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客户


  李老爹疑道:“就这等简单?阿兴你莫不是在瞎说?”
  李兴不满的看了李老爹一眼,回道:“阿爹你怎地不信我?这法子看似不起眼,我试过几回了,真的管用咧!”
  “阿爹!阿兴!出来卸车喽!”说话间,院里传来了李冲的喊声。
  两人赶忙来到院中,只见家中的牛车已经停在东面的草棚下面,车上载着甘蔗堆得和小山一般,李冲已经扛着一捆甘蔗垛在了草棚下的木板上面。
  “哥,米价又涨了无?”
  “比上月要低一些,这回是惠州、潮州过来的米,比温州、湖广过来的一斤低了十文。”
  “这回咱们把这批霜糖卖出后,趁着米价低多采买一些放着,要不等再涨起来就要多花许多银钱!”李老爹将一捆甘蔗堆放到木板上后说道。
  李兴接口道:“阿爹,你去屋里歇息便好,这等重活我和哥做就成!”
  李老爹笑道:“别小瞧你爹我,这等算甚得重活?咱庄户人家就是指着气力养家咧!”
  李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李兴道:“阿兴,适才我去采买时听见镇上到处都在传一个消息,我买上甘蔗就赶紧回来,想和咱爹、还有你一起商议一下!”
  “哥,甚事这般要紧?”李兴撂下一捆甘蔗问道。
  李老爹也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大儿子。
  李家爷仨分工明确,寮里榨蔗取汁、熬煮蔗汁、制成白糖、黄糖等劳作以李兴和李老爹为主。李冲头脑精明,除了在寮里打打下手外,平日间以采买各种物资、以及与前来购糖的商户洽谈价格为主。
  今日买米的时候,听见也是几个制糖的同行在小声议论,他打听一番后才知道,有个四海票号在镇上开了起来,主要业务就是针对镇上的制糖作坊放贷,月息一成。
  李冲接触人多,知道的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他知道几家放贷的大户月息都在四成,四海票号的一成利息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他早就和老爹、弟弟商量过,想把自家作坊扩大规模,多买几头牛、雇佣十几名农户做工,争取一年能产出上千石白糖黄糖,那一年就能挣到几百两银子,用不了几年,他们李家就能成为当地的富户了。
  但若想把作坊扩建成李冲心目中的样子,那可是要花费最少几百两银子。
  李冲打算买二十七头犍牛、雇佣二十名左右的工人,这样规模的工坊,一年产糖千石毫无问题。
  但买地扩建工坊、买牛、采买甘蔗及米面油菜等物资、给雇工日结工钱,这些林林总总,至少要五百两银子以上才能办到。
  他们家的糖寮开了数年,抛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各项费用,到现在不过是积攒了六七十两银子,离着扩建所需资金还差的甚远。
  李老爹虽然也同意扩建,但他的意思是用家里积存的银子稍微扩大一下规模即可。积少成多,等积累数年后再扩大一些,这样等过个十年二十年也就有个像样的工坊了。
  但李冲心气很高,他扬言,要么不建,要建就建大型工坊,小了没甚意思。
  李兴也是赞同哥哥的想法,建大型工坊成了兄弟两个的梦想。两人也曾想过借钱扩建,但知道放贷利息如此之高后只能断了这份念想。
  今日听到四海票号一事后,一直心心念念扩建工坊的李冲顿时来了兴趣,采买完之后他赶紧采买甘蔗米面后,赶着牛车回来与家人商议借贷之事。
  听完李冲的讲述,李老爹尚在犹豫之中,李兴则是满脸兴奋的大声道:“还有这等好事!息钱比那些大户低了如许多!阿爹,哥,这银子咱们借了!等忙完制糖,咱们就扩建,不用两个月就能建成!过不了几年,咱家在镇上就数得着的大户了!”
  李冲也是满脸憧憬的开口道:“有阿爹和小弟这般技艺,要是建起大糖坊,不愁卖不出货去!”
  李老爹眼见两个儿子情绪如此高涨,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蔗糖销路一直不愁,尤其是白糖和冰糖,价格年年上涨,扩建工坊后产量翻了好几番,银子就会如流水般淌进家里,这确实是件大好事。
  四海票号之所以选择在均安镇开办放贷业务,也是经过商行多番考察过后才做出的决定。
  四海商行在数月前漳州府设立了分行,掌柜的也是原先晋商手下之人,名叫李明,曾是王登库设在太原商行的总掌柜,手下最多时有百十号人,后来一起被四海商行收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李明被抽调至漳州成立分行不久后,接到了总号的指示:要求他寻找当地特色产业集中之地开办票号,扶持有意向的家庭作坊扩大规模,促进整个产业的发展。
  来到漳州已经数月的时间,在漳州锦衣卫千户所的协助下,李明对当地的特色产业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并且对开办票号一事也是所知甚深。
  晋商在山陕两省的大城也办过票号放贷业务,与四海商行不同的是,晋商的票号放贷利息很高,并且需要田地作为抵押。
  对于总号要求放贷之事,李明自是非常赞同,因为他知道这是来钱最快最易的生意;但对于商行放贷利息如此之低的要求,李明暗自腹诽不已。他可不知道这是朱由检特意吩咐过的,商行挣钱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扶持特色产业做大做强。
  均安镇和相邻的漳浦镇都是制糖产业最为发达的地方,漳州府六成以上的糖出自这两个镇上。在亲自去到两个镇考察一番后,李明决定分别在均安和漳浦开办票号,专门给想要扩大生产规模的糖坊提供资金上的支持。
  均安镇四海票号的掌柜张全是总号从大同调派过来的,有着多年的票号放贷经验。李冲、李兴来到四海票号的铺子时,他正在与一位想要借贷的商户攀谈。
  这名商户是来自苏州府的一名汪姓行商,专门从事从兴化县贩运霜糖、冰糖、红糖、黑糖到杭州一带销售的生意。
  张全笑眯眯的道:“汪员外,鄙号初创未久,故借贷一事须得有所抵押才可。如适才员外所讲以信用作保,鄙人却是很难应承此事,毕竟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还望汪员外体谅一二!”
  这名行商名叫汪境,年约四旬左右,从事贩糖生意已有十载,可谓是经验相当丰富。此次他来到均安镇已经月余,先前已经采买了一千石各色蔗糖,打发管家雇人运至泉州港后租了船只发往了杭州,他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杭州的传回的消息,顺便囤积产量极低的白糖和冰糖。
  色白如雪的霜糖和大块的冰糖在杭州府一带销路太好了,基本每次从兴化县带回货去,不用多少时日便会被当地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以高价抢购一空。
  但这种白糖产量非常少,大约只占蔗糖总量的一成左右。所以要想多采买白糖,就得在长时间住在镇上,并且时常去各个寮、坊验看,一旦有货马上用现银收储起来才行。
  汪境上次用大笔现银采购了千余石蔗糖,远远超过了原先每次的数量。可最近他在均安镇和漳浦镇来回搜寻时,发觉白糖、冰糖累积产量又有不少,但苦于上次采买的蔗糖数量过多后,剩下的现银已经不多,急切之下他四处打探借贷一事,正好遇到四海票号的开张,并且放贷利息极低,于是他便急冲冲找上门来,想要借贷两千两银子收购霜糖。


第二百零一章 助力
  汪境闻听张全之言后顿时有些心急:“我说张掌柜,贵号行规我亦是懂得,可凡事总有例外吧?我汪某人做蔗糖生意已有十余载,从未有坑骗他人之事!不信你可以去镇上的糖坊打听打听,每年我都要在均安、漳浦待上半年之久,两镇之上几乎所有糖寮之人都认识我,你去问问,他们可曾说出汪某半点不是?张掌柜,我乃外地一行商,确无可做抵押之物,可我亦是家资万贯之人,难道会因借贷你这两千两银子不还就自断财路不成?”
  张全笑道:“汪员外切莫心急,适才员外之言鄙人自会斟酌。这样吧,汪员外去镇上找相熟糖寮之主,只要找到五户联名具保,鄙号自会放银与你,月息一成,不足月按月收息!这条件该不会过分吧?”
  正说话间,李冲、李兴兄弟俩迈步走进了票号的客厅之内。
  四海票号在镇上设办的柜房与当铺不同,并未在室内设立高台与客户分离,而是分了大小两个客厅,用以接待前来洽商的客户。两千两银子一下的客户在大的客厅商谈,两千两以上的大客户则去小客厅接洽。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处于安全及维护成本的考虑,票号借贷之银全部存放于兴化县锦衣卫百户所的库房内。因为县城距离均安、漳浦只有二十余里,这边只要谈妥之后,现银很快就会由锦衣卫押运过来,交于借贷之人手上。
  李冲看到汪境也在这里后愣了一下,之后赶忙拱手施礼道:“汪员外当面,小人有礼了!”
  汪境也是李家糖寮的主要客户,李家所产白糖大部分都被汪境收走,双方打交道也有数年时间,彼此亦是十分熟悉。
  汪境看见李冲兄弟两个后顿时喜上眉梢,他未及还礼,急忙起身走到李冲身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到张全面前连声道:“瞧瞧瞧瞧,张掌柜,李家可是开糖寮多年了,你问问李家兄弟,我汪某人信用如何?”
  张全打量了李冲兄弟俩一眼后,起身拱手笑道:“两位怎生称呼?前来鄙号可是为借贷之事?快快请坐,李三,赶紧上茶!”
  李冲挣脱汪境的拉扯,抱拳还礼道:“小人名李冲,此乃小人之弟李兴!闻听贵号往外放贷,这才前来相询一番!”
  他常年来往于县城镇上,采买各种物资,因此谈吐间甚是得体。
  票号的伙计李三端上来茶壶和茶杯,张全肃手请几人分别坐下,李三给众人倒上茶水后站在了一旁。
  张全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做好后,笑着开口道:“敢情汪员外与两位很是熟识啊,呵呵!鄙号才落户与镇上不久,鄙人张全,是为四海票号掌柜,初到贵地对镇上人物还未熟知,有不到之处还望海涵!李家小哥有何事相询,尽管讲来便是!”
  汪境虽然急于借银,但见李家兄弟前来,心中也是不由一动,于是按下性子静等李冲开口。
  李冲拱手道:“既是张员外有言,那我就直说了,我兄弟两个今日前来,便是想从贵号借贷,用于扩建我家糖寮之事!敢问贵号借贷有何规矩?还请张员外明言!”
  张全笑道:“鄙号规矩倒也简单,鄙人想先听一听李家小哥糖寮的状况,以及筹划扩建所涉事宜后再行告知。李小哥不妨细细讲来,鄙人自会从李小哥的话语中做出评判,之后查访一番后自会做出决断!”
  还未等李冲说话,汪境插言道:“冲哥儿,你家糖寮若是扩建后,所产霜糖、冰糖可否全部由汪某包销?价钱上某绝不让你吃亏!”
  李冲愣了一下后笑着抱拳道:“汪员外凭地心急,现下扩建还是没影的事咧,将来再说成不?”
  汪境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汪某确是心急了,哈哈!你们先谈,你们先谈!”
  李冲向着张全抱拳施礼后开口道:“张员外,我家开设糖寮已有五载,家中现有蔗田十亩、榨汁车粒一座、犍牛一头、熬煮蔗汁大锅数口,每月出产蔗糖十余石乌糖、一两石白糖、冰糖。我家爹爹与小弟制糖技艺出众,我家白糖、冰糖出糖数都比别家略高一些,张员外可以遣人查访便知。我兄弟二人想建一座大型糖坊,预计要买犍牛三十头左右,雇工二十人,需从贵号借贷一千两银子,到底如何,还请张员外如实告知!”
  听完李冲的叙述,张全暗自思量起来。
  他知道总号不欲以放贷盈利为目的的指示,虽不明其间的意图,但不妨碍他会根据指示做出相应的判断。
  李家制糖年月虽然并不久远,但自家有十亩蔗田,这可以用作抵押;手头银钱宽裕后会,他家自会收储镇上农户种植的甘蔗,原料一项已是不愁;再加上从适才汪境急于包销李家蔗糖的举动来看,这说明李家制糖技艺应是不错,何况其借贷数额并不多,这单出借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张全打定了主意。他对着李冲开口道:“从李小哥适才所讲中,鄙人觉着应无问题;这样吧,李小哥回去将田契、糖寮地契取来,用作抵押之物,由鄙号暂为保管,待还贷之日再行返还。取来之后,李小哥与鄙号签下借贷字据后,第二日鄙号自会将现银奉上,月息一成为计,李小哥觉着如何?”
  李冲与理性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点头,李冲道:“现下正是制糖关键时节,小人全家都在糖寮内无法抽身,扩建之事需待清明前后方可进行。张员外所言我家自是全部应下,只需到时立字据便可!张员外觉着是否合适?”
  张全笑着点头道:“合适合适,鄙人亦是对此有所知详,李小哥家糖寮现下若是短缺采买之现银,一百两之内鄙号自会借贷与你,月息亦是一成!”
  在张全眼里,蚊子再小也是肉,既然一千两银子的大头还要几个月后,那小额的借贷利息也算是一笔收益。自己被委派到此地,到现在还没给商行带来利润,心下总是有点不安,不管数额大小,先开张做成第一笔生意也成。
  李家前些时日虽然售卖了一些蔗糖,但各种花销采买都需用银钱,尤其是制糖旺季,需要收储大量的甘蔗。而蔗糖得屯够一定数量后才会被行商买走,所以现在确实急需用钱。
  听到张全的话后,李冲喜道:“张员外所讲当真?一百两借贷可需抵押之物?何时能拿到银钱?”
  “不需抵押,银子只需立下字据便可拿走!李小哥若是急需,咱们现在就可办理!”张全笑着回道。
  对于一家票号来讲,一百两也不是多大的数额,再加上李家是本地农户,他并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冲急忙点头答应,立于一旁的李三赶紧跑去拿笔墨纸张。
  汪境眼见李家短短一会儿便谈成借贷一事,心里又急了起来。
  他冲着张全道:“张掌柜,汪某可否让李家作为具保之人?”
  “当然可以,只需汪员外再找同等四家,鄙号自会即刻将现银呈上!”


第二百零二章 禁运
  山海关又名榆关,素有两京锁钥之称。如同大鹏展翅般的关城,紧紧的扼守住了辽东通往京师的咽喉要道,高达四丈有余的主城墙厚重凝实,像一头黑夜中的猛兽般蹲伏于地。
  蜿蜒曲折的城墙一直向东延伸到了海中,由七座城堡、十大关隘和长城上的三十座敌楼、六十二座城台、十八座烽火台、十六座墩台等组成的强大防御能力,使得关外的建奴望关兴叹。
  威武雄壮的箭楼矗立于高大的关门之上,三层高的楼内,数个箭窗隐有值哨士卒的身影显现。城墙上宽阔的马道可供数匹战马飞驰,女墙的每一个垛口都有持枪拿弓的士卒守护。
  一队从南而来的长长的商队正在穿城而过,向着关门行来,上百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绵延几达数里。关城内的百姓商户对此早已习惯,路上的行人都是神色如常的各行其是,并没有人驻足围观。
  车队的前队到达城门处时,却被值哨的一队士卒拦住了去路。
  随着车队的停驻,车队中有人迅速向后跑去,不一会功夫,一名身穿青色直身袍服,头戴六合一统帽的中年男子从后面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仆从打扮的下人。
  这名男子来至拦路的士卒跟前,站定后背负双手,神色倨傲的冲着带队的一名总旗道:“为何拦路?尔可知这是谁家的商队?快快让路,别耽搁我家老爷大事!”
  带队的总旗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名叫周卫,辽东人氏,家人都已丧命在建奴手中。崇祯五年,他随着逃难的乡亲流落到京城后被召入勇卫营中。
  今日他带队值守关门,眼见如此大规模的商队迤逦而来,他遂下令将车队拦停,准备例行检查。
  周卫见这名男子态度如此傲慢无礼,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并未回答这名男子的问话,而是神色冷峻的吩咐道:“张五,刘俊!带人去验看车上装载是何物品!但凡违禁物品尽皆查扣,敢有阻挠者绑了!”
  “接令!”名叫张五和刘俊的小旗接令后,各自带着手下的十名士卒向长长的车队小步跑去。
  那名男子看周卫对自己理都不理,反而安排人前去查验货物,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顿生,他抬手指着周卫的鼻子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住爷的去路!爷告诉你,这是祖帅的车队,爷是祖帅府上管事!这天底下谁敢搜捡拦路?你想死不成?”
  周卫低头摘下腰带上挎着的长刀,举起刀鞘猛地一下斜抽在指着他面部的手臂上,只听轻微的咔嚓声,自称祖大寿府上管事的那名男子惨叫一声,右手臂软软的抽了下来,竟是被周卫连刀带鞘一下子给砸折了。
  这名管事疼的捧着胳膊蹲在了地上,额头上满是黄豆粒大的汗珠。但这人很是硬气,除了刚开始叫了一声之后,再没发出声音,只是蹲在地上,身体轻微的颤抖着,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周卫,仿佛要将这张脸刻在脑子中一般。
  那几名跟过来的仆从眼见此景,一个个凶相毕露,有人上前扶起那名管事向后面行去,另外几人面对持刀拿枪的官军丝毫不惧,反而纷纷从袍子里面抽出短刀,与官军对峙起来。
  祖家盘踞辽东数代,不管是家里的老爷还是下面的仆从,那都是骄横惯了的,这么多年来可从来没有外人敢对祖家的人下手,这伙人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斩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周卫身后传来,周卫等人回头看去,一行人从关城的台阶上迈步走了下来,当先一人是勇卫营专守临闾楼到镇远楼一带的参将黄震,身后是十余名顶盔掼甲的亲兵。
  身材瘦高,身着精铁锁甲的黄震适才正在箭楼巡视,看到南面来的庞大车队后便从箭楼最顶层下来,准备亲自查问一番,行至下城的台阶上正巧看见周卫用刀鞘打断了一名男子的手臂,然后对方数人拿出短刃与官军对峙起来。
  “斩了!”黄震大步行来,面色平静的再次下令。
  周卫转身抽刀出鞘,左脚向前跨步,腰臂用力举刀向下斜劈,对面一人未及反应,勃颈处被锋利的长刀砍开,鲜血喷泉般涌出,悄无声息倒地身亡。
  周卫右脚顺势迈前,挥刀斜着往上一撩,又是一人咽喉处中刀,手中短刃咣当落地,双手捂着脖子,嗬嗬连声中一头栽倒,通红的鲜血从身下蜿蜒出来。
  剩下的两人扔掉刀子转身就跑,弓弦响动中,两人背心脖颈俱被数只三棱箭命中,身子猛地往前扑倒身死。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也就不到十息的功夫,祖家四名仆从全部身亡。
  周卫收刀入鞘,转身单膝跪下大声禀报:“禀将军!适才有人报称车队乃锦州祖家所有,卑职特此禀报将军!”
  黄震明亮的眼神注视着周卫,轻喝道:“按到!重责十军棍!”
  身后的亲兵涌上数人,将周卫摁倒在地,褪下棉甲战裙,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一名亲兵从旁边士卒手中抢过长枪,调转枪头,用枪杆狠狠的抽在周卫的屁股上。
  黄震缓缓开口道:“我勇卫营乃天子亲军,除却圣上及皇室外,任何敢执刃与我面对者,皆死!今日本将便与你长个记性!”
  不一会十军棍打完,周卫屁股上已是血肉模糊,黄震一挥手,几名亲兵架起周卫直奔城上的箭楼,有人则去城中军营喊随军郎中来给周卫医治。因为今日是周卫当值,所以就算挨了军棍也得在城上值守到换岗。
  黄震负手站立,等待查验车队士卒的回报。
  不一会,小旗张五从数百步外跑了回来,看见黄震后愣了一下,迅即单膝跪倒行军礼后大声禀报:“禀将军!卑职带队查验数十辆马车,皆是棉布、药材、铁料、盐包、硝石等物!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黄震沉声道:“起来吧!来人,去城中将此事禀告张副总兵!吹号聚兵!将路上闲散人等驱离,务使车队中一人走脱!”
  当总兵府内的勇卫营副总兵张奎接到禀报赶到后,路上行人都已不见,祖家的车队已被黄震手下士卒严严实实的围在原地,赶车的车夫都蹲在车旁。祖家的管事也被士卒从旁边的药铺中搜了出来,只不过他被打断的右臂已被郎中固定好,用棉布吊在了胸前。
  张奎行至黄震身前,咧着大嘴笑道:“老黄,你可是真敢下手哇,连祖家的车队也敢查扣!不过老子得好好夸你一回!扣的好!这下咱们可是在圣上面前露脸了!哈哈哈!”
  黄震抱拳行礼道:“他祖家拿着大明的物品去送给建奴,咱勇卫营不过是替圣上拿回来罢了!这等通奴的奸贼便是我勇卫营之敌!”
  张奎点头道:“说得好!老黄你安排人将所有车辆赶到空旷处停放,某这便遣快马赶赴京师禀报圣上,这些物资如何处置,咱们听候圣喻便可!再就是腾出几辆车来,将祖家管事之人放还锦州报信!”


第二百零三章 应对
  锦州城祖大寿府邸的书房内,祖泽润将朝廷行文双手呈给主座上的父亲后退在一旁。
  被勇卫营从山海关放归的管事祖军跪在地上。他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并将勇卫营交于他的文书带了回来。
  祖大寿阴沉着脸接过行文看了起来。
  行文是兵部尚书签发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经有司查证,辽东疑有不法之徒交通建奴,为其提供军品物资,从中牟取暴利一事;今特此行文辽东及山海关一线各部官军,从即日起严查来往商队行人,勿使任何军资经由山海关及锦州防线经过,直至朝廷解除禁令为止,违者以通贼论处。
  简单浏览一遍后,祖大寿随手将行文撇到一旁,然后烦躁的挥了挥手,一旁的祖泽润轻声喝道:“滚下去!”
  正在胆战心惊的祖军闻言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后起身倒退着到了书房门前,转身轻轻打开房门后闪身出了屋内,然后将两扇门悄悄的合拢。
  祖泽润待房门关闭后,轻声问道:“父亲,朝廷此举已于翻脸无异!我祖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若是不予以回击,以后难免会叫人轻视!此事该当如何,还请父亲大人示下!”
  祖大寿瞅了这个长子一眼,没好气地问道:“如何回击?起兵攻打山海关?别忘了你姑父所部已被调离!此事是朝廷对我祖家的警告,让我等收敛一些,总不能为此事就与大明撕破脸皮吧?”
  祖泽润开口道:“父亲,孩儿觉着情形对我辽东越发不妙起来。朝廷这几年一改从前优容辽东之策,饷银军资比起原先少了许多,且时常行文斥责与我,此次更是直接公然动手抢夺我辽东物资!长此以往,我祖家以后如何自处?”
  祖大寿皱眉道:“以前朝廷手无强军,我辽东军乃其唯一之依仗;不管是抵御建州还是调往关内剿贼,处处都彰显我军之实力,朝廷无奈之下只能由着我等。可现今形势与前几年已经大为不同,洪亨九与卢建斗倏忽间变得善战起来,前年更是出了个从未听闻过的孙传庭,比起洪、卢二人毫不逊色,关内流贼巨寇竟先后被几人绞杀殆尽。更兼有与昌平击退阿济格的勇卫营,这数只强军其势已成,我辽东已非不可或缺之军,故此朝廷才会步步紧逼!为父虽然早知其详,但终是苦思无策啊!”
  祖泽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父亲,孩儿觉着,唯今之计便是以建州大举进逼宁锦,我部苦苦支撑下恐有失地之危为由,向朝廷施压,迫其放开禁令,恢复军资粮饷之供应,然后再转手卖与建州!”
  祖泽润的话语让祖大寿沉吟起来。
  他明白长子的意思:继续养寇为重,并且不再是以前遮遮掩掩的小规模资敌,而是明目张胆的厚养建州。
  建州近年来虽然通过四处征伐掳掠获得了大量的人口物资,实力逐渐壮大起来,逼得辽东军不得不龟缩于城内被动防守,但祖大寿等人并不认为建州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他们还需要借用外界的助力才能维持下去。
  开什么玩笑,就这不到两百万人,怎能将拥有亿兆子民的大明给办了?
  在他们的眼中,建州与靼虏一样,都是饿极了就窜来大明啃上一口,然后继续回去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捕鱼,就这样在循环往复中苟延残喘而已。
  当年横扫宋、金的蒙古铁骑的后代,现今不也是唱着敕勒歌,顶风冒雪在塞外放牧吃土吗?
  宣大、延绥等边镇的将门不也同样在做辽东的事吗?也没见鞑子翻了天,两百多年了,难道鞑子就没想打回来吗?
  想,但是他们没祖宗的本事了。
  建州同样如此。
  辽东恶劣的环境决定了,建州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前途。撑破天就是等辽东将门逐渐衰败后,建州寻机一点一点蚕食辽东,最终替代辽东将门后据有整个东北地区,成为一个与朝鲜一样的割据政权。
  而祖大寿等人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延缓自家衰败的时间,同时将建州的实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既不让他们趁机做大,又不能让他们衰弱到能被一口吃掉的地步,这样才会维持祖家、吴家的长久富贵。
  祖大寿们希望这种情形会永远保持下去,维持目前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目下辽东尚未开冻,大军难以行进,并非上报建州犯境之时。我儿之策倒是可行,待到雪化时便以此借口上报吧!现下咱们暂且隐忍为重。明日便给朝廷回文,表示我辽东自会尊令行事。并言明此次查扣之物资,乃有人冒用我祖家之名所为,人犯已被斩杀,之后将人头送往京师!同时亦要如往常一般,继续讨要粮饷军资,勿让朝廷察觉有异才好!去做吧!”
  祖泽润会意,施礼后匆匆离去。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祖军未曾想到,自己虽为家生子,世代为主子勤恳效忠,到头来自己的生死不过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而已。
  乾清宫内,朱由检高居龙座之上,温体仁等阁臣以及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等有司主官,司礼监各大铛分列于御阶下。
  长达九天的会试已经结束,礼部将此次录取的三百名贡士名单呈上,供皇帝御览审查,然后各位重臣商议朱由检提出的举子、监生入国子监培训,然后择优出仕之事。
  朱由检浏览一遍三百人的名单,陈子龙、夏允彝尽皆上榜,孙传庭在奏本中力荐的庄元洲亦在榜中,但名次排在了后面。
  方以智出人意料的没有上榜,这让朱由检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对此次会试的公正性持有了乐观的态度。
  看来大明官员大部分还是有节操的,不能全信明史上对这些大臣泼的脏水。
  方以智的老爹方孔炤贵为挂左副都御史衔的一省巡抚,礼部竟然未将其公子列入榜单,足见其中并未有太大的黑幕。
  此次会试的会元为赵士春,江苏常熟人士,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很响亮的名声。
  朱由检并不看重名次,更看重的是其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务实作风,所以将来其是否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朱由检开口道:“此次会试结果甚合朕意,诸卿近段时日都辛苦了,尤其是礼部诸人!朕会自内承运库拿出五万两白银,赏赐此次参与会试之官吏兵卒,各人赏银数额交由温卿执掌!”
  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趁势给温体仁拉拢人心的机会,这也算简在帝心的一种体现,间接表明皇帝对最近有言官攻击温体仁奸佞小人一事的态度。
  礼部尚书张国维得到皇帝的肯定,心下也是暗自得意,他出列施礼奏道:“臣请圣上,贡士榜单既已御览,殿试定于何时举行?考题钦定还是由礼部出题?还请圣上示下!”
  朱由检挥手道:“殿试时日按惯例即可!题目由朕来出!”
  殿试一般在会试后的月余之后举行,题目即可由礼部出,也可以由皇帝亲自拟题。
  张国维退下后,朱由检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王承恩,后者随即大声道:“接下来议举子、国子监监生出仕一事!诸臣可直言其事,勿得涉及其余!”


第二百零四章 忧虑
  温体仁出列奏道:“臣对圣上提携天下读书人之举深表赞同!圣上此举开史之先河,比国初时太祖由监生中选官一事更为高明!老臣敢断言,此策将会为大明奠定传承万世之基!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
  王应熊、张至发都是暗自鄙夷: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原先媚上之言还能收敛含蓄一些,现在直接赤裸裸的狂吹一通!不就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言不由衷吗?不就是你家儿子没成气的,皇帝现在给了一条出路后才如此大拍马屁吗?
  王应熊出列道:“首辅之言虽稍显过分,但亦有其道理。臣相信此策一出,原本还需回家苦等三年的举子们定会雀跃无比!圣上实乃仁厚之君也!臣敬佩之至!”
  他家有两女一子,幼子尚处总角之年,将来还不知道咋回事,这次并未从中受益,所以也就敷衍的恭维一下完事。
  张至发奏道:“臣亦觉圣上此举甚为高妙,既能安天下读书人之心,又能从中选材为朝廷所用,不使贤才旁落,老臣敬服!”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举子、监生出仕虽已有先例,但向来其员额甚少;臣恐此策施行之后,会致官员人数激增,前宋冗官之祸可是近在眼前,还望圣上三思!”
  右都御史施邦曜奏道:“宪台所言极是!前宋冗官之繁致使百姓负担沉重;我朝至今两百余载,官员职数远教前宋为少,圣上贸然加之数倍,恐非黎民之福!”
  朱由检心道:你们是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冗官,宋朝与后世比起来,那点官员人数根本不值一提。
  他笑着开口道:“二位卿家所虑亦是情理之中,故宋前车之鉴不远,朕岂会重蹈其覆辙?举子、监生皆是朝廷储材之所在,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但因各种原因并未中试;故此朕才有此策,其目的便是不至野有遗贤。至于二位卿家心忧之事其实不难解决之道,到时尚需二位卿家尽职尽责才好!”
  李邦华施礼道:“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朱由检开口道:“朕有一偶得:虽然举子、监生皆已具备出仕之资格,但其从政之出口并不亚于会试中榜!朕管此名曰宽进严出!”
  殿内众臣闻言皆是似有所悟。
  朱由检接着道:“严格取官制度是防范冗官之策略!不论举子、监生所擅为何,其参加选官考试之时,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皆要遣部务精熟之官吏共同予以监督!朕所言并不单指官员,能吏亦可为考官!”
  李邦华点头奏道:“臣知圣上之意,臣亦在有司任过职,深知许多吏员确实于部务熟稔无比,由其担当考官,更能体察入微!圣上此举有不拘一格之风范,臣无异议!”
  吏部尚书周云赞道:“如此一来,某举子、监生是否可为称职之官,其行为之优劣自可一目了然!如此便从源头将庸官之路彻底禁绝!圣上此策实乃天授也!好一个宽进严出!妙哉!”
  朱由检笑着摆手道:“诸卿勿再夸赞,若无异议,礼部派员于张榜之日公布便可,待殿试之后,所有举子尽皆入国子监。各部寺现下便要着手安排本部前去授课之人选,做好轮值预案,一切要在不耽误本部事物之前提下进行!为使官吏授课更加用心,朕会自内帑拿出银两作为奖赏,凡事用心任事者皆有补贴!”
  朱由检不担心有授课官吏会敷衍其事。
  每次授课,下面坐着的大都是读书人中的尖子,他们虽对具体施政之法并不通晓,但不妨碍他们对授课质量做出判断。倘若授课时教授者不用心,一众举子、监生肯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就像一个资深吃货一样,也许他不会做菜,但这不影响他对厨师的手艺做出评判。
  众臣散去后,朱由检拿起张奎关于拦截祖大寿车队的奏本又看了一遍。
  于山海关堵截运往辽东各种物资一事,当然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在整个局势日渐平稳的状况下,对建州的封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这次查扣的物资就大部分都是军资,直接让勇卫营使用便可。
  朱由检打算让兵部派员前往辽东,清查辽东兵员额数,然后根据实际所需发放物资,将他们侵吞克扣后在转手卖给建州的门路锁住。
  在晋商被团灭,建州自左路获取物资的通道被掐断后,现在再将其右路封闭,其依赖外界输血的巨大缺陷,会在不久的将来给建州带来灭顶之灾。
  就算你皇太极再英明睿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火药,孔友德的大炮能打几次?没有粮食,蒙古人还会跟着你屁股后面吗?金银、绸缎、女人只能在饱暖之后才会发挥它自身的属性,饭都吃不饱你还有力气嘿咻?
  虽然有掳去的汉人为建州种田打粮,但朱由检从心里不信他们一年能收获足够多的粮食。
  汉人奴隶大部分还在使用木质农具,那种东西能刨地吗?没有深耕细作粮食产量能高吗?
  就算少量使用铁质农具的,并且铁匠不缺,但磨损之后没有铁料如何修补?
  是人就会生病,士卒平时操练中更是难免受伤,没有了从大明走私过去的成药,就指望建州那些跳大神的萨满,也就跳完了,人也凉透了。
  大明想控制建州太简单了。但历史上皇帝和大臣们都被流贼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到采用禁运这条策略。再加上建奴数次扣关入境后大肆的劫掠各种物资,晋商和辽东对其直接或间接的资助,才让他们逐渐坐大起来。
  建州应对封锁的举措无非就是扣关抢掠。在无法从山海关突破的情况下,就得和去年一样,从破损的长城关口进入京畿一带。
  若不是顾及到无辜百姓的伤亡,朱由检倒是盼着建奴来抢。先让他们抢个够,使他们因贪婪而自动把战线拉长,然后在其师老兵疲、忘乎所以之际,调集重兵将其重创与境内。
  不过那样做太过冷酷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根本无法忍受战争造成的大量平民伤亡。无数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惨死,就算将来把建奴杀干净,自己的心理也会留下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战争是成年男人之间的对决,与老弱妇孺没有半点关系,还是让我用一刀一枪来解决吧。
  当务之急是如何尽量平稳的渡过小冰河时期,让还会持续数年的旱情不会引发新的动乱,努力减少百姓因灾害死亡的人数。
  自己先前下旨采取的种种举措正在各省大力推行,只要地方官府尽职尽责,今年的夏收就能很好的缓解缺粮的危机。
  就像做饭一样,菜也洗好了,肉也切好了,就等着大厨上来烹制了。这些大厨就是大明的地方官吏,等着吃饭的人就是因为天灾而被迫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
  把希望寄托在官吏的良心上是非常不靠谱的想法,上千年来形成的不作为的惯性,会让他们对眼皮底下的苦难视若不见。
  严格的监督,严厉的处罚措施是最佳的办法,派往北方各地的御史、锦衣将会在其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远在京师的朱由检不知道的是,他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第二百零五章 逃荒
  河南汝宁府信阳州中山镇,已是仲春时节,田地里本该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如今却是枯黄一片。田间的土壤都已板结龟裂,偶见有零星农人挑着木桶放下,用木瓢舀起水一点一点的浇到地里,然后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那点浊水迅速消失,只在麦苗下留下了一点灰白色的痕迹。
  从崇祯九年立冬至今,整个信阳州在近半年的时日内一场雨雪未下,冬小麦虽已种下,但看现今的情景,夏粮大面积减产或者绝收已成定局。
  官道上已有零散的逃荒人群出现,目标便是二十里外的信阳州城。
  一队快马从东面飞驰而来,战马驰过后扬起的漫天尘土飘荡在空中,许久才消散而去。
  马队前方数百步外逃荒的一家五口人听到马蹄声后,赶忙躲到路边挤在一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后方奔来的十余匹战马。
  最前面一匹战马上的骑士在看到这一家人后,手中缰绳微微开始收紧,马速慢慢放缓下来,他身后的十余骑也随着降下马速,待快到这家人面前时,马队已由奔跑状态变成了碎步前行的样子。
  这队骑士是奉命前来汝宁府巡视的京师锦衣卫,带队的百户就是崇祯八年在卫辉府汲县街头,收留大牛和妞妞的王安成。
  两年多的时间内,王安成奔走于河南各府县之间,总计收拢了三百余名妇孺,位列所有参与行动的锦衣卫校尉中第一名,因而积功被擢为百户。
  这次锦衣卫奉旨出京,分头巡视旱情严重的山陕、河南、山东各府县,着重查访地方官府执行打井修渠、屯田安民等举措的执行情况。因为王安成对河南各府的状况比较熟悉,所以被委派带队巡查汝宁府的各个州县。
  王安成将手下分成几个小队,由副百户和几个总旗带领,分别展开巡查,最后返回汝阳汇合,再将各自查访到的情况进行汇总后上报。
  刚刚完成罗山县的查访任务后,王安成便带队向信阳州境内行进,准备完成他这一队最后一个州县的巡视。
  王安成在距这家人数步外勒住坐骑,然后翻身下马,向这家人走去。
  没等王安成走近,这家人中的三个大人已经跪了下来,只有那两名大约七八岁的孩童站立着,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走来的王安成。
  显是母亲的年轻妇人慌忙伸手将站着的孩子拽着跪倒在地,然后低下头如鹌鹑般缩在地上。
  王安成来到近前,用温和的语气开口道:“几位乡亲起来吧,某是官府中人,有话要问你等!”
  一家人中的年轻男子磕了个头,嗫喏着回道:“大老爷有话尽管问来,俺们跪着回话就成!”
  王安成心里暗叹一声,温和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既知道某是大老爷,那某现在便命你等起身!速速起来!”
  听到面前的大老爷发怒的声音,那名年轻男子畏畏缩缩的慢慢起身,然后伸手将一旁的老妇搀起,那名年轻妇人也拽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几名大人仍是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王安成。
  “某问你,你叫何名?家住甚地?为何带着家人出来?这是要去往何处?”
  王安成神色冷峻的问道。
  这几年他与形形色色的人等打过交道,知道如何对付眼前之人。
  那名男子听到王安成的问话,吓得腿一软又要跪下,王安成立刻喝道:“回话!”
  “小……小人叫王栓柱,信阳州中山镇人……人氏,因田地干旱,去岁就绝收,家中已无余粮,这才带着家人去往州城,想去找碗饭吃,要不家中老娘和娃儿快要饿死了!”
  说到最后,王栓柱已是眼中噙满了泪水。他的一子一女则是缩在娘亲的身后,紧抓着娘亲的衣角偷偷地打量着王安成等人。
  王安成闻言亦是心下惨然,饶是他见惯了许多类似的场景,但每次见到后心中总是难受无比。
  他回头招呼了一声,一名校尉跳下马来,从马上的兜囊中拿出几块白面蒸饼、一小袋腌菜、一个装满水的皮囊,走过来交到王安成手中。
  王安成将食物和水递到那名年轻妇人面前,温言道:“先给孩子和老人吃一点,不要吃的太多,当心克化不了!”
  那名妇人盯着眼前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王安成脸上温和的表情让她稍稍感觉安心。
  王安成又将食物和水往前递了一下,那名妇人快速的伸手接过后顺势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谢大老爷救命之恩!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王栓柱和他娘亲也是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头谢恩。
  他们一家已经有一天没吃饭了,这几块蒸饼省着吃能让他们一家人吃好几天。
  王安成温言道:“起身吧!某问完话便会赶往州城,定会与恁一家人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在他收拢的三百余名妇孺中,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大牛和妞妞。
  当初在汲县街头,大牛抱着生病的妹妹放声大哭的场景,他永远记在心里。
  每次从外地回到京师,王安成都会买上礼物,带着自己五岁的女儿去看望那对兄妹,大牛和妞妞现在已是他的义子义女。
  待王栓柱一家情绪略微平静后,王安成继续问道:“某来问你,中山镇上似你家这般状况的人家可有许多?官府有无开仓赈济?有无遣人在村镇打井修渠?镇上大户有无放出余粮救助百姓?”
  王安成赠粮的行举让王栓柱的心放了下来,说话也流畅起来:“回大老爷的话,俺们镇上如俺这般情形的人家可是不少,逃荒的已是好多;俺没见着官府和大户放粮,也没见着遣人给俺们打井修渠。若是打出井水来,俺家的几亩田地就会有些收成,再掺杂些野菜野果,俺也不用逃荒,俺爹爹也不会饿病而亡!”
  王安成听着王栓柱的言语,心中怒气渐升。
  他这一队巡查的州县都在汝宁东南部,包括光州、光山县、息县、罗山县、信阳州等地。
  前面四处州县他已探访完毕,虽然都是旱情严重,形势并不乐观,但当地州县官府还是有所作为的。知州知县除了用官仓的粮食放赈外,还鼓动当地官绅乡绅拿出家中囤积的粮食开设粥棚赈灾,并且用皇帝拨下的银两组织人手打井修渠、引河水灌溉农田,努力减轻旱灾造成的后果。除了少数人逃荒以外,大部分百姓都稳定在了当地。
  河南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也安排官吏兵丁,分别将官仓里的粮食运往旱情最重的汝宁、南阳、归德几府,用以支援当地官府赈济治下百姓。
  从王栓柱的话语中知道,信阳州府面对灾情毫无作为,根本没有派人安抚百姓,只是听任灾民自生自灭。
  假如只是中山镇一处是此情形也就罢了,若是巡查下去,其他村镇大都如此的话,那这个知州就是罪该万死了。
  想到这里,王安成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口中大声下令道:“马保!你带八人分头查访附近村镇,之后赶往州城与某汇合!其余的人跟我走!咱们去州城!留下一袋粮食和水给他们!”


第二百零六章 内情
  大半个时辰后,王志安一行于巳时左右抵达信阳州城。几人在城外找到一家车马店,将战马寄存在店中,然后要了两个房间简单洗漱换上便装,将脱下的罩甲、盔帽、绣春刀收好,将短刃插进靴筒中,燧发手铳塞进怀里,留下一名校尉留守后,王志安带着两名校尉往城里行去。
  从中山镇往州城的路上,越接近信阳城,逃荒的人群越发多了起来。
  几人来到不远处的信阳东门外,只见城门两侧的城墙下已经搭起了数百个各式各样的窝棚,灾民们或是一家人挤在窝棚里发呆,或是倚靠在城墙根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足足近两千人的灾民群中却很少有喧哗吵闹声传出。
  很多人已是几日没吃饭了,哪还有力气说话吵嚷,就连各家最爱闹腾的孩童也变得安静起来。
  城门外有一队持刀拿枪的壮班值守,几座拒马拦在前面,城头也是隐见几名弓手的身形,这显然是为了防止灾民会涌入城中专门布置的。一名衙役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城门处的一把椅子上,正端着茶壶与旁边一个书吏打扮的人闲聊。
  要进城的人并不多,不是行商便是城内的居民,在每人缴纳了二十个铜钱的进城费后,几名商人连路引都没拿出来,便被壮班挪开拒马放进城内,几名平民打扮的人则是拿出出城时开具的便条后也被放行。
  轮到王志安等人时,一名壮班差役大声喝问道:“止步!恁几个自何处来?欲往城中作甚?将路引拿出来!”
  跟着王志安的一名叫做赵升的校尉大怒,举步便要上前将这个差役打倒。向来只有锦衣卫喝问别人,谁敢用如此口气冲着锦衣卫说话?何况还是这种阿猫阿狗般的下贱之人。
  王志安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了赵升的身前,笑嘻嘻的抱拳开口道:“这位差爷,小人是湖广襄阳府的行商,贩卖棉布去南京后欲回返家中,正好路过信阳,便想进城歇息一日再走,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在缴纳了六十个铜钱的进城费后,王志安三人顺利的进入信阳城中。
  眼看四周无人注意,赵升气道:“适才若不是百户拦着,属下一拳就能将那个狗贼打趴下!”
  另一名校尉张顺不解地问道:“百户,咱们为何不亮明身份直接进城?”
  王志安边走边说道:“自这一路的情形来看,信阳官府怕是根本未将上令放在心上;灾民如此之多,也未见官府中人出城放粮安民,我等先探查一番到底是何原委,等马保回来后再行决定!”
  正说话间,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人几乎同时迅即加快脚步,分头往两侧的店铺冲去,手也伸入怀中握紧了火铳的手柄。
  王志安闪进一家绸布店内,一只手插在怀中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六七名平民服色的人沿着街道小跑着向前而去。
  王志安将手自怀中拿了出来,假装顺势掸了一下衣袍上的灰尘,举步迈出绸布店,搞得刚想上前询问的店小二愣了一下。
  “去打探一下这些人的去向!”王志安向走过来的张顺轻声吩咐道。
  张顺应声疾步而去,王志安与赵升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目光四处搜寻打量着。
  也就走出数百步后,张顺急匆匆转了回来,来到近前后低声禀道:“禀王百户,前面不远处是一所粮店,适才那几人都是前去抢购粮食的平民;属下打听了一下,信阳的粮价自去岁以来一直在上涨,今日已是三两银子一石!粮店内的伙计口称,若是不买还会再涨!”
  王志安和赵升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持续的旱灾引发了各处粮食价格上涨,但他们前番走过的光山等州县,由于有官府开仓放粮平抑粮价之故,米面价格最高也就一两二钱一石,没想到距光山也就两百余里的信阳,粮价居然高到这个程度。
  眼见已近午时,王志安沉吟一会后便决定,找个酒楼就食,顺便打探一下各方面的消息。
  三人转过街角后前行不远,来到了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迈步走进一家酒楼。
  三人按照以前的习惯上了二楼后,寻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个二十岁出头店小二殷勤的上前招呼,询问几人点些什么酒菜。
  王志安从怀中摸出一个一两重的银馃子放在桌上,盯着店小二开口道:“小二,菜捡着你家拿手的上几样便可,酒就免了!瞧见这锭银子没?某家有些事情想跟你打探一下,只要你照实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二何曾见过这等事情,眼前这几位看上去并不似什么江洋大盗之类的贼人,相反,几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官气。况且这锭银子可是顶的上他数月的收入了,不就是打探一些事情吗?自己干这行的啥都缺,就是不缺消息。
  小二四下看看,二楼上此时还未有其他客人,他慢慢将手伸向桌子,抓到银锭后迅速放入怀中,然后笑嘻嘻的开口道:“这位客官,有话尽管问便是了。小人就在城内居住,在这得月楼做了五年,城里有甚事情,小人差不多都能知道。但凡小人知道的定会照实回话!若有半句虚言,小人下辈子托生成畜生!”
  在古代,发毒誓是非常可信的,那时候的人讲究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不会胡乱发誓赌咒的,人们都普遍相信因果报应的存在。
  哪像后世之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他发誓自家爹娘都死他也敢,然后转头就把别人给卖了。
  王安成点头道:“某且问你,城外的灾民是何时聚集于此?为何官府不开仓放赈?也无人去过问这些灾民如何活下去?将你知道的照实讲来!”
  小二听到王志安的话后,神情变得犹豫起来,表情变换之际,终于狠下心来,再次扫视一眼确定无人后,这才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小人虽不知客官是何来路,但心里觉着客官不似坏人,俺便照实说了!这城外的灾民最早的上月就来了,可俺听人说了,早来的那伙早就死绝了!大人小孩足有上百咧!都是没人管冻饿而死!现在这伙也是周边陆续逃荒过来的,可没听说官府开仓放粮!城外那伙灾民可是惨了,日日都有人死掉,都扔到荒郊野外去了!便宜了那些恶狼野狗,死了连个全尸都未留下,下辈子怎生投胎做人呀?”
  王志安神色未动,但双拳已是紧紧攥起,赵升与张顺也是瞪眼呲牙,显是怒火已起。
  “你可知官府为何不开官仓?城内粮价如此之高,百姓如何买得起?”王志安继续问道。
  小二叹了口气道:“客官您也该瞧见了,这灾祸连天下,俺们酒楼生意都清淡了许多,往日的那些老主户也不来饮酒作乐了,都说要留下银子采买粮食存下。客官可知道城里几家粮店卖的粮食是哪里来的?那就是官仓里的粮食啊!那几家粮店听说知州大老爷们都有参股咧!”
  其实未等小二说完,王安成便已想到了这点。
  官仓里储备的粮食本该是用来应急之用,结果被人以高价售了出去。
  王安成摆手道:“你去上菜吧,某等吃完就走!你放心,你适才所言某绝不会教旁人知晓!”
  小二双手抱拳,深深作揖后转身下楼。
  赵升愤然开口道:“百户,这信阳州官府的狗贼怎地如此大胆?城外那么多百姓等着吃食,他们眼瞎不成?”
  张顺也是气愤不已:“百户,适才小二言道,城外日日死人,那都是圣上的子民,怎能由着狗官祸害?咱们该如何做?”
  王安成神色平静的开口道:“先吃饭,之后出城回去等马保他们。某本想着将在信阳州所见所闻用书函禀报上峰,然后再等候上峰指令;可这公文一来一去足有十数日,现下看却是等不及了!适才小二已是言明,每日不知有多少饥民饿死,多等一日便会有无辜之人因官府无为而死!就像如王栓柱一家老少般的可怜人,若不是遇见我等,一家人赶至城外苦等,最终亦是喂了野狗!我等身为天子亲军,自该时时处处为圣人着想!此次某宁可拼着受罚去职,也要带你等做一番事情!你等可有胆乎?!”


第二百零七章 盛怒
  当日下午未时左右,随着如雷般的马蹄声响,不远处有大股尘烟冲天而起,在值守城门的壮班和两侧灾民们惊恐不已的注视下,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士身影蓦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距城门数十步时,马队的马速降了下来,战马飞奔带起的大团尘土海浪般扑向值守的壮班们,呛得一众人等咳嗽不止。待所有尘埃落定时,十余骑已在壮班们面前十几步外一字排开,整个信阳城东门外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只马队散发出的威势所慑服。
  身穿蓝色罩服的王安成一挥手,赵升驱马来至目瞪口呆的壮班们跟前,大声喝道:“锦衣卫办差!让路!”
  喝声让愣在原地的壮班们醒过神来,由于上午在城门外坐班的衙役和书吏已经不见踪影,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赶紧命人去将拒马挪开,王志安催马当先向城内行去。
  信阳州衙门的后宅内,年近六旬的知州徐云生正在屋内与新纳的小妾盘点银两。
  几个数尺见方的箱子内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银锭和银馃子,这是城内几家粮店送来的这个月的分成。
  徐云生蹉跎半生,一直屡试不中,其各种往来花销、路费等等也是不小的数额,家里已是日渐拮据,家人对他中举已是不抱希望。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年过五旬后的徐云生突然走了狗屎运,先是于崇祯六年乡试中举,并于次年会试上榜,虽是名次排在大后面,但最后也落了个同进士出身。
  由于河南各地屡遭流贼肆虐,所以河南各府县成了新科进士们畏之如虎之地,徐云生则是大胆请任,最终谋得了信阳州知州一职后走马上任,至今已历三年有余。
  幸运的是地处偏远、靠近湖广的信阳州并未遭受严重的兵灾,这三年间其治下甚为安定,这就给徐云生大胆捞钱提供了有利时机。
  他自知年岁已长、朝中无人,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已是很难做到,那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劳累、饱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
  既然当不了大官,那就捞钱吧,总得给后代子孙留下点财富吧?
  三年来他通过各种手段,与州同知、通判等人沆瀣一气大肆敛财,然后再令人送回老家隐藏起来。
  自崇祯九年起,随着各地旱情越来越厉害,粮价也随之节节攀升,这让徐云生等人看到了发财的机会,经过上下串通后,官仓内的粮食便被堂而皇之的摆在粮店内公开出售。
  徐云生等人还以赈济灾民为借口,向巡抚衙门、布政使司伸手讨要钱粮,这些上面拨付的银钱物资不出意外都落入他们的囊中。
  “老爷,这个月比上月多了足有二百两呀!老爷答应的金钗、金钿这回该给奴家买了吧?”
  刚满十八岁的小妾娇声道。
  徐云生宠溺的捏了一下小妾的鼻头,笑呵呵的道:“买买买!明日你便去买回来!老爷最是疼你咧!呵呵呵!”
  小妾笑嘻嘻的道:“老爷最好了!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跟了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接话道:“你的福气怕是今日便了了!不然就得跟着你家老爷去地下享福喽!”
  二人适才沉浸于盘点银两带来的极度快感,根本未曾注意到外面有人靠近的声音。
  徐云生闻言大怒,厉声喝道:“哪个该死的奴婢如此大胆!信不信本官将你投进大牢里!”
  吱呀声响中,并未从里面销上的房门被人推开,王志安迈步而入,赵升与张顺紧跟在后。
  徐云生看见进来的三个陌生男子后,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起身戟指最前面的王志安喝问道:“尔是何人?可知本官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闯本官私宅?来人!将这几人打将出去!”
  赵升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腰牌冲着徐云生晃了一晃,沉声道:“我等乃锦衣缇骑!徐云生,你的案子发了!”
  十余日后王志安上呈的文书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正在与阁老重臣们商议如何应对山西等地旱灾的朱由检拿起后看了起来,骆养性呈上文书后便躲在了司礼监大铛们的一侧。
  片刻之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白瓷描金镂空茶盏落在殿中的金砖上摔得粉碎,一众大臣、大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骆养性早就知道皇帝会发怒,当他看完王志安的文书时,心中也是气愤不已,恨不得一刀将这些狗贼的小鸡鸡割下后再塞进他们的嘴中。
  “无耻之尤!罪该万死!枉读圣贤书!你们读书人就是如此替朕抚育万民不成?此等畜生,简直比流贼还要恶毒残忍!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读书人的良心呢?”
  朱由检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双目圆睁,指着殿内的众臣大声呵斥道,面上的神情也是狰狞无比。
  皇帝的这一举动让殿内众人相顾失色,内廷大裆们赶紧跪倒在地,外臣们则是面面相觑。
  虽然几年前皇帝性情颇为急躁易怒,有时也会出言呵斥大臣,但从未有如此有辱斯文的粗鲁之举。
  自崇祯八年后,随着天下局势的逐渐好转,皇帝更是变得温和宽厚起来,众臣已经习惯了不笑不说话的天子了。
  到底何事让皇帝如此愤怒?
  温体仁出列施礼后正色道:“圣上息怒!老臣敢问何事竟让圣上发此无名之火?还请圣上予以示下!”
  李邦华昂然出列施礼道:“老臣敢请圣上自重!适才圣上恶语加之天下读书人身上,实是大大不妥!还请圣上收回适才所言!”
  朱由检身旁的王承恩怒目看向李邦华。
  “大伴,把文书给诸位饱读诗书的臣子们拿去!让他们看看所谓的读书人是何德行!”
  朱由检语带嘲讽的吩咐道。
  王承恩躬身从御案上拿起文书,迈步走下御阶向温体仁行去,路过李邦华身边时,鼻子里哼了一声,李邦华神色坦然,丝毫不惧。
  温体仁接过王承恩递来的文书快速浏览起来,面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惨然,看完之后他一语不发,将文书交于王应熊手中。
  王志安在文书中将信阳州一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并且将自己带人拿下知州、州同知、通判之事向皇帝请罪。毕竟他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在没有刑科驾帖的情况下擅自捉拿朝廷从五品、正六品、从六品的官员与法不合。
  很快殿内众人将文书传看一遍后,王承恩将文书拿回放到了御案之上。
  温体仁带头跪倒在地,一众文臣也先后跪俯在他的身后。
  “老臣自读书之日起,便以为生民立命作为此生最大之抱负!臣也相信,前贤之名言,亦是天下多数读书人终身为之奋进之权责!但老臣亦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其中难免有禽兽显现!今信阳知州徐某等人行此恶劣之事,实为我辈之耻也!臣请圣上依律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温体仁面色沉重的禀道。
  “臣附议!”
  “老臣附议!”
  “臣请圣上对此僚施以极刑!”
  “臣心中羞愧欲死!恨不得亲自手执利刃将此贼碎尸万段!”


第二百零八章 惩处
  朱由检已经坐回到龙椅上,刚才暴怒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一想起王志安文书中提到的,在信阳城荒郊找到了大小一千余具逃荒灾民的尸骨时,他的心情依旧非常糟糕。
  在朱由检看来,不管是高迎祥、张献忠之流也好,建州女真也罢,他们本身就是生性残忍的土匪,对任何生命都视若草芥一般,所以他们用残忍的手段和武力任意剥夺无辜之人的性命。从严格意义上讲,杀人放火本来就是土匪的职业,十几年来,直接或间接死在流贼手上的百姓早已无法计数。朱由检曾天真的认为,只要等到流贼覆灭之后,在朝廷措施得力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再有大面积的平民伤亡事件出现了。
  但朱由检还是高估了某些衣冠禽兽的道德操守。一些官员或文人,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信阳州官府这些败类,平素也是号称上承天道、下抚万民,谁会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公然置其治下之民生死于不顾,这种蔑视平民性命的行为比流贼更加让人痛恨。
  “诸臣工起身吧!现今北地数省旱灾严重,无数老弱妇孺需仰仗官府保命!面对天灾,只有朝廷和地方官府才有能力让众多灾民活下去!朕唯愿信阳之事只是偶发,否则朕还如何相信官员之良心品行?如何有信心实现天下大治?”
  朱由检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萧索之意。
  穿越过来后,他一直耗尽心思去改变现世的一些陈规陋习,努力让更多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虽然在很多方面已是初见成效,但都比不上信阳之事对他精神上的打击。那些灾民们临死之前,心里是否会对他这个君王有着无比怨毒的咒骂呢?
  他现在对自己能否改变大明充满了疑虑,内心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知道大明的庸懒散官员居多,所以才竭力想从制度上改变这一状况,可他从未想到还有徐云生这种残民以肥的官员存在。看来严格的监督制度必须尽快推行下去了,那样会最大程度防止此类悲剧的再次发生。
  殿内众人相继起身归列,温体仁奏道:“信阳之事实乃人间惨剧,徐某等人罪该万死!锦衣百户王某处置此事虽有越权之嫌,但事急从权,观其行亦是出自公心,不然的话恐怕让人心痛之事还会持续生发!老臣以为其无罪有功!此事还请圣上尽快决断,使天下牧民官引以为戒才好!老臣亦恳请圣上抖擞精神,勿经此小挫而颓靡下去,臣等自会用尽全副精力,辅助圣君恢复我大明昔日之荣光!”
  “臣等附议首辅之言!”
  “老奴恳请圣上勿要忧思过甚,以龙体为重!”
  殿内众人尽皆察觉到皇帝情绪的低落,纷纷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出言劝解和安慰着朱由检,这让他内心的消沉之意消解了很多。
  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带着后世那种以平等的姿态对待他人的思想,时常会忘记自己现在已是天下之主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悲观情绪会让众臣内心惶恐不安。
  看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缺少那种视天下苍生皆为蝼蚁的冷血特质。
  不过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朱由检也知道很难改变。他只希望自己的精神意志力变得更加强大,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会保持理智和克制,能够以冷静的头脑去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他沉声道:“信阳州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犯事官吏人等须得从严惩处!知州徐某以下尽皆于当地闹市斩首弃市!其家产全部充公!家人流三千里,永世为贱籍,遇赦不赦!内阁将此事拟旨昭告天下!”
  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
  本来朱由检想下旨将犯事官吏处以腰斩的,但考虑到腰斩太过残忍,想了想后还是改为了斩首。
  朱由检接过王承恩端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回味甘冽的新茶将他心头最后一丝烦躁荡涤殆尽,昂扬的斗志重新燃了起来。
  他接着道:“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副都御使分别带队赴河南、山东重灾区巡视,一旦发现地方官府有人行阳奉阴违、懒散懈怠之事,无论其官职大小,一律全部开革!敢为其请托说情者同罪!若是发现有人贪墨赈灾钱粮者,即刻斩首示众!李卿、施卿,朕望两位卿家勿要计较个人声誉与得失,一切以朝廷及百姓利益为先,使受灾民众大部能平安渡过现下之难关!”
  李邦华与施邦曜皆是神色庄重的跪倒在地行大礼后接旨领命。
  朱由检深知打井修渠都需要时间和钱粮,也需要专业人才指导施工。有些水资源极度贫乏的地区更需要打深达十几丈甚至数十丈的深井,那样的工程需要耗费大量人财物力,并且效果并不显著。
  但北方数省的旱灾还会持续数年,在这个科技不发达的世代,水利工程施工周期过长的缺点暴露无遗。
  这就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廷要拿出天文数字的粮食来养活这些饥民,以便打井修渠完工后才能使田地有所产出。这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那样做的话会彻底把大明财政拖垮,结果却是得不偿失。
  郑家的船队现在虽然不停的从暹罗、交趾等地采买大米后运来京师,但船队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你总不能要求郑家停下生意不做,专门给你当运输船队吧?那样等于直接从郑家的口袋里掏钱了,泱泱大国岂能如此毫无风范?再说郑芝龙也不见得会答应。
  待李邦华和施邦曜归列后,朱由检继续开口道:“据朕所知情形来看,目下受灾各行省府县中以陕西诸项举措最为得当,施行也最为彻底,因而其受到旱灾影响也最小,这一切皆得益于孙卿施政有方、地方官吏不辞辛劳、以民为本之操守。加之陕西连年动荡下,人口数量急剧减少,故而陕西已初具自保之像,照此情形看,几年后陕西境内将会初现安定之局。此实为朝廷消除了一大隐忧,孙卿功不可没!”
  对于能力极强又忠诚无畏的孙传庭,朱由检时不时的便会当着众臣面前赞许几句,目的就是警告众臣,这是朕属意之人,你们别没事找事给他上眼药。
  见大部分大臣都点头附和后,朱由检接着道:“此前朕已下旨,令山东各受灾府县官府,将境内灾民往运河两岸以及济宁府之微山、昭阳、南阳、独山等湖区迁移。盖因上述之地河流湖泊密布,地力肥沃,无论是打井还是引湖河之水灌溉尽皆十分便捷,耗费钱粮比干旱之地亦是少了许多,长久经营下去,成为鱼米之乡并非奢望。工部已遣都水司官员前往规划布置,选择雨季时不会被大水漫灌之地修建村落、开荒屯田。只要措施得力,地方官府指挥得当,数年后,山东灾民亦可得一良田佳所。”
  工部尚书范景文奏道:“据都水司郎中马某奏报,经都水司所遣官吏人等亲身考察,以及查阅地方县志后得知,单是济宁府南四湖周边未肯荒地便有数十万顷之多。开荒后经几年轮种,大部即可成为上田,其产出足可养活数百万人口。当地农户兼有农闲之时捕鱼养虾之获,将之售卖与他人也可,自家食用也罢,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外财。”
  朱由检点头道:“工部差事做的甚合朕意,范卿要从部内多多发掘可用之材,只要其确有真材实学,朝廷自会予以超擢,这样便会使得人尽其才,更能使范卿落得伯乐之美誉,范卿切记!”
  范景文乐滋滋的施礼接旨。工部就像个夜壶,不管是皇帝、内阁、内廷,还是重臣勋贵,有事就拿过来用,用完了就扔犄角旮旯去,出了事还要有人担责,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
  工部除了尚书、左右侍郎几名高官以外,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中层官员基本都是专业性极强的人物,很多吏员在本行业中也是个中翘楚。但因为大明上下基本不注重对专业人才的提拔使用,所以使得工部官员升迁极其缓慢,那些中层官员也是私底下怨气颇重。
  这回皇帝开了口,范景文当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回到部里一说,在自己的据理力争之下,圣上亲口答应会加大工部官员的拔擢力度,只要以后大伙儿实心任事,自己定会找圣上替大家讨要升赏,如此一来,自己在部里的权威性将会提升一大截。


第二百零九章 民生论
  户部尚书侯恂奏道:“老臣敢问圣上,灾民移至济宁府等地开荒拓田,其田地产出赋税减免之策,亦如孙中丞与陕西之地乎?若是如此的话,户部往后几年田税收入将会少了许多,臣以为新拓荒地前三年免征,但从第四年起最好与熟田同等计征,以此增加太仓银库收入!”
  前番朱由检下旨,凡山陕、山东、河南、京畿地区受灾府县除免征三年赋税以外,自崇祯十年起,所有新垦田地前三年免征,后三年减半计征,这项举措会让北地数千万农户得到巨大的实惠。但作为户部尚书的侯恂则是清楚,朝廷却是会少了一笔巨额收入,这让过惯了苦日子的他心中十分的不舍,这才借着机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户部自盐利与皇帝分成后,太仓银库收入大幅增加,并且很多大额支出都是由皇帝自內帑发下,这样就替户部剩下了大笔银子。自从银子多了之后,户部上下一改之前怕见外官的畏缩样子,一个个说话都变得大声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户部有钱是的。
  以前为啥怕见外官?因为来人都是要钱来的,并且都是有正当理由,你手里没钱给人家,最后费尽口舌解释完毕,人家一肚子怒气,大吵一顿后离去。这种事发生多次后,户部上下都觉着好像自己欠别人钱是的,所以一见外官上门,一家人就赶紧找借口避开。
  温体仁等重臣好奇之下曾问过皇帝,许多本该由国库支出的费用,为何皇帝要用自己的钱发外?要知道朱家历代皇帝大多都是守财奴,对朝臣要求从內帑出银以资国事的要求向来十分反感,这些朱由检的前辈们有个奇怪的论断:国事是外朝的事,自该由朝廷拿钱处理,为何要我们朱家拿自己的钱去为朝廷做事?
  朱由检自是被前辈们这种奇葩理由雷的外焦里嫩。这天下不就是朱家的吗?皇家的钱除了供自家开销以外,拿出来国用难道不应该吗?大明要是亡了,你內帑堆积如山不也成了别人的吗?
  朱由检对朝臣们的问题回答的很简单:这天下就是我们朱家的,天下的财富就该为天下所用,何来公私之分?
  温体仁等人对皇帝的回答都是钦佩无比,这才是一位君王应该有的胸襟和气度啊。
  侯恂那张原先皱巴巴的苦瓜般的老脸现在也圆润了几分,看着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心情大好下,年近六旬的侯老头居然又纳了一房妾室,据说现在已经有了身子,这让朱由检不得不佩服老侯某方面的强大功能。
  朱由检开口道:“国朝局势动荡已有十余载,现下境内初定,正该是让百姓休养生息之时,民富国才会强,朕不欲看到一个国富民穷的大明!侯卿之言虽是为朝廷打算,但现下不论是太仓还是朕的內帑,并不缺百姓用以糊口的那点钱粮,加征计征田地赋税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侯卿之言恰恰给朕提了个醒,朕突然想到了金花银一事;身为天子,应事事处处为民着想,金花银已历近两百载,现下情形已于当初大为不同,朕觉着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金花银的设立始于正统年间,向来是皇家私产最重要的来源。
  正统元年,左副都御史周铨上本英宗朱祁镇,建议于南直隶、湖广、浙江等交通不发达的地区,将田赋折成布帛银两后上缴,以解农户缴纳赋税之难。
  朱祁镇遂下旨将南直隶、湖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六省应缴的四百余万石夏秋田赋折银征收,免去百姓奔波之苦。
  六省所缴粮食按当时的市价折银,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加起来六省田赋折银共计一百万两左右,这些银两全部纳入内承运库中。
  英宗遂将纳银额度定在每年一百万两,这就是皇家金花银的来历。
  一旁的王承恩可是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一听朱由检提到金花银是时候改变的事,他赶紧小声说道:“皇爷,那可是一百万两银子,留下能办许多大事!皇爷,咱自家日子也得过好啊!”
  殿内的众臣听到皇帝的言论后倒是无太大反应,他们也习惯了皇帝这几年各种散财的方式,看来皇帝是有免征金花银的打算。
  虽然与己无关,但众臣对皇帝这种舍私财、利黎民的做法也是敬佩无比,历朝历代很少有如现在这位天子这般仁慈的君王。远如汉之文景,近如宋之仁宗,虽然也是善待百姓的明君,但却不像眼前这位那样既仁慈又慷慨。
  朱由检没搭理王承恩,自顾自沉声道:“朕之前甚少出宫,于民间疾苦所知不多;但近几年数次巡视皇庄农事之后方知百姓之苦!寻常农户一家老少数口,辛苦一年后方勉强落得仅供糊口之粮。要知道过日子可不仅有粮便可,油盐酱醋、布帛针线、生病求医等等诸多事物,哪一样不需用到银钱?可农户们有何处获取所用之银?朕只知多数家庭中之青壮,利用农闲时节除外帮工,以换取微薄之资供养全家。可诸卿知否?其一季卖力所获,甚至抵不上殿内诸人一餐之费!”
  殿内众臣工听到皇帝的话语后,有的心内羞惭,有的无动于衷。
  朱由检声音逐渐高了起来:“许多穷困之户,平常无病无灾时尚能勉强存活,可一旦家中有突发之事,例如家人突染恶疾,家中为其耗尽仅有之财后,最终将会因无钱医治而亡!此种事例在大明每一日都会生发无数,朕作为一国之主,诸卿身为牧民之官,心中可曾自问,自己尽职乎?朕并非教诸卿舍己为民,但朕既是天下共主,若拔一毛而利天下,那朕为何不为?朕不欲强求诸卿同样如此,朕只望诸卿于事关民生之策时,多多虑及民之艰辛与不易,而非只着眼于自身相关之利益,望诸卿思之!”
  众臣尽皆默然,皇帝的话对很多人的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但众臣毕竟都是身居高位之人,对民之艰辛并未有切身体会。
  所以尽管心有所感,可还是缺乏更真实的认知。
  朱由检也知道仅凭自己的说辞,很难让众臣对百姓的困难有直观的感受,若没有具体方法的话,自己今日之言就如同一阵风一般眨眼而逝。
  他接着说道:“朕观而今大明官场之人,不管身在朝堂也罢,久历地方也好,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惯于高高在上,自认高人一等;许多官员会认为,所谓草民,便是命如草芥一般,收割完一茬,来年就会长出新草,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草民天生就该种田耕地、纺纱织锦供养官府,不管官府如何压榨于民众,草民们亦当逆来顺受,听之任之。此种认知何其荒谬也!岂不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朕曾闻数年之前,陕西之地有官员痛骂流民,骂其为何不坐家等死,而是给官府增添麻烦!朕初闻其如此言论之时,便如今日知信阳之事一般,心内既惊又怒!让朕迷惑之处在于,此等样人是如何读书、中试、入职朝堂的!其言行与禽兽何异?!”


我爱肥猪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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