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抉择


  清水口,当秦朗麾下骑兵在水师协助下准备渡河时,很清楚新式骑兵威力毌丘兴毫不犹豫,带着手下千余轻装步兵转身就跑。
  向上游汲县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作为一支安排做辅助工作的轻装部队……这支部队本就不是什么精锐,只是能做辅助工作。
  即没有重装铠甲,也没有充足的器械,更没有坚固的营垒。
  这种情况下,拿什么去跟秦朗的新式骑兵拼命?
  既然向上游逃不了,也不能向对方投降,更打不过,只好跳河逃生。
  敢跳河的终究没多少人,要么非常会游泳,要么有坚定的意念。
  毌丘兴就属于后者,如果被魏军俘虏……在汉魏举行俘虏交换之前,他一定会被酷刑处死。
  在汉魏各方对关中决战细节研究的推论中,虽然关键转折点是田信临阵擒捕吴质,可这是因为吴质气急败坏,举止失措才给了田信机会。
  而把吴质气坏了的元凶有很多,负责统辖武节骑士的毌丘兴显然是一个份额最重的那一个。
  如果关陇是大魏帝国的一臂,那这条胳膊已经没了,大魏帝国已经退缩为实质的大魏王国。所以河东、太原成了新的一臂,这是地缘所决定的形势。
  而他,就是令大魏帝国失去一臂、缩水成为王国的众多转折点之一。
  宁肯在黄河里溺死,也不能落在魏国手里!
  毌丘兴毅然决然跳入黄河,抱着一条旗杆在相对平缓,却有汹涌的河水里浮沉。
  河畔边,不肯跳河被俘的吏士约有七百余人,这些人很利索的跪地、乞降,瞅着就经验丰富。
  满宠与秦朗、曹林、曹茂四个人正在战舰指挥楼台观望,见顺利驱散南岸的汉军留守兵力,都暗暗松一口气。
  生怕芦苇荡里突然冲杀出几千伏兵,把即将渡河的骑兵吃干抹净。
  更怕对面轻兵里出现一堆猛士,反而把渡河的骑兵给顶住、硬吃掉。
  好在,那样的人只有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些轻兵队伍里。
  心情舒畅,满宠已做了抉择,突然对秦朗开玩笑说:“若颍川赵伯然在此间,挥手而书,我军俘斩将有八千之中,汉军溺亡不计其数矣。”
  秦朗听了嘿然做笑,曹林还不知道这些军中黑话,曹茂也跟着呵呵冷笑。
  魏军连年吃败仗,上奏折损数据之类的有所掩饰,朝廷中枢也持默认、不做追究。
  可河东郡守赵俨跟着夏侯尚在田信、马超第一次出宛口,爆发的叶之战里,阵斩汉征北将军申耽,还斩杀了孟达的外甥邓贤。
  算上其他一些斩获,又因曹休临时被田信临阵擒走,由赵俨做主,于是他大笔一挥,以一当十给朝廷报了上去。
  从此魏军就有了斩获数据以一当十的传统,你不报就吃亏,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吃亏,自然不会给你好态度。
  只要你报上去,朝廷是认这个军功的,只是执行封赏时有些折扣,再有折扣,也不可能一折、二三折。
  对朝廷这样一个组织来说,有时候面子是最重要的,报喜不报忧有益于国家稳定。
  至于前线折损的吏士,还有相关抚恤之类的,朝廷不知情,自然不会拨发抚恤……根本没有这回事嘛,地方拖个几年,也就混过去了。
  毕竟人没了就没了,难道活人还要为死人拼命不成?
  所以魏军士气低是个多重因素的结果,这些因素环环相扣,司马懿的军事改革……虽然事关生死,可难度之大,跟脱胎换骨没区别。
  大魏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原来的大魏就相当于死了。
  满宠借嘲讽赵俨旧事打开话题,反正在自己的船上,当面问:“陛下巡狩洛阳,欲与夏王会猎显阳苑。如此大事,将军是何看法?”
  秦朗微微抿唇,反问:“幽云六镇兵强马壮威震海内,比之邺都中军,孰强孰弱?”
  “呵呵,若平原交战,以河北之广阔,中军远不及六镇边兵。”
  满宠目光远眺南边黄河岸边,半眯眼想看的更清楚:“汉末张举、张纯作乱,聚众十万,侵攻幽、并、冀、青四州,凡黄河之北,皆难挡其兵锋。今河北县邑人口远不及汉末殷实,甲兵亦有所不如;而边兵又强过张举张纯,我以为如今之河北,已非六镇敌手。”
  情况不一样,当年许多平黄巾战役期间因功授官的豪杰因为朝廷考核,或各种原因不得已丢官,身为郡守的张举、张纯都丢官了,自然气炸了,当即举兵作乱要出这口气。
  州郡还有平黄巾时存留的武装力量,就这种情况,依旧无法遏制张举、张纯,若非这两人犯蠢擅自称帝、称王,否则相持下去,跟朝廷谈判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满宠的回答很明确了,他眼里司马懿的边军如果起兵为皇帝伸张道义,那肯定能暴打目前陈群统合的中军,最不济也能围住邺都,困死中军。
  所以从军队控制来说,目前皇帝更强一点,只是没有暴力解决太子的意图,选择了主动退让。
  秦朗不敢轻易交底,毕竟自己兄弟两个在满宠的船上,自己的军队在岸边……如果回答错误,满宠拿出一卷诏书将自己当场砍死,也是白死。
  他不表态,曹林左右看着,更不敢贸然插话。
  可曹茂就没顾忌,左肩斜倚在旗杆,懒散表态:“曹子丹调任太原统合六郡,其长子曹爽与太子关系亲近。洛阳是困地,曹子丹虽有能力却无用武之地。此去太原,如飞鸟入林。若算上曹子丹,司马仲达麾下边军多少有些吃力,难以速胜中军。”
  所以等曹真在太原站稳跟脚后,大魏的兵权会重新恢复平衡。
  而这之前,司马懿的边军即便想做一些事情,也要顾虑影响,起码皇帝还能压住司马懿,司马懿还能压住六镇,不会被六镇裹挟。
  国内平衡,那支持皇帝,还是支持太子……其实没有区别。
  毕竟皇帝最优秀的那个儿子曹礼前不久已经坠马身亡,目前找不到可以替代太子的人,所以支持皇帝缺乏实际意义。
  这只是针对于国内来说,如果考虑国际形势,参考态度诡异的北府,那很多事情就有了另一种看法。
  毕竟,北府手里还握着曹彰的孙子曹芳,硬要扶曹芳继位,那皇帝为了宗庙、社稷、家族传承……有一定可能性会妥协。
  到那时,天下局势就好玩了。
  所以现在支持皇帝有一点勾结北府的意思,支持太子的话,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满宠不急着逼秦朗表态,等皇帝到了清水口,秦朗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目前自己没必要做恶人。
  曹林、曹茂是皇帝的兄弟,跟太子是叔侄关系,哪个更亲?


第七百零一章 险恶
  “果真坚城也!”
  汲县南门外约一里处,马良眺望城墙、门楼不由赞叹一声……最妙的是汲县不仅有完整的护城河,在护城河、城墙之间还修有羊马墙。
  羊马墙是一种矮墙,顾名思义,就跟马厩、羊圈的墙垒规模类似,是一种板筑而成的简略防御工事。
  这种简单的防御工事,单独使用,真的也就能阻拦一下羊马。
  可跟城池搭配使用,这可就很妙了。
  作为进攻方,你铺垫、填埋护城河时,不仅要压制城头的弓手,更要解决羊马墙背后的守军。
  这些守军有墙垒,所以正常的弓弩远程对羊马墙守军的效果非常低……也就勉强能压制。箭矢那么宝贵,所谓的压制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进攻方可以压制守军,守军也可以压制进攻方,拼的就是后勤储备。
  所以羊马墙守军是可以打突击的,让进攻方无法顺利展开攻击计划。
  不拔掉羊马墙,那守军时刻都要分心防备羊马墙守军的袭击,可若要攻拔,那就要面临城头弓弩手的垂直打击,还有一条护城河要跨越。
  简简单单的一道矮墙,妙用实在是太多。
  此时马良身边只有百余人,簇拥着武垓、孙密,皆穿戴魏军服色,步骑参半缓缓走向洞开的城门。
  已经是午后了,城门处并无出入的士民。
  也就大清早的时候,周围士民还会入城卖点乡野特产,或购买生活器皿。
  武垓始终紧绷着脸,身边孙密也不想白费口舌去劝武垓变节,劝一个守节尽忠的忠臣变节不忠,对一个年青的士人来说多少有一点违心。
  也不想刺激、令武垓难受,彼此曾经还是朋友,又非仇敌,没必要舔着脸装大。
  能尘埃落定,汉军自会处理武垓……对于劝降,汉军也是有着深厚经验的。
  最不缺的就是投降经历的军吏,设身处地的为武垓考虑一下前程,考虑一下家族,并以自己为例子作为榜样,一个人劝不了武垓,那十个人总能有点效果。
  再不行,就找一些武垓原来的亲友、上司、世交来劝……只要武垓有价值,就不会缺乏劝降的手段。
  武垓有一个卫尉父亲,那就有劝降的价值……或许执行自己这样的任务,放归魏国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劝降武垓,也该由汉军安排,这或许是武垓的机缘。
  孙密思索着,武垓始终面容阴翳,表现的很不甘心。
  渐渐抵达城门时,护城河木桥上,孙密抬头去看,身后几个位列混在骑士队列里的马良也抬头仰望,细细观摩这座即将由自己控制的城池。
  如果发展的好,将由汲县吹响新一轮的北伐号角。
  城楼三名军吏探头辨认武垓,武垓右手抬起拇指摸了摸鼻子,手颤抖着,继续随座下老马向前缓缓移动,马蹄密密麻麻踩踏木桥,咯噔作响。
  马良只觉得这践踏木桥的声音十分嘈杂,扰的他心神不宁。
  城楼里的县丞后退缩回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对两名望来的军吏微微点头,泪水不受控制淌了出来。
  两名军吏互看一眼,明显还在踌躇、犹豫,县丞低声喝斥:“敌兵入城,岂不见兖豫二州事?君等妻小焉能保全?”
  闻声,两名军吏热血激头,也都缓缓拔剑,蹲伏在城头的弓弩手躬身前进。
  “荆~精荆 
  城头突然响起急促梆子声,刚到城门前的武垓猛地踹马,身体紧紧贴在马背,顷刻间就听到弓弩箭矢密集攒射如雨落下,周围人马嘶喝混淆乱做一团。
  武垓的亲随武士正要反抗,他们身边早有预防的汉军骑士齐齐递出手中藏着的匕首,或举起马具挂着的弩。
  一瞬间城头弓弩奇袭,城门前伤亡惨重,但也在第一时间解决了武垓的亲随武士。
  就连唯一知情最先打马往城中逃跑的武垓也感觉屁股上中了一箭,一瞬间还没感觉到疼痛,就腿脚失控夹不住马,从马上栽落。
  “再射!”
  县丞抬头出来,见武垓似乎已经逃入城中,对左右弓弩手不由亢声大喝。
  守住汲县,就是天大的功勋;比田信守住江陵的功勋,就差那么一丢丢。
  还没等他思考其他,城下反击射来的一枚弩矢就射穿他鼻梁骨,创口极大向外喷涌大团动脉鲜红血液,显然是不活了。
  城门前孙密人马俱惊,见武垓打马前奔逃跑,他下意识想要踹马,可马儿受惊乱撞,险些把他摇下马。
  刚等他紧紧拉扯缰绳控制马匹时,城门前武垓的七名亲随、县吏就被汉军骑士以匕首捅刺侧腰,受了致命伤,齐齐跌下马。
  而汉军骑士遇袭不乱,反倒勇悍争先企图冲入城中,于是把最前排的孙密裹挟冲锋……主要是孙密的坐骑不耐挤压,只能顺着力量往前冲。
  可城门内侧涌出矛戟重甲步兵,这些矛兵使用超长的步槊,槊刃末端扎着大团的鲜红布条,组成矛阵形成一片火红,前冲的马儿下意识止步,马速没能提起。
  随即魏军专司格斗的戟兵上前挑割马腿,毫不心疼,城门甬道内马嘶声盖过了双方呼喊声。
  戟兵挑翻十余匹马,将坠地的武垓架起就往后撤,矛阵开始前进,矛刃如丛扎来,甬道内的汉军骑士抵挡不住,或被乱矛扎死,或左右拨挡两股颤颤向后城门外后退。
  城头弓弩手不管不顾始终乱射,见敌兵冒着箭雨抢夺伤员、尸体后撤,就射的更起劲了。
  护城河木桥外端,马良胸口中箭,被甲衣遮挡未能深入,本人也不觉得这点伤算什么。
  他目光怔怔死死盯着城门、门楼,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一切难道是个陷阱?
  左右亲兵持小盾护卫,见视线内伤员、死者已经抢了回来,他们才簇拥马良向后缓缓后撤,后方大队人马见状也开始前进,前来接应。
  武垓跑了,孙密也不见了,马良越发觉得战况凶险。
  不能再执行原来的计划,如果没有汲县,那就无法挡住秦朗、满宠的追兵。挡不住追兵,那田豫那里就无法扩大战场,拉更多人加入战争。
  现在必须突围,向南边获嘉,走黄河南渡回中原的道路肯定走不通……满宠的水师已经抵达清水口,那魏军雒阳的孟津水师肯定也会行动,这支水师顺流而下,封锁黄河是很简单的事情。
  所以目前必须舍弃不必要的负重,向西突围,只要在大地上,以自己麾下这批南中兵的素质……只要秦朗敢追,自己就敢回头打!
  不能下水,只能沿着黄河北岸向西突进,只要跑到首阳山、中条山以南,那里跟弘农郡接壤,就可在北府兵接应下,渡河返回南岸。


第七百零二章 反转
  马良是个稳重的人,可在当下汉军风评里,他却成了一个犹豫、迟疑的人。
  对此几乎所有人的共同评价……马良多少觉得有些道理,自己还是不够冒险……果敢。
  所以确认孙密失踪,马良与三个营的大队汇合后,当即抛弃俘获辎重,通知南北方向进攻获嘉、共县的黄袭、李盛,开始向西企图与田豫汇合。
  汇合成一股,力量集中使用,就有最大的把握击溃、打穿河内。
  渡河时七千大军,其中有七个营五千人来自南中、益州地区……这本就是轻装山地兵的产地,擅长远距离奔袭、突击、穿插。
  主力是南中兵,他们想回家的话,想跟家人团聚的话,只能跟着马良从头杀到尾。
  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对这样一心回家的决死之兵,魏军有几支部队能挡得住?
  因此马良始终有信心,军吏团队也有这个信心……至于充当主力的南中兵,他们不可能有多余的想法。
  什么情况下,他们会出现什么情绪、思想,这是田豫、马良推算过的事情。
  南中兵比游牧义从兵好用,就是因为听话。
  听话的原因就是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主将一路走到尾。
  而游牧义从部队普遍有马,又在原野上驰骋惯了……这些人要跑,带着马儿逃跑就行了,中原大地再荒败,野外物产也要比边塞好很多。
  这拨人从军队里逃跑,做一帮自由的兄弟……根本不会迷路,也不会饿死。
  南中兵就不一样了,存有巨大的口音差距,这拨人离开熟悉南中夷语的汉军军吏,在中原大地上只能迷路,或者被魏军抓走当奴隶。
  马良向田豫靠拢时,汲县内虚惊一场,武垓也初步包扎了屁股上的伤。
  他只能趴在门板上,由军士抬着巡视城中的战备工作,也见到了寥寥几个俘虏。
  稀缺、宝贵的军医正为这些俘虏包扎……得益于汉军的威势,以及双方交换俘虏的传统,特别是田信交换俘虏时喜欢给己方吏士溢价增值,所以汉军俘虏显得宝贵一些,军功折算时的比重也要比单纯斩首要高一些。
  孙密侥幸未死,已被剥除外衣只穿素色丝帛里衣,就坐在凉棚下接受军医的包扎,他的左手在混乱中被割破,伤了血管,止血后显得虚弱。
  等他包扎完毕,武垓才问:“事至如今,又有何话要说?”
  孙密没精打采:“多说无益,我确系将军所委死间,将军受命于朝。如今看来,朝中庙堂之算,远非我等能参悟明白。若所料不差,今骁骑军、镇南军已至清水口。兄可发快马前去侦探,陈述军情。”
  总觉得孙密还在演戏,也懒得羞辱、做无意义的事情。
  武垓轻嗯一声,趴在门板被抬着去安排探马、信使的事情。
  “唉……”
  孙密则仰天长叹,心中打鼓七上八下,即希望秦朗、满宠的军队出现在清水口,断绝汉军归路。
  这样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能以功臣的身份回到朝廷,并以此证明了对大魏的忠诚,自然能超擢任命,担负更重要的职责。
  可这样的话,难免又有些心酸……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如果死在城门甬道,岂不是死的冤屈,连死因都不清楚?
  如果秦朗、满宠的军队没有出现在清水口,那武垓绝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此时的清水口,满宠与秦朗登岸,一同检阅被俘的汉军,虽然这些人一年前、两年前还是魏军。
  但此刻就是汉军,是大魏的俘虏,是关中决战以来魏军最大的斩获。
  就目前来说,就是最大的一笔军功。
  这笔军功对国家士气的提升是无法估量的,甚至比司马懿破灭中部鲜卑还要重大一点。
  游牧诸胡算什么?
  有吴质珠玉在前,朝野上下对破灭、招降诸胡的功勋已经有些麻木、疲劳。
  现在急缺的是对汉军的胜利,俘斩百人几乎都是一笔必须要让皇帝的知道的喜事,更何况如今不损分毫,平白俘斩汉军八千余人……跳河逃亡溺毙者不可尽数?
  县侯,就在前方招手,白色、光明的未来正等着他们。
  确认俘虏具体后,满宠与秦朗在岸边生火,烹煮河鲜……对于上游汲县可能爆发的危机情况,两人似乎都暂时遗忘了。
  那可是汉军主力,最少五六千规模,自己步骑、水师合兵一处虽有万人之众……可打仗难道人越多就越占便宜?
  肯定不是,参战兵力越多,需要协调的事情就越多。
  而汉军兵少而精锐,十成战力能尽数发挥;而己方各种磨合、协调、配合不当,十成战力也就能发挥出二三成。
  这是七八年以来的所有决战的心得,这是有事实根据的推论。
  所以别看自己这里步骑、水师合军万人,实际战力也就两三千,汉军战力在五六千,相差足足两倍。
  汉军又是以逸待劳,自己若不识好歹扑上去,到时候人马困乏,估计战斗力连保底的六百都没了,这还怎么打仗?怎么为国分忧?
  何况,皇帝的船队即将抵达清水口,现在不跟着皇帝走,难道为邺都方面去跟汉军喋血拼命?
  军人么,要有骨气,为国家征戎、拼杀是本职……可如果吃点败仗,那邺都方面会不会做一些文章?
  作为将军,打仗要考虑国内政局……不考虑这个的将军,再能打也活不长远。
  就这样,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秦朗与满宠喝了一顿鲜美鱼汤,所部骑军渡河到南岸扎营,入夜时对曹林细细讲述自己为难之处。
  如果没有这七百多人的俘虏,那的确应该去汲县看看情况,做点场面工作。
  自己终究是将军,是国家选拔出来的肝胆、爪牙,一举一动要注意公共影响。
  可现在已经大破汉军,俘斩七千余,汉军溺亡者不计其数……这么大功勋在手里,那逃窜的小股汉军就没什么好注意的,交给地方镇守军解决即可。
  司马懿军制改革那么大的力度,如果连这少少一点汉军逃兵都打不掉,那军制革新具体如何,朝野也就心知肚明了。
  现在给了镇兵表现的机会,可若镇兵不中用,那朝廷裁撤旧军编制时就得好好考虑一下。
  皇帝要考虑这个问题,太子也要考虑这个问题,司马懿、大魏公卿们也要考虑一下这个关系切身安危的大事。
  事情是明摆着的,跟司马懿关系好的是皇帝,不是自己,也非满宠。


第七百零三章 掩饰
  曹丕抵达清水口时正好是次日清晨,估算时间,满宠、秦朗分别发给邺都的捷报也堪堪抵达。
  一场久违的胜利让曹丕颇感世事无常,可已经有更高追求了,对这场战争的胜败并不是很在意。
  他与秦朗一起吃早餐时情绪稳定,令秦朗略感奇怪。
  以对曹丕的理解,遭遇臣子的驱逐,没当场气死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能活着跑到清水口,可以说是邺都方面经验不足,或者说邺都那边缺少勇气,不敢去赌司马懿的立场。
  司马懿固然受到皇帝很大的器重、提拔,彼此之间感情是很深厚的。
  皇帝受了委屈,或者被害,司马懿不管是成全自己的感情,还是维护自己立身之本的形象,都要有所举动。
  可北府、汉军在侧虎视眈眈,司马懿难道真的敢打一场内战?
  所以邺都方面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连一个众叛亲离的皇帝都圈不住,还能指望邺都方面能做成什么事?
  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选择皇帝,起码能跟着皇帝远离邺都那些做事瞻前顾后,错失良机的家伙。
  不过也不能指责邺都方面的人迂腐、蠢笨,实在是没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责任。
  软禁皇帝,这么大的责任扣到脑袋上,会影响整个家门风评的;若是司马懿起兵讨伐,极有可能成为晁错第二。
  秦朗思索之际,曹丕已经看完满宠、秦朗的奏报正本……上奏给皇帝的自然是正本,给监国太子的只能是副本。
  看完这份大捷奏报,曹丕多少有一些迷糊……实际俘斩绝不可能有七八千,撑死也就千人左右。
  所以这次渡河参战的汉军规模应该在三千人左右,正好被满宠、秦朗堵住,或许是半渡而击,总之击溃了这支渡河汉军。
  俘斩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跳河逃亡,大概还有三分之一也就千余人向西逃遁。
  因为兵力不足,所以这支溃兵企图以诓骗的手段赚走汲县坚城,好在县令武垓做事谨慎留了一手,成功重创、再次击溃这股败兵。
  从奏报、汲县方面军情通报来看,一切都能说得通。
  曹丕估算这支溃兵的危害和可能的去向,问:“元明,溃兵至多有多少?”
  “回陛下,至多不过一千五百人。”
  秦朗神态镇定,又补充说:“汉军喜好裹挟民壮,臣闻汲县屯戍之兵走散几近三千之众,其中必多有遭胁迫、裹挟者。臣以为,若不能迅速扑灭这股溃兵,则河内有糜烂之虞。届时民变皆反,敌众或可达二三万之众。若是举众向西依附北府,将成大祸。”
  两三万河内籍贯的兵员……今后北府动手,有这批熟悉河内地理水情,乡土风俗的吏士,以及本身复杂的人脉,那北府攻取河内,易如反掌。
  好在河内西部与弘农郡交界处已经迁走人口,成了荒地,算是一条缓冲带、警戒线。
  北府兵想要进攻河内,就先要经营荒地,设立哨所、烽燧,修葺道路等等之类……这都需要花费时间,这段时间里足以进行全面动员。
  那少少的一点汉军溃兵有没有可能搅乱河内?
  曹丕听了秦朗做出的最坏预测后表态:“元明,有道是穷寇勿追。这既是穷寇,也是归敌,迫之以死,其必以死相争。若河内为溃兵搅乱,北府、汉室必轻视国家,虽系利好,然国家新遭动荡,正是君臣相疑之际。若再遭此大败,民心瓦解,人心思变,国将不国矣。”
  秦朗做思考模样,片刻后才很不甘心的点头:“依陛下计略,可是放归其军?”
  “嗯,礼送出境。”
  曹丕眨动眼睛:“既是溃兵,自会见好就收。彼若不信,可遣使游说。”
  派人做人质?
  秦朗第一时间领悟到这一重用意,反正已经拿到了‘胜利’,已经够体面了,现在把体面维持到底,就能结束这一切。
  可皇帝知道的军情,跟自己所知的实际军情有些不同。
  汉军敢袭夺汲县,说明所图非小。
  这样雄心壮志想要大干一场的汉军,怎么可能好言劝退?
  如果能劝退,让自己弟弟去做人质也是可行的。可劝不退的……又不好向皇帝挑明,秦朗只能勉为其难接受这个皇帝眼里有碍体面,也不好操作的工作。
  就这样一场早饭吃完,曹丕当即跟满宠的镇南军、黎阳水师混合,直接向洛阳进发。
  只要进入洛阳城,那他依旧能当一个体面的皇帝。
  为了向洛阳驻军展示威风,昨天抓住的俘虏又都随船前进……反正洛阳在上游,划船的俘虏越多越好。
  这可苦了秦朗,在邺都方面接手河内防务之前,目前由他来负责河内的战况。
  哪里是什么一千余人的残兵,分明是汉军主力!
  他苦着脸回到零散、稀疏的军营,曹林、曹茂一起迎上来,秦朗埋怨自己:“汉军后路断绝,然其军势未解,可见已存死志。陛下不知内情,却使我率军驱逐,使之离境……”
  曹茂不以为然的模样:“元明兄长,汉军渡河时多系轻兵,虽是南中果劲夷兵,但终究见识浅薄,怎知我铁骑威力?弟以为当向汲县进军,观其举止,再做定夺。”
  曹林也觉得这话有道理,河内地势虽多丘陵,可终究是平坦地貌居多,己方三千余骑出现在汉军主力身边,汉军主力怎么可能敢轻易移动?
  固守营垒,汉军才有反击、对抗之力。
  若是敢脱离营地在野外行军,那己方出击的话……就南中群山里的蛮夷,有几个见过铁骑冲阵?
  胜利的机会很大,没必要畏手畏脚。
  秦朗见这两个战场新丁不知道战争的恐怖,也没法反驳这种积极言论,就说:“今国家不稳,已得大胜,理应力保完胜,不该再横生事端。”
  现在已经赢了,军事上赢了,政治上更需要这场胜利。
  不能再打,打仗就有风险……所以保证目前的‘胜利’很重要,为此必须稳重一点,不能再冒险。
  不过话说回来,曹真调任太原,临走会不会从洛阳调一支军队好护送上任。
  曹真上任的路线是固定的,只能走河内野王县、向北穿过夏王国,走上党郡进入太原;如果抄近路走河东这条线,万一落到北府兵手里呢?
  所以曹真上任太原只能走河内这条路,洛阳方面有很大可能出兵护送。
  如果自己稳重一点,仰仗骑兵的机动性,就能拖住这支汉军主力。
  拖的时间长了,人的锐气也就慢慢散了,得闻曹真在军队护卫下经过河内,说不好这支汉军会自己突围……期间自己或许还能卖个人情。
  比起送自己人去做人质,等汉军把人质送到自己这里……岂不是更美?
  所以自己应该追上去,缠住这支汉军。


第七百零四章 非法伐魏
  七月十七日,身在左冯翊夏阳县韩城的田信得到河内相关的军情,也一起收到曹丕被驱逐,就食洛阳的情报。
  都是弘农郡守虞世方派人送来的紧急军情,虞世方身在前线,自然会经营河内地区的情报网络,甚至已经打通关节,与夏相杨正建立稳定交流通道。
  作为田信的左膀右臂,虞世方有足够的影响力笼络魏国官吏,比寻常郡守、将军更容易取得敌国的信赖。为虞世方种种行为、许诺背书的人是田信,而非别人。
  有田信支持,虞世方身在前线,自然做什么都顺。
  今年入夏天气燥热时,弘农杨氏的老家主杨彪没有扛住,驾鹤西归……对西州士人来说,曾经的领袖就这么没了,身上的枷锁无疑更少了。
  杨彪始终不表态支持北府,那许多杨氏家族的门生故吏就要顾忌日常的立场、态度、言行。
  可惜田信不吃杨彪这一套,即没有登门拜访,更没有拜在杨彪门下,或者做一个杨彪代父收徒‘师弟’,只是让虞世方逢年过节带些食物慰问一下这位的汉室退休的三公重臣。
  去年弘农郡举的孝廉,也跟杨家没关系,举的是北府军吏;今年同样如此,依旧准备举一个北府军吏,推给朝廷去做郎官。
  多少有些郁郁不得志,杨彪以八十四岁高龄辞世。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汉室衰弱、动荡、天下大乱,又即将迎来新朝盛世的人,杨彪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召集门生故吏……也都是苍头老叟,与他合编了一部《三辅盛世图》。
  将他们记忆中的关中繁盛场景用图画、文字描述出来,并援引各种记录,将前后六十年以内关中的英杰以籍贯做了个群传,这些人的经历,足以向后人说明关中这六十年里经历了什么。
  杨彪没了,关中旧时代的见证支柱也就没了……对北府来说,执政过程中遇到的阻力相对少了一些;对普罗大众来说,生活还得继续。
  战争不等人,虞世方抄送的这份军情令田信感到有些可笑。
  兖州牧马良上任,自然有一些诸葛亮的支持,支持了马良七个营的南中兵。马良发动这场反击战,就带着全部家当扑了上去,结果诈取汲县失利,只能集合兵力抢占野王县。
  前脚抢占野王县,后脚秦朗的三千骁骑军就抵达,把马良、田豫给包围了。
  是的,兵力少的秦朗,以新式骑兵的优势,将缺乏重甲、骑兵的马良、田豫包围了。
  现在唯一能解救马良、田豫的是弘农郡的虞世方,虞世方来信时已经开始做初步动员,怎么也能凑集步骑三千。
  田信反复观摩虞世方的急递,其中还夹着田豫的求援手书,觉得有些荒唐。
  “按田国让言下之意,马季常乃国家之栋梁,如今病重,我北府有救援之责。若不救,则隐隐有大祸。”
  田信将田豫的原件摘出,递给身边的陆延,陆延看了又往外传递,许多降将组成的侍从都在周围席地而坐,倒是邓艾这个宿卫曲长坐的很靠前。
  他手下的宿卫兵,皆出身汉僮士家,是首领的子弟,今后最差也能回家继承父兄部众,继续为田信效力。
  作为这些人的老上司、训练者,邓艾正以后来居上的速度提升地位、影响力。
  北府阵营越大,参与进来的人越多,那规矩就越严密,这种超车渠道几乎是用一个就少一个。
  田豫信中的言辞十分沉重,给诸人的印象很不好,好像马良死了,主要责任就在北府救援不力,而非他们擅自发动一场规模较大的战争。
  田信周围的近臣并无开口嘲笑田豫的,他们自然理解马良生死对汉室朝堂格局意味着什么……这个人,相当于诸葛亮的左膀右臂,是诸葛亮一系的继承人。
  也就理解田豫的心情,如果马良就这么死了,田豫肯定会很难受,不仅仅是浑身难受,是各种难受。
  没必要笑田豫,也没必要笑马良。
  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不仅仅是马良个人生死对庙堂格局的影响,更在于这场非法发动的战争。
  没错,这是非法发动的战争!
  己方发动的关中决战,好歹正式出兵前已经知会了朝廷,而参战有三恪之一的车骑大将军、陈公田信;骠骑大将军赵公马超。哪怕不知会朝廷,田信、马超也是持节的身份,能临阵决策,抓住战机先打一场的合法授权。
  可马良这个兖州牧、右护军……没有持节相关的授权;田豫这个使匈奴中郎将是持节的,可这个节杖的授权是管理南匈奴贵族、牧民时有生杀大权,也有紧急动员南匈奴义从部队的授权,不具有出兵开战的授权。
  南匈奴王庭东北方向,还有一个度辽将军……作为塞外的边军常备将军,度辽将军可以对犯境、逃亡的部族开战。
  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旌节授权。
  现在整个大汉,这样完整的旌节授权持有人一共有五个人,三恪、赵公超、丞相诸葛武乡侯亮。
  所以问题就这样摆在大家面前,马良、田豫违法出兵,这是非法进攻敌国!
  任何较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都需要提前报备,没有向关羽报备也就罢了,再差也要向张飞报备,由张飞进行授权。
  没有授权,就调动超过七千军队……这跟造反唯一的区别就是进攻方向不同!
  现在就是无法判断,马良、田豫出兵,到底有没有取得张飞的同意,如果张飞同意,那肯定会有相关的军事配合……如果有配合的发动一场反击战,何至于求援北府?
  所以很大可能来说……田豫、马良是非法开战,张飞就是想保这两个人,都保不住。
  因此,救援马良、田豫是友军的义务;可为了维护朝堂秩序,救他们回来后,还要用囚车送到江都,怎么也要先参一个‘谋反’的罪名,然后就让马良、田豫帮人去申辩,等廷尉府宣判即可。
  因此问题很严重,不救马良、田豫的话,倒是小事。
  救回来的话,就必须弹劾,这是跟马良一系彻底决裂,就看这些人要保马良,还是要维护朝堂规矩。
  如果不弹劾……那今后还怎么治国?还怎么治军?
  至于救援马良,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这支军队被困住,不是不敢打,而是缺乏器械、骑兵,对阵秦朗的新式骑兵,以及四周不断靠近的魏国援兵时处于极端劣势,所以没必要决战、突围。
  所以只要北府一支骑兵抵达野王县周边,抵消掉秦朗新式骑兵带来的绝对优势,那马良、田豫自然能从容后撤,魏国步兵有几个敢追上来厮杀?
  救人简单,救回来再杀……未免有些奇怪。
  马良死定了,正因这样,才气氛沉重。


第七百零五章 闪电战盔
  救援、接应马良、田豫是友军义务,这反而是小事。
  是否弹劾马良,一举打死这个人才是大事。
  草坡上与田信盘坐在一起的亲随、侍从武官普遍态度鲜明,并无借机推动阴谋的意思。
  弹劾、打死马良、田豫,反而是维护朝廷律令、刑纪的举动;只要弹劾,出于维护律令的做事原则,大将军、丞相那里都不会姑息马良,绝对会严惩。
  可如果不杀,故意当做这个事情没发生过……那矛盾就会转移,由己方与荆益士族之间的矛盾变成大将军与荆益士族之间的矛盾。
  大将军再念旧情,也要杀马良以整肃朝廷刑纪;如果大将军这里不动手,那就会逼着丞相本人动手。
  要手足兄弟,还是要朝廷威仪?
  在场诸人并无提出其他意见的,对于庙堂之争……这些人表现的缺乏兴趣。
  也不算缺乏干预的兴趣,而是普遍资历不足。
  目前关中有资历影响田信,向朝廷施加干预的只有马超、陆议、虞世方这寥寥几个人。
  马良除非绝地大翻盘,否则朝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三方势力任何一方都不会让他活。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派谁去接应马良这支军队?
  首先北府骑兵不能动员,虽有轮番当值的番上骑士……可即便轮番当值,现在也是在做生产工作,外调作战会影响生产计划。
  再有半个月,就要执行秋收,这个更缺人力。
  因此目前只能动员汉僮义从,虞世方已在弘农郡开始了初步动员,自己这里在不妨碍生产计划的情况下只能动员汉僮义从,马超那里也能动员、支援部分兵力。
  不是缺马超手下的兵力,是需要这个相互配合作战的过程,过程里利于彼此磨合。
  看着面前一张张殷切的中壮年面容,田信心中计较后,目光落到邓艾脸上:“此番救援以接应为主,不可盲目交战。此战以平安接应大军回归为上功,破敌夺城为下功。”
  见他目光落在邓艾那里,许多人失望垂头,用复杂目光去看邓艾,邓艾则挺直胸背,他本就是个张扬、凌厉的个性,一个带刺的人,有机会自然是当仁不让,勇于竞争。
  田信没有玩弄人心的恶趣味,就看着邓艾说:“士载可征长安以东之汉僮,以三千骑为限,多配马匹向弘农进发。虞世方负责筹备粮秣,护送渡河,并接应大军南渡。士载,可有出兵方略?”
  邓艾没急于回答,如果回答的调兵、行军方略有问题,那他就丧失了这个机会,自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陈述相关的调兵方案。
  三千兵额是征发汉僮义从的额度,不是他兵力的上限,起码出征时他会带着麾下汉僮士家子弟,这相当于诸胡贵族骑士。
  这些贵族骑士出征,本身就有骁锐扈从骑士追随,所以说是三千,实际出兵规模接近五千。
  扣算的详细一点,贵族骑士的扈从骑士是在正常役期之外的力量,而且数量取决于邓艾本人的实际态度。
  如果他积极督促软硬兼施,那手底下的诸胡贵族骑士会尽可能动员扈从骑士……汉僮编制内的百户、千户对自家子弟的支持力度越大,那派遣的扈从骑士就越多。
  不同于扈从骑士,三千义从骑士属于正式征发的兵役,这些人名义上是田信的奴隶,可执行的还是汉僮制度,每年有六十天的兵役,或九十天工役。
  兵役征发后,人力集中在一起,去做工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府兵分作五班,轮番当值,每班每年服役时间是七十三天,算上路途时间,大约每年服役八十天;汉僮是六十天兵役,如果以后改为常备,就是六班轮番服役。
  邓艾熟知关中各处府兵部坊、营坊、乡坊、村坊的大致布置图,也清楚各郡县千户、百户驻屯布置图。
  如成竹在胸,邓艾缓慢开口:“征发义从,带三日粮。潼关集结,领取军械。今日发令,十九日时兵出潼关。越二日,可以渡河。”
  “魏军都城有变,无敢战效死之心,接应大军南渡,不难。臣所虑难者,在马使君、田将军不肯南归。臣口拙,恐其游说。麾下吏士又多有求战立功之心,臣恐无力约束吏士。”
  邓艾的顾虑,也是田信的顾虑。
  马良、田豫那里缺的就是一支骑军,如果自己的骑军前去接应,这些人会怎么想?
  如果配合,一起重创河内地区的魏军,那么马良非法出兵的事情就有了回转的余地,成为一桩扯皮事儿。
  见邓艾挑明,田信就说:“取我战盔来。”
  郤纂听了当即起身去戎车处寻找,田信有两顶最出名的战盔,一顶是礼仪为主的红蓝白三色闪电尾战盔,一顶是水晶眼罩的鹰脸战盔。
  鹰脸战盔是国家重器,几乎等同于陈国神器,哪能轻授?
  郤纂抱着闪电尾战盔趋步赶回,双手奉上。
  田信拿起这顶战盔,目光落在红蓝白三色曲折向后翘起的战盔,既有髪国气息,也有皮卡丘的深刻记忆。盔体是寻常的将领材质头盔,只是这斜向上曲折的闪电尾则是自己闲暇时用丝绒、彩绶编织而成。
  “算起来,这闪电战盔也是我纪念江陵、麦城大捷所造之物,是我陈国发迹的国宝。士载去河内,吏士若抗令,可戴此盔,如我亲至,无有不可杀之人。若马季常、田国让意欲夺兵,也可戴此盔,如我亲至,予以擒捕,拒捕者杀。”
  田信说罢,邓艾起身出列上前两步,单膝跪拜:“臣……受……受命。”
  可田信有些不舍,手掌划过战盔的尾巴,轻轻一压,尾巴就在钢条内骨作用下上下轻轻摇摆,很有迷惑敌人、分散敌人注意力的作用。
  他临时取消一项天赋,返还八个天赋点,通过手感引导,将两点天赋注入。
  闪电战盔,魅力加一,体质加一。
  还有六点天赋,留了五点供自己研究,余下一点加给邓艾,让邓艾情绪、体质双重作用下感受到一种燃烧的畅快,仿佛生命的意义就在此刻。
  赐下闪电战盔,田信又看向随行的辅翼中郎将王平,这是专管汉僮兵役征调的人。
  王平见状心中难免激动,坐直肩背目光平时前方。
  田信就说:“河内战局若是拉锯纠缠,九月后再征五千汉僮义从,与虞世方汇合,从南路进击河内。北路,则由赵公自上郡、西河出兵,掠其河东、平阳。”
  王平拱手:“唯。”
  田信摆摆手,示意王平、邓艾去研究征发义从骑士的工作。
  他则继续听取韩城守将、阳夏县令的汇报,这两个人原本工作只汇报了一半,其中县令带着一盒麦子,守将则带来两车西瓜见田信……
  这都是他们在地方上的政绩,一个推广了麦子,一个就在河滩地种植了二百亩西瓜。


第七百零六章 西瓜上校
  县令、守将都是北府旧人,韩城守将挂中军校尉肩章,胸前挂着虎牙、东征、鹰山三枚金币勋章,还有一枚银质的家园卫士勋章。
  这是给关中决战期间,留守南阳的北府吏士特制的一批勋章,校级是银质勋章,尉级是铜质勋章。
  感谢吕布旧党子弟贡献的宝藏信息,现在有了足够的铜料,可以对中下级吏士颁发制式铜质勋章。
  给朝廷预定的是六百万枚五铢钱,算上自己内部使用的五铢钱,年内要铸造一千万五铢钱……勋章跟这些五铢钱的铸造数量来说,真的只是毛毛雨。
  勋章目前能解决许多问题,比如军功兑现……可以用勋章先‘折’掉军功,等军职有了空缺,优先晋升各类勋章持有者。
  时代不一样了,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了,哪有那么的战争去打?
  军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勋章体系可以充当润滑剂,既让军中吏士持有荣誉感,也以勋章的方式承诺保证他们以后的利益。
  现在田信吃了一牙山沟溪流冰镇过的西瓜,好奇询问:“二百亩瓜田之事,年初时我就听人说起,只当是笑谈。不想还真有,这些种子从何而来?”
  韩城守将金复是个身形略宽却不胖,纯粹就是身体很宽的那种体型,坐在田信面前嘿嘿然很是得意:“臣在江都与同僚吃瓜时就留了瓜种。本想着回乡后做个瓜农,不想任职韩城,见河滩荒废就起了种瓜的心思。”
  “嗯,你倒是有恒心,关陇百废俱兴,就缺你这样的有心人。今年这瓜所产的瓜种就分与各处,我授你一级军阶。”
  田信说着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小木盒,里面是上军校尉的军阶臂章、胸章和肩章。
  “臣愿为主上效死!”
  金复失态呼喊,眼泪都喷了出来,身子前扑磕头在地,抬头又叩拜,一连三扣。
  “这是你应该的,二百亩瓜田之种,想要凑齐绝非易事。何况瓜田打理也非易事,这绝非你临时起意,应是早有准备。”
  田信温声夸赞金复,为他更易了肩章,将木匣塞到他手里:“我关中动乱三十年,士民男女已不知瓜果之甜美。韩城之瓜,可解士民愁苦,合该推广。”
  金复感激流泪,种瓜也是一门技术,这肯定需要他在闲暇时学习,种瓜时更要向麾下吏士推广、教授他们这类技术。保存收集到的瓜种,并带到关中来……看似简单,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么长距离的迁徙,遗失器物、亲友都是很可能的事情;他却始终能保住瓜种,可见他有多么用心。
  不管是因为喜欢吃瓜,还是想靠种瓜致富……客观上已经丰富了关中人的口味、营养摄入,这就是有功劳的。
  今年各处休养、种植的主要是农作物,等秋收后才有足够的时间打理屋舍、宅院;就连田信的长安新城、都城街坊建设计划也才能得到施工的人力、物力。
  也只有到明年,府库官仓、民宅家里有一点口粮盈余,才能分出时间去经营果园、蔬菜种植。
  所以今年田信也只是在上林苑区域内种植蔬菜进行大规模育种,并收集果树建立苗圃。有插扦技术在,改良、推广一些果树品种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情,无非就是用心与否。
  上林苑内还有鸡鸭鹅禽类养殖基地,也有猎犬相关的训练、繁育基地,繁育、培养的不仅仅有计划中的牛群、马群,还有这些传统家禽。
  在场诸人见金复种瓜升官,一些大口吃瓜连瓜子都嚼碎下肚的人多少有些懊悔。
  都已经划分了宅地、田地,今年没时间忙活这些,可明年就有时间经营自己的宅院、田园。
  金复之后,轮到县令述职。
  主要埋怨本地百姓对小麦推广持质疑态度,不肯用心配合,将更大心思用在了自家的私田上,对于官府公田种植的小麦并不用心。
  今年各县并无工程方面的徭役征发,征发的徭役安排在本县的公田进行就近工作。
  公田来自抄没,超出田亩法律规定的田地,都是收归官有,集中为公田。哪怕关中混乱、荒废了许多田地,百姓家里的田地始终是很少的,即没有力量开辟荒地,也没有力量保护田地。
  抄没的田地主要来自于大族,被吴质杀了一茬后,大族即保不住超额的田地,也保不住家中奴役的部曲。
  这些抄没的田地组成公田,再通过与百姓的置换,让公田拼到一起,虽然分布于各乡,但也能集中管理。
  如果今后设立新的府兵村坊,划拨公田就能完成村坊建立。
  田信也理解这个县令埋怨的情况,各地都有这种情况。
  根据新的田亩律令,每户百姓得田三十亩,这是北府田亩制度里大亩,比关中大亩还要大三分之一,比过去的小亩制度更是大的可怕。
  这三十亩田地,可比过去一百小亩还要大一些……所以百姓们得到这么多的田地,开荒种植粟米之余,还要打点荒田、荒地,以方便以后饲养牲畜、禽类。
  自己的田,自己的地,百姓自然是很热情的,恨不得就像兔子一样打个洞,直接住在田地里,好就近打理田园。
  自然地,忙碌的百姓没有多余的时间,却又有服役的义务,在就近的公田里服役……自然就成了百姓放松身心、敷衍做活的休息时间。
  农活比起工程来说,偷懒的机会太多了。
  面对县令的埋怨、推脱,田信也不恼,只是说:“年初时早有人说,希望今岁免除税租、徭役,以方便士民休养、务农。后来我只免除今岁税租,一是担心百姓好逸恶劳,重私家事而废公家之事;二来是为推广小麦种植。”
  “使百姓服役,在公田种植小麦,这小麦种植技艺自然能散播于民间。等磨坊建好,等百姓吃了白面馒头,明年何愁百姓抵触小麦?”
  只有长安附近种了冬小麦,完成了冬小麦……豆类、粟米一年两熟的轮作,这对地力的消耗有些大,所以也就今年紧张一点施行两轮耕作,后面还是要执行休耕。
  也是多亏了沉在昆明池的铜器宝藏,所以就顺势免除了今年的税租。
  因此各地官吏普遍怨言很大,埋怨百姓不懂得回报,只顾经营拨发的新田、新地;敷衍公田耕作。
  偏偏官吏又被限制,不准扰民,否则非得把境内百姓组织起来,好好扫盲扫一下,让好好学习学习做人的道理。


第七百零七章 求战
  田信过韩城后,向北边上郡的肤施县移动,这里是马超的驻地。过上郡后,就是北地郡、安定郡,最后走街亭入天水郡,再走渭水、陈仓回关中。
  巡视不仅方便他掌握各县具体的人口、经济、物产状况,也有象征实际统治的意思。
  上林苑,昆明池。
  留守的陆议出游至此,审查铸币工作。
  等他出发时,这里也就能铸造出四百万铜币,他至多督运三百万到江都;另外湘州、武昌、岭南一带承担二百万铸币的押解工作。
  每个五铢钱重四克,品相饱满质地厚重,一千枚五铢钱以麻绳连成一串,这就是一贯钱……一千文是一贯,明朝是七百多文一贯,有所不同。
  明朝七百多文一贯,因为官钱、劣钱的区别、折算,所以明朝的‘一贯’可能有一千多,也可能就七八百,每个铜币的品相有程度不一的贬值。
  所以就物品价值衡量来说,一贯就是一贯,但具体多少铜钱得另算。好在大宗交易有银子,缓解了铜币的流通压力。
  这次田信铸造的五铢钱就品质来说,已经超过两汉的任何一次铸币。
  铜币出场检验的方式也简单,一千个五铢钱是一贯,用麻绳穿成一串,挂到天平上……只要误差小于五枚五铢钱,就算合格。
  检验合格的五铢钱就这样一串串的仿佛一个‘铜柱’装入箱子里贮藏,每个箱子装满后,由陆议亲自用印封藏。等他出发时,再开箱用麻袋装载铜币,以车船、扁担的方式运到上雒,然后就能走丹水水运,向江都直接水运。
  因此运输难点就在于七盘岭与蓝田关之间的这段路线,相当于半个武关道,余下都可以依靠丹水、汉水进行运输。
  一万钱四十公斤,三百万钱看似很多,其实调拨一千人就能轻易运到丹水上游。
  运输不存在问题,就担心钱币质量出现疏忽,引发关羽的问责。
  在孙氏家族眼皮底下活了这么多年,陆议最大的优点不是统兵、执政,而是谨慎。
  就在陆议专心操持铸币验收工作时,虞世方照例发往关中的军情通报抵达。
  稍稍引发一点混乱,随即许多人就来找陆议……陆议看着这群闻战而欢欣鼓舞的人,心情是很复杂的。
  既有身为其中一员而身后鼓舞、感染的喜悦,也有难以释怀的忧虑。
  封侯拜将,如今北府体系内,能统领一军的,几乎都有侯爵在身。
  去年光复关陇,再到今年年初时调离六百余人的中层军吏转任地方担任县令长、县尉,这给了其他中高级军吏极大的紧迫感。
  如果再不建立军功,他们会被全面培养,素质更优秀,且更年轻,敢打敢拼的青壮军吏顶替。
  军中启蒙,再广泛选士,开启了一条宽敞的上升途径。
  中高级军吏既享受过麾下吏士素质卓越的好处,可到了非战争时期,他们自然就感受到了来自优秀部下的坏处。
  从资历、年龄上来说,中高级军吏都是转任地方的优先选择。
  可郡县长官是很难获取封侯机会的,留在军中继续掌兵才有可能获取最终的红利。
  他们迫切需要战争,需要更多的功勋晋升军阶……按着现在军中的惯例,只要晋升到少将,那最次也能当个食邑百户的亭侯。
  有爵位和没爵位,是两种待遇。
  不是田信要淘汰这些老人,而是希望他们远离战争,去做更安逸的工作。郡县才是国家根基,现在有足够试错、容错、改正的机会,可以慢慢练手、学习。
  如果等后面大规模培养的军吏熬资历熬上来,那现在中高级军吏的处境更尴尬。
  面对这些人,陆议不疾不徐反问:“公上如今在何处?”
  “应在夏阳周边,明后两日会往上郡。”
  “公上既在夏阳,那我等知情时公上如何不知?此事公上自有衡量处断,我等静候即可,无须急切。”
  陆议见有人欲反驳,就笑问:“难道诸公以为魏国敢大举来攻?即不敢大动刀兵,我又大张旗鼓,岂不是令敌国笑话?”
  来访的诸人个个被反问的堵住嘴,总不能枉顾事实,在这里强说魏军很强,还敢主动进犯。
  现在都很急躁,只要粮食储备到一定程度,那随时都可以开启灭魏战争。
  这种灭国级别的战争,谁都不想错失机会……只要现在发动战争,那他们留在军中的时间会延长,很有可能等到灭魏战争爆发。
  可陆议积威深重,这些人无功而返,但也逼的陆议去拜访关姬,看看关姬对这场战争是否感兴趣。
  关姬现在很忙,她正研究落水与肺炎之间的关系……这是关兴信中的疑问,接收江东以后,才清楚知晓当年汉口反击战时对吴军造成多大的创伤。
  当年跳水逃亡的吴军难以尽数,汉军预估的是三五万之间,最少能溺死两万多人;可根据现在的资料和统计,当年跳水逃亡的吴军规模在六万左右,虽然就近逃到战船上,可战后还是有许多吏士咳血、发烧而死。
  很明显,这是关姬发现水里有细微虫子后向关兴发出了警告信,告诫关兴野外玩水的凶险,也重申了饮用洁净沸水的必要性。
  陆议来时,关姬正汇总资料,书写《水虫论》,其中还有夏侯绫三姐妹联合做的绘图。
  沉迷微观世界的关姬显然对正常的世界缺乏兴趣,耐心看完陆议转呈的军情通报,反问身边的夏侯徽:“魏军可敢过河?”
  夏侯徽认真回答:“不敢过河。”
  “既不敢过河,又何必急躁?”
  关姬神态从容:“恐怕又是军中求战心切,伯言先生不必委婉,可直言讲述发展规划。今后灭魏之战,以夫君一贯念旧之行举,岂会使助人无用武之地?我料届时张惠恕等人也将抵达关中,一同出力。”
  “是,殿下明睿。臣所虑,在于公布方略,使朝廷不快。”
  朝廷是一个集体,集体情绪是复杂的、混乱的,怎么可能会有单纯的不高兴?
  只有大将军才能代表朝廷,也只有大将军能单纯的表示不高兴。
  很多事情可以做,却不能说;下面人能领会多少,就全靠悟性、机缘。能看透迷雾的人,自然不会过于担忧;可这样的人太少。
  按关姬的意思,就是要把长远计划说明白……虽能安抚内部,肯定会惹大将军不高兴。
  “朝廷不快之事一桩接着一桩,也不差关中来一桩。”
  关姬露出不耐烦神色:“先生还是过于拘谨,今得关中,已无退路。又何必矫情掩饰,徒惹大将军笑话?”
  见状,陆议只好告辞……哪怕关姬如此说,他也不能照做。
  不能直接给中高级军吏透底:别着急,灭魏后还有其他灭国战争,大家不会缺军功的,目前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


第七百零八章 僵局
  野王城郊,魏军军营。
  又是一个清晨,魏军主要将领准备汇合开会,总督六郡军事的大将军曹真从洛阳抵达这里时就接过指挥大权。
  可问题是明摆着的,汉军虽然被围,不敢出城作战,可论防守,凭借坚城和野王囤积的粮秣,足够汉军吃个小半年。
  所以现在轮到魏军要打一场攻坚战……令人棘手的攻坚战,连着打了七八年仗,终于轮到魏军来打攻坚战,怎么都有一点不适应。
  攻坚战……何止是秦朗,就连曹真都想放开一角,直接放汉军突围。
  无意义的攻坚战,曹真手里几乎就没有一支敢战的精锐步兵。原来的精锐留在洛阳,随他前往太原的只有不足千人的旧部,这批骨干力量投入攻坚战?
  秦朗的骁骑军是骑军,也不可能抛弃马匹,去做攻坚的甲兵。
  河内郡兵、夏兵、上党郡兵……也都不能指望他们去攻坚,甚至让这些人去填护城河,或在城外堆砌攻城用的土山,都有溃败的危险。
  现在始终没有发生过有意义的战斗,如果攻城部队在攻城过程中一触即溃……那弘农郡的虞世方,关东四州的张飞,肯定要派兵做试探性的进攻。
  而大魏内,先是司马懿触及勋贵、豪强、世家的军制改革才进行到一半,没有贯彻到位,这需要时间贯彻、运转。邺都又发生了流放、驱逐皇帝这种骇人听闻的大事,目前也不适合进行战争。
  所以这是一场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生的一场错误的战争,应该早早结束才对。
  这日会议前,秦朗与曹林、曹茂一起用餐,出于防范、警惕心理,参加会议的只有秦朗一人,而曹林、曹茂会留守军中,牢牢掌握兵权。
  喝着饭后茶水,秦朗观摩悬挂的地图,盯着河东位置:“赵俨尊奉邺都为正统,以陈公巡视河津需要防备为由拒不发兵。上党兵驻屯长子观望形势,夏兵更是三心二意,河内兵弱又素有不满,强驱攻城,必然一触即溃,遗笑敌国。”
  田信在巡视夏阳、韩城后,又沿着黄河岸边向北巡游,跑去看壶口瀑布了……自然地,引发河东郡守赵俨的极度关注。
  现在别说派兵支援河内战场,明明是河东更需要援兵。
  “从国家长远来计较,野王汉军如鲠在喉,若不拔除,国家有口难言,必窒息而亡。”
  空有河北之地,在这个军制改革又遭遇政变的时刻里,还真有被汉军轻轻一推,就推翻的可能性。
  秦朗持悲观态度,做着嘱咐:“今国内父不父子不子,君非君臣非臣,已有亡国征兆。骁骑军乃我等安身立命之所,我若被擒,二位不可以我为念,引军退往洛阳即可。”
  曹林慎重点头,追问:“兄长,北府此刻真的会勒兵不进?”
  秦朗心中也在打鼓,稍作考虑,做出肯定答复:“绝不会此时进兵,纵容魏国灭亡。虽不似唇亡齿寒这般利害关系,但也有鸟尽弓藏之虑。”
  “我围野王不攻,放其求援信使突围,就为引北府解围之兵而已。此围一解,河北暂且无事,我等也好迎接亲属迁往洛阳。”
  洛阳终究是大魏的五座都城之一,各自都是宗室近亲,把家人接到洛阳生活也是符合情理、法理的。
  决不能把亲人放在邺都,否则当年袁绍麾下士人相互攻杀、清算的惨烈景象,就有可能在魏国宗室中发生。
  曹真、秦朗都不愿打一场无意义、惨烈,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的攻坚战。
  邺都方面似乎也没有强硬攻拔野王县、歼灭马良、田豫的心思……有点担心砍掉这两个人,使得汉军同仇敌忾,发动更为猛烈的北伐。
  田豫、马良是汉室重臣,级别等同于九卿级别,砍掉这两个人,对敌我来说意义非凡。
  可汉军若发动北伐,并形成惯例,那么魏军就连最后赌一把的机会都没了。
  北伐,不一定是为了攻城略地……也可以就食于敌。
  汉军每年来一次小规模的北伐,既能破坏魏军生产、打击邺都朝廷的威望、统治力,还能缓解自己的粮食支持,不出三年,魏国必然崩溃。
  好在……关东四州的汉军缺乏骑兵;能就食于敌的北府更喜欢自己种地。
  虽说秦朗、满宠莫名其妙打了个胜仗,更像是捡便宜。
  就是捡便宜,中书令孙资的次子用自己的命、整个孙家人的信誉做担保,换取了田豫的信任,才钓来这么大一条鱼。
  恰好国内又发生变故,皇帝、监国太子都命令秦朗、满宠向清水口集结,正好堵住汉军,取得俘斩八千的伟大胜利。
  一场巧合的胜利不能说明什么,当初能制定诈败、示弱的整体国策,那现在更需要示弱。
  总不能一边想着示弱,一边集合所有军队去跟对方拼命?
  邺都方面又没疯,怎可能做出前后冲突,违背整体战略规划的决定?
  邺都不想打,曹真手里缺少可靠的军队也不想打,秦朗更不可能带着骑兵攻城,周围郡兵也不能指望……那这场围城战还能指望什么?
  难道指望把汉军活活困死?
  这就是一场局部无解的战争,唯有外部力量介入,才能有所改变。
  虽然无解,但却牵挂着各方面的主要心思。
  而跑到洛阳的曹丕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开始向邺都颁发诏书……虽然尚书台没有跟随,可皇帝的手书,应该也是诏书才对。
  他一边向邺都发诏书,迁移洛阳驻军吏士的家眷,从秦朗、曹林等人的家眷、近亲,到普通洛阳驻兵的亲属,都在迁徙范围内。
  这可是个好机会,是唯一能把人口迁移过来的机会,邺都方面现在不敢跟他翻脸。
  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皇帝当到这一步,曹丕也感觉有些愧疚,与新任的大司马满宠商议:“国内颇多蜚语,以朕德行浅薄为由,大肆攻讦,散播德不配位之言,殊为可恶。”
  满宠身形高大盘坐在地,也显得身形挺拔,让直不起腰的曹丕觉得有些碍眼,每次看满宠的脸,他都要抬下巴,总是很难受,很不方便。
  洛阳宫殿不如铜雀台,铜雀台有明显的高低位差,他不需要挺直腰背,也不需要扬起下巴就能看到所有人的脸。
  现在洛阳宫殿内平坦的地面,给了他很大的不舒服。
  曹丕忍耐不快,试探着说:“两国士民攻杀不止,朕甚怜悯。有逊位称臣,罢两国刀兵之意。卿以为如何呀?”
  满宠目光落在曹丕脸色,曹丕神色不自然扭头左顾,满宠只觉得悲哀,莫名愤怒……汉中决战以来这七八年死的那么多吏士、百姓,难道就这么无意义的死了?
  当了个没听到,满宠低头,语气低沉:“陛下,臣年老昏聩,耳背,没能听清陛下教诲,臣有罪。”
  曹丕斜眼看满宠,越觉得这个人面目可憎……这般年纪,还长得这般健硕,实在可恼。
  更可气的是无人可用,沦落这一步,曹丕心中越发凄苦。
  泪水不争气的从眼眶流淌出来,察觉到自己落泪,他情绪崩溃就在殿中啜泣。
  听着满宠也伤怀不已,以袖子轻轻抹去眼角点滴泪水。


第七百零九章 姜维
  江都,左中郎将衙署。
  姜维收到表兄杨先发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里面有三封他母亲分次发出的书信,因中转原因积压在一起,由杨先一并转发。
  相隔三千里与母亲保持书信联系……这在乱世中是一件奢靡的事情。
  乱世中的书信,全靠往返的乡党携带,各方势力只能维持公文的传递,对于私信家书之类的传递工作,则缺乏转运的必要。
  一连三封家书被中转积压,肯定是家里有事情。
  如他所料,第一封信是讲的是过去一段时间里天水发生的许多与自家有关的事情,比如丈量田亩,授田、拨发两户汉僮到家中听用,协助打理家中田亩。
  姜维家中也有部曲,寥寥十几户而已;但汇合其他姜家分支的力量,举族凑出千余武装也非难事,再加上姻亲、世交的盟友武装,自然是多多益善。
  所以豪强抱团、动员后,就能有一笔可观的兵力;在平时,就是普通聚族而居的寒门小地主,单独一家有三五十户部曲,就可以自豪的宣称自己是豪强一份子。
  豪强武装素来都是一个联合性质的武装,是有首领,与诸胡部族性质类似。
  按照北府的税制,姜维家中的部曲是要缴纳正常的口赋,也在服役征发范围内。但拨发的两户汉僮不需要征发口赋,也不需要为地方官府服役……为姜维家里帮工、做事,就是服役。
  这种汉僮普遍是立有功勋的诸胡家庭,已经有了姓氏、名字,现在分配给姜维家中做帮佣,就是一个向汉人过渡的过程。
  这个过程里,他们的官方身份是白身,完成工作期限,他们将取得汉籍,享受汉人的待遇。
  凡是家里有担任官吏的,都会根据优先度不同,得到符合品级的白身汉僮。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教授白身汉僮基本的文化,加速他们融合、归化。
  作为立有功勋的白身汉僮,他们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竞争时期,自然会积极学习汉家风气,努力从服饰、行举、口语习惯等等方面与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正常的汉人或许会随意穿戴胡人服饰跟着跳舞什么的,这类身份发生跃迁的人,会很忌讳这类涉及文化的东西。
  姜维母亲第一封信里讲的就是家里两户白身汉僮的各种事情,分配两户白身,是因为姜维官拜正七品左中郎。
  就郎官体系来说,姜维晋升的速度太快了……
  郎官有正八品虎贲郎、羽林郎、左郎中、右郎中,五官郎中;再高是从七品的虎贲中郎、羽林中郎、左侍郎、右侍郎、五官侍郎;最高的正七品的虎贲左右仆射、羽林左右监丞、左中郎、右中郎,五官中郎。
  还有从六品的虎贲左右陛长、羽林左右监,正六品的议郎。
  五品为边郡长史、郡尉、校尉、都尉;四品是郡守、国相、中郎将、杂号将军;三品是州三司佐贰官、名号将军;二品是三司正官、重号将军、九卿;一品则是三公、重号大将军、大司马。
  虽有品级之别,可具体职务的俸禄还是跟汉制一样。
  说个小知识,明朝县令的俸禄折算粮食后,跟两汉县令、县长的粮食俸禄持平。
  姜维半年时间晋升为左中郎,在非战争时期是飞升,可比起战争时期升官的那些人来说,也不算扎眼。
  地方举荐的孝廉要经过考核,考核成绩优秀的,进行擢升任用,姜维跨过左郎中这一级,直接任命为左侍郎。半年时间升一级为左中郎,在天子脚下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
  偌大的都城内外,品级比姜维高的太多了。
  只是以左中郎外放,起步就是大县、名县的县令,而非偏远小县的县长,或县尉之类。
  从目前汉室朝廷设计的晋升体系里,与田信同龄的姜维已经站在了起飞的风口。
  哪怕没有军功,姜维三十岁时也能升到大郡郡尉、小郡郡守的位置。到了这一步,就得排队慢慢等机会了,还要给各种插队的家伙让步。
  作为章武四年这一批孝廉、郎官里的领袖级别人物,姜维从年号上来算,是先帝旧臣……在同批郎官里,又是年龄最小的,他的存在已如黑夜里的璀璨灯火,让人无法忽视。
  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姜维还未成婚。
  可惜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整个大汉朝野各家都没有适龄、待嫁的女子;倒是小寡妇有很多,可明显不适合与姜维联姻,只适合与军中提拔的军吏进行联姻。
  身为同年郎官里的领袖人物,加上十二三岁就继承父亲留下的部曲,早早开始吃魏国的俸禄……所以姜维不缺做官的经验,更不缺气质、礼仪。
  他缓缓默读母亲的家书,心里可以模拟出母亲说话的语气、神态,只觉得暖融融的。
  因为直觉和智慧,他在翻开第二封家书时已做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新的消息所震动。
  主要讲的是族里伯父姜叙去山里打猎时被山风一吹,中风脑卒,虽被随从运到城里,用尽了办法,可还是没留下一言半语。所以家里有了继承纠纷,让族亲们即伤心又愤怒。
  只好请求官府裁决,按着陈公国的继承法案,将姜叙的家产进行均分继承。
  均分继承时,每个庶子、养子、义子能拿到嫡子、嗣子二分之一的财富。
  姜叙家产一经析分,部曲分割到八个儿子手里后,八兄弟又因继承纷争有了矛盾,于是各自迁徙,大有不再见面的意思,最远的一支因母家在敦煌,竟然去了遥远的敦煌。
  姜叙一家是妥妥的豪强,却成了继承法案第一个刀下鬼。
  对绝大多数天水姜氏成员来说这是一个坏消息,他们原有、稳固的核心领袖没了。
  对姜维来说倒是一个机会,今后有可能继承姜叙的影响力,成为天水姜氏的主枝。
  消化这条消息后,姜维也没有太多情绪,从治理国家长远来考虑,打击豪强是很正确的事情。哪怕挨刀的是自己近亲,可又恨不起来。
  随后是第三封信,翻开扫一眼他就收了起来,又是母亲催婚的书信。
  念叨他一个人身在京都生活不易,希望他不要太过挑剔,找一个健康、又能识字,能为他操持家业的女人赶紧成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哪怕这个女人拖儿带女也行。
  这种女人吃过苦,肯定懂得报恩,会努力照顾好自己儿子的生活起居。
  用了许久时间,姜维才稳定情绪,翻开表兄杨先的书信。
  “韩城守将经营瓜田二百亩,大熟,公上使船运瓜于各处。三户一小瓜,五户一大瓜,甜入人心。皆留瓜种,越明年,家家瓜果丰足。”
  “我闻瓜种源自江都,朝堂英才济济,可有这般利民之举?”
  杨先话里另有寓意,挖苦一句后,转而说起正事:“马使君擅自发兵七千,越境五百里击敌,反为所困,遗笑关陇矣。我闻魏主体弱神迷,恐不久于人世。伯约不妨出任弘农,以济大事。”


中更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