非常正常了。
  李信咳嗽了一声:“郎将的意思是?”
  侯敬德呵呵笑道:“他要是低调一些也就罢了,此人喜好拆人姻缘,只在京城这些年,我听说的就有六户人家因他门庭散落,还有几个人家死了不少人,着实作孽不少。”
  这怕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心理了。
  “只不过因为李季颇有些权势,那些苦主不敢上告,再加上前些年……陛下也不闻不问,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事发。”
  侯敬德与李季互为对手许多年时间,对彼此自然了解的很多。
  右郎将李季因为这个癖好,屁股下面很不干净,如果不是前几年平南侯府还有承德天子有意回护,早就事发了。
  侯敬德微笑道:“李兄弟能在京城里顺风顺水,背后肯定有自己的门路,愚兄说到这里,李兄弟只要按照这个路子一查,就能够查到不少证据,李季这个人自大狂妄,应该不会把手脚做干净。”
  李信点了点头,起身对着侯敬德弯身抱拳道:“郎将恩德,卑职记下了。”
  侯敬德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自己去查也能查到一些端倪,只不过之前无人敢过问这件事就是了,李季那小子,满裤裆都是屎,只要陛下想动他,他下半辈子基本只能待在诏狱里了。”
  李信摇头道:“让他下狱估计不太可能,但是罢职怎么也是够了的。”
  在南边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承德天子不大可能会跟李慎彻底翻脸,因此李季最多被革职罢官,等候查问。
  李信与侯敬德又寒暄了几句之后,转身走出侯敬德的班房,回到自己的班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准备动身离开羽林卫大营。
  做到都尉之后,李信基本已经算是羽林卫的高层,再加上他的顶头上司侯敬德已经不敢约束他,因此李信进出还是很自由的,回到了自己的营房跟手下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李信就迈步走出了羽林卫大营。
  他抬头一看。
  羽林卫大营的门口,停了一顶紫色的轿子。
  李都尉苦笑一声,走上前去。
  “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羽林卫大营位于城南,距离清河公主府并不是很远,很显然,这位公主殿下从自己的府上杀过来了。
  轿子里没有动静。
  李信笑着说道:“殿下,我这几点都在忙公事,你应该知道才是……”
  轿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李信苦笑一声:“殿下,我上午去你府上来着,不过陛下下旨召我进宫,没柰何之下,我只能先进宫面圣。”
  过了片刻之后,轿子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你出了宫之后呢?”
  李信沉默了。
  出了宫之后,他惦记李季的事情,直接便回羽林卫来寻侯敬德了。
  轿子里的清河公主姬灵秀紧咬银牙。
  “我听七哥说了,你回京城已经好几天时间了,这几天时间京城里你哪里都去过,魏王府去过,得意楼也去过,就是没有来过一次公主府!”
  “殿下,我这几天在忙活公事……”
  轿子里的姬灵秀委屈万分。
  自己放弃了明德坊柳树坊,眼巴巴的跑到大通坊开府,结果这个可恶的家伙三天两头出京不说,回了京城之后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去公主府看她,整整好几天时间,连个口信也没有。
  什么公事繁忙!
  公事繁忙,你怎么有空去得意楼接妹妹?
  九公主越想越委屈,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也没有下车,恨声道:“起轿,回府!”
  轿夫都是公主府的下人,闻言自然乖乖的抬起轿子,带着公主殿下一溜烟的朝着公主府去了。
  李信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回京城已经好几天时间了,一次没有去过公主府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过分……
  李信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书信递在一个羽林军手里,吩咐道:“你去替我跑个腿,把这封信送到永乐坊魏王府去。”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
  “魏王府的人如果问你我在做什么,你就告诉他们……额……”
  “我多半是在做菜……”
  说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朝着清河公主府走去。


第二百零九章 你什么时候娶我?
  探查消息这种事情,李信自己不太可能亲自去,不过他现在跟魏王府可以算作是穿一条裤子的人,给魏王府去个信,让七皇子帮忙查就是了。
  七皇子现在虽然没了天目监,但是得意楼还是在的,如侯敬德所说,李季的事情闹的不小,那么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拿到他的小辫子。
  而且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出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犯了罪,是因为有人想要动你,那么屁股不干净的人就很有可能被轻而易举的弄下来,这一次想要动李季的人是当今圣天子,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会进行的很顺利。
  对于现在的李信来说,李季的事情已经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如何哄好这位九公主。
  姬灵秀对于李信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良配,一是因为这个丫头生的很好看,二是因为……她长的很漂亮。
  还有就是……她的身份很重要。
  李信虽然打定了主意不与平南侯府往来,但是承德天子与七皇子,都知道他是李慎的私生子,这个标签是洗不脱的,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地点,这个身份就会有些敏感。
  比如说天子会怀疑李信到底是不是李慎派过来的卧底。
  承德天子与七皇子希望用九公主来把李信彻底拉到自己这一边,李信也需要用九公主来取信这父子两个人。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李信并不讨厌九公主的情况下,如果这位公主殿下让他很是厌恶,那么李信可能就要考虑带着钟小小离京出走了……
  女孩子的性格每个都不一样,哄起来也方法不同,但是对于姬灵秀这种吃货,哄她的法子就很简单,那就是给她弄好吃的。
  最终,当李大都尉端着一盆酸菜鱼出现在清河公主面前的时候,这位当朝的皇九女还是屈服了。
  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挡住美食的诱惑,更何况是姬灵秀这种贪吃鬼。
  九公主端着一碗米饭,一边吃一边瞥了李信一眼。
  “你这个人坏得很,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没有弄给我吃!”
  李信在一旁苦笑道:“真的不多了。”
  在清河公主府待了小半天之后,总算哄好了这位公主殿下,李信对正在躺椅上揉小肚子的九公主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殿下,这会儿已经傍晚了,我待在这里不合适,这就先回去了。”
  九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开口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升官啦?”
  李信低头笑道:“是升了一点。”
  在承德天子,宰相桓楚甚至是郎将侯敬德面前的时候,李信都像是个晚辈,说话动作都颇为拘谨,但是在这位九公主面前,李信从来都是很放松的一个人。
  因为她就是个单纯的贪吃少女。
  虽然身在皇族,但是父兄庇佑,姬灵秀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肮脏的东西,她到如今仍然是个心思单纯,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姬灵秀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那你现在是几品官啦?”
  “正六品。”
  李信诧异的看了九公主一眼,笑着问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姬灵秀心里盘算了片刻,心里隐隐有些欣喜。
  没有记错的话,自己那些姐姐嫁人的时候,几个驸马里头身份最低的就是一个六品官,李信现在已经是正六品,那么……
  其实这是一个很单纯想法,一个六品小官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公主的,如果可以,那么就是这个六品官的父祖很了不起。
  李信没有了不起的父祖,他要娶九公主,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要走。
  最起码要成为正五品的羽林中郎将,才算是登对。
  面对李信的问题,姬灵秀面色红晕,低着头没有回答。
  李信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满脸通红的公主殿下,开口笑道:“殿下,天色快黑了,我……走了?”
  姬灵秀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李信,讷讷道:“你好像……变黑了一些。”
  李信有些无语。
  他何止是变黑了一些,在盛夏季节从京城金陵一路跑到幽云那里去,来回两千多里路,他如今已经整整黑了一圈,这位公主殿下只顾着吃,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李信无奈一笑:“没办法,身上有皇差要办,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我听七哥说了。”
  姬灵秀鼓起勇气,走到李信身前,伸手拉住了李信的袖子,开口道:“七哥说你在北边跟胡人打仗了,会京城之后又忙着给手底下的人处理后事,我其实没有怪你……”
  她低着头,脸色通红一片:“我就是想发发脾气,让你过来找我……”
  能让一个少女主动说出这些心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李信心里也有些感动,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这位公主殿下揽进了怀里。
  姬灵秀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挣扎,乖乖的被李信抱在怀里。
  “殿下,你喜欢我么?”
  九公主轻哼了一声:“才不喜欢你,你是个坏人。”
  “那坏人以后娶你好不好?”
  九公主嘻嘻一笑,摇头道:“不好,你回来四五天了都没有来看过我,我才不要你娶我呢。”
  李信眨了眨眼睛,开口笑道:“娶了你之后,我可以天天给你弄好吃的。”
  九公主怯怯的伸手,搂住了李信的腰。
  “那……那好吧。”
  这一天,是承德十八年的七月二十五。
  金陵城大通坊的一对少男少女,正式确定关系。
  李信在清河公主府又多留了一个时辰的样子,最后看见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对着姬灵秀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殿下,外面的天色全黑了,我再不回去,给外人瞧见,就要说闲话了。”
  姬灵秀现在满脑子都是李信,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过两天吧。”
  李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这几天我要去忙一件事情,等忙完了就过来陪你。”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外面走,最终九公主把李信送到了公主府的后门口,她拉着李信的手,声音细如蚊呐。
  “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啊?”
  李信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说实话。
  “我……现在还不知道。”
  李信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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