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预估


  编纂字典这等文化大事面前,张飞做出一些让步也是众人所能理解的。
  第二天张飞离去时,橘林馆许多人就知道了张飞的来意,他以放弃北府番号为代价,将女婿夏侯献推到字典检校团队里。同时陈公国也有扶助卫公国,建立造纸工坊,提供两千台织机以作贸易的相关协议。
  廖立也是大清早来橘林馆等候,昨夜田信初步编好了字表目录,现在需要确定具体的增删条件。
  他在前厅来回踱步,激动的难以克制。
  字典,只要做好这件事情,足以名垂千古,足以夸功当世,抬高每一个参与者的门第。
  启蒙字典,有启蒙的,肯定还有其他字典。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也只有己方目前有力量迅速推动字典的编纂、刊印。
  第一部字典的意义非比寻常,也只有己方能迅速推出。
  其他人势力,曹丕那里虽然积极学习、改进造纸及印刷方面的技艺,这本是为了发行粮票,取代五铢钱而做的努力,现在却正好能用上。
  只是其内部与世家混合在一起,编字典会激化矛盾,如果想要掩盖这个矛盾,就要不断扩大编纂团队,反而降低效率。
  汉朝廷这边则是缺乏人手,也缺乏纸张、刊印的技术。
  启蒙字典故名意思,肯定是简化的字典,先编纂出来,顺便积累经验,为下一步更为正规、恢弘的字典做准备。
  田信忙碌半宿,清晨也算睡到自然醒。
  与关姬一起吃早饭时,关姬说:“夫君,馆内、馆外人皆多动,此事恢弘不在熹平石经之下呀。”
  “是,何止这些人,我料江都方面也躁动难安。”
  田信端着牛奶咕嘟咕嘟喝着,如今饮食方面营养摄入充足,雄壮比之赵云、关羽、张飞有些不如,但也算得上匀称,有肉。
  缺点还是一样,肌肉群发达,体脂始终很难提升,长不了膘。
  膘肥体壮,才是一名甲士的基本素质;出征在外,搏杀在即,都是在靠一身膘提供续航、攻击增幅、防御缓冲。
  冷兵器的精兵,第一要素就是膘肥体壮,跟使用热兵器的士兵不同。
  田信目光迟疑,思索字典引发的风暴规模。
  这个规模应该是不断壮大的,初期应该是自己可以承受,顶得住的。
  原本计划是迁移到岭南,召集人手先编纂一本类似《世说新语》的书,随后再抄录经典,编纂一本《成语词典》,统合之人之经典、故事,用作启蒙。
  成语故事对军士的启蒙效果更大一点,这是自己亲自教学后的心得。
  唯有封闭的环境,才能督促军士按规划进行学习;如果环境动荡,军士心思纷乱,很难沉心于学习。
  而军士很多情况下需要进行劳动生产,或训练值守,所以不可能封闭在营垒中专心教学。
  所以日常教学时,是在一个相对开放、流动的环境里讲学;如果讲学内容围绕成语典故进行,能激发军士好奇心,增加启蒙效果。
  世说新语、成语词典之后,才会着手编纂启蒙字典,进而编录陈国字典。
  《陈国字典》、《陈国后汉书》则是今后国内文化相关的大事情,大概两代人收集资料,才能完成定稿。
  这是计划中收编世家的处置办法,参与这两部巨著的世家成员,自然而然的就跟陈国绑到了一起。
  现在不得不抛出字典这个计划、概念,究竟会引发多大的观念冲击?
  曹丕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做事方面比较挑剔,就连立太子,犹豫几次,还是选了一个长得好看的曹叡当太子。
  在他心里,皇帝本就应该由长得好的人来担任。
  自己这边搞字典,曹丕肯定会效仿……曹丕已经在信中夸赞雕版技艺之精妙,故意感慨印刷油墨的事情。想用耕牛跟自己置换油墨技术……油墨技术不解决,曹丕这里编好字典,就算刊印,效果也不理想。
  朝廷这边也有实力完成字典编录,问题也是一样的,缺乏油墨技术。
  造纸术从来都不是问题,这只是一个生产成本的事情,生产规模上来来,经过技术总结、提升,总能产出质量合适的纸张。
  雕版不难,难在印刷的油墨。
  所以麦城的印刷组织应该迁往岭南,免得自己一不留神,被朝廷征走。
  最好是自己南迁时,跟随自己移动,免得被截胡。
  印刷油墨也没必要劫走技工,只要当面审问明白技术关键,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这么防着朝廷,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见他思索中回神,关姬好奇问:“夫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朝廷值多少钱,我家又有多少钱。”
  田信拿起一个甜麦圈咬一口:“现在丞相不在,我还能在朝廷里搅风搅雨。等丞相回来主政,军民物业兴旺,我家这点积蓄,就算不得钱了。”
  自己家里的确有钱,除了蜀锦不能制造外,其他东西都能自给自足。
  关姬端着牛奶眨动眼睛:“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放贷的事情,朝廷北伐肯定缺钱缺粮,我若凑集钱粮,待朝廷急需的时候借贷给朝廷。岭南两州十三郡,我家有两郡,正好让朝廷拿其他荒僻、不产一毛的郡……充作抵押。”
  田信满口胡话:“你想啊,岭南各郡两汉以来就没向朝廷交过税……去岭南当官,都是官吏搜刮土特产,自肥而已,于两汉朝廷而言并无收益。所以拿岭南不毛之郡做抵押,去征伐、光复北方富庶之郡,对朝廷来说不亏。”
  关姬却陷入认真思考,岭南十三郡,其实都是自家的。
  按现在这种说法,只是给朝廷一个借贷的理由罢了。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自家每年支付朝廷的钱粮也算有了个说法,这样今后子孙也有一份大大的产业可以分配,不至于看朝廷脸色。
  乱七八糟给朝廷的好处太多了,稀里糊涂的算不清楚。
  如果把账目立好,今后每一笔出入都能有所记录,就能逐步把岭南各郡归入陈国疆域。
  陈国能这样发展,宋公国、卫公国也就可以,省吃俭用给朝廷放贷……关姬越想眼睛越亮,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田信只是看了眼她这模样,就继续用餐,继续在心里推演字典引发的风暴。
  风暴的最大危害,无非就是针对自己,或关姬、关羽以及张飞、刘备发动一场刺杀。
  关平、关兴、张绍、张苞也可能在刺杀范围内;皇室、三恪家族重要成员遇刺,帝国内的平衡被打破,许多事情就不能含糊处理。


第五百零一章 嫡系团队
  饭后,田信与廖立会面。
  饮茶解腻,田信说:“翼德公有意斡旋,已跟我交换了北府番号。这样一来,只有卫府番号适合卫国。西府空置,绝无可能让与寻常人家,此马孟起之机缘也。”
  马超最近的表现很平静,在原来的军制改革中,他没有捞到一个府兵的番号;意味着没有养兵的地盘,也没有固定的兵源。
  只要北伐成功后,他的左军就得让出来。
  不让出来,朝廷停发军饷,马超也抓不稳左军。
  意味着他捞到一个赵公爵位,一县封国之外,再什么也没剩下。
  关羽、张飞那里不可能再帮马超说话的;所以把儿子寄养到田信这里,暂时由廖立启蒙,今后算起来是田信的第一个徒弟。
  对于马承,廖立这个启蒙老师是很满意的,马承表现的谦逊、懂事,还十分专注的进学,极有求知欲,这让廖立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看马承很顺眼,也很感激田信给与这个启蒙的机会。
  马承看他这个老师也很顺眼,师生关系很是亲近。
  这只是田信的实验,感染廖立、马承后,以确认知识的传承效率。
  感染马承也是不得已,马超岁数大了,对这个长子很看重,万一在自己这里夭折,自己可没法向马超交待。
  别看马超一副很能经受打击的模样,如果马承真的夭折,马超肯定也活不了几年。
  马超的希望,继续生活的信念,其实就寄托在马承身上。
  特别是廖立启蒙,让马承表现的越发出彩后,马超对这个儿子倾注了太多的想法。
  西府番号在魏延手里,西府未来肯定安置于河西走廊,魏延和马超谁更合适?
  应该是魏延,可如果由马超握着,最终会传到马承手里。
  廖立思索一番:“公上,马孟起不适合外放。”
  “是啊,他不适合外放,可魏文长爵位较低。世代执掌西府,与礼不合。”
  礼是秩序,秩序是尊卑有序,不需要自己强调,朝廷自己会强调这个事情。
  如果尊卑秩序乱了,朝廷的根本也就乱了,朝廷比自己还要在意这个尊卑秩序。
  魏延功勋不够,爵位不够,这就是最大的缺陷。
  皇帝肯定会给魏延补偿许多机会,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魏延自己了,如果抓不住,皇帝也没理由强行提升魏延的地位。
  地位不够,那就别想世代掌握西府。
  兄弟几个分家产尚且要划分明确,更别说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头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总的来说马超还是比较熟悉的。
  拉着马超一起打牌,总好过跟几个陌生的人打牌。
  把马超推到牌桌上,马超打牌有个分寸在……最起码自己准备胡牌时,打个眼色,马超会考虑是否配合。
  至于陌生人……满满熬着吧,这种不熟悉路术的人上了牌桌,一时半会摸不清套路,肯定会吃亏。
  朋友找熟悉的好,竞争对手也要找熟悉的。
  至于找陌生的强敌来砥砺自己……又不是练级、修仙,犯得着么?
  廖立心中焦虑,自己是来讨论字典的,却被拉着讨论北府、西府、卫府的事情。
  又不能发作,听田信说:“北伐归来时,北府有百营编制,后割二十营南阳籍贯吏士给卫军;今北府保留建制,兖州、豫州籍贯吏士有三十八营,也应安抚。我不知彭永年能否安抚吏士,还需公渊前往北府,代我抚慰各营吏士。”
  彭羕这个北府行军长史到处跑着搜集资料,编纂《北府战纪》,职权由留守长史陆议施行。
  对这个任务和安排,彭羕表现的很是积极。
  做好这件事情,他才能由内而外融入北府,而非表面职务的融入。
  所以更改北府番号的事情通知下达后,田信也不觉得有问题,结果自己的安排下,行军长史彭羕不管正事,对军中酝酿的抵触情绪缺乏敏锐嗅觉。
  张白溺亡,陆议跑回来奔丧,没能第一时间处置军中情绪,结果势态扩大,完成串通,就已经不是陆议能处理的,只好上报给自己。
  北府不满情绪由来已久,先是关中籍贯吏士所编的四十二营兵不满意主攻地位被取代,北府番号改易与否,与他们关系不大。按照预定的方案,这四十二营关中籍贯吏士会改为西府兵。
  对番号改易最不满的反而是兖州、豫州籍贯的吏士,这是田信没有想到的事情。
  照理来说,北府改易,这三十八营中原籍贯的府兵就能遣还原籍,过上平民生活。可事情就是这样,从军吏到军士,都不愿脱离北府这个自给自足的大集体……他们已经受够了中原的动荡。
  对未来是否能维持太平,许多人持悲观态度。
  担心被武装起来,去打一场必输的仗。
  与其那样,还不如待在北府不走,这样自身的安全、温饱也有保障,也能受到世人的尊重。
  物资极为充足的时代,依旧有人为了一点扭曲的心里感受故意去折腾、迫害别人。
  而这个物资生产艰难的时代里,什么都缺,离开北府这个大集体,每个人都显得脆弱,经不起打击。
  因此引发的情绪反响是很强烈的,太多的吏士不信任北府外的生活,不认为外面的生活,能比北府的生活更好。
  现在已经跟张飞达成协定,自己脱不开身,只好请廖立这个北府护军前去南阳通知此时,安抚军中躁动情绪。
  见廖立神情焦虑,虽知他会服从,可心里也会有所不满。
  著书立说,是廖立这类人的终极梦想。
  宁肯一天吃粟米粥,也不肯放弃梦想。
  梦想就在眼前,却要去南阳公干,廖立怎可能情愿?
  田信早有准备,安抚:“此去,前后非一月时间不可。何况编纂字典,仅靠四五十人是不够的。公渊此去,正好从各营挑选精干军吏,使来麦城助我编纂字典。恰好也到北府春试的时节,公渊主持考核事项,扩大军吏录入名额,取士两倍以充各营缺额。”
  “哦——!”
  廖立反应过来,语气拉的很长,眼睛睁的圆圆:“公上要在军中选取佐史?”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好事情,应该找官吏、故交子弟来打下手,以积累经验,积累名望。
  甚至鹿门山那么多讲师、学生,都可以打包邀请过来,管吃管住,让这帮人协助工作。
  可现在要甩开各种人,从军中选取军吏?
  廖立有些不相信,又很激动,自己去主持科考取士,能积累一批亲近自己的基层军吏;再从现役军吏中选拔适合参与字典编纂的人员,又增大了自己在编纂字典时的影响力。
  见他连连点头的模样,田信也不感意外,廖立又非圣人,自然有所追求。
  安排好廖立,田信又给陆议发去一道公文,北府各营的少壮军吏得往身边抽一批,让陆议协助廖立抽选军吏。
  如果继续放任生长,肯定会越来越歪。


第五百零二章 陈乃新国
  江都,大清早的,议郎谯周在自家院落里围绕着黑驴子来回踱步,出于某种猜测,总觉得当初去麦城求种,自己应该受到了糊弄。
  黑驴是好黑驴,江都独一份。
  可受孕进展跟其他官吏家的马匹比起来有些缓慢,自己或许应该去麦城,找陈公讨个说法?
  嗯,应该去一趟,要知道送给麦城的那批鹅蛋足以孵化出一个庞大鹅群……这是一个产业,产业!
  许多豪强庄园里不见得有能力养一群鹅,自己可是送了一群鹅,过个十年,得繁育出多少鹅?
  荆州是真的被打烂了,鹅种难寻绝非笑话。
  心思敲定,反正议郎这个职务就是方便走动的职务,也不需要天天点卯。
  谯周准备乘船前往麦城问一问情况,刚出门没走十几步,就见邻居的邻居开门走出,是原来的水师部督罗蒙。
  汉口战败后,赵累败死,部督陈雷阵亡,另一面部督罗蒙也削职处理,如今算起来是个白身。
  可汉军高级水师指挥军吏本就少,罗蒙总有重新启用的时刻。
  只是罗蒙一家似乎在做搬迁准备,前后五辆手推板车停在门前,罗蒙的一双儿女已经坐到了板车上,家中奴仆除了女眷步行,男子负剑推车。
  几个邻里与罗蒙一起谈话,谯周也走过去询问:“公覆,这是为何?”
  “允南先生,陈公在麦城设立小学,本发书来邀,某又贪恋权位不忍轻离。今闻陈公欲编启蒙字典,可见陈公十分重视卫率小学,为家中儿女顾虑,今有意迁居麦城。”
  罗蒙是襄阳人,字公覆,襄樊战役期间充为水师领军校尉,关平东征时,跟陈雷充任水师左右部督。
  谯周看了看罗蒙的一双儿女,都是很聪慧伶俐的样子,也向着他拱手施礼,谯周回礼,笑说:“蔡大家与公主殿下设立女子小学一事虽出奇,但也算是开创新风。我也有意前往咨询内情,也好便于朝中探讨。”
  罗蒙见谯周身后几个仆僮背负简单行囊,距离麦城虽近,步行也就一日路程:“允南先生可愿同行?”
  “我去麦城也算公干,昨夜就遣人定了一艘船。公覆若有意,不妨一同乘船?”
  谯周所邀,罗蒙稍作考虑还是拒绝,作为水师退下来的高级军吏,他出行如果要坐船,有的是免费的船。
  可现在实在是没脸去见搞船运的那些人,围绕江都搞运输的,要么是豪强家中的小船队,要么就是汉军水师的副业。
  罗蒙这里与谯周分别,一个走水路去麦城,中午就能到;另一个扶老携幼走陆路,下午才能到。
  北城,新修筑的元戚坊,御史中丞习祯上朝前正与自己的小孙儿告别。
  田信跟习宏是并肩作战,崛起于微末之际的朋友,所以习宏的儿子习温也在田信邀请范围内,习宏早早把儿子送到了麦城,编入卫率小学。
  而自家自以为有鹿门山,也有未来的太学,没必要去参与什么小学、卫率,因家中讨论没结果,也就拖着没有答复。
  毕竟庞宏也会参与到卫率小学的教育工作中,都是亲戚、乡党,理应给个面子。
  可现在田信要编启蒙字典……这是个不打无准备仗的人,既然已经宣扬出来,那说明计划已经制定妥当。
  自家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将习温、习隆这对同龄的同族叔侄一起送到麦城求学。
  反正现在朝廷也没有相关的小学、中学设立计划,倒是庞林在豫州铺设小学教育,每县有小学,郡城有中学。
  既然朝廷没有相关计划,孩子教育又刻不容缓,不存在对立的选择,那暂时把孩子送到麦城不算什么过错……如果朝廷也跟着设立小学,再看双方师资情况,择优而定。
  刘备本就睡眠少,回江都后思虑长久,熬到深夜才睡,天一亮就自然睡醒。
  今日当值的黄门丞黄皓端来许多奏报,都是大清早投入黄门的新鲜奏报。
  刘备不急着看,用餐前做健身操,未过不久,三个儿子不分先后来向他请安、问候。
  遂一同用餐,连关羽都开始吃清淡的粗粮,刘备这里也有这个趋势。
  餐后,他将十几份陈太子卫率、小学、字典相关的奏疏推给刘禅:“公嗣先看看,有何想法。”
  “是。”
  刘禅先后翻开,神情平静,看完后想了想,说:“孝先兄长事事为天下先,此举利国利民于长远。只是孩儿以为今后孝先兄长有所举动,应先通告朝廷,朝廷也不至于事事被动,无所举措。”
  “道理是这样,可朕没脸去说。”
  刘备手里握着张飞的请罪奏表,内容是张飞擅自放弃北府番号,跟陈国交换了一批物资。
  握着奏表,刘备脸上已有老年斑,目光明亮:“朝廷乃汇聚天下英才之所在,天下英才群聚一堂,尚不能预测孝先举动,还要孝先事事通禀……此言也不怕孝先笑话。何况,就算孝先事前通禀,朝廷可有人力、物力一同跟进?”
  刘禅头低着,朝廷是真的缺钱、缺人。
  养军的耗费太大,哪怕现在江东投降,可终于教育的人才还是太少了。
  江东降臣、人才需要闲置一段时间进行筛查;筛查后也不能授予重要职务,也不能把教育的权力交给这些人。
  看似人才汇聚,处处有富余、闲置的人,可很抱歉,事情就是这样,到了用人之际,这些闲置的人,都是不合适的人。
  刘禅是头低着自己想事情,刘永在一侧眼睛左右转动,似乎有所心得。
  至于刘理则事不关己,这是个幸福的小子,哪怕有些智慧,也不去触碰,优哉游哉的。
  作为父亲,刘备也有意放纵刘理,不使刘理承担职务,给刘理一个轻松的生活环境。
  刘备目光移向刘永:“孝先手中并无闲人,如今自是缺人。朝廷处处有闲人,为何还缺人?”
  “儿臣以为汉乃旧国,陈乃新国。昔年如陆伯言、张惠恕等人来投,朝廷不能用,非是不知其贤能,而是旧国顽疾使然。而陈国是新国,并无旧疾,能人尽其用。”
  刘永笑容勉强:“如今朝廷窘迫,儿臣想来盖是同理。”
  刘备想到了自己与田信的年龄差距,微微颔首:“陈乃新国,此言有理。”
  陈国用人没有历史包袱,敌国叛臣在陈国效力也没有精神包袱。


第五百零三章 鹿门
  鹿门山,还是散养性质的教学方式。
  讲师轮流讲学,前来求学的学生挤在一起听讲,师生关系并不固定,只有主讲跟学生有较为深厚的关系。
  这是个老师讲学过程中寻找优质学生,学生听讲时寻找合乎自己理念的老师,是个的相互寻求过程。
  邓小满、蒯涛被赵云削职后,短期内回不了武当道理学院,只好来鹿门山听讲。
  都是单身,没有养家的负担,缺钱了跑到汉津去打工,攒点钱再来鹿门山听讲,日子倒也过的潇洒。
  邓小满又在北府培养军吏的训练中学习过猎户、渔家技艺,不管是山中埋设陷阱,还是捕鱼笼子,都能带着蒯涛一起吃些肉。
  北府军吏教育后,只要是个勤快人,就没有被饿死的可能性。
  唔,也有乱吃东西把命丢掉的例子。
  山中不知年月,某日清晨因夜间降雨,晨雾弥漫。
  邓小满、蒯涛两个人结伴入山,搜索战果;捕兽夹、大型陷阱之类的需要工具太多,邓小满采取的是麻线搓编的绳套。
  先在一处阳坡灌木丛中找到一个被鹰吃的只剩下皮毛、头、腿,将要风干的兔子,残存的腿还被绳套绑死。
  蒯涛遗憾不已,又神色悻悻,这是自己没有检查到,遗漏的兔子。
  邓小满也没有说什么,鹿门山周围太多山陵,分开搜索绳套时有所遗漏也正常。
  没什么好抱怨的,没人会故意忽视一顿肉餐,这事不能怪蒯涛。
  抓了只鲜活山雉,两人当即朝鹿门山赶去,讲师讲课是随缘的,听讲也是随缘的。
  因为昨夜降雨,两人回来时见周围只有百多人在活动,不见讲师踪迹,邓小满略有得意,低声:“看吧,我猜就这样,昨夜降雨,上山路滑,山下道路又泥泞,没几人能上山,几位先生自不肯厚此薄彼。”
  蒯涛点着头,看到习忠、庞宏在远处树荫下闲聊。
  彼此不是很熟,虽说父辈还算熟悉,也仅仅是认识,谈不上交情。真要说交情,要从祖父一辈才有些交情,可历经乱世,乡党情谊早就淡了。
  邓小满也看到了这两人,低声询问:“阿涛,太子之名,可是跟庞巨师一样?”
  “不甚清楚,我隐约记得庞士元投奔陛下时,习氏一分为二。习文祥兄弟三人与马季常等人追随丞相投奔陛下,另一支则与庞士元友善,投陛下后皆受军职。”
  蒯涛低语回答:“刘景升大治荆州以来,时人以军吏为贱业。自公上创立北府以来,军吏复为良吏。”
  陈太子田平的平字来源于舅舅关平;于是就有许多传说,一种传说是田信受庞宏、习宏影响,认为庞宏的宏字,是庞统从习宏这里借取的。
  习祯的妹妹是庞林的妻子,习祯兄弟三人以参赞、县令、郡守起家;习珍、习宏兄弟则更亲近庞统,似乎是庞统带大的小兄弟。
  两个家族很亲近,习珍、习宏追随庞统,由庞统教授才学,也存在这种可能性。
  反正鹿门山是庞家的,也是习家的,最多有个客居讲学的司马徽。
  当年的司马徽,就如现在的徐元直一样,哪怕是首席主讲,可鹿门山依旧是庞家、习家的。
  邓小满有许多好奇,求证一条不知真假的流言,见徐元直这个颍川人从馆舍里走出,就问:“听闻当年庞士元公曾往颍川求学于司马德操公?”
  “是有此事,庞士元至时,司马德操正骑在桑树吃桑果,畅谈甚欢。”
  蒯涛语气寻常,邓小满听过这个说法,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司马徽竟然会骑在桑树上跟庞统交流。
  见徐庶与庞宏、习忠交谈几句返身就回馆舍,两个人互看一眼,就提着鲜活野雉去馆舍。
  终究出身北府,一个蒯氏子弟,一个邓氏子弟,族系再偏远,也是大族末裔,两人驻步先与庞宏、习忠打招呼。
  庞宏对这两人有些印象,就说:“侍中廖公渊不日将往北府主持军中考核,此次选士两倍于往年,你二人终究是北府旧吏,又无新罪,可往参考。若考中,就学武当,也能省去三餐奔波。”
  两个废弃军吏再去参加军吏考核,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以军吏身份去武当求学,三餐有保障,可以专心求学,这几乎是最大的幸福了。
  “谢巨师先生提点。”
  两人施礼道谢,又一起去馆舍里给徐庶送野雉改善生活。
  习忠见两人背影:“巨师,不妨再做等待。朝廷绝不会任由陈公专美于前,必会征集全国学者、雕工于一堂,专司字典编纂。陈国虽富裕,但人力寡少,缩编字典仅限启蒙,也算是量力施为,远远比不得朝廷器量恢弘。”
  “不能再等,陈公有所征,我若婉辞,必使外人笑话。”
  庞宏耐心回答:“公上做事,谋定而后动。待朝廷凑齐人员、物力着手编录,陈国字典已然畅销郡国矣。”
  “话虽如此,可以陈国之力,绝无可能编纂大典、正典,唯有朝廷才有能力召集当世学者。到时候朝廷所征,陈国学士、物力还不得为朝廷所用?此去麦城,纵然有所得,今后必有所失。”
  习忠继续规劝,陈国编纂的字典绝对算不得大字典、正字典,唯有大汉朝廷才有这个资格。
  陈国哪怕编好字典,汉室朝廷稍作删减补充,那就是大汉的字典,平白为朝廷做了嫁衣。
  除非陈国卡死朝廷的印刷渠道,让朝廷即便编纂出字典,也无力大规模印刷,只能以誊抄、石经的方式存留、传播。
  可陈国会卡死朝廷的印刷渠道?
  陈国不会,很多方面,陈国的先进技术都是乐于分享的。
  所以习忠断定陈国不可能独力编纂字典,耗费人力、物力编出的字典,会迅速被汉室朝廷拿走,改头换面,到头来一无所获。
  因此最大可能性是陈国与朝廷协力编纂字典……这样主导地位是朝廷的人。
  现在急着去麦城加入启蒙字典的编纂团队,固然能积累经验,可今后编纂大字典,绝无可能再跻身于主导地位,会丧失许多文字的解释权。
  庞宏担任过一年多的北府主簿,北府机密他几乎都知道,就连田信与曹丕的书信联系,也是他经手整理的。
  总的来说庞宏对曹丕没有多大恶感,曹丕即位之初,青徐不稳,曹丕率军巡视到谯郡,期间做了许多抚慰人心的事情。
  比如听说庞林妻子习氏抚养孤女的义举,就派人送了一套生活器具、服被,以改善习氏母女的生活状况。
  而陈国与汉室的关系早晚会发生变革,特别是如曹丕信里推论的那样,维持目前的状态,对陈国最好,对此田信也是认同的。
  天下一统,朝廷内的核心问题就从统一,发展为削藩、强干弱枝、裁军、休养生息,处处都跟陈国的发展相矛盾。
  在这个天下一统的前夜,庞宏断定陈国字典肯定会加速编纂,还会卡死印刷技术,赶在大汉字典面世之前,将陈国字典送到各郡各县!
  这种话,是不能对习忠说的。


第五百零四章 捷足先登
  麦城,廖立前脚走,后脚谯周才来。
  很遗憾,除了廖立这样的老派官员愿意和颜悦色跟他打交道外,其他官吏因为出身、履历的原因,并不怎么待见谯周。
  不是因为谯周本人,而是因为他身上这个议郎身份。
  朝廷现在依旧有廷议、朝议的区分,廷议权在皇帝、侍中;朝议时虽在朝堂,但发言、表决的只有事件相关公卿,以及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谏议大夫、议郎这四个职务官员。
  朝议时,事前跟你无关,你又不是上述的大夫、议郎,那你就连发言的权力都无。
  例如吕乂弹劾田信,就是典型的擅权、逾越,做了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事情。
  麦城木坊逐步开始南迁,相熟的邻里要分离,自然地会埋怨朝廷处置方式。
  朝廷是个大锅,所有人都在这口锅里吃饭,吃饱肚子砸锅的大有人在。
  哪怕田信判断失误造成损失,许多人也会怪朝廷……很正常的,谁让你是朝廷,你就该拾遗补缺。
  至于其他人犯的错误,更要怪朝廷。
  议郎又是朝廷里有数的话事人,朝廷做的不好,议郎肯定是有责任的。
  谯周没遇到啥好脸色,索性投拜帖求见田信,身为朝廷议郎,益州仅有的新生代儒学大师,随着汉室三兴,谯周极有可能会因官位提升、影响力提升,从而创立一门有别于中原的学派。
  只是谯周家中治尚书,又号称善河图洛书,他来见田信,显得有些异类。
  田信看了眼谯周的拜帖,询问陆延:“伯承观来,此人何意?”
  “臣以为是探寻字典而来,朝廷必然召集学士编纂字典。”
  陆延从容回答:“国朝大事,名利俱全,此争先之际,谯允南岂会落于人后?”
  田信低头又看拜帖,见这家伙是来询问蒙多相关的售后问题……眼馋那头驴子的人有很多。
  略作思考,田信捉笔书写:“既有不妥,物归原主可好?”
  拜帖里也不约定见面时间,反问一句,交给陆延发还谯周。
  没心思也没时间见谯周,谯周今年才二十四岁,身高八尺面目堂堂,也算是年轻有为,前程不可限量。
  这个人在益州很有号召力,今后的号召力必然更强,所以很危险,不做接触为好,免得触及刘备的底线。
  这个家伙胆子也很大,其他人很少来麦城采风,这家伙倒是隔三岔五来找廖立、蔡昭姬探讨礼仪相关的学问。
  其家世治《尚书》的标签很是光彩,却被自己抛出的太极图摧毁,碾成碎片,可这家伙不仅不恼恨,还有找自己探讨太极的兴趣。所以这是个聪明人,目光很是长远。
  现在益州籍贯的官吏,地位最高的是太常卿文恭;其次就是庲降都督李恢,再次就是丞相府西曹掾,主持相府日常工作的李邵。再往后,才是马忠、张裔等两千石官员。
  谯周虽然只是个六百石议郎,可架不住这个人好学,只要半路不夭折,三十岁开始讲学,四十多岁时名满海内,五十多岁时跻身海内大儒,蜀学一脉的开山老祖。
  如文恭、李恢之类,官位再高也是个流官;而谯周成长起来后,能合理合情的聚拢益州英才,成为一方大佬。
  谯周也很年轻,学习能力,接受能力很强,如果把这家伙丢到观星楼里,或许另有神奇效果。
  “阿嚏!”
  谯某人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拢了拢敞开的领口,继续坐在茶馆里看人下棋。
  许多中原败亡的寒门子弟流窜到南方来谋求仕途,有的在江都,有的来麦城,也有一些资历深厚的去鹿门山厮混,又当学生又当讲师的。
  这座茶馆里就是许多破落子弟日常聚会,探讨学问的交际场所。
  他们也是有正经兼职的,太子卫率里需要一些教材,教员们不愿誊抄,就雇佣这些人誊抄。
  打心底来说,麦城这里比江都更宜人,江都闷热且湿,远不及麦城凉爽。
  要论夜生活的话,江都士户随关羽改封去了江东,江都城内的夜生活也没了基础。现在江都什么都缺,最缺服务人员,但不缺做官的人,和想做官的人。
  茶馆里低声探讨字典相关的事情,这是一个机会。
  “白牛君来了!”
  一名半旧素白帛衣的士人腰挎一口破旧剑鞘从门外进来低呼一声,引发哗然、异动,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先是两名北府甲士上前,一左一右撑起竹帘,典满一身绯色圆领袍,进来拱手:“奉公上令,欲募抄书郎一百二十人,授从九品下职俸,食宿、衣着用度俱管。”
  一名瘦瘦的中年人率先拱手询问:“白牛君,据仆所知麦城闲散士人不足百人,谋有友人在江都,可能遣人去招?”
  “公上已遣人前去江都张贴布告,待遇与此处一致。”
  典满目光环视一圈,在远处窗户边谯周处稍稍停留,继续说:“朝廷也欲编修字典,此用人之际,朝廷职俸或许丰厚许多,诸君多多思量。一旦入职,便是陈国之臣,而非汉臣。”
  一个士人呵呵做笑,几个人目光凝聚过去,这人笑声不止:“来麦城者,谁不想做陈国之臣?”
  “这倒也是。”
  又有人开口,来回起哄,都穷到来帮人抄书过日子了,还有什么不能放弃、割舍的?
  谯周正欲端茶小饮,听到这种话后一口气没顺,茶水呛进气管,干咳不已,脸都涨红了。
  典满见再无人询问别的情况,也就转身离去,前往军营。
  麦城军营里只有田信、关姬的卫队,骑营安置在广阔的邓国屯养,因此这座设计驻屯三个营兵力的砖砌军营里,目前只有田信、关姬卫队各一个营,还有儿童构成的陈太子卫率。
  卫率有三个营,但这些儿童可以多人共用一个营房,所以还有许多空余的营房。
  现在招募人手,最好安置在军营里进行管理。
  谯周不久后也拿到田信的回帖,不由发愣,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田信的玩笑话。
  关键是没有批示时间,即不想见他。
  稍作思考,谯周就来拜访蔡昭姬,没想到蔡昭姬门前拴着十几匹马,他认出选曹尚书郎陈祗日常所骑的白马,还有治书侍御史李邈的南中小矮马。
  这下,谯周又愣了愣,以拳击掌,感慨道:“我贪舟船安逸,彼辈快马加鞭,我自落后于人矣!”


第五百零五章 南啊
  陈祗、李邈这些人自然急着返回江都,仿佛竞争对手一样从蔡昭姬这里问明白字典编纂的工作安排。
  然后陈祗仗着骑术精湛,骑乘良驹疾驰而去,李邈跟谯周是益州老乡。
  一个字允南,一个字汉南,两个南打招呼。
  谯周感慨不已,又有些关切:“汉南先生,某与廖公渊颇有交情,不若为先生借良马一匹,以免陈奉宗专美于前?”
  廖立今早离开去南阳公干,可廖立的好学生马承还留在麦城,去找马承借马,马承肯定乐意。
  李邈不以为意:“陈奉宗回江都,急切间也难面圣。允南不若与我乘船同归江都,正好一同磋商此事。我料陈奉宗急于返回,也是要与友人同谋共思,力求完善。”
  谯周还能怎么办,只好与老乡李邈一起乘船返回江都。
  毕竟蔡昭姬岁数大了,没那么多时间、经历接见外人;还承担着橘林馆女眷的教学工作。
  谯周陪李邈牵马走向码头时,见一伙童子军在街坊闲逛,其中有一个赫然是邻居罗蒙的长子罗式。
  难怪突然不见了罗式,还以为夭折,罗家人悄悄掩埋了事,没想到早早送到了麦城。
  罗蒙有二子一女,长子罗式身体不好,没想到送到麦城编入卫率小学也就半个月时间,竟然面色红润起来?
  谯周一时想不明白,难道是田信帮罗式治愈了体虚的顽疾?
  罗式也见了谯周,小跑过来问候:“允南先生安好。”
  “尚好,范则可知,汝父午后将至麦城?”
  罗式闻言大喜:“现在知晓了,谢谢允南先生。”
  谯周也是做笑,摆摆手:“去玩耍罢。”
  “嗯,允南先生慢走。”
  罗式说着还摇手,谯周被笑容感染,挂着笑容与李邈一起走向码头,李邈牵着马见谯周敛笑,狐疑模样,就问:“允南所思为何?”
  “罗公覆长子自幼多病,邻里间也少见踪迹。不想送至麦城,却康复如常,实乃异数,令某难以理解。”
  谯周语气斟酌,乡党之间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谯周低声疑惑:“莫非陈公气数强盛,能泽及左右?”
  李邈有兄弟四人,幼弟就青年时夭折,兄长李朝李伟南是尚书之一,次兄李邵李永南是相府西曹掾,目前主持相府日常工作,代诸葛亮管理相府和益州政务,是诸葛亮的后勤大管家。
  李氏有三龙,李邈性格疏狂,兄弟四人里,被称之为三龙……所以他被乡里人忽视了。
  益州人正积极融入汉室朝廷,除了李家三兄弟、文恭、谯周、马忠、张裔、彭羕等人外,王甫的堂兄弟王商、王士如今都是郡守。
  谯周所问,李邈眼睛眨动,狐疑起来。
  田信的运气始终很好,无往而不利。
  甚至廖立这个倒霉鬼,被瑞兽一巴掌打断腿骨,都能痊愈如初不留隐患。
  就廖立这个岁数,哪怕田信医术再高,骨骼痊愈后应该留一点跛足、瘸腿的症状才对。
  堂堂汉家侍中,朝廷仪表担当,要有才华,还要长的有威仪……有没有才华不好说,可一个跛子绝对谈不上有威仪。
  多少人眼巴巴等着,可廖立的腿恢复如初……这简直不讲道理。
  还有征战,田信这边的军吏除了当场阵亡的,其他大多数都能战后救回来,以至于田信攒下了一批残疾军吏。
  没人敢小看这批残疾军吏,这批人执行力很强……他们才能不重要,只要肯把田信的命令执行贯彻到底,那就是最大的本事,很多人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这批残疾军吏最可怕的是对军队的训练,湘军征集来的兵员是荆南四郡之冠,素质十分优秀。
  集训期间,田信带着关姬去漓江修了一座象邑,直接玩耍去了。
  湘军的训练,就有这批残疾的北府军吏负责,湘军的战斗力已经在岭南战场,南中战场得以展现。
  湘军兵员素质再优秀,也是被吴军当草人砍的蛮夷,结果这样的蛮夷被操练后,冠以湘军之名,就开始横行战场。
  是湘军兵员素质强,还是训练的这批军吏强?
  跟着田信的人,就连残疾的军吏都这么强……这不是命数又是什么?
  李邈眼睛转动,隐隐间自以为了解了朝廷的一些举措用意。
  一个人的气数再强,天意再垂青,那也是有限的;当田信气数耗尽,枯竭时,自然就到了遭受反噬的时候。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李邈神情变化落在谯周眼里,两个人精神达到某种契合,李邈询问:“灵帝时,谶纬有言,帝气在益州,今应在陛下。又有言,说东南有天子气,非袁术、孙权之流,又会应在何处?”
  东南帝气莫非应在关氏家族?
  谯周觉得这不可能,关羽不可能谋反,田信在,关家今后两代人不可能有谋反的动机。
  “帝气自北转移向南,此古人共识也。”
  谯周如此回答,两人走在街坊之间空阔道路,又说:“我闻道理学院有辩论,问何处为南北分界,各有说辞。陈公以气候为准,以秦岭、淮河为南北分界。说北方至多两年三熟,而南方能一年两熟或三熟。”
  李邈陷入沉思,汉人流行占卜,益州更流行卜筮的风气,不然大家也没有必要这么南了。
  一路至码头,两人再无言语。
  命数这种东西,实在是诡异的捉摸不定。
  因一人兴邦,也能因一人亡国。
  十年、二十年前的天下豪杰,谁能想到最终汉室三兴的局面会由刘备撑起?
  刘备打赢汉中战役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关羽三万人北伐,竟然能打崩曹仁七万人?又打崩孙权十万人?
  如果天命真的在那个人身上,因遭受魏军迫害,魏军也受到反噬,于是有了汉中之败。
  然后迁移路上遭受折磨,所以魏国国力空前虚耗,曹操曹丕父子不得不掀起大规模杀戮来整肃人心。
  随后投入汉军,汉军就连战连捷……看一看这些年的汉军战绩,几乎都与田信有关。
  甚至没牵连的南中战场,李恢轻敌冒进被包围,还是两千里行军抵达的湘军解围,大破叛军,瓦解了南中豪强的战意。
  莫名的,谯周有了判断,这场北伐,极有可能是第二场东征。
  第一次东征,没有田信汉口反攻,会败的有些惨;第二次东征,败的更惨。
  如果北伐……
  此前压制自己不去想这种危险的事情,现在不得不想。
  实在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这么想……这些人或许现在不想,北伐胜利后也不会去想,如果北伐真的失利,这些人会怎么想?
  船舱里,谯周、李邈心有灵犀,貌似想到了一起去,互看一眼又都掩饰。
  这种事情别说乡党,就连兄弟、父子间也不应该明言。


第五百零六章 当面
  几日后,田信来江都,他不想见皇帝,这是个很有压力的事情;皇帝又何尝想见他?
  这次田信的服饰稍稍寻常一些,头戴翼善冠,穿浅蓝圆领窄袖礼服,脚踩一双漆皮履,中兴剑悬在腰间。
  剑履登殿,刘备隐约有了一种大朝会时群臣的感受,如芒在背,让田信带剑上殿……等于让一群猛虎上殿。
  以田信武技,估计杀光殿上群臣,宝剑都不带卷刃的。
  让田信意外的是竟然没看到张飞,还以为张飞会一同议事,以活跃气氛。
  毕竟自己跟刘备没什么想说的、想要的,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就是不知刘备这里怎么想。
  虽然沟通能排解许多误会,可也会让许多矛盾爆发出来。
  待田信落座,刘备遣退许多闲人,说道:“孝先,魏人曾笑朝廷,说如今汉室君臣失仪,国无威信。我深以为然,又无力更改,孝先以为呢?”
  “臣亦深以为然,曹丕虽系挑拨之言,但所说确是实情。”
  田信不触碰桌案上的菜肴、果品,直身跪坐,剑解下放在右首,这是一个武者保持警惕又充满善意的姿态。
  眨动眼睛,田信实话实说:“自章武元年东征,为全陛下一统天下之夙愿,大小臣工吏士无不奋勇,荆益士民甚苦。前后征戎三载,天下十州板荡,虽灭亡吴寇,重创魏逆,但百姓流亡,百万人身死。与我之设想,略有出入。”
  田信所答,刘备只是幽幽一叹。
  章武元年时,他带着益州各军急冲冲返回荆州,要打吴国复仇,还要平衡军中势力。
  结果田信、马超率领别部在宛口阵斩徐晃,成功牵制魏军征南、镇南两支军团;己方却受挫于江夏、武昌坚城之前。
  之后张辽急行军参战,令黄忠等一批后军将校折损,并险些把关羽的水师主力堵在举水湖里。
  若非关羽跑的快,汉军水师当年就被张辽一把火烧干净了。
  再之后的败仗,硬生生被田信扳回来,把魏吴联军打崩。
  田信当年是反对出兵的,有意休养一年,在章武二年一举灭吴;然后消化吴国的物资、人力,来个数路北伐,横扫中原,接收一个相对完整的中原,这样的中原有战争潜力。
  不似如今,中原已经丧失战争潜力。
  想要攻伐河北,许多物资、人力还得从长江流域调派……这个损耗成本,战争成本太高了。
  关中也是没有战争潜力的,只有防守的力量,很难提供远征的人力、物力。
  所以现在局势就这么尴尬,如果不能在接下来北伐战争中一举歼灭魏军主力,那么与河北的战事必然陷入长久的胶着。
  河北休养了许多年,新一代的人已经快成长起来,这批人才是真正的魏人。
  屡次战争中,魏国中军集团始终被保护的好好,并未折损。
  因此从各地物力、人力的衔接、调运来说,大汉没有一战消灭魏国的战争动员力。
  如果进行极限动员,却被魏军挡住这致命一击,那两国就真的打不动了。
  现在筹备的北伐,实在是汉军最后一口锐气。
  偏偏谁都可以去领兵,唯独田信不方便再参战。
  田信参战,打赢了、打输了,都是麻烦;如果汉军打败了,田信再去收拾残局,这更麻烦。
  这跟信任危机无关,而是时势。
  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时代洪流推搡着前进,谁敢挡在面前,都将被碾碎,或被裹挟。
  刘备长叹不已,韩信的命运,就是一团黑夜里持续燃烧的烈火,始终在提示田信及其身边人。
  还有汉初功臣剪除诸吕的政变,很明白的说明一件事情,他活着事情怎么都能协商;他若不在,就是大家靠拳头讲道理的时候了。
  刘备每次见到田信,就很疲倦,他摆摆手将最后一批侍从挥退,问:“孝先,对于今后,可有要说的?”
  “陛下磊落一生识人无数,知我不肯加害帝室,虽忧虑,却也只是忧虑得失。而我,却找不着第二个如陛下这样的宗室英杰,我已非忧虑,而是绝望。汉室的韩信、霍光,我实不敢效仿。”
  田信说着拿起桌上绿瓷酒壶,嘴对着吸一口,慢慢品尝滋味,吞咽入口:“时至如今,我亦无怨言。不论北伐期间,陛下使我坐视也好,还是出阵杀贼,我皆能奉命。陛下、妇翁简拔我于行伍中,此恩虽大,我亦有功勋相报。后虽跻身三恪,此酬功之举,而非无故相授,故我坦然接受。”
  策封三恪时,关羽、张飞还有个辞谢的过程,田信是直接应下的。
  这是该得的东西,功劳、影响力、势力就在那里,是当时妥协的结果。
  见田信敢说实话坦诚相见,刘备心情复杂,这说明这个问题时时刻刻也在煎熬陈公国的君臣,或许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准备。
  朝廷敢翻脸么?
  夫妻之间磕磕碰碰尚且要维持生活,翻脸大打出手,谁都没好处。
  田信敢翻脸么?从田信从戎以来,什么仗没打过?有田信不敢打的仗?
  宛口一役,单骑追击张辽数百骑,周围溃逃魏军更是一团团的,田信当年敢追,差点被张辽设计伏杀;再给一次选择,恐怕田信还敢追。
  刘备最后长吁一口气,面露一缕笑容:“是呀,有云长、翼德、孔明、子龙在,朕也信赖孝先,其实并不忧虑公嗣。只是不甘心,想来孝先也不甘心。”
  “是,我不甘心,却能克制。可朝廷削藩只在早晚,若不削藩又势必为我蚕食。此非黑即白,容不得混淆,臣没得选。只好尽全力斡旋,使国家少受动荡。”
  田信身心放松,隐隐间巴不得面前饭菜里有毒,甚至皇帝安排人刺杀自己……可惜,这些菜肴、果品都是没问题的。
  不由想到自己的笔友曹丕,别看信里聊得很欢,真见面了,生活在一个朝堂里,早跟曹丕拔刀相见,除之而后快。
  刘备也端起酒杯小饮一口,很多人都知道田信不喜欢饮酒,也有很多人知道田信的酒量惊人。
  他又饮一口,目光缅怀:“自群雄并起以来,各方争霸,基业毁坏,鲜有保全子孙者。倒是陶恭祖让渡徐州,族裔全身而退,但却害了部众。我欲收编丹阳兵,丹阳兵不喜翼德,去招吕布,吕布刚至,丹阳兵就驱逐翼德,使我基业毁于一旦。”
  当时的徐州,是徐州世家出物力,陶谦以丹阳兵、臧霸的泰山贼为安保力量,大家抱团凑合在一起过太平日子。
  曹操眼馋,袁术也眼馋,偏偏陶谦老了患病,徐州世家、豪强急需要一个新的‘陶谦’,以维护徐州的安宁。
  大家一致讨论选定了刘备,才有陶谦让渡徐州。
  徐州治理团队还是那批人,可陶谦下去后,他留下的丹阳兵就必须有个说法。吃的是徐州的赋税,理应接受刘备的编训。
  可丹阳兵不乐意,去邀请吕布,从此徐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现在局势跟当年有些类似,田信眼里也不觉得奇怪。
  县长夫人只想当人家的县长夫人,人家不管谁是县长。
  自己明明要废掉县长夫人,也付出了行动,偏偏这伙人宁愿给县长做姨太太,也要把自己这个保安队长往县长的位置上推。
  自己……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全杀光。


第五百零七章 清账
  离开皇宫,田信骑乘蒙多,入住北城东北角的府邸。
  北城远远比南城广阔,现在还有近半土地空置,继续作为耕地。
  “夫君,陛下如何说?”
  庭院里,关姬为田信捧来轻便服装,田信自己更衣:“没什么好说的,我劝不动他,他也劝不了我。他太急了,我说他能活到八十岁,他不信,非要争这个机会。”
  “夫君说笑了,陛下戎马三十载,暗伤旧疾缠身,自不会信夫君这话。”
  关姬整理田信脱下的圆领窄袖劲装款式的礼服,犹豫模样:“夫君,陛下北伐有几成胜算?”
  “六成。”
  田信不做犹豫:“陛下这里算的是接近八成……若真有八成,曹丕早就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了。”
  见关姬情绪低落,田信继续说:“陛下突然谈及陶谦让徐州,丹阳兵兵变迎吕布入主徐州一事。意有所指,我没接下话。”
  现在江都的城门校尉习珍是个比较中立的人,在这个位置上,意愿偏向于中立,本就是一件很危险,不正常的事情。
  习珍、习宏兄弟是追随庞统,随庞统加入汉军的;庞统意外阵亡后,庞林又冉冉升起,庞统的儿子庞宏也前程远大,习氏、庞氏家族的累世友谊得以巩固。
  习珍不一定向着自己,但他绝不可能坐视庞宏、庞林被自己牵连。
  所以习珍没得选,会做一个中立的城门校尉;任何违背朝廷调兵程序的军队,都会被习珍挡住。
  如果江都有变,习珍将是双方的保险丝,会在第一时间被熔断。
  关姬抱着礼服陷入思索,如果江都对应下邳,那么丹阳兵对应的就是赵云的卫军。
  卫军屡经裁革、合并,现在有二十八个营;效仿北府军屯模式,在江都周围执行军屯,轮番服役,所以军营中时刻有七个营的卫士在当值。
  二十八个营,北府割来的二十个营缩编为十五个,关羽割让三营缩编为两个,湘州四郡的七营郡兵所变为五个。
  这是赵云精练的一支部队,可再怎么精练,原有的吏士烙印还在,大概两三年时间里才能磨去大部分烙印。
  因此卫军二十八营,受自家影响的有二十二个营。
  关姬思索再三:“夫君,陛下此言何意?”
  “没别的意思,要么我带走这些人去开拓岭南,要么就真正放手,由子龙将军予以混编。”
  田信说着拿起桌上砂壶,吸一口,站在堂前望着庭院内茁壮成长的几簇大叶芋头,白色阳光落在庭院里,微微有些刺眼。
  回忆丹阳兵迎吕布入徐州时的情况,当时许昌朝廷有诏令,刘备带人南下去跟兵多将广的袁术鏖战;随着丹阳兵叛乱迎接吕布入徐州,补给断绝,刘备困守孤城,已经到吏士相食的凄惨地步。
  实在是不忍心,又等不来许昌朝廷的援兵,刘备只好委屈自己向吕布服软。
  彼此形势有些接近,北方曹丕可以理解为大一号的袁术,刘备这回要亲征,担心徐州之事重演。
  这跟信任自己没有关系,要知道,当年完全是丹阳兵一手包办,吕布坐享其成。
  吕布事前跟丹阳兵没什么联系,纯粹是丹阳兵想换个更能打的老板。
  乱世之所以乱,就在于太多的事情不可捉摸,许多人的行为标准是混乱的,没有长远规划,甚至灵机一动,就敢干抄家灭门的事情。
  如果江都的留守部队突然在某些因素引诱、推动下将一面‘陈’字大旗插到江都城头,那什么都就完了。
  现在要警惕魏国奸细乘机离间,制造内部对立情绪。
  关姬将礼服折叠装入推拉箱柜里,步点轻快来田信身侧,也看着庭院里茁壮生长的芋头,这是田信从岭南带来的优良品种,叶子格外大,跟荷叶类似:“那夫君如何决断?”
  “我不想再跟着陛下去赌,既然是隐患,那我就带这些隐患去开拓疆土。”
  田信将她揽入怀里,心中孤独感渐渐消散:“岭南开发非三代人不可,若再迁卫军二十营去岭南,两代人即可开发完毕。”
  三代的开发,是相对缓和的,能能给土著部族许多余地……两代人的开发,那将是狂风暴雨,适者生存。
  两代人,看似漫长,实际也就三十多年罢了。
  北方最缺的人力,岭南不缺;等江东的降臣团队、船工到岭南后,整个南洋都是自己的后花园,缺什么拿什么。
  等北方恢复元气……这么大的倾销市场,全球仅此一份。
  内战早晚会爆发,这是自己压制不了,诸葛亮也压制不住的事情。
  除非自己肯把一个开发好的岭南再改易,交还给朝廷;或者把财富密码共享,否则所谓的世家、豪强,只能沦为买办、承包商、各地总代理。
  关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询问:“那陛下北伐时,我一家就迁往岭南?”
  “对,眼不见,心不烦。”
  田信说着长吁一口气,眉眼间含笑:“这些年以来,我越发相信一件事情,性格决定命运。有的人,是真的不受兵主眷顾。”
  关姬却给了他轻轻一肘:“明明是夫君玩笑之语,使马季常自疑,同僚间难相处,吏士更厌恶抵触,马季常还如何统兵?马幼常刚强独断,欲逞能自证统兵才能……这已触犯兵家忌讳。”
  道理是很浅显的,兵主是否宠眷马家兄弟……已经不需要辩驳。
  马良统兵作战的根基已经被摧毁,哪怕他参赞军机,有正确的策略、战术,也没几个人愿意采纳。
  刘备、诸葛亮、关羽、马良这些人肯定是不认命的,哪怕仅仅为了证明自己预言是错误的,也要给马良、马谡证明的机会。
  难道提醒马良、马谡会是北伐时的不稳定因素?
  有什么用?难道刘备不清楚?只是我行我素,不认命,更不认自己对马氏兄弟的评价。
  马氏兄弟此次北伐的压力绝对很大,刘备要带着汉军北伐,表明汉室天命在手,能成功征讨逆臣;马氏兄弟更要用战功证明自己预言是错误的。
  北伐成功,那各自安好,自己在岭南安心过日子就行了。
  如果北伐失败,还败在马谡、马良兄弟手里,那自有反噬在。
  北伐不论成败,各方都能甘心。
  今天与刘备见面,只是拔除了最后一个心患,将卫军这支名义上受控于朝廷的军队,实际受自己很大影响的军队进行重编。
  从此以后,皇帝的是皇帝,陈国的是陈国的。


第五百零八章 孙权
  三月二十七日,泞濛小雨中孙权抵达江都码头。
  登岸,望着三里半外,斜风细雨里的青灰色江都南城、门楼轮廓,孙权伫立不语。
  此时的他素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也有微微外凸的症状,十分可怖。
  步夫人登岸,撑起一面青绢雨伞,却被孙权摆手推开。
  也察觉周围汉军官吏注意力集中在这面青伞上,步夫人依旧顽固坚持,为孙权撑伞。
  孙权脖子上挂着大魏吴王、骠骑大将军、扬州牧三颗拳头大金印,脖子有些抬不起来,他目光扫视面前迎接的官吏,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宗预紧随孙权之后登岸,上前与太常卿赖恭、江都尹李严见礼:“下官不辱使命。”
  李严拱手还礼:“有劳德艳。”
  宗预看一眼这天气:“就在今日?”
  “不宜拖延。”
  李严回答:“岭南有叛,陈公亟需前往平乱。”
  宗预微微颔首,两人目光接触,许多话当众不能说,随后退几步,转身到孙权边上拱手:“大王,今日举行受降礼,还请除女眷外,男子白衣徒步而行。”
  孙权只是微微颔首,按着礼法,他现在还是个王。
  不需要他下令,后续下船的孙吴宗室男丁不分老幼,此刻都开始脱去外袍,露出里面准备已久的单薄白衣,一个个光脚而行。
  宗正卿赖恭引领孙权这支请降队伍,从码头步行前往,横穿江都南城,一路缓缓而行,以八里外的玄武门为终点。
  江都南城里,士民拥挤于街道两岸,自有头戴雨笠的军士设立人墙阻隔接触。
  街道两侧的二层木楼窗户里,也都站着持弓弩的卫士,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警告。
  脚踩在冰冷石板地面,孙权竟然感到有些舒爽,冰冷能遏制疾病带来的刺痛、灼蚀感。
  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踏入江陵,孙权打量左右的斗笠蓑衣甲士,也看到了拥挤的人群,虽然都戴着面巾之类的防护品,可眼睛里的哗然、惊恐之意,让孙权有一种另类的得意。
  玄武门处,城门校尉习珍按剑伫立,望着细细雨幕中越来越近的孙权。
  正是这个人搅风搅雨,荆扬二州枉死数十万百姓,也害的大汉朝堂内风声鹤唳,日益失控。
  孙权渐渐走来,欣赏着沿途街景,身后跟着三百余宗室成员。
  太极殿前有太极门,刘备摆驾于太极门,黄伞盖下端坐,肩上有一条油光熊裘。
  太极门两侧,一侧是刘禅、刘永、刘理三兄弟的青伞盖,另一侧西边是张飞、田信、关兴的三恪席位。
  再外围两侧,立着两座汉阙,阙塔周围各是一班鼓吹,群臣就在两班鼓吹之间排班,还是一样的赤袍武官在西,黑袍文官在东。
  田信今日身穿内甲,圆领绯袍,两肩是纯白狐裘披肩,以保暖避雨。
  他身后谢夫、罗德俱是两重铠甲,外罩袒露右肩的鲜红戎袍,一人拄着方天戟,一人捧着杏黄丝帛包裹的章武剑。
  淡淡雨幕中,孙权渐渐走来,虽有步夫人撑伞,但腰以下已被雨水打湿,走路时已有颤抖迹象。
  身后还跟着一辆牛车,拉着一副棺椁。
  太多人目光落在步夫人身上,这个女人至今还在为孙权维护最后一缕尊严。
  “罪臣孙权,自幼孤寡,少有教养。故不识天数,妄自逞威,罪在不赦。”
  在刘备二十步外,孙权匍匐在地:“今沐天朝威德,始知国有大小,事有顺逆。举江东人户百二十万来降,乞望圣天子罪臣一人,恕江东吏士。”
  “仲谋,来的太迟。”
  刘备目光静静打量孙权,摆手:“上前十步,与朕细谈。”
  “罪臣伏拜陛下洪恩。”
  孙权顿首施礼,才与步夫人一起上前,十步外以立好新的桌案,同样立起一杆青伞。
  步夫人先擦拭矮凳上的雨丝,才搀扶孙权落座。
  刘备斜目去看后面跟着的孙大虎、孙小虎,从步夫人的表现来看,孙大虎、孙小虎的确是家教极好的儿媳,可惜有孙权这么个当爹的。
  孙权落座,也披上一领小宦官送上的羊裘,他依旧素布遮脸露出一双眼睛:“陛下,臣罪惭愧。”
  “朕也惭愧。”
  刘备举杯:“事至如今,仲谋与朕说什么都迟了。”
  孙权一愣,颤巍巍举起酒杯,一双眼睛盯着刘备,又看看两侧,认出了刘禅、田信。
  刘禅坐在那里挺腰板脸,而田信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此刻神色木然,丝毫不见胜利者趾高气扬的得意。
  刘备举杯的右臂又轻轻一抬,孙权赶紧双手托杯,见刘备饮酒,他才跟着仰头饮酒。
  清爽略甘甜的酒水下肚,浑身顿时暖洋洋,孙权放下酒杯,步夫人在一侧为他斟酒。
  刘备也只是笑笑,却不再开口。
  孙权犹豫片刻,也是呵呵笑笑,身子向后一仰坐直了腰杆,扭头去看田信:“陈公以寡弱之兵扼守江陵,害的孤千秋大业一朝崩解。今公位列三恪,尊荣无比,不知陈公可满意否?”
  “不怎么满意,简单的事情,让吴王弄复杂了。”
  田信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晃,酒液在中打着旋:“我第一所恨,麦城一役未能阵斩吴王,早早结束这场纷乱。第二所恨,昔年南下驻屯湘关时,应抗令率部直趋,横扫岭南,自仙霞关出吴国之后。”
  孙权举杯自饮,笑问:“事至如今,陈公还在思索战事?”
  “是,不思索战事,难道思索音律?”
  田信眨动眼睛:“麦城一役前,我喜好鼓乐,鼓声激亢,常常拍打小鼓以自娱。经历麦城尸山血海后,我已很少触碰音律。是吴王背盟,害得我没了平生最大乐趣。”
  孙权又饮一杯问:“若陈公与我易地而处,可愿束手降汉?”
  许多人目光集中到田信身上,田信手中酒杯依旧打旋,也是笑了笑:“以吴王倨傲,必不肯雌伏。”
  “陈公何避重就轻?”
  孙权追问:“孤这些年左思右想,唯一能泄密者,唯有诸葛子瑜。然孤与子瑜神交已久,子瑜宁死也不会卖我。可是陈公当年推断孤会背盟?这才伪造箭书,使孤败于大业将成之际,又迫使孤不得不杀江东大族以自固。”
  张温在下首侧头来看田信,前排官员目光集中,黄权更是看看孙权,又看看田信。
  刘备、张飞也都把目光落到田信脸上,田信长叹一声:“孙仲谋之心,路人皆知。较之路人,我早知五年而已。”
  哗然声中,孙权嗬嗬干笑,抬手揭去面巾,露出可怖面容:“孤当时也犹豫不定,陈公如何断定?”
  “吴王顺风顺水,只在陛下这里没占到便宜,我料吴王必然觉得委屈。”
  田信握着酒杯继续打旋,孙权又饮一杯酒,觉得不够痛快,又是饮下一杯酒:“是啊,孤觉得委屈。荆州、益州,本该是孤的,奈何天意,使公瑾早夭,不然焉有如今之事?”
  说着扭正头看刘备:“公瑾若在,我与陛下主客易位也。”
  张飞嚯的站起:“陛下!此獠猖狂,至今不知悔改,宜就地正法!”
  “颠倒黑白!大言不惭!”
  张温起身怒斥,正欲点出周瑜死因,就见孙权原地站起,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金印朝张温砸来,相隔二十来步,孙权体弱无力这颗沉甸甸金印翻滚到张温脚前。
  孙权两手还各拿一个金印,扭头去看田信,厉声:“当初!孤许你万户侯!为何不受!这天下,必为你我所有!”
  说着两臂左右开弓,朝田信投掷金印。
  田信放弃手中酒杯,探手接住一颗沉甸甸,比普通流星锤还重的金印,众人诧异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反手投出,砸到孙权脑门。
  顿时脑门迸裂,孙权后仰着翻倒在地。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巨大的进步。”
  “等级提升。”


第五百零九章 分别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如微尘。”
  田信起身长叹,仰头看漫天雨丝,耳际是步夫人与孙家姐妹的哭声。
  起身出列,向刘备拱手:“陛下,孙权猖狂,已让臣失手打死。”
  刘备瞥一眼死不瞑目的孙权,那边步夫人已重新撑开青绢伞将孙权遮住,她低声哭泣。
  有些扫兴摆摆手,问:“今孙权已死,江东归附。孝先,当初射箭书者何人?”
  “不知,只有一句密语。或许已然殒命,为孙权所害。”
  田信见一侧几个御史在提笔记录,又侧头余光可见己方陈国史官也在提笔记录。
  群臣班列中,虞世方圆领绯紫衣袍坐在前排,是陈国臣子领班首席,察觉田信目光,主动起身取来一支笔,并从袖中取出奏折空本。
  田信捉笔书写千古难句‘烟锁池塘柳’五个字,刘永也起身上前来接住这道奏本,转递给刘备。
  刘备细细阅读,眉头紧皱:“适才,观孝先与孙权言语,似是孝先深谋,断定孙权必叛?”
  “陛下,臣非圣人,哪能料事于未然?刚才不过是见鬼说鬼话,戏弄孙权。不想他恨我入骨,自寻死路。”
  杀死孙权,一种身心疲倦感袭来,田信拱手:“岭南多事,容臣告退。”
  “那……孝先珍重。”
  刘备起身欲相送,田信也有些不舍得,扭头去看谢夫手中拄着的方天戟,刘备也侧头去看。
  谢夫将方天戟送到田信手里,田信在手里掂了掂,也舍不得,还是双手横握上前递交到刘永手里:“孙权背盟来袭时,我铸方天戟抵御吴寇。今孙权国灭身死,我留方天戟无用,且献于陛下。”
  刘永身子终究没长开,抓不住方天戟,田信遂立在地上,由刘永扶着。
  刘备望着方天戟,武臣班列的首席武臣是马超,他也望着方天戟,又看看躺展在地,血泊渐渐散开的孙权所在。
  马超一双眼睛左右转动,分析着、思索着。
  孙权有太多的死法,这种死法是超出刘备预料的,也不在田信计划中,没想到这个人脾气这么坏。
  不过死在自己手里也算合适,没让刘备染血,不会继续恶化孙刘两个家族的关系。
  田信临走时打量孙家四姐妹,又看看孙权几个小儿子,四姐妹中哭的最伤心的反而是孙权的养女,几个儿子含恨望着他。
  对此,田信只是摇头笑笑,仰头看天空垂落的雨丝,拢了拢两肩狐裘,走了。
  虞世方也引领陈国三司官吏起身,随田信离去。
  刘备后退两步,坐在榻上,眼睁睁看着田信越走越远,虎贲陛长领着两名虎贲郎上前抬走方天戟,改由太常卿赖恭开始宣读针对孙氏的封邑。
  吴国太子孙虑受封归命侯,食邑三千户;上虞侯孙绍的儿子孙奉受封乌程侯,食邑两千户。另宗室中遴选十人,俱封为建宁亭侯,各食邑五百户。
  南中的益州郡已经诸葛亮平定,改益州郡为建宁郡。
  建宁亭侯,即封地、食邑由建宁郡提供的亭侯。
  爵位制度也将逐步改动,今后除了县侯有单独的封号、食邑外,余下乡侯、亭侯以郡为封号。
  孙权的谥号也当场讨论,由鸿胪卿拟定,今后孙权就是吴炀王故权。
  孙氏族谱中对孙权的称呼则是‘故吴炀王权’,日常口语简称‘故权’,剥夺孙权的姓氏,也为了跟今后叫孙权的后裔做区分。
  故权,即以前那个叫做权的人;不过,今后愿意给儿子起名叫孙权的人,估计没几个。
  江都码头,田信走来时,雨水渐收。
  太多人都会迁移,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
  田信登上运船眺望熟悉的江都南城,又看看沱江河湾里停泊,前后相连的船帮,太多人舍弃了新建的家宅,要追随自己去开发岭南。
  哪怕形势恶化,跟帝国爆发内战,也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这一代人将享受岭南来之不易的安宁、太平。
  码头边,夏侯氏族人、部曲也有序换船,作为一支千人规模的武装,没有田信的担保,早就让李严给收拾了。
  夏侯彩头戴白纱斗笠,顾盼四方,听夏侯玄在岸上跟人谈论‘象邑’,就问:“阿姊,象邑在哪里?”
  夏侯徽不知道,一旁戴黑纱斗笠的曹绫开口:“在零陵县东北,漓水、灌水交汇处。”
  零陵县在零陵郡的最西南角,临近灵渠。
  夏侯玄登船,对三姐妹说:“才问明白,麦城有七千户将随陈公南迁。”
  “七千户?麦城有户数多少?”
  “原有一万三千户,若非运力、沿途储粮不足,或许会有更多人户南迁。”
  夏侯玄神色沉肃,这一批迁移的人口将近四万人,其中孩童就有近万。
  繁华的江都尹,年初时人口稠密,足有二十万出头的户数;江都士户随关羽迁移到江东,这一下就没了五万户,现在麦城也要南迁,又是一万户,再加上江都周围军屯的大部分卫军也要南迁。
  虽不知多少卫军要南迁,但粗略估算,最少也该有十几个营,一万户左右。
  换言之,江都尹的生产人口没了一半,还是繁华的江都、麦城人口,江都几乎快要瘫痪。
  偌大的朝廷,又需要庞大的人口进行服务;原本由江都士户承担,后来由卫军的军士承担许多徭役、工役,现在这些人都迁走了,谁来为朝廷提供各种服务?
  江都士户,是江都技术力量糅合的集体;原本还有军士、麦城承担这部分技术工作,现在都没了。
  朝廷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需要人手,需要各行各业的人员,光有官吏,能做成什么事?
  夏侯玄看到了一个空前空虚的江都,也看到了一个重新充实人口,百废待兴的江都。
  对事态的关注重点不同,他思考片刻,感慨声:“一叶知秋。”
  周侯张绍也来码头边送自己姐姐、姐夫一家,夏侯献是陈国启蒙字典的编撰之一,字典的编纂工作将在乡邑完成。
  现在的麦城只留下一部分不愿迁移的人口,以及部分造纸工匠,他们将重复劳作,直到将储备的生产资料耗光。期间关家、张家、朝廷少府的相关人员会随同工作,以学习造纸技艺,能学走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机缘。
  今后麦城造纸坊还将继续运转,以生产技术要求相对较低的草纸、麻纸。
  麦城那么大一片桑园,又有沮水、漳水,自然是利于工坊运作的。
  夏侯献在另一艘船上,他望着夏侯氏宗族所在的船帮,心中无比的踏实。
  麦城来的船队里,羊家兄弟三人再次分家,羊秘、羊衜、羊耽兄弟就在江都码头依依惜别。
  只有老二羊衜、蔡贞姬夫妇会追随船队南迁去象邑,羊秘、羊耽兄弟则留在江都。
  处于世家的发展理念,留下的羊秘、羊耽兄弟两个只会有一个寻求出仕的机会。
  如这样亲友道别的场景,发生在码头各处,俱是恋恋不舍,又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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