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富家小姐嫁给了穷书生
作者:我爱肥猪猪|发布时间:2024-06-29 02:41:42|字数:25404
提到次子温侃时,温体仁语气中的自豪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他这个次子虽然在功名上成就很一般,但在实务上却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才能。
温侃在司农寺分管的事务上凡事都会亲力亲为,只要不懂的就去翻找书籍或者请教内行,平时在与下属甚至农户打交道时从不摆任何架子,并没有首辅公子的那种傲气,这种低调朴实的作风博得了司农寺上下的一致好评。
“还是圣上眼光卓绝,用人并不单看其学识,而是更看重才干和品行,选贤用能并未只停留在口中,如此一来方有如同吾儿一般之能吏有施展才干之处。
长此以往,将来这般能吏或是莅任地方主官,或是身居庙堂高位,其务实之风定会使我皇明之气象焕然一新,圣上所言远超汉唐盛世之景象不远矣!呵呵呵呵!”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平日里端谨严素的温体仁话也多了起来,穿堂过院之间,与温元聊得不亦热乎。
“老爷下值了?妾身和孙氏恭贺老爷寿诞之喜!愿老爷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福寿延年!”
把温体仁送到四进的住宅门前,温元施礼回返前院,温体仁摇摇摆摆的进了内宅中,老妻胡氏和妾室孙氏已是闻声立在主房的堂前,看到自家丈夫进来后,两名妇人连同几名婢女齐齐蹲身施礼。
“唔,自家人不必多礼了,今晚你二人也陪着老夫喝上一杯,多年来你二人跟着老夫也受了许多委屈,温家到今日这般地步,你们也是付出良多,老夫心中自是有数!”
看到满头银发、年逾花甲的老妻,以及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妾室,温体仁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本待多说几句温情的话语,但碍于外人在场,最终还是略作安慰,随后迈步进了屋内。
“老爷,妾身已叫人去知会俨儿、佶儿,稍后他们便会过来给老爷问安。
今日既是寿诞之喜,老爷待会可要多喝几杯。妾身知道老爷不喜排场,俨儿本打算去外面请了戏班来府上唱戏,也叫妾身给挡下了,还是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个饭就好!”
胡氏和孙氏一边帮着温体仁脱下官服和靴子,换上宽松舒适的道袍和便靴,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温体仁拉着家常,温体仁则是一改在外面沉肃端正的做派,脸上带着笑容任由老妻边捯饬边絮叨,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
当年他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时,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地妻子便毅然嫁给了他,随后便拿出自己的嫁妆支持他读书科举,这个恩情他一辈子都记在心中。
“下个月初六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叫俨儿再将戏班子请来府中,咱们好生热闹一番。多年来,老夫生受你了!”
待衣袍靴子换好之后,温体仁端详着老妻已现老人斑的面庞,目光中满是温暖之意。
“这可使不得。老爷是一家之主,这寿诞都办的如此冷清,妾身哪有资格比老爷还要隆重。
老爷有这份心意,妾身就知足了。你我夫妻一场,本就该相互扶持,哪来生受之说,老爷可别这般说道。妾身一把年纪了,也不喜喧哗吵闹,老爷还是罢了此念吧!”
听到温体仁这番言辞,胡氏慌不迭的摆手拒道。
“此事不用再议,老夫自有计较。时辰不早了,饭菜可曾准备妥当?”
温体仁心中主意已定,遂笑着把话题岔了开去。
“老爷,姐姐算计着老爷回家的时辰,刚才带着妾身亲自下厨各自烧了几个拿手菜,现正在蒸锅里温着呢,老爷这便要去用食?”
一向沉默寡言的孙氏笑着开口问道。
正在这时,温俨和温佶分别带着妻妾儿女呼啦啦进了主院,温侃的妻妾则是跟随在后。
看到父母亲正站在屋里叙话,温俨和温佶赶忙抢上前来跪倒在地,胡氏和孙氏避到一旁,温体仁反身端坐在了花梨木的交椅之上。
“孩儿恭祝父亲大人松柏常青、福寿安康!”
温俨和温佶跪在地上冲着温体仁抱拳拱手贺罢,随后磕头作响三声,温体仁笑着吩咐二人起身,随后一众孙子孙女纷纷上前跪倒磕头,口出吉祥祝福之语,最后则是几人的妻妾们上前行了蹲礼。
今年已近五旬年纪的长子温俨自幼身子骨弱,平日里也是甚少出门活动,二十几岁考中生员之后便安心在家歇养,没想到这一歇又是二十几年,到现在依旧一事无成。
崇祯三年温体仁设计赶走周延儒,最终如愿以偿坐上了首辅的宝座,但因为顾忌到朝堂上对他的风评甚恶的缘故,所以也无法把自家的三个儿子的前程给安排好,只是在崇祯七年才将次子温侃补入内阁,做了一个中书舍人,其余两子仍然在家闲置。
崇祯九年,在朱由检的过问下,温俨和温佶分别被安置进了太常寺和光禄寺中,以散官职阶领了一份俸禄,终于成为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也算是了却了温体仁的一块心病。
“现下侃儿正在荆襄地区四处奔忙,指导当地农户及相关移民按规划垦辟垸田、修建垸堤,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节也将会在湖北行省渡过。
此项公务乃圣上钦定,是以自湖北巡抚以下各级官吏,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修垸筑堤之上,林氏切勿心生怨怼为好。
张氏和吴氏空闲时多去林氏处走动一下,看看有无需要帮忙之处,若遇大事尽可跟你等母亲大人分说,一切自有老夫做主!”
温体仁环视着一众儿孙家眷缓缓开口道。
“父亲大人且宽心,嫂嫂与弟妹时常过来帮衬奴家,家中也并无大事生发,若有往来京师与湖北者,还望父亲转告相公,家中一切皆好,让他安心为朝廷办差便可。相公常年在外,身边无人照应,万事还需自家注意才好。”
听到温体仁的一番解释,林氏赶忙站出来冲着温体仁蹲身施礼后细声细气地回道。
林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林友伦原为礼部一名主事,现在沾了温体仁的光,从礼部调到光禄寺坐到了少卿的位置。虽然无甚职权,但起码品级提了上去,每月的俸禄比原先高了一大截,这让没什么野心的林友伦感激不已。
“唔,难为你如此识得大体。
侃儿此番前去湖北,看似吃苦受累,实则是在为将来之前程打下雄厚基础,一旦荆湖地区全面开发取得良好成效,侃儿必在立功册页之前列之中,我温家亦会多出一名身穿绯袍之大员!”
温体仁的一番话让林氏和温侃的两名妾室顿时喜笑颜开,温俨、温佶两人的妻妾则是既羡又妒。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二人的妻妾心里清楚,也不怪老爷日常偏向老二家,自己的相公才具确实平庸,就算老爷有心提拔也是根本使不上劲。看来这以后更得好好巴结着林氏些,等到老爷致仕之后,自家孩儿的前程说不得全指着老二了。
温俨和温佶对于自家老二能混出一番成就之事倒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他们兄弟三人平时相互之间便是友善有加,听到温侃前程一片光明,两人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就在温体仁起身准备前去餐厅入席之时,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了屋外的台阶下,温体仁一见之下顿时一惊:他怎么来了?
第六百零一章 圣上,这事得找块挡箭牌
来人正是脱去了日常所穿团林窄袖袍服、改为一身青衣小帽的王承恩,他这一换装,让温体仁一时之间差点没认出来。
“呵呵,王公公如何突然而至?莫非圣上有何旨意不成?来来来,屋里请坐!”
温体仁疾步出了房间步下台阶后冲着王承恩笑着拱手道,心里却在猜想:这天色已经快黑了,皇帝怎么打发王承恩过来了?难道有什么大事不成?
就算有急事,宫里派个小太监前来传旨便可,怎么也轮不到王承恩亲自跑一趟啊。再说,看王承恩的穿着打扮和面上神情,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啊,他身后怎么会有便装护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平日里虽然时常见面,但正面交谈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私底下也没有任何交集。
按照温体仁平时的做派,就算王承恩身份尊贵,作为大明首辅的他也不会主动降阶而迎,但人家现在可是来了自家府上,自己作为主人,再端着架子就说不过去了。
“呵呵,叨扰阁老了!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承恩笑着拱手回礼后肃手向后示意了一下,温体仁心里一动,随后紧走几步上前低声问道:“王公公,到底出了何事?”
“阁老切勿声张,皇爷来了!已经去了餐厅等候阁老!”
王承恩收起笑容,四下打量了一下后小声回道。
“啊?快快快,快去迎接圣驾!”
王承恩的回话让温体仁顿时大吃一惊,他来不及转身叮嘱一声,立刻抬脚往前院赶去。王承恩紧随其后,数名便装护卫则是留在了主院,禁止温府其他人离开院子。
等温体仁急匆匆地赶到第三进侧院的餐厅前时,只见一身青色便装的朱由检正负手站在院中的一株盆景前,微微俯身观赏着盆中纵横交错的虬枝,小院的角落里分布着数名身材高大的护卫。
“臣温体仁参见圣上,不知圣上大驾光临,臣未曾远迎,还望圣上恕罪!”
温体仁紧走几步来到朱由检身后躬身施礼道。
“呵呵,温卿切勿多礼。朕今日也是一时兴起,忽然想到今日是温卿寿诞,故此特意前来串个门,也顺便来蹭个饭食,尝尝温卿家中菜式味道如何!”
朱由检闻声直腰转身笑着开口道。
“圣上日理万机之下,竟还能记着此等小事,老臣心下实是感激不尽!圣上快请进屋!”
温体仁强忍着内心的激荡之情,恭恭敬敬地肃手请道。
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并且能屈尊降贵莅临府中,单单这份心思便着实让人感动不已。
“温卿,今日昭仁殿所议宗藩之事即日起业已生效,朕从本心中以为,此举利国利民,施行之后,必会为大明各界所广泛欢迎。
但是,仅仅如此还是有所不够。朕今日来你府上,便是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相商。
此事事关重大,朕亦是思虑良久之后方才下定决心,但此事尚需外廷予以认可及支持才是最佳。
故而,朕特意前来征询一下温卿之建言,看看有无疏漏之处,若是照此实施,会有何等之后果,朝廷该如何应对,温卿尽可大胆直言,朕会据情而加以改动!”
朱由检白天议事完毕回到后宫,左思右想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趁着锦衣卫精锐全都集中在江南一带的有利时机,以强力推动士绅一体纳粮之策全面实施。
经过长时间的斟酌和思考之后,朱由检认定,这项策略推行下去的话,在朝堂上引发的反对声浪不会太大,最主要的反对声将会来自江南官场,以及天下数十万读书人。
但历史证明,只要皇帝的意志足够坚定,武力足够强大,所有的反对声最后都会被压制下去。
之所以朱由检认定朝堂上的反对声不大,这主要得益于现在内阁及部司重臣中,出身于江南世家的朝臣已经几乎绝迹,这些重臣的家底,朱由检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首辅温体仁虽然是浙江人,但他出身于小地主家庭,虽谈不上家境贫寒,但也绝对不是富贵子弟。
在他仕途发迹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本就人才凋零的温氏一族也未见太大起色,温家在湖州的田地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亩之多,在当地根本算不上豪门大户。
温家在京郊虽有田地,但也不过千亩之数。
卢象升更不用多说。卢家在宜兴是出了名地耕读世家,卢象升的祖父只是以七品知县致仕,其父也只是个生员身份,族中人口虽多,但卢家的田地只有不到一千亩,只比自耕农稍微强一点罢了。
孙传庭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孙家在代州也没有侵占多少良田,孙家名下也只有数百亩的田地,孙家的资产也大多是经商所得,以孙传庭的性格来讲,对这件事也不会有多大的抵触。
陈奇瑜家族这几年倒是在他重新得势后占下了不少田地,但北地经过多年的天灾人祸之后,无数士绅大户被流贼连根拔起,再加上朝廷持续不断的将灾民向外地迁移,现在北地到处是荒芜的田地,只是少人耕种而已。
陈家所在的保德州虽然未经太大的人祸,但当地居民流落出去不在少数,陈家的田地虽多,但产粮根本不值一提,这种情况到时候再酌情予以考虑。
祖籍河南商丘的侯恂家的情况和陈奇瑜类似,受灾严重的河南大多数地区处于千里荒野的状况,数百万人口正在向湖北迁移,侯家的现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其余的像李邦华、范景文以及各部司的堂官等人,大多数都算不上官绅大户出身,相信他们对此事也不会太过反对,就算有意见也要看皇帝脸色。
随着流贼建奴的相继覆灭,加上几年来种种举措施行后,不管是官吏还是黎民百姓都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实惠和好处,朱由检的声望也达到了巅峰状态,在制订各种政策时也基本上是一言九鼎,几乎无人再站出来进行反对,这种局面也为朱由检全面推行改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朱由检心里清楚,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之所以会遭到众多反对,主因就是,这项改革触动了士绅阶层以及读书人的特权,让他们觉得,自己和那些贱民成为了一样的种群,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尽管朱由检的这次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让步,保留了国初时的一些制度,但两百年来已经被惯坏了的这群既得利益者们,仍然会表示无法接受。
不接受也得接受,坐享其成的好日子到头了,也该让这些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一些了。
“圣上如此做的话,臣倒是无甚想法,但圣上若不想引发太大之风波,还是得找个出头之人才好,如此才能于其中进退自如!”
在酒菜上齐,津津有味的品尝过几道菜式,并且以茶代酒敬了温体仁一杯之后,朱由检把自己的策略和想法讲了出来,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的是,温体仁并没有显露出太过震骇的神情,只是在略微愣怔之后陷入了思考当中。
在皱着眉头沉吟半晌之后,温体仁心中拿定了主意,他先是双手端起酒杯敬了朱由检一杯,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温体仁把酒杯放在桌上缓缓开口道。
“哈哈!温卿真不愧当朝首辅!所见与朕略同矣!”
第六百零二章 都是皇帝的工具
对于温体仁如此上道的建议,朱由检感到十分高兴:没错,对于朕来讲,你就是最大的挡箭牌,首辅就是首辅啊,关键时候知道自己就该站出来背黑锅。
嗯,这种让朕舒心的臣子一定不能让他吃亏。等老温致仕后,只要他那个在司农寺的儿子做出一番政绩,朕一定会不吝拔擢。
“圣上,曲阜衍圣公之位虚悬已久,孔兴燮两年来连番上表请封,不管是朝堂还是士林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尽管圣上压下不少朝官为孔兴燮袭封之奏本,但此事实是不易耽搁过久。
联想到此处,老臣以为,孔家实是圣上欲行之策最好之助力。只要能设法逼迫孔兴燮率先上表,自请给朝廷缴纳租赋,到时圣上便可顺水推舟,将衍圣公位赐下,那到时舆情之风波便不会迁延圣上或朝廷,圣上之策便可得顺利推行!”
没等朱由检高兴完,温体仁不紧不慢地把他心目中所谓的挡箭牌说了出来,朱由检听完后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能混到如此高位的人,的确是没有一个善茬啊。
原来并不是仅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少数人有拿孔家作伐的打算,其他人也有啊,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的缘故,这才没人向自己提出这种建议,这一旦牵扯到个人利益的时候,孔家这个巨型标靶果然被人毫不犹豫的给推了出来。
由此可见,读书人口中所谓的至圣先师,也并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要是利益足够,万古明灯也可以被弃若敝履啊。
自己其实还没打算好这次便把孔家给抛出来,但现在看来不得不把这个计划给提前了。
“唔,温卿所言的确有理。朕也曾虑及于此,现在看来也到了衍圣公府为国做出适当牺牲之时了。
不过,如此大事,倒是不用急于求成,朕还要等一等,看看孙、卢二卿南下之差遣有无更大收获,到时朕会据此再做出相应之部署!”
为了避免士绅一体纳粮的大计在朝堂上引发不必要的动荡,朱由检还是打算故技重施,准备以差不多的利益来换取重臣们的支持,同时也会把更多的人加捆绑在一起,使大明这艘巨轮在风浪中行使的更加稳固。
一切要看锦衣卫在这次的行动中能收获多少了。
政治就是妥协。
为了达成更大的目标,适当做出让步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如果这个让步是拿着少数人的利益,来交换能给大多数人带来好处的结果,那这种妥协就是胜利。
派锦衣卫去就是为了抄家敛财的,但朱由检虽然知道是江南士绅集团牵扯其中,但并不清楚到底是谁、有多少人会被牵连进去。
既然内阁首辅都觉得应该把孔家拉下水,那就给庄元洲以及兖州府的锦衣卫下达指令吧,在锦衣卫侦缉江南命案的同时,把孔家的事办妥,这样双管齐下也不耽误功夫。
在从温体仁家离开之后的第二天,一队锦衣卫催马驰出京城奔往了山东方向,并在第四天到达了兖州府。
对此一无所知的孔家人不知道的是,大明最顶尖的两个人,就在一次简单的宴饮之间,便轻轻松松的订下了事关孔府兴衰的策略。
“既是圣意已定,明府打算如何去做?此事须得计议周全后一击奏效才可,否则定会引发不小之风波,给我皇增添不必要之麻烦!”
曲阜县衙二堂内,一身商贾装扮的锦衣卫兖州千户所千户刘进以知县故交的身份来到曲阜,与庄元洲商议如何逼迫孔家就范之事。
自从上次将自己的打算密奏朱由检之后,念头通达的庄元洲便放弃了想把知县权利抢夺过来,以便维护朝廷和自己尊严的打算,变成了曲阜士绅们希望看到的那个泥胎木塑,对衙门里的大事小情一律不再过问。
闲来无事时庄元洲换上青衣小帽,带着仆从或是街市闲逛,或是出城去往乡间,与种地的农夫闲谈,或者是带上食物帐篷登高望远,俨然一副不理俗事的模样。
他的这番举动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最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这位县尊看来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放着孔家这颗遮天大树不抱,硬是跟远在天边的朝廷站在一处,结果现在看到夺权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看这情形,这位是准备熬到任期后拍屁股走人,对于是否大权在握已经无欲无求了,照此下去,吏部的考评肯定是拙劣,将来的前程也是堪忧,千辛万苦中试后弄到如此结局,实在是令人慨叹不已。
庄元洲确信,自己已经把皇帝的心思猜的大差不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皇帝肯定会对孔家下手,之所以现在没有动手,最大可能就是欠缺理由和时机罢了。
果然,在一天天内心的煎熬中度过的庄元洲,终于等来了皇帝明确指示,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他并不喜欢的锦衣亲军。
不过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庄元洲心里分得清楚,指望朝廷方面的助力,自己想搬到孔家是不可能的,对付这个屹立了一千多年的豪门大户,唯有动用厂卫这种带有毁灭性力量的机构才能完成,自己需要的是立功,能让皇帝高看一眼,至于和谁合作,并不重要。
他心里早就清楚,别看孔家高高在上,千百年来就连历朝皇帝也不敢或者不能撼动它,并且也几乎没有帝王想去动它,但今上的作为却和历朝历代的君王截然不同。
衍圣公之位虚悬两年,今上硬是不肯下旨袭封,这可是千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
这两年中,无数的朝堂大佬、士林名宿纷纷上书朝廷,请求尽快让孔兴燮承继爵位,以安士林之心,可这些奏章进表无一例外地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庄元洲知道,孔家不过是历朝历代帝王利用的工具和傀儡而已,他们需要孔家这尊神像的存在,然后会在背后通过孔家向世人传递自己的意志,以此来达到统治人心、江山永固地目的。
不过,今上像是要打破这个惯例,但不知道想用何种方式来取代孔家的影响。
不管了,只要能达成最初读书时的目标:位列朝堂,大权在握,安黎庶、扫不平,那便一定要站在能够帮助自己完成心愿的那一方。
“不知刘千户对此有何打算?依本官看来,若想事成,须得采用非常手段方可,而亲军所长也正在此处。
本官以为,想要迫其就范,不必太过繁琐,单刀直入最为省力,其效亦为最佳!”
第六百零三章 孔府门前的流血事件
就在刘进与庄元洲密会数日之后,做足了充分准备的刘进带着一队校尉,穿过宽敞街道上数道庄严肃穆的牌坊来到了孔府门前。
街上的商贾行人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很多人已经开始对着锦衣校尉们指指点点,或是小声表达着不满,或是直接出声开骂。
千百年来,曲阜人都以孔府为荣,历朝历代以来,不管多大的官来到孔府所在的街道上,那是文官下轿、武将下马,以此来表达对至圣先师的尊敬之意。
但是,今天这伙人显然是坏了这个由来已久的惯例。因为刘进自始至便端坐马上,清脆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敲击着铺着石板的街道,如同敲在了曲阜人骄傲的心坎上。
“止步!下马!
本人为衍圣公府外事管家孔兴杰!尔乃何人,竟然如此猖狂!此乃御赐衍圣公府!无论何人皆要下马步行!
此般规矩已愈千载!是为天下人具要遵循之定!若是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就莫怪我等卫道者不客气!”
不等刘进一行越过孔府一侧最后一道牌坊,已经得到消息的孔府外府管事孔兴杰面色阴沉的拦住了刘进一行,数十名身材孔武有力地仆从手持棍棒成扇面状分散开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驱赶的样子。
身为孔府外事管家孔行杰是孔家嫡系子弟,与意图承继爵位的孔兴燮同父同母,本身也有举人功名,手握孔家与外界打交道的大权,在孔府属于少数地位尊崇的存在,孔府与外界的交通联络,大多都要由他之手完成。
在他执掌孔府外交大权的近十年间,也曾亲自与无数的文人墨客、达官贵人打过交道,迎来送往间也是极受他人的尊敬,虽说并无官职在身,但他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士林中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具体别人心里的真实想法就无从论证了。
在孔兴杰的认知当中,在大明这块土地上,还没有任何人敢对孔府有不敬之意,就算那些曾经肆虐北地的流贼,听到孔府的名头也得乖乖避到一旁。
正是有了孔府这块金字招牌,流贼才没敢霍霍山东。
这是孔家人的共同认知。
没想到的是,今天竟然有人敢堂而皇之地一路骑马来到孔府门前,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就算你是天家亲军也不行。
见多识广的孔兴杰当然识得锦衣卫这身行头,虽然两者之间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对方的来头也是极大,但孔兴杰心中没有丝毫惧怕。
别说天家的爪牙,就算是皇帝亲至,对孔家人也得客客气气。
孔家人一直就是这样自信。
千百年来,他们被无数人或真或假的赞美宠坏了,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悄然之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噤声!我等乃锦衣亲军!此为我家兖州千户所刘千户,前来孔家办差!尔等赶紧速速退开,莫要耽搁某等执行公务,否则会有祸事上门!”
刘进勒缰住马,面上一片淡然之色,一名小旗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腰牌高高举起后厉声对孔杰喝道。
“呵呵!刘千户好大的官威!
小小亲军千户便如此猖狂,可见役使你等之人是何面目!
千百年以降,历朝历代君王皆视衍圣公府为超然之所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哪一个敢对至圣先师不敬?
对圣人不敬,便是对士林不敬,更是对天下人不敬!
尔等如此逆天行径,就不怕引发滔天之祸不成?!
呔!孽障还不速速下马!”
眼看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众人的神情也是带着愤愤不平之色,孔兴杰心中的怒火转化为昂扬的斗志,大声直斥刘进的张狂行为,并且声调也是越来越高。
说到最后,孔兴杰袍袖一展,上前踏出一步,扬眉怒目,戟指坐在马上的刘进高声大喝,周围的路人见状顿时纷纷拍掌叫好,更有一些书生打扮的人学着孔兴杰的模样指着一众校尉大声叫骂着,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当听到孔兴杰第二句话隐有所指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的刘进陡然之间睁大双目,眼神中瞬间露出了浓浓地杀意。
等到孔杰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扬手指向他的时候,刘进俯视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一脸慨然之色的孔府管事,狰狞的面孔已是恢复如初,眼神中的讥诮之意大盛。
“斩了!有反抗者,皆斩!”
随着刘进的一声轻喝,适才那名回话的小旗随手将木牌揣入怀中,眨眼间仓啷一声抽出狭长雪亮的绣春刀,垫步上前手臂挥动,咔嚓一声轻响过后,孔兴杰的首级飞起后骨碌碌滚落在地,大股的鲜血自脖腔中喷起有半尺之高,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挺挺向后砸倒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就发生在数息之间,刚才还在拍掌叫骂的众人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孔府那些手持棍棒的下人也是木立当场,脸上流露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喧嚣吵嚷声转瞬间消失无踪。一名胆小的书生吓得面无人色,身子一歪,缓缓坐到于地,随即蓝色的直裰下面有一摊黄色的液体蜿蜒流淌而出。
就在那名小旗将孔兴杰斩首之时,护卫在刘进两侧,以及跟随在后的一众官校,或是抽刀或是握铳,迅速以三人为一队闷头向前冲去。
一时间,铳声大作,一股股白色的硝烟升腾而起,一道道刀光在日头的映射下分外夺目,一声声惨号响彻整个街道,拦在锦衣卫前面的数十名孔府下人反应不及下已是纷纷倒地。
围观的路人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狂呼乱叫这四散奔逃,地上的冠冕靴袜、米面肉食、文房用品、洒满这片街区,站在街道两侧店铺门前看热闹的掌柜伙计们,连滚带爬的逃进店内,随后在东家掌柜惊慌失措的嘶喊中纷纷合上了店门。
在一众校尉一边杀戮一边高喝“跪地免死!”的声响中,刘进翻身下马,一名校尉上前拽住马缰。
“役使我等者是此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岂是你这等冢中枯骨敢随意辱骂?孔兴燮若是也如你这般无脑取死,那某今日便成全了他,你哥俩便可以去地府抱头痛哭了!
来人,将这厮尸身拖出城外喂野狗!”
刘进缓缓步至孔兴杰面带惊异不信恐惧表情的首级旁,慢慢弯腰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神,用嘲讽地语气说完,直起身子大声吩咐道。
当孔府门前的杀戮已毕,校尉们强行敲开两边店铺的店门,喝令里面的人出来帮着清理现场后不久,孔府已经关闭的角门再次打开,一脸阴沉之色的孔兴燮负手昂头当先行了出来。
第六百零四章 孔家与反贼有过勾连?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公然行凶,无故杀伤众多遵纪守法之黎庶,此等行径实是骇人听闻!几与逆贼仿佛!
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还有公理吗?
既是天子亲军,更当处处维护天家仁仁之声誉,而非行此恶行以给天家添耻,致使天家因尔等而蒙羞!
天理昭昭,尔等就不怕天下愤然不成?!
来人!去县衙报官!”
孔兴燮强忍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带给他的不适,踩着正在被掌柜伙计用水桶冲刷的血水,步伐坚定地来到刘进面前数步之外,目视一副毫不在意模样地对方,负手怒斥道。
在他的身后,是被他匆忙召集而来的十几名族中身份尊贵的长者耆老。
这些人平时习惯了养尊处优,乍一见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一个个或者面色惨白,或者脚步虚浮,有几人被强烈的血腥味一冲,胸腹之间顿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紧走几步来到街边,蹲下身子狂吐起来。
“你便是孔兴燮?”
刘进斜眼打量了着站在面前的这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语气淡然的开口问道,仿佛孔兴燮刚才的怒斥是在冲着别人一样。
“吾正是孔兴燮!尔是何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天下士林作对!就不怕天下舆情汹汹吗?!”
面对一副有恃无恐姿态的刘进,孔兴燮心头怒火更盛。目中的滔天恨意直欲化作利刃,将眼前这个狗贼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之意也开始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锦衣卫的所作所为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锦衣卫突然来到曲阜,并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开杀戒,并且杀伤的是衍圣公府中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呵呵,某便是锦衣亲军兖州千户所千户刘进是也!
某今日带人前来孔府是为执行公务,没想到此间竟有人狗胆包天,出口辱及天家,此等逆行实为取死之道!
某在此奉劝诸位一句,日月光照之处,便为大明之土,倘有不服王化者,杀无赦!”
刘进逼视着孔兴燮的双眸,从那股无尽的恨意当中捕捉到了一丝惶急的味道,这让他的心志更加笃定起来。
杀人立威只是他的临时起意,并不在他与庄元洲的谋划之中。事发之后刘进也有些许的后悔之意,生怕如此会激起孔家公愤,破坏逼迫孔家就范的整体计划。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对面这位一直谋求承袭爵位的准衍圣公,并不是那种杀伐果断的枭雄,只要按照定好的策略进行,达成目的应该没有问题。
“哼!此事孔某定会上表朝廷,广邀天下正义之士群起呐喊,力请朝廷还我孔家一个公道!”
承平两百年来,孔家在整个山东可谓是作威作福,就算前几年流贼肆虐,但也没有丝毫波及到兖州府。
从未见过刀兵之祸的孔兴燮,已经被眼前血流遍地、尸首横陈的场面给吓得不轻,刚才的一番呵斥也只不过是基于心头的尊严和义愤,当看到对面雪亮的长刀、乌黑的铳口,以及一众如狼似虎的校尉们面上流露出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后,他彻底害怕了。
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自己身份尊贵,何必去跟一群凶神恶煞一般见识,别再因为一时口快招来杀身之祸,真要那样的话,所有的荣华富贵便如同烟云一样彻底消散了。
“成!孔员外尽管上书便可!某要好心告诉孔员外一句,亲军直属天家,上书朝廷怕是无用,孔员外最好直接将此事上奏天子才可!呵呵呵呵!”
刘进语带嘲讽的揶揄了孔兴燮一句,看着对方的面色越发难看,心中顿觉畅快无比。
“闲话说完了,该办正事了!
孔员外,某日前接获情报,前番襄阳府亲军千户所通传,说是自安康县逮获巨贼老回回,随后对其展开询问。
据其交代,数年前流贼势大之时,曾与孔家有过书信往来,孔家曾暗中资助闯逆、献逆所部钱粮兵甲无数。
李都堂得报后即刻下令某带人前来孔府搜寻相关证据,务求还圣人之后一个清白,不使天下人为之哗然。
孔员外,你觉如何?
还是请诸位退到一旁,让亲军还孔家一个公道吧?
呵呵!”
刘进皮笑肉不笑地把今天来到孔府的目的讲了出来,孔兴燮以及孔府的耆老们闻言顿时面如土色。
其实刘进前半段说的的确是事实,襄阳的锦衣卫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的确是抓住了隐姓埋名隐居在安康县一个小山村的老回回,但是,老回回根本没有供述什么与孔府勾连之事。
“这纯属构陷!我孔家乃圣人之后,世代耕读传家,怎会交通反贼!”
“苍天呐!尔等莫不是恶魔降世,竟会平白想出如此无耻之词,尔等究竟要将孔家置于何地啊!”
“前宋有岳武穆莫须有之罪名,大明难道也有秦桧这般恶贼不成!此事就算说与天下人知,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孔家的耆老们从震怖中清醒过来后,一个个呼天抢地的哭骂起来,惹得正在被迫清理现场的一种商铺掌柜伙计偷偷打眼看来。
“呵呵呵呵!没想到,有人为了对付我孔家,居然真的是不择手段!先贤若是再世,怕也会被气死当场!
杀人诛心!此言委实至理也!
借问这位千户,到底是何人想要对付孔家?何仇何恨要行此拙劣之手段?
勾通反贼?此罪名何其荒谬也!
想我至圣先师为世人所尊崇,至今已历千百余载,其后人无论经营何业,俱是清白面目示人,千百年来,孔家嫡系从未出一名不肖子孙!正因如此,孔府才为世人敬仰!
没想到,煌煌之大明,确有此等凭空而出之丑闻强加与我孔家,这是要将圣人之后彻底诛除不成?!”
孔兴燮满脸的悲愤之情,心中却是冰凉一片。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自两年前其父溺亡之后,衍圣公位为何一直不曾得以册封,原来皇帝这是要灭了孔家啊!
可是令孔兴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孔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阴狠的皇帝,自大明创建至今,孔家从没有做过违逆皇帝意志之事啊,可今上为何要下如此狠手呢?
“孔员外言过了。
只要员外所作所为让人满意,那这个世上还能有谁会动的了你们孔家呢?
若是员外明世事、通情理,别说孔家无罪,说不定衍圣公之位也能得以承袭呢!
当务之急,便是看看有无确凿之证据证明此事,若是没有,那便万事大吉了!
来人,入府搜捡!
莫要违纪!否则老子一刀剁下他的首级!”
第六百零五章 就是明着栽赃,你能怎样?
眼见街道上的尸体血污清理的差不多了,刘进话中有话的对孔兴燮分说一番,随后下达了搜查孔府的命令。
校尉们按照老规矩四散分开,像模像样的开始包围孔府,几十名校尉在一名百户的带领下从角门进入了孔府。
“启禀千户,前边有家茶楼,掌柜的自愿请千户入内喝茶等候!”
就在一干孔家耆老们生怕这群校尉趁机嚯嚯孔家,不放心之下纷纷拔腿追进府中后,一名小旗疾步来至刘进身前抱拳禀道。
其实哪有什么掌柜的自请喝茶的事情,这不过是锦衣卫按照事先的安排,强行砸开这家茶楼紧闭的店门后一种委婉说法而已。
因为现在计划已经正式展开,接下来就轮到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孔兴燮谈谈条件的时候了。
“孔员外,请吧?咱们进去喝杯茶,静等消息,顺便说道说道将来之事!”
刘进看了一眼面前心事重重的孔兴燮,知道自己刚才那几句话已经齐了作用,于是他笑着说了一句后,转身当先向十几步外的茶楼行去。孔兴燮略一思忖,一咬牙撩起袍服一角跟了上去。
刚才刘进的那番似有所指的言论让孔兴燮看到了一丝希望,看来皇帝并没有打算让孔家退出历史舞台,而是想利用孔家达成某种目的,但因怕孔家违逆,这才派了爪牙来敲打一番。
想到这里,孔兴燮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皇帝既然使出如此狠招来,那孔家这次不知道要付出何等代价了。
他倒是并不担心进府搜捡的锦衣卫会查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或者趁机从府中捞取什么油水来。
像孔府这样存世千百年的世家大户,肯定会有很多隐秘之事,但所有这些积存下来的物事,历来只有衍圣公及继任者两人知道存放于何处,现在他爹孔胤植已经死了两年,这个世上唯一知道那处密室所在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些狗贼该不会严刑拷掠自己,逼迫自己招出密室所在,然后从里面拿到把柄要挟自己答应什么条件吧?
那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孔兴燮一边琢磨,一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入茶楼之中,抬眼看到刘进已经施施然坐在堂中的一张凳子上,不算小的大堂内并无其他人在,也没有想象中的若干刑具摆放堂中。
“孔员外且宽心,我亲军自从李都堂接掌之后,军纪已是极为森严。
某保证,进府搜捡之官校,绝不会妄动孔府任何财物,也绝不会惊扰老弱妇孺。
某适才最后之言你也听见了,若有干犯军纪者,立斩!
若是搜不到他人声称之物,某立刻带人打道回返,决不再踏入曲阜一步!
某请了员外于此,其实是有些事要跟员外商谈,若是员外能够识大体、顾大局,据某所知,衍圣公之位很快便会由员外你来承袭!
来来来,员外且坐,相信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哈哈!”
在示之以硬之后,刘进迅速转换了成了另一张面孔,以宛如相熟之人之间才有的姿态笑着对孔兴燮邀请道。
“呵呵,刘千户好手段!
不知刘千户有何高见指教?
孔家在某些人眼中,虽是尽可随意宰割之辈,可在朝堂之上也有三五知己、若干好友,更有无数仁人义士将孔家之言奉为经纶!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义士为之愤然而起!到时候孔某倒要看看,尔等会将如何收场!
吾孔家将拭目以待!”
看到刘进态度软化了下来,孔兴燮心中的不安顿时一扫而空。他来到刘进对面的凳子上撩起衣袍后摆坐了下来,目视刘进放出了狠话,神情重又恢复到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员外且稍待,一会过后咱们再就此做个了断!”
孔兴燮对刘进这种带着浓浓江湖气息的话语不屑已极,当即把头转向了一遍,懒得再看眼前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一眼。
没等刘进再次开口,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名校尉抱着一个紫檀木的景致盒子进了大堂。
“禀千户!从孔家内宅搜出一件物事,齐百户验看过后命卑下交于千户!说是里面的书信很是要紧!”
“哦?既然是齐三儿说要紧,那肯定不是一般物事!快快拿过来某验看一番!”
孔兴燮闻声回头,冷眼打量着刘进装模作样的拿过木盒,将最上面的一封书信拿了出来。
“哟?衍圣公孔老大人亲启,义军首领高迎祥敬呈?啧啧!
义军高首领亲启,孔胤植亲书,啧啧!”
刘进一边拿眼斜视孔兴燮,一边似模似样的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笺,展开后浏览起来,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怪声。
“呵呵呵呵!刘千户,你等连伪造书信这种拙劣之术都搬出来了?
高迎祥?呵呵,闯逆从无到过山东,如何会与我孔家有过交集?
如此构陷孔府,到底所图为何?
退一万步讲,家父生前曾与许多人有过书信往来,其所习之字体集数人书法之大成,是真是假有心人一眼便能分得清楚,岂是尔等随意便能诬陷的?”
愤怒到极点的孔兴燮此时反而放松了下来,语带嘲讽的冲着正在演戏的刘进嗤笑道。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人家根本不必严刑拷掠他,直接作假当做证据便可,这次来孔府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这种栽赃的手段可是锦衣卫最为擅长的。
“呵呵,孔员外究竟是见识过少啊。我亲军经历司有数名专仿他人笔迹者,仿出来之笔迹,用以假乱真评判都是太过谦逊之词,以假胜真才是公正之说啊,呵呵呵呵!”
刘进将书信缓缓收起后放入盒中后接着抬头问道:“衍圣公给闯逆织就的龙袍搜捡到没有?那可是件足以震惊天下的好物件啊,啧啧!
堂堂圣人之后,当年眼见闯逆势大,似有席卷天下之势头,于是乎便找人为闯逆制作龙袍冠冕,预备等闯逆打下京城做了龙椅好及时献上,孔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呵呵!
孔员外,你说,今日要是你留下遗书悔罪后畏罪自尽,然后某将这些个书信物件公之于众,你觉着,你们孔府嫡系子弟满门数百口人,最后还剩几个?
别担心,你的遗书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要不要某给你读一读你是如何忏悔孔家不该勾连反贼的?
孔员外,实不相瞒,是要我亲军想给谁定罪,那必是全套齐活,绝不会有半点遗漏之处!
亲军传承两百余载,能得历代君王赏识,你觉着是白给的?
以上种种,给孔家定个謀逆之罪该毫无问题吧?
謀逆者,诛除九族!
把你孔家杀干净后,孔员外,你以为天下会有谁敢站出来为死去的一堆白骨鸣不平?
又有谁敢粘连这等謀逆大罪?!
孔员外,活着不好吗?”
看到孔兴燮已经明白自己这种栽赃陷害的招数,刘进站起身来负手缓步来到孔兴燮面前,嘴角带笑、毫无遮掩的把自己的计划讲了个清清楚楚,孔兴燮惊恐万状的脸上已是面无人色。
“你……究……竟想要孔家作……何!?”
半晌之后,越想越怕的孔兴燮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呵呵,孔员外莫怕。只要你写一份题本上奏朝廷,讲明孔府自愿以口分田以外之田地所出,每年按十三缴纳租赋,衍圣公之位很快便得以承袭,孔家之人也会继续坐享富贵荣华。
就是这点小事。
孔家数百口性命之生死,全在孔员外你一念之间了!”
第六百零六章 强硬的福王
就在孔府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分驻在各地的大明亲王们也正在经受着同样的逼迫和威胁。
这些名义上身份尊贵的宗室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同为皇室一员的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被自家人征税的地步,几乎所有宗室藩王们都对这种亘古未有的奇耻大辱表达了强烈的愤慨和不满。
“由检小儿越来越出息了!
数年来又是强抢天下盐利,又是无故抄没勋贵士绅家产,横征暴敛之下捞取钱财无数!而今又将恶手伸向自家叔伯兄弟身上来了!
好!好得很!
厚养宗藩,此乃太祖太宗之遗训,两百年来历代皇帝尽皆不敢有半点违逆,生怕落下个不肖子孙之名,将来去往泉下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未曾想到,我朱家竟然出了此等劣种!敢置祖宗之规与不顾,悍然对血亲下手,如此狼子野心那还有面目存活与世间!
孤是为由检小儿之亲亲叔父!当初若不是孤不忍见骨肉相残,故此毅然将皇位让与兄长,那现下面南背北之人还是孤!
尔等这般天杀的奴才不过是我朱家养着的一群狗!今日居然胆敢想从福王府拿走田契,孤看尔等狗才是活腻了!还不赶紧给孤滚出王府!如若不然,孤便下令斩杀尔等狗才!”
坐落在洛阳城中心的福王府银安殿中,体格肥硕的福王朱常洵坐在殿陛上的座椅中,宛如一头养了数年的大肥猪一般,一张因常年沉迷于酒色之中而显得面色苍白的脸上散发出一股阴狠之色。
在他的身侧立着的是世子朱由崧和朱常洵的贴身太监贾和,福王府长史李继芳站在殿陛下的一旁,几十名王府护卫正手持兵刃火铳与殿门口数名锦衣校尉对峙着。
当年福王朱常洵因其母郑贵妃得宠于神宗,郑贵妃曾挖空心思想废掉其兄朱常洛的皇太子地位,使朱常洵成为神宗万历皇帝的帝位继承人,但最终未能得逞。
因子以母贵的原因,在万历二十九年,神宗做出让步,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为福王,朱常洵封藩洛阳。
“享有大国,著声藩辅”,地位十分显赫。
万历四十二年朱常洵就藩洛阳,得庄田二万顷,盐引千计,金银无算。
由于朱常洵接受了神宗大量赏赐,加上历年来横征暴敛,财宝无数。
“民间藉藉,谓先帝耗天下以肥王,洛阳富于大内”。
福王朱常洵大婚时,神宗皇帝一下子拿出三十万两巨款,给朱常洵在洛阳所修的王府,花费白银二十八万两,超过祖制规定的十倍。
朱常洵就藩时,神宗一下子赐了上等良田四万顷。
有了这样巨大的财富和如此众多的特权,朱常洵还不满足。他在洛阳,与民争利,“官校藐法,横于洛中”,中使四出,“驾贴捕民,格杀庄佃,所在骚然。”
也就是说,朱常洵与其他没了爪牙的宗藩不同,福王府是拥有持械护卫的,并且人数还不少。
“敢问福王殿下,自天启年间至今凡二十载,天灾频发、国朝动荡、流贼四起、外有强藩之境况下,殿下坐拥百万家财、粮米数百万石之下,可曾为朝廷献出过一粒米、一分银?
若无圣上英明睿智、力挽狂澜,若是被那些流贼成势之后席卷天下,福王殿下还能如现下这般安享荣华?
臣以如实将圣上旨意昭示殿下,此间章程殿下已是明了无比,连皇庄都要缴纳租赋,为何福王府却纳不得分毫呢?难道殿下自觉比当今还要尊贵不成?
现下圣意已明,还望殿下莫要抗旨为好,若是殿下有违宗人府令,那臣当会依律行事!”
面对朱常洵的连番责问以及后面放出的狠话,宗人府经历司经历阮建苏丝毫不惧,施礼之后言简意赅地表明了坚决执行皇帝意志的态度。
“狗屁!少拿由检小儿之名来吓唬孤,你算什么东西!
宗人府!
呵呵,闲置百余年之宗人府何时变得如此要紧了?
还不是由检小儿想借此拿捏朱家血脉!
坐享荣华?
这天下是他由检小儿的!孤管它劳什子天灾流贼,既是他做了天子,抗灾剿贼、安抚天下那便是他应做之事!要不然让他滚下来,让孤来做皇帝!
王府家财百万那是不假,可那都是孤凭本事挣来的,凭啥要给他用?
今日孤明确告知尔等,想要从王府之中带走田契,除非由检小儿亲至,否则断无可能!
孤再说一次,尔等速速离开王府,要不然可休怪孤不客气!
来人!
将这些狗杀才打将出去!”
随着朱常洵的一声令下,王府的护卫们呐喊一声便要上前驱赶阮建苏等人强行打走,进入福王府的锦衣校尉人数虽不多,但也是毫无惧色执刀上前护住阮建苏,眼看双方就要兵刃相加动起手来,这时突然一声轻喝传了过来:“且慢动手!”,马上就要打到一处的双方顿时止住了脚步。
喝令众人停手的正是世子朱由崧,历史上的南明弘光帝。
朱由崧是朱常洵的庶长子,今年刚过三旬的年纪,但身形看上去只是比朱常洵略小了一号而已,面上气色一如其父,也是青中透白,一副宿醉未醒的神态。
与从小骄横的朱常洵不同,朱由崧因为生母并非朱常洵正室的缘故,所以性格上与其父截然相反,从小便谨小慎微,惯于说一套做一套。
他之所以喝止双方,并不是因为愿意接受朱由检提出的方案,最主要就是因为他胆子太小,生怕一旦锦衣卫并不退让,双方都有火铳在手,要是万一有人动了真火闹出了人命,那这事可就不好收场了。
“父王暂且息怒,阮经历也是奉旨而来,自是不敢有违我那堂弟之意。
儿臣觉着,皇帝此举定是受了身边奸佞之蛊惑,方才有此有违人伦之恶政推出。
不如这样,此事牵扯到天下二十余位宗藩之切身,父王可与其余叔伯兄弟一道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勿听信小人离间我朱家血脉之言,将献此策之人处以极刑,以警示他人,不得参与我天家之事。
儿臣以为,既是一家人,那无论何事都可以商谈,何必非要弄成刀兵相见之局面,让世人耻笑我朱家呢?
阮经历,你等今日也暂且退去,之后还请阮经历务必题奏皇帝,把今日之场景及言辞对皇帝言明,等诸藩之提请一并到达京师、皇帝再做思忖后,你等再听命行事,如何?”
阮建苏本就觉着今日之事断难善了,自己这边人少,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定自己就会血溅当场。
在听到朱由崧这番说辞之后,阮建苏想都没想,果断应下后带着几名校尉出府而去。
第六百零七章 以拿贼的名义
在王府护卫们的监视下退出府外后,阮建苏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了锦衣卫洛阳千户所,准备与千户褚国用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今天这场面并没有出乎阮建苏和褚国用的意料之中,先去打探一下福王府的反应也是两人商量好的。
“这事有些棘手啊,圣旨里可没说让咱们动武,只是吩咐咱们拿了田契册页,查实王府所占田亩详情,以此为据来征收租赋。
可要是不动粗,这几十箱子田契怎能拿到手?
难办!实在是难办!
老阮,你是读书人,看书看得多,心眼子比某这粗人要多出不少,你来想个法子可好?”
在听到阮建苏把今天在福王府遇到的情形简单讲述一遍后,褚国用顿觉头大无比。
在这件事上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硬来。
因为这是藩王,是天家血脉,锦衣亲军是天家所属,谁也不敢对这些宗藩动武。尤其是福王这种实打实地亲藩,这可是皇帝的亲叔叔。
真要那样做了,就算事情办成,最后也会为天家所忌。
保不齐皇帝哪天烦躁起来,一想到居然有人敢依仗武力对自己的亲戚下手,那说不定有一天就敢对自己下手,这种胆大包天之人还留着作何?
这种结局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阮建苏和褚国用就算对皇帝再忠心,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来试探。
可既是皇帝交代下来了,不办还不成,办不成那就是失职,这前程可是说没就没的。
“褚兄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棘手的很!毕竟福王可是亲藩,非周王、秦王那些旁系宗藩能比!
这一路上我也细细琢磨过不少策略,可最终也是一无所获啊!”
面对褚国用的恭维,阮建苏心下受用的同时也是毫无办法,沉吟一会后他还是摇头苦笑、一脸无奈地回道。
“这些宗藩也真是,哪个府中不是家资百万、良田万顷?可这十余年间,圣上为了筹措钱粮剿贼安民,费了多大心力方才有今日大明之安稳,这些亲藩哪一个看在亲戚份上,给圣上捐过一钱银子?
娘的!
现在只不过是叫他们交点租赋,一个个就跟要了亲命一般,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褚国用烦躁地站起身来,一边在堂内踱步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
“褚兄慎言!如今之计是想方设法完成圣上交办之事,怨怼之言多说无益!
再说,我估计,其他各处所遇之况也不会比我们强到何处,褚兄何须过忧自家之前程?”
阮建苏手抚颌下短髯,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劝慰着褚国用,心里也是在暗骂这群国之蛀虫。
“也是!既是福王府能如此蛮横,其他各处宗藩也不会太过好说话!
现下最好是能有一处想出法子解了此题,那其他各处再照此施行最好!不过,那样的话,首功可是了不得啊!
这可如何是好!”
褚国用停下脚步转身回到椅子上自我安慰着,但他同时马上意识到,若是有人立下如此功劳,那龙颜大悦之下,拔擢是肯定的了,自己这边也只能干看着拉倒,刚刚好转的心情顿时变得糟糕无比。
阮建苏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
身为京师土著的他家境倒是不错,但在功名上却是屡屡受挫,年近四旬了还是举人身份,在进入宗人府之前也没混上一官半职。
只因原先与巩永固交好的缘故,这才在去年进宗人府当上经历司经历一职,虽说只是个从七品的官职,但这也让他欣慰无比。
阮建苏心里明白,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就得拿出点政绩来不可,那样才会能让巩永固在向皇帝举荐自己的时候说话硬气,要不然这辈子只能在这个清闲的衙门里厮混终生了。
而这次的差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对于皇帝拿自家亲戚下手一事,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阮建苏心里是十分赞成的。
宗藩侵蚀大明躯体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但大明历代君王都是秉持着亲亲相隐的传统,对此一直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来对待,生怕被数以百万计、且终生也见不到的亲戚们唾骂。
但今上的所作所为却是与任何一位君王截然不同的。
这几年先是逼迫周藩自献田亩,后又将楚王系除藩,接着又下旨解除郡王以下大明宗室的禁令和供养,使得朝廷两百年来的重负终得消解大半。
今上几年来施行的种种举措,目的其实非常明确,那就是强国利民。
这一点作为旁观者的阮建苏看的非常清楚。
从崇祯八年至今,大明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稳步前行,今上的施政方针和策略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是史书上从没有出现过的。
历史不是没有爱民的仁君,但像今上这样,把天下黎庶看的比天家还重的根本没有。
这位皇帝好像不是这个世上之人。
阮建苏的脑子里有时会升起这么个奇怪的想法,但转瞬之间就把这个能把自己吓死的念头给掐灭了。
“褚兄,我忽然想到一策,但不知其中风险为何,要不我讲出来你参详一下?”
沉默半晌之后,阮建苏忽地开口说道。
“什么策略?老阮你说来听听!”
正在郁闷之中的褚国用闻言顿时眼前一亮,随即身子前倾,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阮建苏。
“现今福王府上所依仗者,不过是那群人数不详之带械护卫,若是这帮人没了抵抗之力,那福王府就如同没了爪牙之猛兽,到时还不是任由地方拿捏。”
阮建苏说的的确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若不是福王府上这些个护卫,哪怕是福王再如何强硬,到时候锦衣卫进去一队人马,把福王等人看押起来,再把那些田契抢出府来,交给洛阳知府衙门,那只要到了收获的季节,洛阳府就会安排人手去往福王名下的庄子里收取租赋了,福王府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对于天下的文官来说,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能从宗藩的田地里收取租赋,这可是既能博得名声又能让心里畅快无比的好机会。
“这倒是!不过老阮,这些个护卫倒是未曾放在我亲军眼中,可咱也不能杀进王府把他们给收拾了啊,那样咱们和那些流贼有啥分别?
传出去还不得叫天下人嗤笑不已?哪有天子亲军打杀天家护卫这一说?
不成不成!
这已是造反了!”
褚国用闻听之后,情绪顿时再次低落下去,前倾的身子也缩了回去。
“你听我讲完!
咱们根本无须打进王府,咱们只要让王府中人自己出来便可。
等筹划好之后,亲军便以王府中遭贼、亲军前来抓贼为名义,把福王府团团围住,王府中人只许出不许进,那样围上十天半月之后,里面的人饿的骨软筋松,还不是由着摆弄?”
“妙啊!
嘿嘿!
真有你的!
此事我看成!就这么干了!”
褚国用琢磨片刻后兴奋地一拍桌子大声道。
“褚兄可吩咐下去,预备好若干渔网,若是王府护卫强行冲出,那就用渔网将其缚住生擒,至于圣上欲如何处置,咱们只管上禀便可!”
其实按照宗藩规章,藩王是不得拥有带械护卫的,但福王是所有宗藩中最特殊的存在,这种亲叔侄的关系下,不管是天启还是崇祯,对此都是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但是,阮建苏心里有种感觉,这回如果能顺势解除了福王府的武装力量,皇帝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偌大的福王府中人口足有数百,府中虽也有小型粮仓,但也支应不了几日。不过为了尽快解决问题抢得头功,褚国用还是决定下手再狠一点。
“等预备好了,某便遣人趁夜进府,先把府中的粮仓烧了,之后正好以拿贼为名封了王府!”
第六百零八章 又发财了
就在曲阜孔家以及各地藩王府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师的时候,来自松江府卢象升和锦衣卫的奏报率先抵达宫中。
又发财了,并且这回是发大财了!
朱由检手中拿着的是厚厚的一本册页,上面详细地列明了锦衣卫此次南下的收获。
自打穿越过来后,朱由检先是在崇祯八年抄了诚意伯府和八大晋商,后面陆陆续续又抄了两淮盐转运使司、几名勋贵,以及不少中下级官员的家,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万银子,资产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巨额财富有力地支撑了几年来朱由检部署的各种策略和计划,使得大明这驾马车得以顺利地从泥潭中摆脱出来,并走上了宽阔平坦的大道。
现在随着四海商行和盐利每年带来的巨额利润,朱由检本以为自己对财富已经麻木了,但现在手上这份惊人地数据却刷新了他的心理预期和认知,让他一再验看着最后的总数目,生怕是自己视觉上出现了幻视。
此次锦衣卫共抄得现银一千二百余万两,金二十四万两,大小船只六百余艘,田地十四万余亩,其中七成桑棉田,三成粮田。
除了这些朱由检最看重的物资之外,其余分散在江南和京城的商铺更是有两百余间之多。
而那些古玩字画、金银首饰、西洋珍品等等更是无法计数,需要经过鉴别并变现后才能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此次锦衣卫供查获涉袭官案案犯四十余家,其中主犯为顾吕周徐四家,从犯主要是松江府及下辖华亭县、上海县、青浦县、奉贤县、娄县、金山县、南汇县等县府衙门中人,而松江府主官佐贰等人全部牵连与内。
锦衣卫从松江府知府谢汝运湖州老家抄得金银共计八万余两,古玩字画上百件,名下店铺四间,家中田地一万多亩也被充公。
松江府通判黄盛举家中抄得现银六万两,名下店铺六间,田地一万亩。
松江府推官耿元仁家中抄得现银三万余两,名下店铺五间,田地八千余亩。
同知松江府的孙建仁因半年前丁忧归家守制,侥幸地逃过了这一劫。
松江府按察使司分司按察使、副使、佥事均涉案,家产抄没,共得银七万两,田地合计两万余亩。
除了上述主要官员以外,松江府衙门中的各级吏目书办,但凡手中掌握实权的都接受过四大海商的年节之礼,故此,锦衣卫将其判定为从犯,并将这些涉案人员逮获抄家,所得银两共计六万余两,商铺三十余间,田地一万多亩。
而松江府下辖各县主官佐贰虽然对袭官案并不知情,但平时也是全部接受过四大海商的四时之礼,为此,同样被锦衣卫列入了无差别打击目标,最后落得人财两空,家产充公的下场。
朱由检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将此次案件所涉详细浏览一遍,随后他放下厚厚地奏报,站起身来走下御阶,负手在乾清宫的大殿中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如何处理此事。
在数日前与温体仁商谈过士绅一体纳粮的策略后,温体仁便在朱由检的授意下,把这项前无古人的宏大计划有意无意地泄露了出去,想借此来试探京官们的反应和态度,随后再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作出相应的部署。
不出朱由检意料的是,风声传出去之后,顿时在京师中引发了巨大震动。
绝大部分家中田地超过规定之数的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对此表示出了反对之意,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在或公开或私下大肆讨论此事,言词中对朱由检不满之意甚浓。
更有不少国子监中的举子在茶楼酒肆中公开宣扬,准备集体上书请愿,坚决阻止这一举措的发布和实施,并且对朱由检语出不敬之言,甚至拿他与桀纣这种千古昏君相提并论,就差直接开口大骂了。
就在这群情汹涌之际,东厂和锦衣卫闻讯后出动了大批官校,对在公开场合叫嚣不止的举人们进行了抓捕,锦衣卫在各衙门的坐班校尉也对官吏进行了严厉斥责,于是乎,这场风波才在短时间内迅速平息下来。
但朱由检心里清楚,现在的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其实水下还是暗流涌动,只不过因为惧怕厂卫的凶狠,相关人等在观望风向罢了。
毕竟这件事现在只是传言,到现在也没有具体的方案被公之于众,所以事涉其中的官员士绅都采取了暂时隐忍的姿态,若真是自己强行出台这个计划,指不定这帮人闹出什么动静来呢。
随后几天时间里,有关这项改革的题本奏本堆满了朱由检的案头,好奇之下他随便翻阅了几本,里面的内容果然全都是反对这条传闻中的举措的,但令朱由检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这些题奏用词都比较温和,基本以委婉的规劝为主,并没有原先那种言辞激烈、呼天抢地,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以死相抗的本子出现。
朱由检明白,这主要得益于自己现在的威望日隆,并且大幅提升了官吏们待遇的缘故。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就是这么个道理。
要是自己刚穿越过来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就急急忙忙搞这个,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莫名其妙的从大明消失了。
从官员们的态度上,朱由检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操作得当,这件事可行。
从上本官员的品级来看,基本是以七品到三品的官员为主,二品以上的大员几乎没有,阁臣更是一个也无。
高官重臣们没有上本反对此事,并不代表他们心里就赞同,但这起码让朱由检有了可操作的空间和转圜的余地。
朱由检对于外界的反对声浪采取了沉默以对的方式,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而被锦衣卫抓进去的数十名国子监举子,在得到吩咐后,也并没有按照惯例给这些吓破了胆子的书生上规矩,只是把他们关进牢中便不闻不问,留下这群后悔不迭的文人们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在得到了这注出乎意外的大财后,朱由检的底气变得更足,他准备借助于此来实施他的士绅一体纳粮大计。
第六百零九章 朱由检下了狠手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对袭官案涉案人员做出处置,与之相配套的就是松江府及其下辖各县官员补缺的问题。
孙传庭的奏报还没有送达,估计明州(宁波)那边的情况也比松江府好不到哪去。
由于此次偌大的松江府各级主官被一扫而空,所以导致了松江府已经处于暂时的无政府状态。
基于担心各地失控的原因,卢象升奔走于各县之中,火速将各县衙中未涉事的主簿、巡检等拔擢为主官,临时掌控各县局面,他自己则亲自坐镇松江府处理各种日常公务。
对于松江府各级官员的补缺人员,朱由检决定还是依照这几年的老路子,从陕西各府表现优异的官员中抽调后南下上任。
几年来的实践证明,通过亲历亲为参与到日常开荒拓田、打井修渠等等各种事物中去,陕西各府州县的官员中涌现出了一大批作风务实的官吏,并且这种踏实的风气已经在陕西各级官府中得到了充分的认可。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各地务实肯干的官员,以及工部户部衙门里的技术型官员都将得到重用,他们腾出来的位置将会被下一级表现突出的官员所替代,从而逐渐使大明整个官场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直至若干年后完全占据主流地位。
这种良性循环的圈子不仅仅限于官员,也包括众多没有功名的吏员,而那些只知道吟风赏月、吟诗作赋当官做老爷的旧式官僚,在未来将会被彻底边缘化。
他们的官员身份不会被去掉,但所供职的衙门将会是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等部司,俸禄不会短缺,但权力几等于无。
其实从朱由检的本心来讲,大明官员的缺失并不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在他的长远规划中,小政府、大社会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未来大明官府要向服务型转变,而衙门的设置要向公共服务和应急管理倾斜,以后人才的培养也要着重于这个方向。
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籍籍无名之人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其中才华出众者更是不知凡几,他们并不缺能力,只是缺少供其施展的平台和环境而已。
就像自己,前世也只是个极其普通之人,若是没有穿越的话,一辈子也只会过着平淡至极的生活,娶妻生子,然后在柴米油盐中蹉跎一生。自己也根本不会想到,穿越后也能有如今的成就。
平凡但不平庸,或许这是大多数人一生的写照吧。
在考虑完官员的配置问题后,朱由检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另一个方面。
从锦衣卫的呈报中,朱由检发现了一个以前被他忽略的问题:私奴。
涉案的四大海商家中蓄养私奴人数几近四千人,动手袭杀官员的正是从这批人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口根本不在官府的户籍册页上。
而蓄养私奴在江南地区是十分普遍的现象,站在一个帝王角度考虑的话,这种隐藏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允许存在的。
有钱无势的人并不可怕。
这个人群为数最多。
他们其实只想着过自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念头和野心,日常表现也是非常温顺的,在面对强权时可以说予取予求,可以说是遵纪守法的典范。
而像四大海商这样有钱有势的就不一样了。
这种人因为尝到了权势带来的极大便利,所以在财富急剧膨胀后便有意无意地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想借此来达成自己更多更大的诉求。
当某一天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损害时,自觉有庞大势力的他们,很可能会有铤而走险的举动,并且不会考虑到自己的冒险举动会不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是极其危险的,也是朱由检绝不会容忍的。
这些私奴如果手中有了兵刃武器,加上他们的主人不缺钱粮,一旦他们为了某种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虽说不会有危及社稷的风险,但把繁华富庶的江南打烂还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那这回正好顺势一起解决掉,消除这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由于朱由检已经将此事件定性为謀逆,那么这次正好借机大开杀戒,以此来震慑江南利益集团可能存在的反抗之心。
从崇祯八年至今,锦衣卫虽然奉命抄家无数,但最后被处死的人数并不多,朱由检并没有下令对犯案者的家眷进行无差别的杀戮,老弱妇孺都是以流放告终。
但由于这次袭官案发生的背景后面,正是朱由检准备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时候,所以此次相关涉事人员很不幸的成为了祭旗者。
顾、吕、徐、周公然遣人袭杀朝廷官员,其行为实为十恶不赦之罪;其四家阴蓄私奴、暗藏刀兵、意图不轨,此已属謀逆,当夷九族,但朕仁心,不意牵连过甚,故判夷三族。
其四家私奴交于地方官府登记入册,并从所查抄田亩中,按每口十亩口分田划拨供其劳作养家。
江南各地私人所蓄养之私奴此次一并遣散,敢有违抗者,不论其家世背景,皆以意图不轨论处。
松江府知府谢汝运、通判黄盛举、推官耿元仁以及按察使司、各县涉案官员,身受皇恩,不思回报,日常以交通逆贼为荣,故皆属謀逆案从犯,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其余各府县吏员以同罪论处。
着锦衣亲军将案犯极其家眷,押解至苏松常三府,以每户为基数,于闹市每日行刑,直至人犯全部处决为止。
这一条是朱由检于圣旨最后特意加上去的,为的就是以此来对江南不服朝廷号令者发出警告:若再有心怀叵测之人,这就是你们全家人的下场。
由于此案为謀逆案,四姓海商要夷三族,加上其余人等,涉及的人员足可达上千人,按照每天处斩一家来算,三府之地也得杀个十天半月的。
相信行刑完毕之后,血淋淋的场景会成为少数人心中长时间内挥之不去的噩梦,再有朝廷政令到来时,他们要是再想依着两百年来养成的习惯予以抗拒,那就得掂量掂量家里有多少人尸身分家了。
孙传庭那边如果侦缉完结,也要照此执行,杭嘉湖这三处最为繁华之地就是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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