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一飞冲天


  李基晕乎乎回到长乐坡边上的馆舍,自己竟然成了南阳地区六个少将之一?
  按捺住内心激动,他先给嫂子写信交待现在的事情。
  以他现在的级别,又是未婚无子,完全可以把侄儿李秉送到太子卫率里上学。
  这一轮番号改制里,太子卫率也跟着改名,改为太子近卫团。
  未来,这支近卫团会升格为近卫旅,会有青年团、少年团、儿童团三个分类……目前实际只是个儿童团,大概三年后会升为少年团,到时候会有新的儿童团。
  儿童团六年,少年团六年,青年团四年……一种很熟悉的晋升体系。
  田信处理了这批军吏问题,就召见姜维、邓艾,约他们两个一起到昆明渠边上钓鱼。
  姜维是驸马都尉,工作范围就在田信左右;等姜维带着邓艾到河边时,另有两个人已经来了,是上午就下令传召的。
  一个是奉车都尉法邈,法邈去传令,把辅翼中郎将王平招了回来。
  两人赶路匆疾,面有汗迹;姜维、邓艾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个人在田信左右,各抱一条鱼竿静心等候。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朝廷想要大干一场,北府也要大干一场。
  去前线,是每个中高级军吏的迫切想法。
  田信笑呵呵解下鱼钩上半掌长的小鱼扔回河渠里,他的鱼线上绑着四个鱼钩,鱼饵并未松动,就重新抛竿,听法邈讲述关中汉僮的动向。
  汉僮分散放牧,会在九月前驱赶牲畜返回过冬的集中牧场……这个时候,也就是征集汉僮义从骑士的大好时间。
  对汉僮义从来说,这个时间劳动意义不大,在围起来的、划分好的牧场里过冬,妇孺、老人就能完成日常的工作,不需要青壮驱赶猛兽、抵御马贼。
  十月、冬月,是征用汉僮的最佳时间,不影响其正常生活。
  现在关中冬季并不是很寒冷,南山北麓山脚下有大片的竹林,田信的一对瑞兽就快乐的生活在扈侯国。
  而陇上、夏州的山区草场,往往冬日积雪会很快被阳光、强风吹蚀干净。
  旧历十月末,甚至能在田野看到贴着地面生长、盛开的金色蒲公英。
  关中冬日气候比陇山、夏州山区就更显的温润,多少能提供一些草料。
  牧民兽群就怕瘟疫、大风雪带来的寒冷、饥荒;关中地区这两年自然没有遭遇大风雪这类极端气候灾害。
  至于瘟疫,在王平、许践两人的治理下,若有大面积牲畜染病……断然采取大面积扑杀措施,自能防范兽病蔓延。
  这两年里汉僮过上了好日子,就连以往没人要的羊毛也有了羊毛纺织业,羊毛衫、羊毛征衣、罩袍,以及毛毡斗笠的制造都需要羊毛,汉僮的日子自然好过了。
  落在汉僮头上那点人头税,拿出点羊毛就能应付,其他羊毛还能换来其他东西……这种日子,是他们之前祖祖辈辈不敢想象的事情。
  故,汉僮士气旺盛。
  这也正常,这两年田信怜惜关陇府兵的人力,注重休养,汉僮也在这个范围里。
  两年时间,足够汉僮学会汉语,通过军吏主动、积极宣传和吹嘘,他们自然知晓北府过去七年是怎么打仗的。
  兵主信仰在汉僮族群中传播……汉僮显得更为狂热。
  随着法邈陈述完毕,田信才说:“汉僮军心可用,我无忧矣。如今忧患在南阳,第一是巴山、荆山山民缺乏统率。山民果劲雄烈,寻常人统率不得其心,自不能尽展其力。”
  田信说着看王平,王平也很自觉抬头来看,只是为表尊崇略略收拢双肩,身形仿佛蜷缩的绒毛小鸡。
  “我欲使荆、巴山民编为左近卫第三旅,子均可有意乎?”
  “臣愿往。”
  王平当即答应,他是典型的汉巴混血,是目前巴人血统里官职最高的一人。
  益州自先秦就有征巴人为地方守关军、射猎军的传统,巴人也有服役免除税务的光荣传统,若能统合巴人,益州防线自破。
  见王平愿意去前线,田信又看自己与王平之间的邓艾:“士载,可愿锦衣还乡?”
  “愿。”
  “我已迁拜征北司马傅肜为左近卫中将,此人与朝廷牵连颇深。士载此去南阳,即是左近卫第二旅旅长,也是左近卫司马。替我盯着傅肜,别让他犯错。李基、王平二人自会助你。”
  邓艾点头,先去看王平,王平主动拱手以示服从。
  王平以白虎营督的身份加入北府,起步很高,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也就这两年时间里完成了初步文化启蒙。
  论本性,王平多少有一点源自母亲巴人血统和文盲的自卑,平日里沉默寡言。
  李基就更简单了,是个行动力高过口舌的人。
  有这么两个新提拔的少将,邓艾足以用相同的军阶压服两个,全面执掌左近卫,拿走南阳最强的这支军队。
  田纪与右近卫负责防守,南阳本地人邓艾与左近卫负责进攻,这就是南阳方面的布置。
  不论邓艾、王平还是李基,都与先帝旧臣瓜葛不深,若真遇到难以预料的冲突,这三人感情羁绊少,功业心强,必然会断然处置……最起码,己方不会吃亏。
  因此,这一轮的风口里,邓艾虽是上校晋升少将……这个少将等同于代理中将,平稳过渡后,必然是亲军五卫里六个实权人物。
  邓艾的飞速晋升……却让王平、法邈把注意力放到驸马都尉姜维这里。
  姜维也是上校军阶,还是出使关东回来后新晋升的上校。
  再提拔姜维的军阶,速度太快,会引老人不快。
  姜维自己也好奇,不知道今天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就听田信说:“伯约,子均赴任南阳,汉僮征调工作无人主持。我有意迁伯约为郎中令,统筹宿卫、汉僮政务。”
  姜维愕然,下意识与同僚奉车都尉法邈互看一眼。
  田信见状就解释说:“伯约擅长骑战,冬季正适合汉僮征发、驱驰作战。与其征发汉僮后另遣骑将,不若由伯约专管,以简化军务。”
  这个解释似乎有点道理,可姜维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
  哪怕其族中叔父姜良是之前的宿卫统领,也不能成为姜维接掌宿卫、汉僮的理由。
  汉僮兵权之重,也就王平这种人能临时负责。
  让姜维接掌,怎么看都会形成一个姜氏家族为首的陇上派系。
  邓艾有心开口劝阻,思维百转又隐隐抓到了一点闪光,就沉默不语。
  王平倒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似乎就没看出姜维执掌汉僮后的隐患。
  法邈倒是机敏,见姜维还在犹豫,急忙开口:“伯约,公上期待之深,伯约不可辜负啊。”
  姜维则紧皱眉头,多少能看到一些苗头和风声……可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自己。
  以公上对胞妹的疼爱,又有虞世南、虞世基这对年龄相近又聪慧的兄弟珠玉在侧,远的还有周侯、商侯,怎可能轮到自己?
  自己与公上同龄,年岁上,恐有不妥。
  田信心态宽和,给姜维充足思考的时间,这是终身大事。
  只是目前形势紧张,要做最坏打算。
  如果真有一道雷劈死自己,那最起码要给儿子留一个强大的姑父,要给北府留一个核心支柱。
  小妹的意见其实最重要,那些年龄相近的少年……并不入她的眼,或许是父亲、大兄早亡,她喜欢性格已经固定,沉稳的人。
  是姜维身上的安全感,还有那俊朗面容……唔,的确比其他少年郎更为英武。


第八百零一章 神兵
  夏历六年九月二十二日,中秋节的前两天。
  在长安之北,渭水岸边。
  正举行一场颇为盛大的婚礼,主婚人是皇甫嵩的女婿射援,成婚的新人则是虞世方与窦宾的女儿。
  到了如今这一步,整个关陇士人已经没有了退路。
  哪怕心向汉室,汉室成功后……他们这些人也不见得会赢得朝廷的器重、厚待和信任。
  恐怕朝廷获胜后,某些公卿大佬,会在教育子孙时指着这批心向汉室的关陇人,笑骂一声懦夫、叛徒、咎由自取。
  弱者,是没有话语权的。
  汉末百年羌乱里,西州士人就是个牺牲品。
  汉室朝廷是在用兵镇压羌乱……可镇压的过程中,西州士人哪里还有攻读经典,研究先进理论,掌握话语权的时间?
  都被战争漩涡拖着,硬生生把发展势头打断,使世族豪强化……相对于关东、河北,西州士人是不断退步的。
  现在有机会争夺至高的话语权,打赢了就可以重订规则。
  你是射援的乡党、亲族,你会怎么想?会不会去劝说射援?
  身边绝大多数人要争一个机会,射援如果反对……社会性死亡绝非什么超脱时代的话。
  不是射援对汉室不够忠诚,实在是胜利的果实太过甜美。
  田信也只是带着家人在婚礼现场溜了一圈,凑了凑热闹就及时离去。
  否则他在那里,婚礼气氛会由活跃喜庆转为沉肃……故作喜庆,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回长乐坡的木轨车厢里,田信端着大杯的茶眯眼看窗外的景象,可以看到蒙多折返冲刺,在道路上撒欢奔跑。
  他后面的小包厢里则传来田嫣、田娟的嬉笑轻声话语,再后面的小包厢里似乎听到啪啪两巴掌,随即就响起小儿子委屈哭声。
  这是一列只有三节车厢的轨车,姜维从车头回来,躬身施礼:“公上,道路远近并无异动。”
  附近的府兵乡坊、村坊都已经派人巡视,各处制高点、交通要道也设立了岗哨,轨车外还有百余骑跟随。
  姜维也只是例行通报……别说关陇之地,就是去了关东,谁敢劫杀?
  田信抬手一指面前的空位,姜维上前落座,颇有些拘谨。
  自郤揖死谏的事情传来后,田信身边左右更是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触了眉头,遭受池鱼之灾。
  这跟田信本人的修养无关,这是人的本性。
  田信目光还在看外面奔跑的蒙多,轨车行进速度本来就在限制后不快,因他乘车,现在速度更是慢的令人发指。
  这种速度,似乎让蒙多很是嘲讽。
  可谁敢让蒙多驾车?
  非一溜烟拉扯的车厢脱轨、摔成碎片不可。
  田信不假思索就说:“今年本欲巡视关陇,可诸事扰人无暇脱身。有意使伯约待我巡视司、夏、凉、嘉四州。此去,非半年不可。”
  也就是说……这半年内,不会爆发针对河东的战事?
  姜维眉梢紧蹙,他很清楚关陇储备的食盐。
  食盐储备越少……越能激起魏军、汉军的抵抗、竞争士气,反而会加剧河东战役的烈度。
  或许是有别的方面的衡量,姜维说服自己,拱手:“臣愿往。”
  “嗯,我弟田成正是丰富阅历的时候,可持我闪电战盔同行,至于伯约,持我日槊。凡事伯约拿事,七品以下,伯约可先斩后奏。”
  这是为姜维树立威望、扩展人脉,从基层网罗人才、班底所安排的事情。
  同时也为了更好整合四州的人力、物力,以方便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倾尽全力,打一场干净利索的决战。
  他正式下达命令,姜维起身拱手:“唯。”
  当天色渐渐昏暗时,虞世方饮了醒酒汤,饶有兴致翻阅礼单。
  督察院御史大夫张温送来的一串鲜红珊瑚手珠颇为讨喜,他拿在手里把玩,又检查其他贺礼。
  陆议也派人准备了礼物,自然是岭南特产,是一对镶了细碎红蓝宝石的沉甸甸金杯。
  而田信送来的礼物并未记载于礼单,是一个红布遮起的兵器架子,当虞世方扯开后,就见底座沉甸甸的兵器架子上,笔直伫立着月槊。
  日槊、月槊造型酷似,也就虞世方这样保养过这些神兵利器,并使用过的人能在一瞬间分清楚日槊、月槊的区别。
  月槊给了自己,那日槊肯定不会独留。
  没了方天戟、日月槊……这意味着不会再上战场了?
  那么……那个旧伤顽疾缠身的谣言?
  虞世方良久一叹,获得月槊的喜悦顿时消散。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扭头转身去迎这位新婚妻子,说不上太满意,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满满适应就好。
  同样的夜色下,惠陵,成祖庙。
  魏不霸在庙外行三拜九叩大礼,每走一步,就在冰冷石板地面上行一次叩拜大礼。
  月光照映在这里,他身后十几名骑士下马伫立,其中一人拄着沉重的方天戟,方天戟头部被青布包着,以阻隔兵刃折射光线。
  庙前厅,厅内有十二座持戟雕像,正中石基伫立神兵方天戟。
  魏不霸入前厅,跪坐在蒲团,额头已经磕肿:“今社稷动荡生民有倒悬之危,皆因先帝一时恻隐。后日大将军拜谒惠陵,自会察觉方天戟被盗,必恼怒陈公无信。”
  “今夜冒犯,臣亦知死罪。若能使大将军当机立断,速定南阳扭转乾坤,能收匡扶社稷济世安民之效。如此,臣死而无憾。”
  说罢,魏不霸重重顿首,叩拜三次后,他才起身。
  来到方天戟前,整个方天戟就插在石雕基座上。
  为避免方天戟生锈腐蚀,所以并未用铁水、石灰三合土加固,方天戟可是轻易取出,以方便成祖庙侍奉官吏擦拭、保养。
  自然地,有人日常接触,方天戟的详细尺寸自然会流露到外界。
  屡次修改,整个方天戟现在有四十八汉斤,折合十二公斤。
  魏不霸能单手提出,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双手能挥动作战的。
  这么沉重兵器,砍杀、重击重甲单位很是犀利;可寻常人气力有限,挥舞很慢……自然容易疲惫,也姿势笨拙砍不到人,会被对方先攻击。
  怎么看,这都是一柄不是普通人使用的兵器。
  “方天戟,体质加二。”
  若田信在这里,自能识别方天戟的奇特变化。
  自供养到成祖庙以来,方天戟就持续接受精神力量的洗礼,本就在田信手里被精神力场洗练过不知多少次,如同开光一样。
  离开田信后,前来成祖庙虔心参拜的官吏士民,都为方天戟的成长贡献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方天戟在手,魏不霸后退十二步才退出前厅,在如昼月华下对厅外的伙伴单臂高举方天戟。
  当即就有一人扛着赝品方天戟健步而来,越过魏不霸进入成祖庙,将手中方天戟轻轻插入石雕基座。
  这人抬手用手背擦拭额头汉水,对着成祖庙正殿所在欠身施礼,躬身后退着退出前厅。
  他转身回返,寒冷夜风吹刮他的面巾被吹开,露出黑红脸颊和环脸的钢须,正是牛金。


第八百零二章 交接
  十四日,江都码头。
  丞相诸葛亮抵达,比上回离开时更显清瘦。
  他站立船板前列,身挂暗红披风,手里握着狭长羽扇轻轻挥舞,审视越来越近的江都城。
  江波水烟淼淼,江都城呈现灰白两色轮廓,待近了才能看清具体。
  相府掾属多随行而来,留在益州的只有李邵、马忠二人;相府长史李邵兼任益州治中从事,相府司马马忠留守益州统领后军。
  再加上南中都督李恢,这三人构成了稳定益州、南中大后方的留守班底。
  三万南中兵在半月前抵达江都,运船调回益州后,就将两万益州军与丞相府掾属一起运来。
  前后五万军队运输到江都,江都军队自会有相应的调整。
  南中兵、前军会随关羽北上;给诸葛亮留下益州军与中军。
  中军四大部督到底如何处理,如此棘手的事情也就转到了丞相府这里。
  这正是争取先帝旧臣支持的关键时刻,谁敢肆意屠戮、打击?
  不抓住铁证,谁敢动手?
  关羽都不敢收拾四大部督,相府敢动手?
  不说其他先帝旧臣,若现在找一些零碎罪责打击、收捕四大部督,赵云怎么想?魏延又会怎么想?
  北府没做的事情,让执政的大将军府、丞相府给做了……谁还敢信任他们执政的朝廷?
  可四大部督真的已经到了必须要收拾的地步,这四人不亲近皇帝,也不亲近大将军府,更不亲近丞相府。
  先帝留下的中军,经过这两年发展,有内部启蒙、军中选士两项政策推动下,中军从上到下有自己的想法……这已经不是收捕四大部督就能解决的事情。
  要解决,就要把中军的军吏团队尽数剥离,并打散中军组织……这种霸道的做法,绝对会引发其他军队的同情和愤怒。
  甚至,会激怒其他一些态度中立的军队。
  即将爆发的内战……争的已经不仅仅是谁当皇帝,而是今后的根本政策。
  到底是两汉选士改良后的综合取士,还是现在北府带动的军中启蒙、公选取士。
  带着沉重思绪,诸葛亮下船乘车,入城与执政的大将军关羽会面,正式交割权柄。
  玄武门前,关羽就坐在青伞戎车下,看着羽林为前导缓缓而来的丞相府队伍。
  关羽似乎有些不愿意面对丞相,见面后坦然接受丞相的揖礼,就说:“今形势突变,孔明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大将军秉持公义之心,亮深为叹服。”
  丞相又是微微欠身作揖:“亮以为,当相持不动,以待天时之变。”
  “哼哼,不妥。”
  关羽自嘲笑笑,仰头去看淡薄云雾遮蔽的苍穹,真想挥手拨开这云雾,好让阳光完完整整落在大地上。
  收回目光,对丞相说:“再等两年,关某老死病榻,也应算是天时之变?”
  若迟迟等不来那个消息,极有可能是自己先撑不住。
  自己若还在,即便打输了……多少还有谈判的余地。
  速定天下,既是曹操、先帝的夙愿,也是当代人的一致心愿。
  人心思定,这就是大势。
  若等两年,自己不在了……那边绝不会再跟朝廷讲道理。
  自己不在了,朝廷这里恐怕也受不住鼓动,也会挽起袖子跟那边找茬生事。
  天无二日,谁都想做那个泽被苍生的人;民无二主,谁都想做驱使士民的人上人。
  关羽敛笑,郑重看丞相:“养虎为患者,某也。今,岂可假手于人?孔明先生,汉室社稷、先帝所托,今后就赖先生了。”
  “不敢辜负。”
  诸葛亮俯身长挹,见状关羽疲倦无力,抬手轻轻挥动,身边的长史裴俊将一道漆封的木匣双手捧着递给车前的尚书令黄权,黄权伸手接住这沉甸甸的先帝遗诏。
  随后他双手捧着引领尚书台余下七人走向丞相车驾,丞相也下车,行叩拜大礼后,才接住这卷密封的遗诏,转手移交给主簿胡济。
  见丞相那边收好遗诏,关羽才起身,向重新登车的丞相附身揖礼,丞相还礼。
  礼毕。
  关羽又深深看一眼丞相,坐回椅子上:“出发。”
  戎车原地调头,向玄武门驾驶,仪仗、卫士、鼓吹乐队向两侧让开,等待戎车经过,随后次第后撤,通向北城北门。
  南宫,宫墙之上,皇帝怔怔望着关羽的仪仗、鼓吹从不远处的街道渐次走过,又扭头去看南边玄武门,那里丞相的车驾渐渐驶来,光禄勋向朗已经引领宿卫、禁卫、郎官上前迎接。
  只是边上的中军军吏班列伫立不动,中军四大部督十分难得的出现在一起。
  恐怕过了今天后,四大部督不可能再同时出现在城里。
  中军失控的迹象越发的明显,可偏偏触碰不得,投鼠忌器。
  如同一个死结,解决北府之前,如果解决四大部督,会令先帝老臣寒心、中立的倒向北府,支持朝廷的会转为中立……解决四大部督,反而提升有限,会损耗朝廷的综合实力。
  等解决了北府,四大部督也就没什么好忌讳了,收拾就收拾了……先帝旧臣,难道还敢为四大部督鸣不平、叫冤、造反不成?
  先帝旧臣……岂不闻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思索着,摇头哂笑转身离去,那里正在交割的权柄,似乎与他无关一样。
  荆豫驰道,当阳县,长坂桥。
  这里地势较高且绵长平缓,杜夫人在马车里静静等候。
  长坂桥上,是一段段的行军队伍,中秋时节大军过境,尘土飞扬。
  马谡驻马桥的一端,目光审视着一个个的南中百人队,思索南中兵与北府兵的结构差异。
  南中兵是这两年丞相精心训练的强军,但结构上跟当下流行的北府兵不同。
  北府兵每个营七百余人,甲兵只有不足五百;平均下来,每个百人队只有七十名甲兵。所以府兵的百人队装备配置一致,刀剑、斧头、矛戟、弓弩都是定数。
  南中兵则不同,根据不同族群的体格、性格、风气,针对性的编训为特定的战队。有负责防守的刀盾甲兵,也有冲阵、游击的战队。
  不同的编队,就有不同的装备……优点是很明显的,编队只携带使用的军械,日常训练也是这些军械为主,因此军械掌握的熟练度更高,战术单调也意味着战术训练十分的娴熟。
  而北府呢,军械体系复杂,行军沉冗……对军吏、军士的要求太高了。
  若不是当年吃掉于禁麾下七军,获得这三万魏国精锐中军……田信也不可能迅速编训出现在的府兵体系。
  这样的精锐府兵补充困难,也亏这些年运气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于此相对应的就是南中兵训练简单,只要有兵源、器械,就能快速编训、成型。
  南中人口近乎二百万,何愁兵源不足?
  只要战争陷入对峙,把北府精锐拖疲,两个南中兵换一个府兵……打到最后,撑不住的肯定是对方!
  跟南中兵不同,府兵即是战斗单位,也是农耕的重要劳动力,也是各种工业的临时劳力。
  而征入中原参战的南中兵,根本不影响南中本地的生产、生育!
  防疫、健康政策的宣传,南中人口只会越来越多!


第八百零三章 要害
  惠陵,宿营地。
  十五日清晨,关羽即将拜谒成祖庙,并在此誓师。
  出发时,他还在军帐里研究地图。
  江都本就是荆湘二州最大的城池,虽处平原,可绝不是好攻陷的。
  因此荆州防务最危险的反而是襄阳,目前缺乏水师,汉水便捷的运力为北府所有……意味着汉水沿线,就是北府随时可以穿插、突破的驰道。
  好在把江夏驻军的马超一起赶到关陇,汉水流域布置烽火台,就能提防上游南阳田纪,以及下游汉口的武昌贺齐。
  可驻屯襄阳的赵云依旧有被南阳府兵合围的危险,有一条路必须防范。
  江都外围防线可以分为三路,中路核心就是襄阳,襄阳与江都之间又有岘山、宜都、荆城、汉津、惠陵这五个依托河流、道路的城池、关津据点。
  而东路是汉水东岸的江夏,只有西陵、蔡阳、随县这三个外围据点,驻屯兵力寡薄,唯一作用就是侦查敌情,起个预警作用。
  除此之外,整个江夏没有兵力支援赵云的防线,江夏郡兵不足两千,又在贺齐眼皮底下,根本无力支援襄阳战场。
  而西路,正是丹水口下游的山都、筑阳等关平旧部驻屯之地,在七月份时关平旧部就已完成析分,愿意追随关平拼一个前程、出路的人就已在南阳安排下走武关道北上。
  现在山都三县自守有余……若面临北府主力侵攻,这三县极有可能倒戈。
  这三县留守的兵力虽说没有继续追随关平……可这些人依旧是关氏旧部,他们眼中皇帝亲,还是自家大小姐亲?
  不能对这三县抱以期望,真到全面交战撕破脸皮时,这三县极有可能易帜倒向北府。
  失去这三县,南阳府兵就能从荆山之西向南行进。
  三县之南有临沮,临沮之南有章乡,章乡之南是麦城。
  在荆蛮、巴蛮山民协助下,南阳府兵就能在深受兵主信仰影响的西路长驱直入,直抵麦城。
  麦城啊……想到这里,关羽莫名长叹一声。
  在大帐角落里抚琴的杜夫人一停,抬头去看关羽处,知道他为难,也就不出声,继续收拾自己的日常使用的器具。
  她也不知道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如今双方已经势成水火,根本容不下中立站队的第三方。
  再中立的人,也要选一家加入……再不济,也可以出工不出力。
  关羽望着地图,目光盯在麦城。
  这是个很险要的位置,所谓的兵家要地,只要有了使用价值,那就是兵家要地。
  如果支府兵出现在麦城,并行动迅速,成功抢夺夷陵下游猇亭附近的荆门,以及荆门北岸的虎牙山水寨,就能掐断荆益通道。
  这是当年吴军背盟而来,陆议急速行军最先抢夺的两处战略要点,只要抢走,就像荆门之名一样……这里是荆州的门户,拿走这里,益州的再多的兵力也很难冲过来。
  军队尚且过不来,水运的物资更是不可能。
  如果失去益州的物资供应,集中在襄阳、江都的前军、中军、益州军、南中军、卫军足足接近十五万人……每个月人吃马嚼,得消耗多少粮秣!
  仅靠荆湘二州……一旦开战,湘州极有可能背叛朝廷,要做最坏的打算。
  仅靠荆州,根本养不活十五万的军队!
  荆门、夷陵,才是朝廷的命脉咽喉;相较于前线的重镇襄阳,若让府兵夺走夷陵,那朝廷大军将不战而败。
  襄阳目前战略地位再重要,也只是一条臂膀,必要时壮士断腕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江都……等战争全面爆发,还要江都做什么?
  到时候皇帝必须亲征,只要皇帝带着中军抵达雒阳,与关东军汇合,那就是胜利!
  不需要打进关中,只要皇帝与主力大军进入雒阳,就能与北府谈判。
  因此,赵云守在襄阳不能动,不能给赵云更大的负担,守好正面战场的襄阳,就是最大的功劳。
  西面临沮战场,只好交给南中兵。
  南中兵绝无可能私通北府,统率南中兵的马谡更无这个可能。
  北府擅长山地奔袭作战,有荆蛮、巴蛮山民助阵,因此在临沮战场可谓如鱼得水。
  只有派遣同样擅长山地作战的南中兵去,才能抵消北府的地形优势。
  给马谡半年时间营造防务,到时候三万南中兵分布展开,依靠坚固工事防守……北府需要死多少人才能撕开防线?
  何况,因马良之死,自己与马谡之间本就有一些隔阂;现在丞相坐镇江都,把南中兵还给丞相,正好让丞相发挥南中兵最大的作用。
  毕竟……前军不足两万,粮秣后勤压力还能承受;再加上三万南中兵,足足五万人,这个后勤压力太大了。
  若是穿过南阳抵达豫州,豫州牧庞林无法按期、按数量提供粮秣,这五万大军有可能会被粮食拖垮。
  必须预防这类事情的发生,庞林也不值得信任。
  因此,在这个还能回头的时间点里,最好交出南中兵减轻后勤压力。
  有没有南中兵助阵,自己都能带着前军横穿南阳。
  田纪不敢硬阻,更不敢跟自己交兵。
  在自己没有主动进犯府兵驻地之前,府兵不会有越线的举动。
  放任自己带兵穿过南阳,就是田纪唯一的选择;但田纪绝对敢抄击、截杀自己的辎重运输队!
  下定决心,不再踌躇犹豫后,关羽才释然长呼一口浊气,抬手在临沮这里反复轻点:“如此,可万无一失。如今,就等丞相……”
  中军四大部督,是朝廷现在真正的腹心之患。
  北府难免会派人拉拢,若是盯紧了,抓住证据,就能名正言顺清除这四人,恢复中军的秩序。
  自己留在江都,给这四人胆子,他们也不敢有所举动。
  现在丞相坐镇,这四人中有一人犯下交结外臣的大罪,那就有理由连坐,审查其他中军军吏。
  只要进入审查阶段,中军军吏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梳理干净中军,朝廷就能从江都出发,向雒都前进!
  全盘信息在脑海里越发清晰,关羽卷起干净的地图,这时候亲兵正拆解中军大帐。
  外面的璀璨阳光瞬间照亮阴暗的大帐,让他不由眯眼。
  抬手遮阳,环视大营,见戎车已经在帐门外等候,周围也就自己这座大帐。
  关羽起身走向戎车,鼓点声渐次响彻,大军次第而动。


第八百零四章 意在拖延
  中秋佳节,河东郡。
  镇军大将军陈群与大将军曹真分别统兵来援,河东就是河北的门户。
  河东,也是北府必须集中力量攻拔的必争之地;自然也是魏军要集合力量防守的。
  只有在这里,魏军才能集合作战。
  若丢失河东,掌握进攻主动权的北府就能自由选择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得到河东,北府就有两条路,一是像秦军东出那样先打太原、上党;二是像韩信先攻掠太行以东的广袤平原。
  主动权在北府,自能集结优势兵力,进攻防守相对弱的一个方向。到这个时候,魏军就要面对北府的优势兵力……北府打顺畅了,会有席卷之势。
  为避免这种情况,只能增兵河东,在这里依靠山河地利,与北府打一场决定国运的决战。
  就算打不赢北府,只要能拖着,拖住关陇四州的北府主力……那就有胜利的希望,再不济也能消耗关陇储备,就算打成当年的秦赵长平之战,也能遏制北府东出的势头。
  因此,魏军生命线就在河东,再无退路。
  从河东退军,就意味着亡国的命运已不可逆转。
  曹真巡视河岸,马鞭斜指渭水口一带的北府水寨:“今统兵者何人?”
  护军裴潜不假思索回答:“南岸造桥、及水寨各营兵马,皆由其工部少卿罗蒙节制。此公襄阳籍贯,襄樊之战时,乃荆州水师三部督之一。”
  “不可小觑呐。”
  曹真感慨一声,陪同左右的河东郡守赵俨很是认同,轻轻点着头应和。
  当年曹仁征南军团何等厉害,就差两天,就能在襄阳完成集结、整合;就在这两天时间里,三万荆州军逆势北击,将襄樊一带的魏军彻底击溃。
  原因除了汉军步兵凶猛外,荆州水师屏蔽战场,使主力步兵无后顾之忧也是一个很大功劳。
  哪怕吴军背盟来袭,也是荆州水师封锁汉水,使魏军只能按约定撤军……即便想违约配合吴军夹击荆州军,也缺乏渡过汉水的条件。
  陈群也细心观察南岸,更把注意力放在河水。
  黄河在这里拐弯,有着各种漩涡,所以注定南岸修造木桥的进度十分缓慢。
  不仅缓慢,也方便破坏。
  哪怕罗蒙在木桥上游修筑浮桥,使浮桥遮蔽、打捞火筏……只要火筏、原木准备足够多,夜里发动火攻,就足以奏效。
  若有洪流相助,从上游把原木推到水流里,顺流飘下,足以冲毁浮桥、木桥。
  细细观察后,陈群终于心安,可以断定今年北府的木桥无法修通。
  虽说北府可以在渭水流域修建船坞建造战舰、大型运船,以方便强攻河东;可河东也有汾水,己方也能在汾水流域建造战舰、大船。
  就风陵渡周边的平缓水面,双方爆发水战的话,己方也不是非常吃亏。
  不似长江,江面宽阔处二三十里,如若汪洋,浪大风急,对水师要求很高。
  风陵渡这里,不可能有江东流行的大风,更无大浪……河中水战,就如斗兽场一样,拼的就是兵力。
  魏军水师再不济,也能拖住北府强攻河东的步伐。
  可有一点又必须防范。
  陈群心中所想,正要向曹真讲述,曹真似乎也想到了,去看陈群。
  四目相对,曹真就说:“我料北府会遣偏军自陕津渡河,不可不防。”
  陕津之北的狭长地带,是魏军主动放弃的无人区,这片东西狭长的地带之北,就是中条山。
  中条山利于从北向南进攻,不利于南方,南方进攻北方,是仰攻。
  这是春秋时晋军能轻易走中条山出击中原,又能以中条山道路艰险防守中原方面的主要原因。
  必须分兵驻守中条山,还要在沿岸各处设立烽燧,以防范北府偏军。
  曹真、陈群这里补充了河东原有的防御体系,并由陈群负责中条山防务,保护好曹真的侧翼,使曹真能专心防守来自蒲坂津、风陵渡方向的北府攻势。
  与此相对,关中长乐坡,军事大厅里。
  田信照常处理公务,现在汉军、魏军都已经动员起来,魏军不敢主动进攻……这意味着魏国休养已经打破,今年秋收已过,影响不是很大。
  只要拖到明年夏,魏军国力、民力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汉军也是如此。
  说到底,不论汉军、魏军、还是自己,都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理想的战争时间是两三年后,这样自己这里有更加充分的官吏储备,同时三方物资充足……只要前线打赢了,就能迅速整编降军,向对方腹地挺进,吃对方储备的物资,或征民间的粮食。
  一举打穿,就可以迅速结束战争。
  结果偏偏现在爆发了,再也无法弥合、糊弄下去。
  因此战争就不能按着预期规划去打,要围绕歼灭对方有生力量来打。
  只要开战之初能狠狠吃掉一笔对方的庞大人力,那战争主动权就彻底抓在手里了。
  田信不急不躁处理公务,现在就是以静制动,只要自己拖到明年春耕后,关陇进行有限度动员进行战争,哪怕没有什么辉煌胜利,也能拖死对面的魏国!
  他拿起一封来自嘉州的奏折,姜良在奏折中强烈表达了募兵、参战的请求,整个嘉州四郡,郡兵、西府兵加起来也就一万三千余人,机动兵力是九个营的西府兵。
  姜良希望招纳山民编入西府,扩充到十五个营。
  增强兵力,如果有变,就从汉中、汉兴二郡出兵……益州就算有葭萌关、白水关、阳平关作为屏障,可汉中、汉兴二郡也有一条路是通向巴郡的。
  己方有招募山民入伍的群众基础,放任山民自己休养发展……哪有组织起来发展的快?
  田信不多做犹豫,就批准姜良所请,并准许西府设立铁坊,开山取矿锻造铠甲、军械。
  放开限制,西府目前也锻造不了多少铠甲军械……今年冬季,蒸汽锻造机就能在上林苑工作了,给西府权限,西府也不可能拥有超过北府的生产力。
  只要拖到明年五月再开战……自己就赢了。


第八百零五章 五十年盛世
  夜,天空飘着细碎小雨,更显得阴冷。
  田信与家人一起用餐,享用月饼,寄托他的一点牵挂。
  席间,灯火明亮如昼,十几个小孩在烧暖的地板上打闹、戏耍。
  内厅,田信怀里抱着个小鼓拍打节奏,关姬与夏侯绫一同跳舞,关姬主舞,夏侯绫伴舞。
  还有夏侯徽姐妹两个并排跪坐在一张长琴前,拨动琴弦与田信一起伴奏。
  庞飞燕坐在边上,怀里抱着半坐的阿盐,抓着阿盐一双小手手做拍打节奏状,只有一对乳牙的阿盐受情绪感染一顿又一顿笑着,眼睛里满是光彩。
  歌舞停歇,关姬、夏侯绫累的脸颊红扑扑,田信也是笑呵呵左右看一眼,小妹不在这里。
  田成、田娟也不在,他们与小妹一起陪着姜维巡视关陇四州去了。
  关姬为自饮半杯甜米酒,侧躺到田信怀里,静静呼吸,忧虑涌上心头:“夫君,关东可有隐患?魏文长乃先帝臂膀,恐会响应叔父号召。”
  关东唯一变数是青州,青州如果发生变故,那么极有可能导致徐州跟着发生联动。
  青徐发动,从两路向西发兵,会裹挟兖豫二州。
  魏延究竟会选择中立,还是响应张飞的号召,一起挥兵上雒?
  关羽、张飞、魏延三路合击雒阳,使皇帝还于旧都……这的确会爆发出一轮无法忽视的政治影响力,借着这股东风,就能将魏国逼降,使这股影响力得到巨大增幅。
  之后,得到极大增幅的这股力量会吹向关陇,影响府兵上下的人心。
  这股风暴一旦形成,那许多中立、出工不出力的人会受到影响……进而积极向朝廷靠拢,进而彻底绑死,使朝廷方面拥有更多的支持者、绑定着。
  到时候如果打沉朝廷,为之陪葬的先帝旧臣、士民绝对不少。
  造势、鼓动更多的人加入,形成更大的势……滚雪球一样壮大,可雪球的宿命是什么?
  田信伸手捏关姬的下巴软肉,大概能猜到她在恐惧什么。
  不是惧怕战争,而是张飞的下场。
  张飞态度鲜明的拥立汉室,反对北府……摆明了,经过各种衡量,张飞眼中北府上上下下的人就该死,起码面对朝廷大义、先帝恩德、汉室社稷时,北府就该消亡。
  北府那么多人,不好去怨同样立场的大将军,只好把怨气移到张飞身上。
  如果魏延也带着徐州响应张飞,那张飞、魏延绝对会引发北府一致的仇恨。
  人家都起兵、巴不得你死,你死了,家族亲友遭受打压、迫害,子子孙孙沉沦于田野之间,或为人奴婢,受人鱼肉。
  这样的仇,可谓是不共戴天,绝无缓和的余地。
  除非战场上打不过张飞、魏延,否则绝对会追究到底,不仅要打掉张飞、魏延,更要连他们的追随者、部党也要一并打掉!
  不是己方报复心强烈,而是现在对方起兵,就存了打掉北府、斩草除根的心思。
  维持和睦,彼此还能克制。
  现在已经撕破脸,也就别指望大家公平的摸牌、打牌。
  在你摸牌前能打死你,就绝不会看着你上场、摸牌、对垒。
  所以张飞现在很危险,田信这里不动手,北府那么多人,总有几个人会对张飞下手。
  别的不说,马超就不是老实安分的人。
  能弄死张飞、魏延,马超绝不会作壁上观,保准全力以赴,让这两个人死的透透。
  关姬会在意张飞死亡么?
  不会在意,就如他张飞不会在意她一家人生死一样。
  这一切从张飞选择起兵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哪怕起兵的前一刻,张飞被各种情感羁绊缠绕,很是痛苦难以抉择……可他克服了这些羁绊枷锁,选择起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往日交情就此一笔勾清。
  可就怕有人使用挑战双方底线的手段,若是导致张飞死亡,那么张苞、张绍绝不会退让……为了彻底解决隐患,能拿张苞、张绍极有可能遭到铲除。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所以张飞可以死,要死的合理、自然,不能再让仇恨蔓延。
  同理的还有魏延,人可以死,没必要大肆诛连。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田信不知该如何回答,就问家中另一个很理智,几乎有些冷酷的夏侯绫:“乐乐如何看?”
  “圣主不绝人族裔。”
  夏侯绫正用小圆扇扇风,脸颊还有细密汗珠:“臣妾以为,翼德公、文长公为报先帝厚恩而死,虽死犹生,无憾矣。至于家室宗族,此二人起兵之际自由考虑,何劳夫君、姐姐忧心?”
  说着她目光柔和笑吟吟去看边上地毯上攀爬的阿盐,露出微笑:“先帝,当世仁主也。如云长公、翼德公、文长公之才器,天下间虽罕有,亦不难寻。如先帝者,稀世难寻。”
  “若无先帝,以云长公、翼德公之才,等同于徐公明、张文远之辈。”
  “是先帝成全云长公、翼德公,而非汉室文武俊杰成全先帝。”
  夏侯绫回头看田信,目光炯炯言辞确凿:“能承先帝仁爱世人之心者,唯有夫君。能改革天下气象者,也唯有夫君。妾身以为,今庸俗之人人心思定,而俊杰之士无不思变。”
  “若无夫君,使云长公、孔明公治世,天下繁盛亦不过汉初文景,前后也不过三十余年。而夫君春秋鼎盛,大治天下,最少也有五十年盛世。”
  夏侯绫深吸一口气,言辞沉稳:“自尧舜以来,天下可有五十年之盛世?臣妾以为,比之清平盛世,公卿性命宛若草芥。”
  比起五十年盛世,别说张飞的命,就整个张家搭进去,都是值得的!
  为了达成这个宏大理想,当世的敌人……谁死了都不值得心疼、惋惜。
  她说完静静等候田信的回答,田信则陷入回忆。
  自己那一世,可以说是七十年之盛世,以十五年为一代人,到自己时,整整四五代人没有经历过人吃人的凄惨。
  为了那个盛世,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
  自己,是先进生产力的唯一代表!
  自己,就是大义所在!
  未来,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老丈人、张飞、魏延,只看到了先帝的恩德、仁爱,却忽视了自己。
  自己决不能退,退了,跌入深渊的不仅自己一家,还有北府一系官吏军士三十余万户人,未来的希望也就跌入阴暗的污水渠沟里去了。
  躺在身侧的关姬睁开眼去看夏侯绫:“此言有理,那就成全叔父。”
  她扭头看田信:“夫君,不必留手,早日结束纷争,与民休息。”
  “嗯,你能想通就好。”
  田信眼皮上抬,又看向夏侯绫:“五十年盛世,死千万人尚且值得,何论千人、万人?还是乐乐看的明白,不像我与青华,深受羁绊,当局者迷。”
  对此,夏侯绫也只是勉强笑笑。


第八百零六章 渐渐明朗
  虎牢关,寒风呼啸,关城外满目萧索。
  曹休走上关城,今日身穿宽大皮铠,又挂一领更宽的墨绿斗篷,整个人显得很魁梧。
  他立在城楼前俯视关东,可见最近处的官舍已被拆毁,远处的村落还有燃烧余烬弥漫烟火气,视线之内的林木或被砍伐运往关城以西,或纵火焚毁以免汉军利用。
  关外一切水井都已被填埋,就连荒野干枯的杂草灌木丛也被林木火焰波及,被烧成白地。
  远远望着,大火过境的山野,草木灰烬均匀铺在地上,仿佛一层积雪、冰霜。
  如今西风强过东风,也不知火势向东延烧,究竟能烧到哪里去。
  曹休收回目光扫视左右关墙,经过战时增修的城墙此刻正接受最后一轮增固。
  昼夜加工制造的新鲜、毛糙木板正在城墙上装钉成型,造成一个个避风、保暖的小木屋,关中运来的铁钉此刻节省了无数的工序。
  一张张的宽幅不一缺乏标准,长度却固定为一丈三尺的木板此刻以极快的速度在关城各处垒砌。
  一些戎衣外罩青质红边号衣的北府军吏往来督工、指挥修筑木屋,也有在城头指挥魏军搬运水缸,或储水木桶。
  整个关城上下,处处都是北府军吏在指挥……他们不会参与战争,只是来这里协助曹休做战备工作,随后会留在曹休左右学习防守战。
  也是很遗憾,北府军吏没有打过像样的关隘防守战……
  因为熟悉关中运输来的各种器械,此刻协助魏军布置、使用这些器械。
  曹休返回城楼,城楼里傅巽迎上来拱手;“上大将军。”
  都是老搭档了,同在屋檐下为人效力,也没什么仇怨,此前不过立场不同,如今重新共事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最尴尬的那位目前待在洛阳皇宫里,曹丕几次派人请求,曹休都不愿归朝领兵……姜维路过时拜谒,送上白兔,曹休就跟着回来了。
  曹丕不愿见曹休,曹休又是田信指定的洛阳守将……曹丕只好自创一个很高级的将军号以安排曹休。
  对于这样的任命,曹休是无可无不可,对这种身份变化适应的也很快。
  曹植跟张飞搅合在一起,这回是铁了心的要赌一把。
  好不容易送到汉室的曹林、曹衮,又因为杜夫人的原因,跟在关羽左右。
  这样自然是不行的,必须要在北府这里投入更大的支持,以保证宗族传承。
  曹丕是不可能了,根本没有存活、效力、延续家族的机会。
  至于沛国长公主、谯国长公主这两支曹仁、曹纯的后代……有成祖旧臣压着,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又因为这桩婚姻,今后也会被北府压着,故不能指望。
  所以曹休担负重振曹氏宗族的希望,今后能否庇护宗族,全看眼前这一战。
  昔年庞大的魏国,此刻终于两分,父子反目之余更沦为北府、汉室的先驱。
  一个去河东集结重兵,为汉室拖延、迟滞北府在关中的主力精锐;一个则在洛阳布置防线,抵御汉室主力侵攻。
  世事无常,大抵如是。
  曹休心中难免感慨,几年隐居生活,给了他更加广阔的视野,可以跳出羁縻纵观全局。
  他搓着略有些冰冷的手,站到关中送来的精细地图前,垂目盯着宛洛之间,这里的山河道路、城池、原野,他非常的清楚。
  正是在这里,他与夏侯尚、曹真联手,与汉军几度交手,很清楚各种地理状况。
  他盯着地图回忆之际,傅巽将夜间收到、整理好的军情文档一起送来由曹休自己过目。
  曹休细细翻阅,不时对照军情观看平整、光洁的地图,不由感到有些紧迫,道:“张俊义可会与关云长遭遇?”
  傅巽摇头:“应不会正面遭遇,张俊义所部走鲁阳关、淯阳关入宛城助战,是宛洛小径;关云长所走是荆豫驰道,他又孤军挺进,不愿滋事。”
  稍稍沉默,傅巽判定张郃的性格、兵力,说:“张俊义只有五千兵,不会莽撞行事。”
  许多人都已经判定关羽会横穿南阳北上与张飞、魏延汇合;可谁也没想到关羽会留下三万南中兵,只带着不足两万的前军向北进击。
  南中兵只承担了一个兵粮转运的工作,在关羽渡过汉水,从淯水东岸向北行军时南中兵跟随移动,行军三百里后,南阳兵只带三日口粮原路返回。
  而洛阳魏军接受田信遥控,可能是顾虑田纪、南阳兵动手时不够利索,指名张郃率军增援南阳。
  对于张郃,不止田信了解这个人,几乎各方都是了解张郃的。
  张郃翻脸动手,绝不会留余地。
  算着时间对照军情,张郃、关羽这两支军队可能会在方城、叶县一带遭遇,一个走淯阳三关古鸦路,一个走荆豫驰道,彼此直线距离最近能有六七十里。
  如果关羽侦查到信息,第一时间想逮住张郃打一场,那张郃除了退回洛阳外,就无法避免这一战。
  张郃绝不是热血激头的人,更不是一个积极寻战想要证明自己的人。
  曹休转眼间就认同傅巽的判断,就不再担心张郃。
  至于张郃与关羽之间的斥候遭遇,张郃会不会被关羽派人劝降、策反……若是秦朗统兵增援南阳,会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可这是张郃。
  追随韩馥、袁绍、曹氏以来,现在跟着曹氏归顺北府,这已经是目前最稳妥的退路。
  若是投奔形势不明朗的汉室,张郃及麾下五千人,极有可能成为攻城的先锋部队。
  说难听了,以关羽、张飞之高龄,这个冬天不见得能熬过去。
  投奔汉室……这得多大的勇气?
  曹休继续翻阅军情,反复确定张郃这支援军不会出问题后,他才松一口气。
  关羽从江都撤离后,江都新的执政诸葛亮手里有中军、益州军、南中兵合计将近十万人。如果与赵云的卫军合力进攻南阳,目前南阳兵力会吃紧。
  自己与张郃的任务,就是把战争拖到明年四月、五月,到那个时候,北府主力才会出动,来一个后发制人、以静制动。
  这也是汉室老将能想明白的,所以接下来的整个冬季,战争核心就在争夺洛阳。
  然而,在这个各方都已经下场、表态的关键时刻,有一股力量还未表明态度……更准确的说法是两股。
  司马仲达,会怎么选?
  以幽云六镇的实力,在这个冬季,完全可以决定天下归属。
  或者是天下速定,还是继续僵持。
  这都在司马懿的决断、选择之中,这是各方都要拉拢司马懿的时刻,司马懿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就是不知谁出价更无底线,也不知司马仲达会如何做选择。


第八百零七章 司马计谋
  何止是曹休在挂念司马懿,各方都在挂念司马懿。
  蓟县,征夷大将军幕府。
  随着六镇镇兵陆续回返塞内躲避风雪准备过冬,汉胡军吏、大小酋长也都集中在蓟县,准备开会。
  这是匈奴初创时就形成的规矩,一年三次部落大会,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内容。
  如每年六七月之间那场聚会,草木茂盛衣食无忧,更多的是娱乐、竞技相关的内容;九月左右的这场聚会,是分散游牧的各部返回越冬地,例行召开的会议。
  内容自然跟过冬、抵御敌人,或外出劫掠为主,是一场军事相关的会议;而一月、二月之间的会议,则是为新年划分草场区域而展开的会议,可以说是偏向于内政。
  与去年一样,蓟县各处举行着各种聚会。
  每有一个大部、重要的军吏率部归来,都要举行一场宴会。
  宰杀牛羊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塞内所储的越冬草料是固定的,吃掉一些阉割的羯羊、犏牛……是利于整个部族牲畜群过冬的。
  也跟往常的宴会一样,每一场宴会的主角都是司马师。
  司马懿不喜欢这种嘈杂、热闹又粗鲁、低俗的宴会,对待部下,司马懿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去变通、适应。这种事情就落到了司马师头上,对这种吃吃喝喝、吵吵闹闹的事情,司马师适应的很快。
  按照经学家的说法,现在的司马师‘胡风炽烈’,整日夷狄行举,简直没救了。
  又是一夜,司马师例行醉酒,被左右搀扶着返回幕府。
  稍稍醒酒后,他来到书房,一进来司马懿就皱眉,抬手挽袖扇了扇,似乎想把儿子带进来的异味驱除。
  司马师见状,后退几步站到屏风后:“父帅,孩儿今日见一异人,欲向父帅举荐。”
  “何人如此大才,竟让我儿这般焦急?”
  司马懿从容收拾桌上的信件,不由暗暗轻叹,昔年大魏如今名存实亡已然两分,之前的同僚、朋友分属敌对,分别向他写信,向他阐述天下大义。
  陈群、蒋济、董昭、曹真、曹植、赵俨向他阐述汉室大义;族弟河南尹司马芝、小儿司马文、张郃、秦朗、满宠向他阐述北府才是天命所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田信、关羽、张飞、曹丕、曹叡这五个重量级、关键人物的来信。
  这说明中原形势还没到最紧张的时刻,上述这些人依旧有信心控制局面,不愿开出最终的价码。
  最终的价码……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称藩立国,在朝鲜、瀛洲称孤道寡,还是重返中原,参政中枢,以求光耀门楣名垂青史?
  屏风外的司马师听到司马懿把信件收好,才开口:“今日宇文部设宴,乌桓大人库如赴宴。席间诸人皆有痰盂,独少库如。孩儿以为这是宇文氏自恃其强,羞辱库如。”
  “库如唤其健仆入内,咳痰入其仆口中。父帅,可知此仆如何反应?”
  “如何?”
  “此仆喜悦异常,向天跪拜,祈祷,大意是‘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其腹中’。此仆健硕孔武,善隐忍、机变,非人下之才。愿父帅举用,施恩任用。”
  司马懿听了面露惊异:“进来说话,再详细说说当时情况。”
  司马师这才入内,以袖遮面捂住自己口鼻,讲述宴会时微妙的各种细节,好供司马懿判断。
  幽云六镇里的诸胡军吏,普遍粗鲁低俗、莽撞……但这些绝不意味着这些人勇敢。
  同时又有各种所谓的生存小智慧,仗着现有的地位,先天傲慢、抵触军中启蒙。
  因此,这些部落酋长、头人、勇士晋升、转换来的军吏……迟早要淘汰,也必须要淘汰。
  否则幽云六镇不会有前程,从诸胡内选拔机敏、好学、谦逊、懂礼、听话的新人……势在必行。
  若不做改变,再有三五年,等现在诸胡军吏摸透汉魏军制、器械、官府职能、律法、技术后,极有可能会滋生许多人的极大野心,成为天大的祸害。
  幽云六镇,今后到底是汉化,还是胡化,就看接下来三五年里内部的清洗、替换能否顺利施行。
  比起中原的纠纷,幽云六镇才是自家的根本所在。
  司马师积极参加各种宴会,既有拉拢、亲善诸胡出身的旧派军吏的用意,也有挖掘新人的使命。
  要清洗诸胡旧派军吏,就不能从上到下,还要鼓动基层接受过启蒙教育的诸胡勇士。
  如此上下合力,就能瓦解、粉碎顽固的旧派军吏。
  不出司马师所料,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司马懿不会用脑子去记,捉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下这个人的信息:乌桓库如之仆,段日陆眷。
  做完这桩公务,司马师酒力上涌,思念母亲、弟弟、家乡的愁绪上来,面容愁苦:“父帅,孩儿近来也收到许多来信,父亲欲如何回答?”
  “此事,万万不可急躁。”
  司马懿还是嫌弃儿子周身散发的酒味儿,就推开窗户,冰冷空气席卷进来,顿时空气清新了许多,十分提神。
  他也拢了拢衣领,转身走到火墙边上站着说:“各方相继遣使来此,辽东公孙氏也应会收到张翼德信使。”
  见儿子也想凑上来取暖,司马懿主动退了几步,继续说:“待我略施小计,欺瞒公孙氏,待其无备,辽隧松懈之际,今年腊月前后,就踏平辽东。”
  司马师小心翼翼捂住自己口鼻:“父帅何计?”
  “我欲遣使辽东,联合公孙氏一同出兵向南,以助北府。”
  司马懿审视大儿:“伪造北府书信,以陈公封我为燕王一事诓骗公孙氏,假意为其申讨一个辽王。为取信公孙氏,我欲联姻。不论其出兵,还是不出兵,皆会减辽隧之守。”
  司马师听着脸色有些不对劲,不过自己父子寄居大军之中,生死富贵其实并不牢靠。
  幽云六镇绝不是善茬,要带来各种好处才行。
  今年冬季必须出兵抢点东西,干点事情,否则即无法建立军事威望威慑诸胡,也无法用军功调节内部。
  个人生死都如此的不靠谱,更别说自己的婚姻。
  也只是战术欺诈罢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八百零八章 死结
  叶县,关羽与前军抵达这里时,已然寒霜铺地。
  他乘车巡查,还能看到许多当年北伐时的军寨、墙垒痕迹。
  视线内万物萧索,他神情难掩低落。
  同车而行的王甫垂眉不语,手里握着文件夹,不时翻动,反复审视最近的军情。
  先是在方城时遭遇魏军斥候,察觉魏军张郃部正在古鸦路行军,准备去南阳请降,以归顺大汉。
  自然地,关羽派长史裴俊前往劝降,张郃反而抛弃辎重轻装急行军。
  等裴俊回来时,张郃已抵达淯阳关一带,与驻守南阳冶炼场的府兵汇合。
  无法劫持张郃所部,前军按着原先的行军规划继续启程,然后就得到魏延的千里奏报。
  堂堂豫州牧庞林,不愿组织兵力抵抗魏延,也不愿配合魏延,挂印离职后出逃。
  整个豫州州治衙署的掾属、官吏或追随庞林出逃,或四散而去。
  随即这股风潮蔓延到各郡,等魏延察觉、通报关羽时,豫州已从组织上瓦解。
  魏延想要从东部向西横穿豫州,并沿途征兵、征集辎重的计划就此破产。没有当地郡县官吏的配合,难道让魏延自己去征兵征粮?
  效率低下不说,还会破坏徐州军的军纪、训练进度。
  徐州军行军的过程,本就是一个练兵、磨合的过程。如果把还未训练成型的徐州兵分散,去豫州各县征兵、征粮,那就全完了。
  因此,魏延徐州、豫州这一路计划中的三万大军,就此宣告失败。
  不仅如此,突然抵达豫州西部颍川郡的前军,失去州、郡两级本该筹措,却没有筹措的军粮,直接导致关羽前军缺粮。
  张飞那里也不好受,徐庶与兖州士民自不会硬抗,可兖州早就打空了,再积极配合,能筹措多少粮秣?能征集多少吏士?
  大军集结到雒阳东三关之外,最初半年军粮……只能指望庞林的豫州。
  这是豫州郡县连续四年不征税租与民休息的结晶,豫州府库空虚,可士民富裕。组织得力,自能筹措到足够的粮秣军资。
  现在,庞林跑了,这是最坏的结果。
  哪怕庞林组织豫州士民抵御魏延的西侵,也能客观上组织一支豫州军,也能从郡县征集钱粮。
  只要庞林组织了,这个郡县动员体制还在,那就有可能收归朝廷所有,转为己方的助力。
  可庞林无法劝阻魏延,很干脆的带人跑了,导致豫州一盘散沙。
  没有举兵反抗、自保的庞林,反倒用这最软的刀子,狠狠捅在了汉军的血管上。
  在完成豫州郡县官吏委派,重新构建组织之前……庞大的汉军都无法动弹。
  空虚的兖州根本无法供应张飞的右军、青州军、青徐水师;豫州士民对企图入境的魏延徐州军存有很大抵触情绪,在重新构建豫州郡县组织关系前,魏延所部只能待在徐州,就地获取补给。
  如果放任魏延所部进入豫州,吃豫州士民的米粮,会妨碍新的郡县官吏执掌豫州。若不能牢牢掌控豫州,那汉军主力就不可能有稳定的根据地。
  换言之,之前规划的冬季战役,攻取雒阳的计划……已经不可能达成。
  更让人气恼的是青徐水师,汉军主力缺乏稳定的粮秣供应基地,自然在冬季无法动弹。
  那青徐水师留在黄河流域已经无用……这是汉军唯一的水师,为了光复雒阳,选择调派到黄河流域参战,目的就是早日光复雒阳,从政治上瓦解北府的斗志,拉拢更多中立官吏。
  现在最窝火就是青徐水师,即用不上,也无法调到长江流域,去拱卫长江。
  关羽还是不甘心,看着霜打的灰褐色、枯黄草丛灌木,忍不住问:“走汴水入淮泗,再经淝水、巢湖、东关入江,年内能否成行?”
  黄河、汴水还没有封冻,青徐水师目前驻屯在延津一带,可以直接走汴水入泗水,走淮水经淝水如长江。
  淮水流量充沛,冬季也很少结冰,顶多有一定程度的枯水期,导致水位降低,战舰通行缓慢。
  可淝水就不同了,这里对水师很不友好。
  他左右,裴俊当即回答:“公上,年中时,朝廷集议选择先北后南,意在只攻拔雒阳,不与陈公冲突。若水师南调,兵锋直指南阳、武昌,恐激怒陈公。”
  “今河北各军增援河东,若陈公、赵公并力渡河,破釜沉舟,非河北各军所能挡。今陈公按兵不动,意在休养一年,以静制动而已。若无法休养,陈公必兴虎狼之兵,以就食河北。”
  “河北若失,司马仲达岂敢观望?并起兵响应,依附陈公。届时,关东四州,不复为国家所有。”
  裴俊说着俯首揖礼,头埋得深深,苦心劝谏。
  到时候岂止是关东四州,就连江东也会跟着转换阵营。
  自家的宋太子待在江东,对关乎朝廷生死的事情不闻不问,动不动就借口岭南横海军恐会犯境……对朝廷不出一兵一粮,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关羽越想越不甘心,恨不得抓住庞林这个阴险小人,挂到旗杆上活活冻死。
  庞林都跑了,习珍、习宏兄弟肯定会生出别的想法。
  这些年下来,庞氏家族对壮大鹿门山,把鹿门山建设为荆湘最大私学的执念、妄想已经淡化。
  这场战争动员里,鹿门山拿不出像样的门生支持朝廷……自然地,庞山民、庞宏清醒了,现在后悔不已。
  在北府入主关中,各方分割地盘、相互对抗的黄金时间里,庞、习这两个很是亲密的家族沉迷于壮大鹿门山,以学阀姿态屹立朝野的梦想显得十分荒谬。
  若是天下真正的大定,那鹿门山还是很有搞头的。
  可朝廷为了那一亿钱,导致局势失控,爆发全面对抗……才让鹿门山这帮人清醒认识到现实。
  没有故吏经营地盘,没有庞大的门人弟子充当底蕴,鹿门山这个招牌就在关羽率兵渡过汉水北上时,就已经破产,失去号召力。
  赌输了一切的庞山民、庞宏,又会怎么选?
  这还是看得见的病患;朝廷冬季光复雒阳的战事不顺,会不会导致其他官员、重臣生出想法?
  压下这些令他烦恼的思绪,扭头去问王甫:“国山,如何能取信司马仲达?”
  王甫抬头,与关羽对视:“公上简拔陈公于行伍,以女妻之,如同再造之恩。陈公屡立不世之功,于朝廷亦有再造之恩。对司马仲达而言,朝廷尚且不容陈公,今后又岂会容他幽云六镇?”
  不忍心看关羽憔悴、痛苦的眼神,王甫垂头:“司马氏镇守边塞,位极人臣,封无可封。朝廷若许王公之爵,有陈公、赵公前车之鉴,朝廷所许实难取信于人。”
  又是一个死结,就跟僵在延津的青徐水师,依旧缺粮的汉军各部一样。
  关羽思前想后,目光暮气沉沉,已无力叹息。


第八百零九章 叛国否?
  兖州,济阴郡,鄄城,张飞临时驻屯之地,也是齐王刘永驻地。
  鄄城,鄄,音卷。
  这里位于黄河、濮水中间,又在青兖驰道上,是一个相对紧要的位置。
  当年兖州因边让之死,在陈宫、张邈撮合下发动驱逐曹操、拥立吕布的派系,当时曹操这边就剩下东阿、范、鄄城三座城池。
  由此可见,当年曹操经营兖州,对这三个地方是用了心的。
  此刻,随张飞而来的部分青州军困在鄄城,一种焦躁、不安情绪蔓延在军中。
  右将军、西乡侯张苞自然统率右军坐镇兖州,部分青州军跟随水师移动,部分青州军借调给魏延镇压徐州,还要部分军队留守青州,所以张飞这里只有七个营的青州军,这支青州军的番号是卫国兵。
  同时,还有齐王刘永的三个营两千人规模的齐国兵,总兵力七千余。
  战略筹划因庞林这里失控,导致全盘计划无法推动。
  关羽还能控制情绪,张飞这里已然失控。
  军中若有犯事者,张飞恼怒行刑军士包庇,常常亲自动手。
  驻屯鄄城前后不过十日,已有十余人被当场打死,或重伤不治而亡。
  一种危险的思想正在卫国兵中蔓延,张飞自然有所察觉……这种事情他干多了,有处理的经验。
  只要成功镇压,这批军队就算合格了,能勉强一用。
  因此,自不可能怕死收手,正不断挑衅卫国兵的承受底线……这种兵家妙用,不足向外人道也。
  齐国兵营垒,刘永在帐内细细把玩一柄手弩,不时上弦,射击帐内的草垛。
  宽阔帐门处人影晃动,齐国中尉范疆回来了,在门前驻步通报,才入内。
  他带来一叠军情通报,交给刘永由刘永自己阅读。
  这是从前军通报过来的军情,因信息级别限制,这里只有前军相关,并无荆州防务、卫军、南中兵各部情报。
  刘永被第一页军情惊了,成祖庙的方天戟竟然被大将军请出,并招募军中勇士,以配方天戟。
  自然地,关东四州的军兵也在这个招募范围内。
  传说神兵方天戟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军中自恃勇力者比比皆是,谁肯落于人后?
  不过这种事情跟自己无关,跟自己麾下的齐国兵也没关系。
  这一轮征兵,齐国是青州的人口最稠密、经济最繁荣的郡国,自然征兵数量多,质量好……能征善战的自然调走,留给自己的仪仗卫队肯定是三流兵员组成的。
  这种招募勇士的事情,跟自己无关。
  他随意翻到第二页,是关于张郃千里行军,从雒阳跑到南阳归附朝廷的。
  向汉征北将军田纪投降就是向朝廷投降,这种说辞目前来看,是没问题的。
  南阳地区又多了五千守军,还是魏国名将张郃。
  这意味着南阳这里一旦开战,府兵绝对会下死手,把张郃调过来,就有威慑的用意。
  大概,府兵还不想早早开战;这跟战前预计的一样,各地府兵想着明年春耕后再打仗。
  到明年春耕,前后半年时间,足够北府上下的吏士完成认知、立场的转变,不会再发生思想方面的问题。
  这半年时间里,魏军将不再是府兵的假想敌,汉军才是。
  自己连身边的青州军都无法影响,更别说遥远的南阳。
  刘永自嘲做笑,翻开第三页军情通报,是关羽表拜王甫为豫州牧的通告。
  虽然尚书台、朝廷在江都,可关羽向朝中表奏王甫,事急从权,自然是可以通过的。
  这个很普通的职务通告却让刘永皱眉,此前朝中别说州牧,就是郡国一级的郡守、郡尉,都是有完整程序要走的。
  哪怕司州、夏州、凉州、嘉州这四州的郡、县长官,也有一个正常的拟任程序。
  现在事急从权委任一个州牧……恰好益州目前没有州牧,也没有刺史,由相府长史李邵兼任益州治中从事,行使完整的益州牧职权。
  若是关中那位,也向朝廷表奏一人为益州州牧……并直接派兵护送上任,又会怎样?
  射援、李严的身影浮现在刘永面前,若是表奏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联系益州豪强,笼络益州士人……或许可以直接驱逐相府留守的官吏。
  翻脸有翻脸的好处,不翻脸也有不翻脸的好处。
  刘永收敛思绪,翻看其他军情,再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就问:“可查出庞士衡下落?”
  庞林跑到沛国,在豫州、徐州边界上来劝魏延,劝阻失败,只好答应帮魏延筹措粮秣,讨价还价一番离去。然后就留书一封,挂印辞官扬长而去。
  豫州从上到下的官吏纷纷效仿,即不愿意出面聚集军队去阻击魏延,也不愿意筹措钱粮支援战争……即便有的人想为朝廷分忧解难,也要看豫州士民愿不愿意缴纳钱粮。
  豫州官民厌战,抵触情绪强烈,随着庞林出逃,爆发了某种非暴力不合作的风潮。
  于是整个豫州失去管理,呈现无主状态。
  可魏延只能在边上干瞪眼,他连一个像样的负责人都找不到。
  原本还能找个郡吏、县令长,可随着潜逃风气日益浓烈,谁还敢留着当顶梁柱?
  出逃风气一发不可收拾,就连各地稍稍有点名望的士人也跟着出逃……没办法,他们不逃,新来的郡县长官绝对会向他们摊派粮饷份额,逼着他们去征集家乡的钱粮。
  朝廷如果有点奔头,留在家乡给朝廷出力,也是一个入仕的渠道。
  可堂堂州牧都跑了,正经的郡县长官争相出逃……普通士人,谁还敢出头?
  所以庞林干犯大事,坏了朝廷的大计,必须抓捕回来,立个说法。
  否则这种风气会从豫州向外蔓延,谁都顶不住这股压力。
  自然地,没人敢在张飞这里提及庞林的名字。
  范疆小心翼翼回答这个问题:“庞使君自离萧县后,沿驰道向西而行。军中猜测,庞使君受徐使君庇护,或许已走虎牢关,去了雒阳。”
  萧县在沛国之东,与徐州接壤,也在豫徐驰道上。
  从萧县向西,经过梁国治所睢阳就能抵达陈留,沿着这条驰道继续向西,经过开封后就进入河南尹地界,再走就到荥阳、虎牢关。
  前后也就接近一千里的路程,全程走驰道,哪怕庞林乘车,一日百里,也早早抵达虎牢关。
  刘永思前想后,笑说:“今庞使君叛国而出,治罪与否,还真是令仲父、叔父为难。也不知道朝廷是何说法,静静等候,可有佳音乎?”
  见他讽笑朝廷,范疆就当了个没听到,拱手长拜,识趣赶紧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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