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卫军


  江都北门外,赵云卫军军营。
  于公于私来看,田信登门拜访是一件必须庄重对待的事情。
  这也是北府、卫军之间的第一次会面,将奠立两支军系未来长远的关系走向。
  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就摆在汉朝廷公卿、重将面前……现在田信手下的北府兵是最能打的,而卫军筹建工作离不开北府兵的割肉、放血。
  北府留守长史陆议由主持与夏侯氏的走私贸易,六月上旬时北府终于编立第四支骑营。
  整个大汉各军,骑军规模最多的是关羽,掌握有三支骑营;就连刘备也只有羽林左监、羽林右监两支骑营;余下马超兄弟有两千余骑,但多驽骑,精骑不足一半。
  张飞手里的骑兵一分为三,算不得威风。
  就骑兵力量来说,如今田信手里四个营,走私若持续发展,或许能攒到六个营……再多的话,就养不起了。
  北府骑兵扩充,又依靠相对稳定的南阳军屯获取补给,说一说兵强马壮也是恰当的。
  府兵且耕且战的耕战体制在今年难得的和平气氛中显露出狰狞的另一面……北府兵并不依赖州郡的军费预算,反而不时有数名、十几名的军吏被提拔,流入地方。
  现在田信威势正盛,这些北府军吏相对来说作风过硬,又流入南阳、邓国、江都尹任职……已展现出对外的侵蚀、扩张。
  北府军吏上升渠道必须保持畅通,就军吏来说,必须保持活性。
  一个岗位待两三年,军吏势必懈怠,滋生不满、懒惰等负面情绪;唯有放开晋升通道,不管本性贪婪还是精明强干,都将爆发出工作热情,本分于职守。
  现在北府正处于良性运转、扩张状态,底层吏士好学,中级军吏心怀希望有干劲,高级军吏更是摩拳擦掌等着捞一票更大的。
  这种情况下,赵云来江都筹建新的卫军……兵源哪里来?器械哪里来?养兵预算又从哪里挤?
  无疑,拥有百营编制的庞大北府兵到了分割的时候。
  如何分割,田信说了不算,赵云说了不算,要协商。
  这个问题关系内部均衡,关系自然是长远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将影响深远。
  当田信与赵云碰面时,两个人都没什么笑容,以至于两人的属吏、亲随面面相觑,总担心谈崩。
  从个人品德、操守来说,赵云是过硬的,田信身边人自然敬佩赵云;两家又有渊源,赵云的属吏也对田信、北府持有敬意。
  军营大帐里,赵云细细打量赤巾包头的田信,田信则铺开赵云书写的改编计划书,他细心阅读,与自己这边的预案做对比。
  筹建卫军的兵员有三种补充来源,一个是荆湘州郡兵,一个是北府兵,一个是左军、前军、右军割肉。
  首先要明确卫军的用途,绝非冲锋陷阵,而是近卫军。
  与禁军往往合并称呼为禁卫军,禁卫军实际是两个指挥层面的军队。没有意外或特殊因素,这两支军队不能交给同一阵营的人节制,这是基本的常识,无须细说。
  而卫军的军士,可以称之为卫士,负责京畿戍守、防守。
  从秦汉军制来看,卫士由地方适龄的郡兵番上组成,这些郡兵往往都是地方完成新兵训练的青年士兵。他们服更役,就是轮番到京畿编入禁军、卫军,充任卫士;如果去边塞服更役,那就是戍卒,属于边军。
  所以荆湘二州抽选郡兵充入卫军,是应有之意;今后也将执行,用不着赵云亲自操持,他只负责接收兵员,检阅合格验收即可完事。
  前军、右军、左军也好说话,少了割两个营意思意思,要么给三个营也行。
  给出的不仅是一个营的器械装备、兵员,还有这个营的编制,以及编制占走的军事预算。
  这个事情也不复杂,关羽一道命令,不管六个营还是九个营,就能拨给赵云,其他人没有敢诽议、抗令的。
  唯一复杂的就是北府兵。
  首先北府兵是以怎样的方式并入卫军,是继续保持府兵编制,以轮番服役的方式,如地方郡兵那样去卫军服役?
  还是如前军这样直接切割编制,让出十几个,或二十几个营并入卫军,彻底由卫军管理。
  如果是前者,北府吏士考核、选拔、晋升权力依旧握在征北幕府;吏士犯法,也是北府负责审判。
  除非执行战场军纪,否则赵云不能越过北府;然后人事权也在北府,赵云只有调度的权力。
  这样一来,赵云几乎很难统合这部分北府兵;鉴于卫军的特殊性,这种强行拼凑是不行的。
  所以这件事情没得选,赵云要永久割走北府部分兵员、军械和编制;自然也要拿走这部分吏士的人事权。
  普通大头兵怎么都好安置,当府兵还是当卫士,对这些大头兵来说眼前没什么区别。
  难的是军吏安置,军吏团队是否调入卫军?还是说裁退这些军吏,由北府另做安置?
  军吏的人事调动,才是这次会面的重中之重。
  田信细细研究赵云的解决办法,赵云要亲自考核吏士,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退回北府。
  也没什么不合格的,北府吏士的体格基本是合格的;顶多军吏素质不达标,降级任用,或遣归北府。
  庞宏见田信始终没笑容,见对面赵云也没笑容,遂开口:“兹事体大,不若容后再议?”
  与赵云同系列坐的卫尉卿辅匡也做笑缓解气氛:“理应如此,是我等怠慢陈公了。”
  “不。”
  田信断然阻止,说:“事在军吏留任,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不必延后。”
  割让十几个营或二十几个营,并不算意外,自己底线是带走一半的北府兵迁往关中,余下北府兵都是要抛弃的。
  被抛弃的这部分北府兵籍贯多在中原,没必要跟着自己跋山涉水去荒芜的关中,随着军队重返中原或收复河北,这些府兵带着家属回归乡土,或跟家人团聚也是不错的归宿。
  自己可以全权处理北府的事情,没必要与幕府僚佐商议讨论;赵云也是说话算话的人,能贯彻诺言。
  起码,赵云就任卫将军期间,他答应的条件是能作数的。
  田信稍稍犹豫,询问:“子龙将军,卫军之中可能教授千字文,为军士启蒙,并考选吏士简拔英才?”
  赵云面有向往之色,还是摇头:“卫军自有都试、岁考拣选干才,至于启蒙教学,非我能做主。”
  从卫军自身存在的使命来说,卫军不需要自己培养军吏。
  卫军的军吏应该来自五湖四海,来自方方面面,应该是个大杂烩。
  卫军的职责是卫戍,不是征战。
  所以这支未来京畿卫戍军队的组成应该来源丰富,能维持内部平衡,让卫军无法对任何一方造成威胁。
  不设立军校,那卫军始终无法站稳脚,养不出源源不绝的军吏团队。
  田信微微颔首,这个答复勉强能接受,就说:“子龙将军欲要二十营兵,我皆能割让,只是军吏去留要听认自便。另,夏侯老将军即将调任湘州,所部七营,我能分出五营归入卫军。这前后二十五营兵,子龙将军觉得如何?”
  “善。”
  赵云说出这个字,才露出一缕轻松笑容,田信也是随意笑了笑,这场会面就此结束。


第四百零一章 无笑
  与赵云简单会面后,田信就与关姬乘船北上,直奔襄阳而去。
  关羽夫妇外出巡查、避暑,唯一相熟的李严……也不需要太过亲密走动。
  舟船航行于汉水,六月的汉水仿佛冬季枯水期一样,可见河岸两边露出的石滩。
  田信坐在船首,两岸景色渐渐向后,手里握着竹简不由走神,想起了大前年从戎北伐时的情景。
  仿佛田纪、王直就跟在自己两侧,回头一看,就见关姬撑伞站在一侧也在打量四周的景色。
  “唉。”
  轻叹一声,田信垂头看手里竹简,这是一卷名册,记录着筹建后的卫军编制。
  这份编制名册还要经过赵云的考核、重编,大体上近半营督、军正能留任;百人将一级能留任的就更多。
  自己给出北府二十营,割夏侯兰五个营,再由关羽割三军九个营,算上荆湘郡兵八个营,卫军组建后会有四十二个营。
  赵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卫将军,赵云卸任后,接任的卫将军如果站不稳,卫军自然是倾向自己的。
  关姬见他回神,询问:“适才听左右说夫君见子龙叔父时,气氛一度僵持?”
  “不算僵持,只是我与子龙将军实属同类,不愿无故做笑。”
  田信卷起竹简扎捆,装入丝绸筒袋里,稍稍停顿看着关姬眼眸说:“除作乐欢欣时能笑,余下时候实不愿做笑。展露笑容,示好于人,必有所图也。”
  笑容是一种伪装,也是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也能攻陷敌人。
  比如关姬的笑容,除了玩乐时的率真笑容外,其余笑容多有目的……或许偶尔想到孩子时,也能露出迷人、纯净的微笑。
  田信颇感惬意,转身落座背靠护栏,脊背感受到船首颠簸推力,闭着眼睛享受落在脸上的太阳。
  不需要对人展露笑容……其实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享受,能让自己心灵沉稳。
  就如关羽,他不愿意笑,就没人能强迫他做出笑容;刘备也是,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故作庄肃……而是真的没必要去笑,也没必要故作生气、放纵怒意去恐吓人。
  田信的话,关姬听着若有所思,觉得有些道理在。
  襄樊战役前,她见到一些人出于礼节考虑,会施礼做笑,已示亲近友好;现在已经没人能让她笑脸相迎,也就话题投机时能欢笑几声。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需要她以笑容武装、保护自己的人。
  船至飞虎山,夏侯尚隐居地。
  田信引领数人前来拜访,骑乘蒙多往山深处,可见山南开辟一座简陋营地,夏侯尚的近千部曲在此开荒屯种,自食其力。
  半山腰立着两座衣冠冢,一座是夏侯尚本人的;还有一座是他夫人曹氏的。
  他的死讯传到洛阳后,曹氏顶不住内外舆论攻讦,自刎而死。
  田信经过时一跃跳下蒙多,步行登山,留李衡在此牧马,余下几人皆随他步行而去。
  虽是衣冠冢,基本的敬意要有,非是敬曹氏、夏侯氏,是敬重生死。
  为母亲守孝的夏侯玄面容清瘦,目送田信四人步行登山,也只是长叹一声,低头继续研读经典。
  过衣冠冢后有绕山梁行走一里地,终于看到夏侯尚隐居的木屋。
  木屋虽简陋,却修建在小坡山坳近侧,山坳处有一眼清泉,泉下是开挖、垒砌石块砂石堆成的水潭,潭水宽阔两三丈,两名身子刚刚长开的少女在边上浣洗衣衫,都黑发垂在肩背,额头扎一条孝带,并穿素色细布衣衫。
  察觉他们到来,夏侯尚一对女儿提着衣衫、棒槌避入另一侧的木屋里,这座木屋扎着篱笆,拴着两条活泼黄犬。
  夏侯尚亲自来迎田信,可能是曹氏自杀让他生出许多感触,情绪低落,眉毛不展:“陈公可是为关中而来?”
  “正是,也为履行诺言而来。”
  木屋廊檐下,田信侧身落座,取出一道帛书双手递出:“此零陵白云茶庄割让手令,伯仁公遣人持此手令前往,可接掌这处茶庄。庄中旧人明年秋后会随我迁走,前后一年有余,足以学习制茶技艺。”
  “陈公高义,此物某受之有愧。”
  夏侯尚接住细细审视,还是推给田信,语腔低沉:“我背离曹丕,非贪生怕死倾慕钱货,实乃一腔怒意难平,意在舒张而已。今大仇未报,先夫妻反目,今父子离居……心中颇多愧疚,更不敢受领茶庄。”
  说着他勉强做笑,笑容彷徨,眼神迷惘:“兴许是当年我过于傲气,负气不恤,才使家中妻妾失和,以至于成列国笑柄,更使家国残败,左右亲友皆难善终。”
  田信不由沉默,想到了关姬,想到了庞飞燕,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夏侯尚,也只是发出一声长叹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
  夏侯尚收敛情绪,才取出一封帛书双手递出说:“陈公可遣人持此信,我弟自会起兵响应。”
  终究是一场买卖。
  田信双手接住,将白云茶庄的割让帛书折叠放在面前:“茶庄已需给伯仁公,伯仁公不为自家考虑,也该为山下千余忠义之士做长远打算。”
  山下的部曲聚而不散,除了感情之外,更是看到夏侯尚、夏侯玄父子未来的发展潜力。
  着重于未来,眼前自然能委屈自己吃点苦。
  可这近千的部曲,既然来了汉军地界,就有服从徭役安排、缴纳租税、田租的义务。
  见夏侯尚也在为接收、拒绝而犹豫,田信遂起身辞别:“待我归来时,会为伯仁公送来一批丹阳农具。另北府户曹也会遣人随同,为伯仁公部曲健儿搜寻家室。”
  对此夏侯尚长舒一口气,拱手道谢:“陈公仁善。”
  跟他而来的人里,大概三分之二部曲是来寻找亲族的,有的是父兄被汉军俘虏,有的是汉军北伐时跟着迁移到荆州的。
  解决大部分部曲的寻亲心病,也减轻了他的内疚感。
  人活在世上,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有家人亲属。
  魏军以控制家属的方式控制吏士,家属如果都跑到汉军治下……那军队肯定会潜逃、溃散。
  田信也不多言什么,败者无人权,此理自古皆然。
  没必要太过关心夏侯尚,他更需要的是清净,清净中自有尊严在;管的越多,越有践踏夏侯尚尊严的意味。
  大汉军中也没有夏侯尚的用武之地,其实也没有夏侯儒的用武之地。
  可有张飞这么一茬关系在,夏侯氏在今后战争中也有起到许多积极作用,该给的功劳要留下,没必要做绝。
  田信就此离去,庞宏、邓艾将提来的礼物放下后,也就紧步相随而去。
  邓艾缀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己曾经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最终上司。
  那里夏侯尚垂着头,挺拔的肩背、脊梁骨无法再挺直,略先佝偻,即将收割的稻穗,歪着头,显得沉甸甸模样。
  莫名的邓艾也低叹一声,也不言语脚步轻快,跟在庞宏身后,皆不发一言。


第四百零二章 廷尉
  邓城,田信接受陆议、彭羕、徐祚、张温等人的述职。
  行军长史彭羕就任以来时间不长,也无所建树;护军、侍中廖立在橘林馆养病,北府政务就落到留守长史、兼任邓国相的陆议身上。
  陆议又兼管邓国政务,徐祚掌握南阳郡政务,郡县物力征发、调运再分配,是无法绕过这两人的。
  两郡之地终究不如全盛时期的南阳郡,陆议兢兢业业打理政务,并无疏漏之处,堪称无可挑剔。
  其实最难的不是陆议竭力奉公、精明能干;而是田信愿意信任、放权。
  简单述职后,田信分别进行谈话。
  最快今年秋收,最迟明年春耕后,刘禅与朝廷班底将迁移入驻江都。
  朝廷不偏安,随时都可以因为前线胜利而还与旧都,那么就该充实职能。
  己方已经捞到一个太仆卿,获得了未来关陇地区的马政管理权,还得到了一个可有可无制造车辆,并制定相关标准的权力。
  政务是相府的事情,现在唯一能插手、争取的只剩下监察。
  司隶校尉位高权重,除了三公之外,余下官职都在其纠察范围内。
  还有负责御史台实际运转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名下有两个治书御史,这是负责解释全国律例、条款的职务。
  抓住御史中丞,就抓住了许多条律的解释权;同时各郡的巡查御史……即刺史,名义上也是归御史中丞管的。
  最后是廷尉府,这是个审判机构,得罪人的地方,也是最终收拾人的地方。
  朝廷职能扩充,对别人来说是随波逐流,田信眼里这是个保一争二的事情。
  “自惠恕入汉以来,不论朝野或是敌国,无不称贤。”
  田信与张温垂钓于莲池边,讲述道:“太子归江都已是定局,朝廷各司日益丰满。远近皆有推崇惠恕入朝,为汉效力者,我不好拒绝。”
  现在名义上张温还是自己的家臣,这种举荐贤良家臣给国君的事情实属春秋惯例,司空见惯不算离奇。
  张温也是沉默,长久的执法生活已让他养出威严气度,已不是当初落魄荆州,为报家仇却无力声张的孤家寡人。
  现在张温执法严明、公正的名声已经蓄养成型,宛若一口利剑,已到了朝廷不得不用的地步。
  不用,就无法服众……张温不上位,其他人就坐不稳。
  现在大家也都是要面子的人,朝野诽议不绝,也没脸去抢那个位置。
  正是因为有张温,自己才有保一争二的底气,这个一,是张温自己挣来的。
  田信思索间就见张温略有伤感:“无有主公庇护,焉有臣之今日?臣能申肃律令,皆赖主公授我独断之权。朝中纷纷扰扰,猝然入朝难展拳脚,恐折主公名望。”
  “无碍。”
  田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凡是依法而行,若有阻碍,就以法度治之。我自幼所受教养时,有一句话深深烙印在心。”
  “还请公上明示。”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田信缓缓吐出这句话,目光略迷惘,又是讥讽翘起嘴角一笑,敛笑才说:“我以为当更进一步,王侯犯法,与民同罪。至于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语……过时了。”
  “有朝一日,我更想律令面前人人平等。”
  田信见张温面容微微有变,继续说:“我无心争夺司隶校尉一职,此杀人之职,此非杀人之时,夺来无益。御史中丞又牵连广泛,事务繁琐,看似权重,实际也难有作为。倒是廷尉执掌杀人活人之权柄,更该交由可信之人。”
  张温微微颔首,紧咬下唇,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田信察觉鱼竿抖动,手腕抖动扬杆挑起,一条一尺半的鱼儿咬钩,半空甩着尾巴。
  见此不由露出笑容,这一轮监察、律令方面的职官扩充,自己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廷尉。
  现在是南汉新立,廷尉府的每一桩判决,都是今后判案时可以援引的先例。
  如果现在打好基业,可以省去未来无数的苦功。
  张温最终还是点头,放下鱼竿,侧身拱手:“臣入朝履职,恐难时时受主公教诲,恳求主公赐字。”
  田信不做犹豫,当即笔墨伺候,写下六个字用印后交给张温:“上不正,下参差。”
  “此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屋坍塌之理。律法,实乃国之筋骨,惠恕不可不慎。”
  “臣张温恭谨受教。”
  张温双手捧着,只觉得此物沉甸甸的,田信受业于汉博士,如此看重律法,今后廷尉府承担的担子很重。
  田信搀起张温,折下一片荷叶卷了鱼送给张温,送他至中门时询问:“卿之后,谁可继?”
  张温想了想手下的一众校事中郎、校事郎:“主公,左校事周白公正勤勉又不失仁爱恻隐之心,可继臣职。右校事吕定执法严酷,尊上而不恤下,不可用之以专。”
  他说着笑了笑,开玩笑说:“若是臣入朝就任廷尉失职,主公可举吕定为司隶校尉,必能矫枉过正,补臣疏漏。”
  田信微微颔首不做表态,目送张温提着鱼儿离去。
  处理张温之后,田信又召见行军长史彭羕。
  彭羕就在中院一侧的庭院里等待,田信洗了手上鱼腥味儿,才来这里见彭羕。
  整个中院左右对称,左右各有十二个客居的小庭院,典型的中轴对称明清风格。
  彭羕也是第一次来陈公府,就如外界传扬的那样,田信不喜欢精致、出奇的东西,喜欢格局、款式重复的东西。
  以至于军中都有相关的笑话,比如修一座砖木营房,不仅长宽高度尺寸固定,就连每座营房用多少砖块儿都是固定的。
  军中的服装款式、器械、营房,田信自己的居住地,还有民田、军田的规划,都是整整齐齐,有着一种大家渐渐能接受的工整、对仗美感。
  彭羕至南阳上任,并未拜访过田信,就任以来也只是观察学习为主,并没有提举、推动什么工作,更像是一个闲人。
  除了有自知之明外,田信没有亲自授权、交待他主抓什么工作……所以他想做事情,也没人配合,索性静静等待,等待田信的当面授意。
  不给他指派具体工作,那彭羕只能干瞪眼。
  廖立这个侍中、护军也是一样,会被其他军吏架空;至于惩戒其他军吏……有司直张温在,你怎么惩戒?
  汉初丞相府,长史可以降为千石,可司直始终是秩比两千石。
  而最初的司隶校尉一职,是隶属于丞相司直的,你说这个司直厉害不厉害?
  越厉害的官职,就死的越惨。
  比如丞相,比如丞相司直,比如中尉。
  秦汉之际的中尉,可比什么卫尉、执金吾威风多了。


第四百零三章 北府记
  与彭羕的会面注定是无意义的,陆议已经证明他能管好南阳郡、邓国、征北幕府的日常政务,没必要再授予彭羕更多的权力。
  给了新的权柄,彭羕肯定要证明自己能力,去跟陆议对抗、摩擦,搅风搅雨。
  何况……这是个棘手人物,当年因为他猝然发迹,认不清自己身份,没能有效弥补新旧之间的关系,反而抖威风,妨碍了益州、荆州人之间的和睦进程。
  就因这个自身的原因,由益州治中从事转迁郡守。
  结果赴任的路上越想越气愤,调头一拐去找马超,一个客居的前诸侯,一个本土大族名士,两个人喝些酒,彭羕就说出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老革荒悖,可复道耶?
  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
  廖立病愈后能用,可彭羕这个人……闲养着就好。
  不管刘备释放彭羕,把彭羕任命为自己长史时究竟怀着几个心思……自己把这个人供起来,总行了吧?
  如果非要借刀杀人……应该不存在这种考虑。
  杀彭羕固然能染脏自己的刀,可彭羕还有些不够格,除非擅自杀死荆州旧人……如马良、陈震这个级别的士人才能染红双手,其他人的血不够档次。
  真要杀彭羕的话,刘备回师益州时,下一道手令,以彭羕的言论、罪行,不论斩首弃市以儆效尤,还是勒令自杀,都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刘备没有借刀杀人的心思,或许只是单纯想找个位置摆放彭羕,给益州人一个开始重用他们的强烈信号。
  看吧,彭羕彭永年这种人都能大度不计较,更不会计较你们那点小事情。
  因此这是整合益州豪强的手段之一,整合益州豪强的力量,争取一口气扫荡南中,然后带着益州人光复关陇还于旧都。
  那么今后的天下,北人元勋旧部是一等人,荆湘二等人,关陇三等人,巴蜀四等;关东、江东、河北末等人。
  如果引入九品中正制,元勋子弟上三品;荆湘二五品;巴蜀、关陇三七品;关东、江东、河北则是六九品。
  彭羕的升举任用,作用可能就两个,一个是彰显刘备的气度,一个是整合益州豪强的资源。
  如果有第三个,兴许是在警告自己吧。
  不管刘备是什么用意,也不管彭羕怀着何等雄心壮志……你乖乖做个闲人就好。
  唔,也不对,应该给点任务,比如编纂一本《北府军记》,让他去访问成分复杂的北府军吏,记录他们的生平……或许几百年后电子产品问世,自己北府兵也能排出三十六天罡名将,七十二地煞战将。
  说是一句名将如云也不为过,或许自己的成功因素,会分薄到这些天罡、地煞战将头顶上。
  田信思维落定,才来到庭院见彭羕。
  这人面相有一种亲切感,如果戴一顶宋朝的展脚硬翅乌纱帽,那整张脸就像一个‘西’字。
  估计不仅长得像四川方脸老表,性格也是一样的,受不得委屈,喝点酒解闷时,顺带说了几句大话撑撑场面,结果把马超给吓坏了。
  彭羕也在观察田信,田信给他的感觉像是关羽、赵云的融合体,也只有关羽、赵云有这样沉稳的脚步,仿佛每一步踩在大地上,都能在大地上扎根、汲取养分。
  这样姿态稳固的人,犹如柱石,不惧洪流。
  有关羽孤高冷冽拒人于外的气质,眼眉之间更似赵云,是沉静审度时事的冷峻眼神。
  彼此见礼后,田信引着彭羕到客厅屏风后的内厅,这里是书房,有书桌、笔墨、竹简,以及纸张。
  纸是勉强能用、大批量制造的草纸,质地接近田信眼中的出殡纸钱。
  他拿起一叠草纸说:“竹简自古有之,纸张制造已不可考,技艺日新,取代竹简或早或晚而已。”
  彭羕接住他递过去的草纸,稍作观察,回答:“陈公,纸张贵重,恐难取代。”
  “我说能,那就能。”
  田信取下腰侧别着的折扇递给彭羕:“长史瞧瞧此物。”
  “是。”
  彭羕放下草纸,双手接住折扇缓缓推开,见是洁白、坚韧的白纸扇,而非练素、白绢装裱:“这纸?已不在左伯纸之下!”
  “是,我已能造好纸,只是产出上乘好纸与寻常纸张是一样用在政务,不能售卖获利。因此造草纸以供府衙用度,留上乘好纸拓印粮票、户帖。”
  田信说着摆摆手:“此物就赠与长史,闲暇时所做,长史勿怪。”
  “岂敢,能得公上所制珍品……下官足以称傲蜀中。”
  彭羕掏出手绢郑重其事包住折扇,才改口说:“若是草纸用度于公事,或许能取代竹简。军中所制书册冗杂且多,更应推广草纸。”
  心中略有疑惑,不知道田信一来就谈论纸张的用意。
  现在益州也有豪强聚集匠人复兴造纸工艺,而天下最大的造纸源头只有两个,一个是田信,另一个是魏国的少府。
  如果北府推广草纸取代竹简……这意味北府需要从田信这里采购草纸。
  田信不缺这个钱,要采购早就采购了,何必等自己来发话?
  彭羕疑惑思虑之际,田信就说:“今年以来,我常有一桩憾事缠绕心头,久久难以释然。此乃心病,长史可愿为我分忧?”
  “为公上解忧,此朝廷遣我之本意也。”
  彭羕握着包裹的折扇,后退半步拱手:“还请公上明示。”
  “此事……有些折辱长史,可长史文采称著于巴蜀,我委实难弃长史。若用他人,恐不能成事。”
  田信略有为难,说:“先秦百家有杂家,小说家,而我从戎以来,许多乡党、袍泽与我同生共死,多有阵殁为国捐躯者,恐今后人世沉浮,事迹难考。故,我常有心遣人收录北府吏士事迹,为吏士编录小传,合编为一部《北府军记》,此书今后将供奉兵庙,以激励北府子弟,不使后人遗忘先烈功勋伟绩。”
  彭羕的脸颊迅速涨红,不是生气、恼怒,而是激动。
  一部《北府军记》编写好,他就能真正融入排外的北府!
  一本《史记》,李广、项羽成了当世传颂的英雄,笔墨的力量是无穷的;受他笔墨书写、颂扬的北府吏士,肯定记他的人情,念他的好!
  别说长史,就是升职为北府护军,他也能稳稳当当做好这份差事!
  田信抬手拍拍桌上的草纸:“竹简携带、抄录不易,我为长史提供草纸以收罗草稿,稿件拟定收录吏士千人,每人少则二三百字,多则七八百字,务必书写生平,力求鲜明。”
  “此稿暂定五十万字,定稿之后,我会以精良好纸抄录,长史可愿奔波?”


第四百零四章 反攻计划
  与陆议没什么好交代的,维持现在的状况就好。
  田信拜访关平之际,引着虎群放生于中庐县山谷之中,荆蛮多数内迁,两年间这里土路已被野草、荆棘侵蚀遮蔽。
  虎群顺从追随至此,解除这帮家伙感染名额后,或蹲伏不动,或彼此嬉戏。
  可以感受到随时能重新感染这些老虎,这支虎群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结伴生活。
  如果就这么强行放生,一支能团队协作的虎群……肯定会对大自然的生态平衡造成巨大伤害。
  何况,虎群已经有依赖心思,就跟养熟的猫犬一样,能顺着气味追上来。
  除非把虎群装船,任由漂流到长江下游去。
  心中思索着,田信骑乘蒙多引着虎群来到武当兵主庙,索性把解除感染名额的十二只老虎寄圈养在这里。
  到这里时已然天暮,几个骑马至此北府的军吏也算运气好,好吃好喝招待蒙多,将他们的马儿与蒙多圈在一栏。
  夏祭也即将举行,田信不准备插手夏祭具体主持工作。
  去年是虞翻主持,带着两千人修葺了邓陂;今年由虞世方主持,就近修复丹水水利。
  今年天旱,反而适合疏浚、重修河道。
  跟虞世方也没什么好嘱咐的,田信则见了在此为虞翻守孝的另外八个儿子。
  虞翻在世时,虞氏家族五世治易经,愿意跟虞翻联姻的家族遍布三州;虞翻阵亡,追谥为山阴贞侯,虞氏家族名望更彰,虞氏兄弟反倒拒绝了各种联姻。
  虞氏兄弟中与田信熟悉的是七郎、九郎,曾长期寄养在田信家中,算是田嫣的玩伴。
  妹妹的婚事不需要着急,也不需要牺牲她去跟人联姻……反正这小家伙机敏有自己心思,无意跟关兴结亲。
  虽说两人相差三四岁,可能是最开始小妹寄养在关羽府邸,在一群孩子中地位最末,跟这群熊孩子里的二当家关兴存有较大、明显、不可逾越的距离。
  她不需要依靠夫家的地位来显贵,甚至不需要依靠未来的孩子来做自己的保障。
  作为自己仅有的至亲,小妹不需要委屈自己。
  别说是关兴,就是田信眼里合适的虞七郎、虞九郎也不放在她眼里。
  几乎所有中高层将校文武家中适龄子弟都能排除……除非对方愿意做个上门女婿,悖论就此产生,一个肯上门做赘婿的人,恐怕也不入她的眼。
  再说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变,或许今后会想通,找一个地位相符,彼此能平等的丈夫。
  这样以门当户对来计较的话,合适的人选无非关兴、张绍。
  这个两个人明显不合适,关羽不可能同意关兴的婚事;张飞也不可能同意张绍的婚事。
  算来算去,还是虞七郎、九郎比较合适。
  稍稍考校虞七郎、虞九郎学业后,田信就与虞世方来到马厩,看蒙多、白兔生育的小骊驹。
  白兔又孕一胎,期间青雀生育一匹小青马,因是母马,田信留在手里养育,以方便今后回交。
  田信说起张温的事情:“惠恕日夜砥砺,所图非为扬名立世,乃复仇也。若拜迁廷尉,今后江东群獠自难逃法网追究。”
  廷尉府的第一刀,肯定是砍在江东人身上。
  借张温之手,足以将品行不端、劣迹斑斑的吴军将校清洗一空。
  虞世方略有忧虑:“彼有血海深仇,江东文武恐将负隅顽抗。此十万人之心,不利于战呀。臣以为当怀大度,促成东南安定,再追究凶顽之辈,宽宥胁从之徒。”
  譬如可以争取策反的诸葛瑾,如果张温做廷尉,作为孙权的心腹近臣,别说犯了忌讳的诸葛恪,就连诸葛瑾本人……也难逃一个助纣为虐的罪名。
  张温最大的特点就是把清浊、是非、黑白、对错、真假分的太过分明。
  这不是一个能缓解律令矛盾的人,这是个儒家出身,典型儒皮法骨的清厉士人。
  虞世方不知该从何劝起,就说:“张惠恕迁拜廷尉,北府司直后继者必不如张惠恕。若北府军吏干犯重罪,此皆主公亲随、部伍,届时该如何是好?张惠恕又该如何是从?”
  他的询问,田信考虑片刻,一笑:“左右不过围魏救赵之策,他能攻,我亦能攻。”
  不是军纪、日常风纪抓得严,军吏就能避免犯错。
  随着现在军权日益垄断,已经引发一些人的抵触、不满情绪。
  军吏渎职这种事情反而小事,内部就能处理;就怕军吏涉及到言论不当、或军民纠纷之中,这样的罪……可以无限大,并引申到其他层面做文章。
  其中想要推波助澜的人太多了,张温做廷尉,到时候哪怕公允判决,也会引来攻讦、诽议。
  想要坐稳廷尉府,要么张温狠狠一刀砍在犯事的北府军吏身上,不给对方攻讦的机会。
  再要么张温狠狠一刀砍死所有推波助澜的推手,把这帮心怀不满的人揪扯出来,拉到太阳底下晒一下,让大家看看这些生活在阴影中的真面目。
  田信轻抚小骊驹柔软鬃毛,脸上没什么表情,略有一缕悲伤。
  军中言论,尤其是军吏的言论管制、礼仪管制的更为严格,这是大汉皇权上涨的表现。
  自己刚入伍从戎时,老资历的军吏还会谈论刘备、关羽,现在已经不能再谈。
  三恪家族的建立、壮大,已经跟皇权对立起来。
  不是自己、关羽、张飞想跟刘备对立,也不是刘备有收拾三恪家族,瓦解兵权的心思。
  而是权力博弈的过程使然,太多的人在边上干看着,急的想下场一起游泳,想帮大汉天子压制跋扈骄横的将军,想为万世开太平,想解决今后的割据动乱……的苗头。
  只要刘备那里松一口气,这帮人就能深受鼓舞,向三恪家族发起舆论攻势,逼迫各家让渡兵权。
  现在刘备始终不表态,不受这些人影响……这些人也只能干瞪眼,也只能去找军吏的不当言论,将之扩大化,用作游说、劝说、或恐吓刘备的证据。
  倒下一个来敏,还有千千万万个来敏。
  自己想干事情,还有三恪领兵的制度,已经在断这些人的根。
  只要刘备还活着,这些人时时刻刻都有反攻倒算的机会;只要刘备还活着,他们反复试探,也不会遭受毁灭打击。
  兵权不受‘朝廷’的监督,这些人深深的惶恐,为大汉社稷担忧不已。
  制造、寻找军吏话柄,就成了这些人今年开始的生活重心;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些人就忍着激动,漫不经心的传播出去,传播过程中添油加醋。
  这种见缝插针,故意搞事情的贼,阳光下是顺服的地方小吏,或勤奋的寒门士人,也有可能是北府军吏中的一员;阴影下,他们扭曲传播每一个与军吏、军士相关的案件。
  恨不得将吃人、强抢民女,或扮作盗匪剪径之类的事情扣到各军身上,以此打击三恪家族统兵的权威。
  张温会怎么办?
  虞世方想到的是张温对东南战场的影响,田信想到的则是廷尉府从严从速从快的审判权。
  没有人是干净的;与其被动遭人找刺,还不如把对方掀翻,让天下人看看这帮家伙不穿四角内裤的腿毛。


第四百零五章 强弓
  在兵庙逗留两日后,田信才前往山都县,这里是关平开垦两年的军屯区。
  离开时,田信更改了新的天赋。
  将强击换成了强弓,以方便今后出行、作战。
  田信,十六级。
  体质21,十点外每提高一点,综合素质提升系数1.1;
  智力15,十点外每提高一点,记忆效率提升系数1.1;
  魅力40,以目前影响力,每点魅力可蛊惑一名亲兵。
  天赋一:七级铁骨,每级抗打击提升5%,健康、体力恢复提升5;
  天赋二:七级强弓,每级增幅弓力5%,校准偏移量5%;
  天赋三:七级铁壁,每级提升护甲韧性5%,盾牌防护效率5%;
  天赋四;七级健步,每级提升步法速度5%,减缓体力消耗5%;
  天赋五:七级疗伤,每级提升药剂吸收效力5%,增加主体、随从、亲兵5%疾病抗性。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二点(蒙多)。
  四十名亲兵:林罗珠、田纪、虞忠、谢夫、罗德、张温、陆议、庞宏、廖立、李严、沙摩柯、马承十二人;蒙多、白兔、青雀、青驹四马;二熊;三虎;空额十九。
  除了两个名额感染战象外,余下会用在牛种、马种改良方面。
  拥有强弓天赋后,田信已经有了回归都市高楼的勇气,一个人潜行都市,用常规武器打一场战争。
  七级强弓三十五的偏移量校准加成……射击时已经不需要考虑风力干扰,反而越远,这股校准偏移加成的效果就越明显。
  射击出去的箭矢仿佛自带风力纠正,几乎达到了眼到、心到、箭就能到的地步。
  弓箭不算什么,恐怖的是床弩。
  不需要自己填装,只负责射击,已经没有要塞、关卡、城墙能阻碍自己!
  如果自己理解正确的话,弓弩如此加成,那枪炮也应该是。
  自己最强状态,应该是担任无畏舰的炮手!
  或许是……高达驾驶员?
  如果带着满级天赋返回,那自己就是都市黑夜的主宰!
  而现在,虽无百里之外飞剑取人头的本事,可孙权、曹丕又喜欢游猎……
  因此换了天赋,也换了心情,田信来见躲在山都图清闲的关平。
  他来时,关平已然做好招待的准备,邀请他一同在山林中狩猎。
  关平虽无统御熊虎的异能,可也驯养了两头猎鹰,与田信一同驻马缓坡,各自用静谧目光打量坡面厚厚草甸,寻找可能的猎物。
  彼此亲骑三五员一组,分布远近各山、山梁、坡上,既是警戒,也有相互配合驱赶兽群的任务。
  狩猎的训练意义就在这里,即能训练尚武、骑射,更能训练彼此远距离配合的默契。
  同时,友谊能缔结,得以增长。
  一只灰兔身影跃动跳出草甸一闪而过,关平展臂,铁手套上的猎鹰展翅朝坡下滑翔而去,快如离弦利箭。
  田信本要张弓,又看不到草甸中兔子身影,只好放低弓矢,展目去望,就见灰褐色猎鹰俯冲、探爪,牢牢抓住扯起灰兔,盘旋升空朝坡上返回。
  关平举臂接住猎鹰,将受伤未死的兔子抛给随从,夹着一条鲜肉喂食猎鹰,笑吟吟才说:“孝先,可有意乎?我近来收擅长训鹰者父子三人,孝先若是喜欢,我送一人于孝先处效力。”
  “不劳兄长费心,待交州、广州诸事完毕,我亲自训鹰。”
  田信看一眼关平手臂上的灰褐色猎鹰,略带期盼:“若有神鹰能展翅十丈,携我扶摇冲天而去,朝游北海,又暮宿苍梧……何等痛快?”
  “如此说,那蒙多便是无用了。”
  关平侧目看田信:“青雀所产小驹实在讨人喜爱,孝先可有成人之美?若是愿意,我有精美蜀锦百匹,愿弥补孝先。”
  他们父子三人不喜欢黑马,喜欢青红二色的马驹。
  田信不由沉默,似乎在衡量这笔买卖。
  自孙权变法一口气烧了库藏蜀锦,以及汉军北伐之故,这两年里流入中原的蜀锦日益减少。
  诸葛亮又在一匹蜀锦的基础上,发明出一端蜀锦。
  什么是端?半匹而已。
  一匹蜀锦的长度、宽度、重量都是有规格的;而一匹蜀锦的长度,正好是两端蜀锦,仿佛一刀将一匹蜀锦切成前后两端。
  蜀锦市价增长,高等级精美蜀锦始终流通于上层。
  可田信不怎么喜欢精美鲜艳的蜀锦,关姬也不喜欢,家里除了几套过节、礼仪所需的礼服外,余下蜀锦都送给了亲友部属。
  田信喜欢穿关姬刺绣缝制的衣服,其他人可不会有这样的觉悟。
  诸葛亮获得的赏赐也都置换土地,开辟桑田为养蚕做准备;其他人打生打死,图的不就是华服美食?
  蜀锦依旧是硬通货……为了犒赏北伐功勋将士,现在铸造的直百钱重量缩水,比两年前缩水四分之一。
  关平口中的百匹蜀锦,大概能从曹丕手里换来五百匹良马。
  而现在的吴军,既有可能也得到了曹丕处贸易的马匹,孙权打生打死半辈子,也将拥有人生中第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建制。
  田信思索片刻,还是拒绝:“青驹另有用处,待阿木十六岁时,我送他一匹神驹。”
  关平的长子已快四岁,小名阿木,大名都已经被关羽想好了,叫做关越。
  听了这答案,关平顿时没了狩猎的心气,眉毛垂下,询问:“就无商议的余地?”
  “兄长,改善马种非一时之事,非百年不可。”
  田信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钢弓,又说:“兄长,用兵无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若请伏波将军出动水师大军,顺游而下急趋举口,荡灭全歼徐盛所部,如此丁奉困居江夏,将不得不降。”
  关平面有难色,想了想老丈人赵累的脸色,僵笑道:“今岁大旱江水低浅,恐不利水师急袭。”
  田信又劝:“兄长,不妨与伏波将军好生商议,若是可以,我愿率亲军往江夏一行,试一试潘承明所编大吴新军。”
  关平更是摇头:“不妥就是不妥,此言不可再说。”
  苦恼不已,他稍稍停顿恢复情绪,将猎鹰交给训鹰人,也脱了铁手套,策马去另一侧,蒙多识趣儿驮着田信跟上。
  与亲随走远了,关平才说:“我家与孝先不同,如今势成骑虎,哪能轻易服软?不能为一时平稳,致使今后家宅难安。”
  稍稍停顿,他看田信的目光略有愧疚:“实乃不得已,因私废公,让孝先见笑了。”
  “唉。”
  田信看一眼还未强化的钢弓,又问:“那江夏战事兄长如何规划?”
  关平只是笑笑不愿回答,见田信目光始终不挪走,就说:“此小战也,寻常偏将就能抚定,何须劳烦你我?”
  他露出笑容,指着一处山谷说:“山都有大野猪,寻常弓矢难破其皮,孝先可愿与我前去狩猎?”
  见此,田信笑了笑,抬眉看一眼湛蓝苍穹:“也好。”


第四百零六章 战机所在
  与关平会面后,田信返回邓城与关姬道别。
  难得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在广阔的长屋里两人用餐,关姬讲述白牛君典满最近的事迹。
  在完成白牛邑宗庙建设后典满回到邓城,作为邓国公主的第一个封君,关姬有些拿不准任用尺度。
  以典满过去的履历、经验来说,只能从事管理方面的职务。
  什么是管理特征的行业?
  是军吏,军吏最本质的核心是管理,只有能管住、约束部伍的军吏,才是一个合格的军吏。
  合格了,才能去计较是否优秀。
  典满为田信宗族报仇,于汉而言只是悔过的小功,勉强功过相抵;对田氏宗族而言,就是恩,理应报答。
  至今没有陈国封地,关姬就拿出十里方圆的邓国土地封赏典满……让典满成了第一个封君,也就一个小村庄的领地。
  “其心志恐不在戎旅。”
  田信略有考虑,说:“可使之往助虞世方,参拜兵庙者少则二三百,多则七八百,理应增置卫队。”
  兵主庙有必要增加治安、守卫力量,如果被人袭击,纵火焚烧兵庙,及相关的英烈石碑……到时候就没了缓和的余地。
  自己做事可以讲道理,自己的敌人不见得会讲道理。
  从我大宋六甲神兵引发的靖康之变一事来看,皇帝与公卿对世界、对道理的认知与他们自身的地位高低并无正比例关系。
  不过,人最幸福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命运……对大宋群臣来说,能自己决定自己命运,能自取灭亡……也是一种幸福啊。
  自己处处设计,不留扩大事端的隐患、疏漏,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能否感受到。
  利令智昏绝非偶然,实乃必然。
  思索间,见关姬始终欲言又止,田信也不问,能令她为难的也只有关平的家事。
  良久之后,关姬一叹:“夫君,兄长怎就没了往日器量?”
  “他呀……”田信眯眼,不带情绪说:“手足羽翼日渐丰满,不能只想心肺肝胆之事,还要考虑四肢。”
  已经谈起,田信就说明白:“此去山都拜访兄长,我提议与伏波将军携手奇袭举口荡灭徐盛所部新军。他却抹不开情面,也不愿我插手其中,推三阻四不能成行。”
  丁奉也是有脾气的人,这么把人家晾着……早晚会出意外。
  可有几个人会在意丁奉?连战连捷的汉军威势面前,丁奉手里那五千拖家带口的乌合之众算什么?
  田信眉宇间有着淡淡哀色,细细审视关姬:“此次青华生育,我又不能陪伴在左右,实在愧疚。”
  关姬一双圆亮眼眸积蓄雾气,眼帘合起时淌出两串泪珠。
  今年南下出兵扫平交广二州,制定相关律例;明年秋后夹击关陇,光复旧都。
  争取在刘备驾崩前,把陵墓选好,以便体面入葬。
  不想管其他的事情,诸葛亮的南中战场,关平的江夏战场……都不想管的,可关平这里关系太近,不得不管。
  交广平定战、关陇之战,足足四个州,都是分配给自己来打的,已经很丰厚了,没必要再去插手其他战场。
  现在只想顺利打完这两场战役,让刘备能死得其所,不留遗憾。
  欠刘备的,也就还清了。
  没了刘备,今后的事情就没这么多掣肘、约束。
  因为战争,自己得意过,是十万人中最瞩目的存在,万般光芒围绕着自己。
  也因为战争,自己精神时刻遭受折磨,还要顾虑朝政均衡,不得不退步。
  权力、兵刃已不能令自己屈服、退让,能让自己屈服、束缚自己的只剩下了感情。
  没有刘备、关羽,也就没有自己,自己也成就了汉军煌煌如烈日的威势,终究是自己欠的多一些。
  等摆脱感情上的约束,或许自己会迎来新生,被战争折磨的精神也能痊愈。
  关姬目中满是担忧,交广战场不算什么,可实在太远,就怕再有什么激烈的事情刺激田信。
  田信也是长吁短叹不已,又重新给了关姬一个感染名额,以保证她的健康。
  并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增加她的健康,一旦感染,关姬会非常听话……丧失自主。
  这边田信、关姬夫妇各有忧虑,另一边关平也与薛戎一起研究局势。
  江夏战场真的很简单,从战略上来说,吴军已经丧失在江夏一带进行决战的勇气和相关战备。
  所以吴军投入的援军有限,是有限度的增援;如果汉军攻势强劲,吴军会主动退一步,让出江北、江南广袤地域。
  这种情况下,江夏守将丁奉的反戈实属大概率事件,所以没必要珍惜丁奉的投效。
  形势占优,主动权在手,打不打,怎么打都是自己说了算。
  那么自然可以等待更好的战机……可什么才是关平眼中的最好战机?
  当然是……一举灭吴!
  地图前,关平抓着代表燕军的黑色棋子摆在长江以北。
  因中原动乱、两淮无人区的原因,大军行进的补给只能依赖水运;燕军南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淝水、巢湖、濡须水,另一条是广陵洞浦。
  与燕军联手夹攻,有一定把握灭吴。
  刘封愿不愿意配合自己向南打?
  自然是愿意的,可形势上魏军不可能坐视不管,除非魏军被其他事情牵制,无法出兵牵制燕军。
  关平手中五色棋子陆续布置,黑色的刘封,黄色的魏军,赤色的汉军,墨绿色的吴军,还剩一把代表西方金德的白色棋子。
  考虑片刻,关平将这些棋子布置在河西一带。
  薛戎见白色棋子规模,推测河西作乱的诸胡联军规模应该在五七万之间,具体多少受限于情报无法推断。
  汉军在关陇的情报网掌握在北府手里,这不是北府、田信垄断、专权的结果,而是北府中苏则等人关系人脉网络就在关陇,收集、调查关陇情报更为高效。
  还有交广二州的情报,田信也握在手里,不依赖人。
  这五七万的情报,是关平急需的,也是田信带给关平的。
  看着地图上已经明朗的各方关系,已经可以断定即将爆发的河西诸胡联军能牵制魏军主力;魏军不敢动,燕军能南下两淮,进而与己方联手夹击孙权,一举吞灭,成就稀世大功!
  田信武勋镇压天下,压制的不仅有敌人,还有自己。
  关平心思落定,取出一封书写好的帛书交给薛戎:“星夜送往燕王处。”
  薛戎担忧:“君侯,与燕王联合,恐惹陈公不满。”
  “今国贼是孙权,非燕王。恶有大小之分,引狼吞虎,何咎之有?”
  关平抬手,拇指轻轻抹过鼻下细微髭须,自己已到了蓄须的年龄,好不容易逮到这么大机会,哪能错过?
  若错过,这辈子将被田信的武勋压的死死。


第四百零七章 茶
  徐州,下邳。
  燕王刘封生于乱世,长于乱世,他深深明白军权的重要性,更知道军队的核心是什么。
  如今魏军龟缩不出,吴军等待机会,使得中原郡县享有宝贵的喘息之机。
  燕军也发生调整,先是曹仁病中得闻北邙山家族坟墓被掘,遂呕血而亡;曹仁暴亡后,持大将军印的曹休被刘封表奏为上将军,曹休退还上将军印,返回谯县老家为母亲守孝。
  刘封于是改拜曹洪为上将军,拜臧霸为镇东将军,又以夏侯霸为护军,耿颌为领军建立燕国中军。
  曹洪驻屯濮阳,臧邦镇守临淄,组成北方防线;刘封自领燕国中军屯驻下邳,这座他诞生的城市。
  如今局势之复杂,身在局中往往也难以捉摸。
  又如随波逐流的鱼群,离不开水流,向着未知前进。
  这日刘封在校场与吏士、亲随戏耍摔跤,他也上场玩耍一阵,稍稍尽兴就回到青伞盖下,目光打量场上较技的军中勇士。
  突然一叹,再多的勇士又有何用?
  面对汉军时,尤其是那面战旗出现时,这里高声欢笑的勇士又有几人能慷慨迎战?
  好在那个人太强了,强的令人发指,已到了天地难容的地步。
  耿颌握着一卷帛书趋步来到刘封近侧,简单见礼后落座在刘封下首,一起旁观场上摔跤的二十几个雄健勇士,笑吟吟递出帛书:“大王,雍凉已有回讯。”
  刘封伸手接住,见是夏侯霸、王昶联合署名确认的,自己这边负责雍凉方面情报的正是这两人,其中主管的太原王昶。
  夏侯霸的信息来源无非是夏侯渊旧部,以及夏侯儒;王昶的信息来源就相对广泛。
  王昶原本是曹丕的太子文学出身,鹰山之战前后,中原动乱,王昶作为新的兖州刺史来整顿混乱的兖州。
  只是王昶运气不好,躲过了曹休出走,却没躲过夏侯霸出走,他是被夏侯霸裹挟着出走。
  乱世之中总不能一死报效曹魏,王昶没过多久就想通了……他活着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若向老大哥王凌那样战死,那什么都就没了。
  战争烈度越来越强……只要活下去,就是胜利。
  如今他担任刘封的长史,发挥人脉,主管外部情报工作。
  夏侯霸、王昶联合署名,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曹魏雍凉地区肯定会爆发一场大战,极有可能跟关平送来的情报、推测相符合。
  河西诸胡联军作乱,规模可能达到七八万左右。
  吴质剿灭南匈奴的赫赫威名,未能吓住河西诸胡。
  刘封推算时间,皱眉不已,侧头询问:“以季先来看,河西诸胡可能持久?若是像南匈奴不堪一击,我军若南下配合定国,势必首尾难顾。”
  “大王,吴质能速破南匈奴,愿意无非太原地势如囚牢,匈奴五部无处可逃;再者匈奴春夏离散游牧,部族分散,自难聚拢。匈奴又久仰汉家风物,自诩文明之族裔,万万没想到魏国敢毁誉发兵来袭。”
  “臣以为吴质能胜,非魏军能战,更非此人多谋善战,实乃魏人饮鸩止渴。”
  “此役之后,乌桓离心,诸胡亦不敢轻信魏人,可谓遗祸长远。”
  耿颌用肯定的语气说:“臣料河西之战必然僵持。”
  刘封微微颔首,余光瞥到主簿王基在远处,周围没有外人,就说:“季先,即便吴质能速破河西诸胡,我军也要冒险一试。”
  对此耿颌微微垂头:“是,臣明白。”
  自己主仆永远比关东士人多一条退路,这种时候没必要作壁上观,该赌还得赌。
  如果不赌,等魏军主力回师……那么就连赌的机会都没了。
  到那时可供选择的路就更少了,还都是不想走的路。
  配合关平锤死孙权,这么大的功劳摆在刘备、关羽面前……保留曹植一条命这种权宜之计,也就不那么刺眼了。
  见耿颌顺服表态,刘封嘱咐:“与夏侯仲权详细商议,拿出可靠证据,如此我也好说服诸人。”
  “是,臣明白。”
  耿颌回答时探头去看场上搏斗、比较的武士,燕国中军两万余人,愿意跟自己主仆回荆州的……算上夏侯霸部,拢共也就三五千人。
  孙权再落魄,也能决定江东的走向;而自己主仆,还要看曹洪、臧霸的态度。
  曹植的命,只是悬在曹洪、臧霸头顶的绢伞;这个伞被雨水打湿前,曹洪、臧霸一定是干净的。
  耿颌走后,刘封面带欣然笑容观看场上的摔跤手,眼睛中目光柔和,他的目光打量场上诸人,对视时满是欣赏、鼓励。
  许多壮士在刘封目光下深受鼓舞,更加卖力参与搏斗。
  只要田信还活着,那新的大汉帝国里就有自己一席之地!
  刘封对此十分确信,建立足够大的功勋,就能保住耿颌的命。
  至于曹植等人的命……
  刘封脑海里不由想起少年时自己与典满等人打扫马厩,或为曹植、曹丕等人牵马的记忆来。
  他抬手搭在面前几案,指尖轻轻敲击,却分心思索大汉朝廷的事情。
  有些事情别人不适合开口,却适合自己来干。
  比如质疑太子妃孙大虎的合理性……孙权无德已经是天下众所皆知的事情,如果还遵守之前的约定,立孙大虎做太子妃,就不怕沦落为千古笑柄?
  也不知那边各方面的人都在想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始终拖着,难道在等自己开口?
  怎可能……自己不主动创造机会,大汉朝廷是不会给自己留一席之地的。
  不由想到了田信,许多人不言语,是不是在等田信干预这起已经不合适的婚姻?
  可田信适合提出反对的异议?
  勉强适合,因为他是皇帝的养女壻,自己的第三个妹夫,有资格对皇室婚事发表看法;可田信敢不敢?
  肯定是敢的,应该也能看到这个刘禅、孙大虎婚姻的不合时宜,可为什么不开口?
  是遵守为臣之道,还是将自己摘除皇室近亲之外?
  如果是后者,说明他还是抱有戒心,不愿染脏自己的羽毛,不愿给人攻讦自己的话柄。
  始终也没人来解决这个事情……这么看的话,大汉帝国内部的气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想不明白。
  刘封端起茶汤小饮一口,不由一愣,眼睛微微外凸,轻轻左右转动,脑海中灵光一闪。
  一个疑惑终于揭开,自己老爹肯定舍不得要田信的命,可茶庄……不能留给田信,也不能留给三恪,理应归属少府。
  可怎么从田信手里把茶庄转移到少府?
  等,他,犯,错!
  现在田信不犯错,就是在犯最大的错误!
  田信是否意识到了?
  刘封隐隐有窒息感,心跳咚咚,越发期待这场针对江东的战争,期待与关平、张苞见面,到时候就能摸清楚大汉内部的诡异阴云。


第四百零八章 抱怨
  六月末时,田信途径洞庭湖。
  黄权在此设宴招待他,两个人在湖边凉亭下烹煮一锅鱼汤,黄权有太多的话想要与田信说,可看到田信的精神状态,又有些说不出口。
  田信不时走神,不知具体在思索什么,眉宇间的鸷勇骄横之色混合优柔寡断,给黄权极大的压迫感。
  不由想到了吕布的传说,吕布的勇名来自三个,一个是杀丁原,一个是杀董卓,第三个是流浪关东时曾在河北逗留,期间袁绍、张燕陷入长期对峙,当时吕布麾下几十员骁骑突阵骚扰,硬是瓦解了张燕黑山军的战意。
  袁绍怕吕布反客为主,以三千人送吕布离境,夜中企图刺杀吕布,吕布出逃,吓得袁绍封闭邺城。
  再威猛的老虎其实也不可怕,老虎啸聚山林逍遥自在,可就怕这是一头疯了的,不可预测的虎。
  如果这头虎的血肉能滋养身体,能延年益寿,能壮阳……与田信相关的恶毒流言始终存在。
  患得患失,这是黄权的直接感受。
  田信目光打量波光粼粼的洞庭湖,骄阳、青天之下,不由思绪回到了少年时期的课堂里。
  多么美好的课文……可后来了解了滕子京、范仲淹的黑历史,所谓的岳阳楼记也就那么回事,说到底不过是政客、同党之间的相互吹捧。
  与其他政客相比,只是范仲淹的才华实属拔尖,常人难以企及。
  “公衡先生,你说这湛蓝青天之上,究竟是什么颜色?”
  “是暗的,灰黑阴暗之色。”
  “昼有白日呈现青色,夜有星月点缀。若是没了日月星辰,这头顶的天就是阴暗晦涩的。”
  “陛下是冬日暖阳,终究会西陲落下。”
  田信语腔伤感,声音颤抖:“我常在想,我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若是当年你我守江陵时,我故作不知,带着部众退守糜城,庸碌平凡……也就不会有今日难进难退的窘迫地步。”
  黄权微微垂首,神情也是低落,左右没有第三人,就提议:“孝先何不永镇交广?”
  “公衡先生,这一步好退,可之后呢?”
  田信说着露笑:“交广温热,一年可三熟。若在我手里,励精图治四十年,国力必在中原之上。我之后,我之子孙又怎愿长居燥热酷暑之地?中原温润四季分明,实乃天地所钟灵秀之所在,谁不想要?”
  或许是大言不惭,田信笑容更甚:“公衡先生也知,我这一身蛮力算不得什么。天下间最贵重的,便是我这颗脑袋。”
  “孝先还是自负如旧。”
  黄权眨眨眼,犹豫斟酌建议:“今朝廷所患,非是北府,亦非孝先,也非丹阳匠坊、湘州茶庄,实乃孝先之强项。”
  古有强项令,简单解释就是脾气很犟,脖子很硬不肯低头的县令。
  这真的是自己脖子太硬的原因?
  想了想,田信没好气回答:“先生这话不准,我不仅脖子硬,脊梁骨也硬,腰椎、膝盖都硬,头也硬,堪称铜头铁骨金刚不坏。正因这一身硬骨头,我才能鏖战疆场未逢一败。”
  见他不语,田信又说:“近来我也常常感叹,当时软一些就好,泯然于大众,和光而同尘。”
  “孝先,你这一腔怨言不利朝廷安定。”
  黄权轻咳两声,努力用诚恳面容去看田信:“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眼前交广之事,孝先何不退让一步?”
  “怎么退?”
  田信眉目锐利起来,展臂指着南方:“天下承乱已久,庶民三代人饱受兵祸荼毒,如蒸如煮!唯有我去,能使交广二州土民归化!也唯有我去,数年间就能大治交广二州!交广之事,舍我其谁!”
  “我早就说过马良、马谡兄弟不受兵主宠眷,马良若去交广,他若染病、阵殁,我……百口难辩清白!”
  “交广土民要的是归化、要的是长治久安,而非一时宁靖。”
  “再说关陇,陛下与我兵至陈仓、蓝田时,便是关陇二州易帜归汉之际。此水到而渠成,也有人不愿我统兵出武关,有使我困顿交广之意。”
  田信目光落在黄权脸上,黄权也是长叹一声:“孝先既不肯永镇交广,还要争关陇大功,朝中上下如何能不忧虑?我入朝之际,与孝先再见最快也是明年秋后,今孝先不妨明言,究竟意欲为何呐?”
  “先生怎就不明白?不是我要争功,为交广二州长治久安,非我不可!为关陇易帜复高祖伟业,也非我不可!”
  田信声音苦恼,略有抱怨:“自我从戎以来,襄樊之战我受奸贼冷箭,不然早就擒斩曹仁树立大功!江陵、麦城之战非我力战,众将士当如丧家之犬!东征之役若无我力挽狂澜,如今势必受魏吴夹击,焉能有此威势?”
  “北伐之役期间,若无我身先士卒,哪能搅乱关东四州,逼迫曹真方寸大乱与我决战?无我,则无鹰山大捷!”
  越说越气,田信眼睛瞪圆:“为使陛下安心,我能向东获取齐地,我敛众不进,回师增援陛下!比之淮阴侯,我哪里做错了!”
  “为让朝廷安心,江东战事我束手不问……偏偏天公不作美,今岁大旱,偶发时疫,兵不能发,白白使孙权休养气力。哼哼,我料明年还是一场大旱!”
  “如今倒好,处处形势明朗,反倒嫌我碍手碍脚。”
  田信说着起身,斜目看黄权:“此间只有我与先生二人,我这哀怨、不满、诽议朝廷之言,先生也可上述朝中。朝廷若想让我退,就发明诏,无有诏书,我寸步不让!”
  刘备那里经过各种衡量,还是选择征黄权入朝,担任尚书令;马良以左护军兼任湘州刺史。
  随便马良怎么折腾,反正自己督练的一万湘军是不会交给马良的;也别想自己出面斡旋,为马良征召五溪蛮仆从军。
  田信怒容在脸,黄权自嘲笑了笑:“孝先,这也算朝廷自食其果?”
  朝廷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朝廷,是无数人的朝廷,这是一个集体组织。
  一个组织的核心……只能有一个,若有两个核心,自会分离。
  田信没什么好气:“是,既用我之强,就该容我之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我成了什么?”
  黄权也起身,努嘴片刻,反问:“我入朝后,马季常若兵败江夏,孝先如何向朝廷解释?”
  “解释什么?本事不济身死疆场,理应问罪才是,要我解释什么?”
  田信口吻强硬:“我已明言马季常不适合统兵,谁举荐、谁任用,就由谁向朝廷解释。他的命是命,军中吏士就不是人命?”
  很遗憾,人命是不一样的,有高低之分及亲疏之别。
  黄权没回答,脸色却显露无遗,认为田信这是故意用场面话呛人。
  稍稍沉默,黄权还是说:“孝先该退一步。”
  “我已退了好多步。”
  田信抬眉望东南方向渐渐飘来的雨云:“我做出的退步,太多人看不明白。如果还想让我退,还请发诏书,莫再以私情来劝。”
  黄权不再言语,诏书不好发。
  朝廷是大家的朝廷,田信也有人在朝中,自会反对相关侵害、损伤田信利益的诏令,这样的诏令会卡在环节上。
  何况这类诏令发出,田信若……
  更何况,白纸黑字的诏书发出来,就有了具体的倡议者、推动者,无疑是一次明确的站队。


第四百零九章 命数
  离开洞庭,湘江之上。
  田信心中畅快了许多,眺望两岸风物,心中念头越发清明。
  自己踌躇犹豫,归根到底就三个字,不甘心。
  既想报答刘备的提拔、信任恩情,又想牢牢把控手里的垄断资源,还想像诸葛亮、关羽、刘备那样做始终如一的人。
  终究是自己想要的太多……这有什么错?
  生长在红旗之下,见惯了五颜六色的世界,现在对一个半封建的集权帝国去讲无私奉献,实在有点为难人。
  自己明明有一拳打死所有人的力量,偏偏不得不后退……所谓的战争创伤只是个引子,真正造成自己精神混乱的因素就两个字,委屈。
  觉得委屈,不值得。
  付出与收获,很不成比例。
  难道要怪关羽、刘备把自己提拔的太快,太过信任自己?
  偏偏这具身体又姓田,真篡位……可能今后就没人敢信任姓田的人了。
  又偏偏自己想顺心顺意做个有好名声的人,还想抓着权力把其他想做的事情一步步做好。
  有点像垫资干活的包工头,我垫资买来的材料,我请来的匠人师傅,我前后操心盖好的房子……不是我的,自己不能住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想拖工资!
  房子盖的越好,耗费的心力越大,那心中的委屈就越多!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包工头想不通也得忍,你讨要工资时如果情绪激动打了人家一拳,那你这工钱就别想要了。
  可自己不是包工头,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刀,不是瓦刀。
  有刀,就能慢慢讲道理;而不是闭嘴,听人给自己讲道理。
  也亏自己始终握着刀,大家才这样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道理,劝自己。
  刀么,不见血的刀子,算什么刀?
  思绪明了,对未来也有了明确想法,田信眉宇在阳光下显得俊朗许多,眉头阴翳被驱散一空。
  他不由呵呵做笑,一名同船的军吏侧目时见到田信的笑容,也不由跟着笑起来,对身边跟着的几名中尉队官说:“诸君还是阅历不足,主公素来用兵谨慎,岂会中敌计策?”
  说话的中校军吏胸前挂着东征、万岁、北伐三枚金币,他面前的军吏只有北伐金币点缀在对襟比甲左胸前,依旧忧虑:“广州不毛之地,瘴气遮蔽天空,我军又是两万将士深入三千里,粮道断绝若或染疫,恐损公上威名。”
  这批军吏来自北府新调,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北府军中夷兵出身的旧部。
  林罗珠、摩崇十几个营督、率长袒露上身晒着太阳,毒辣阳光晒在他们本就黝黑皮肤上,更显黑红。
  这帮人浪荡无威仪,让同船的庞宏很看不过去,总觉得刺眼。
  大概也理解这些人跟田信的感情,当初是肩并肩一起突阵的生死交情,这回把这些人带出来,都是要谋求封君地位的。
  没有意外的话,今后交州、广州广袤山林里,这些人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城邑封君。
  自己在田信麾下,看这些夷兵旧部觉得刺眼、不可靠;估计朝廷里,许多人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自己这拨人。
  庞宏抱着一个西瓜到田信身边,从这里还能看到岸边黄权伫立的身影:“公上,黄公衡是何说法?”
  “他倾向于保守,不愿相信我等。”
  田信接住西瓜,抬手一记手刀劈成两半,自留一半抓着瓜瓤吃,口吻随意:“我会请廖公渊驻屯湘关,为大军供应粮秣。各司本职,平复交广二州后,再论其他。”
  庞宏微微颔首,吃一口西瓜,凝目去看遥远的南方:“当年公上若挥兵南下,或许今日形势迥然不同。”
  脑海里却在想关平即将发动的第二次东征,这次己方南下交广,如果东征再出疏漏,己方可就无法回师救援。
  不像前年那一战,能顺汉水而下,直接参战。
  田信想了想当年的局势,当时如果自己出兵向南,等自己扫平交州、广州,怎么也需要两三年时间。
  到那时候,自己或许真的就成了蛮王。
  吃完西瓜,田信扭头:“巨师兄,向廖公渊草拟调令,使之移镇湘关;再传告麦城令严钟,秋收之后,多收购粮秣。另向北府发文,令广大将校以‘骄兵’为题书写散文,不必拘泥四六对仗,力求有思有想,能言之有物。待收拢造册,以纸张抄送行营,我会阅览批示。”
  庞宏听明白意思,将西瓜丢入江水里,转身去找相关军吏书写公文草本。
  湘水岸边,黄权看着南下的船队渐渐远去,心中忧虑越发深重。
  所谓的湘州,就是荆南。
  孙权背盟来袭时,荆南各郡已被孙权、吕蒙渗透。
  不能将这种被渗透理解为关羽的失职……这是当时荆州治中从事潘濬的失职。
  荆南平定后,田信本人在江陵、麦城立下大功;田信分遣在外的夷兵也立有功勋。
  加上关羽厌恶荆南反复多变,有意抬高夷兵营,使许多夷兵营军吏加速晋升,迁任荆南以便压制荆南豪强。
  自己之所以清楚关羽的想法……因为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考虑的。
  可现在荆南各郡的郡兵,有很深的夷兵营风格,郡兵里,也多有归化的夷兵。
  所谓的湘州四郡,四郡兵合计七千余,其中约有两千是归化的熟夷,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份额。
  现在田信本人抵达湘州,又精募熟夷勇壮,编训出一支万人规模的精兵。
  这支番号为湘军的精兵本意是给南中战场编训,可现在这样的形势下,田信还肯不肯把这支精兵移交给相府?
  黄权长吁短叹忧虑不已,跟田信合作过,田信从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准确来说,田信守的规矩跟常人不同。
  推究原因,就是田信晋升的太快,个性没有经历过打磨,也没被人欺负过,就像一张新牛皮,没有经过挼制,是很生硬的。
  因此田信有底气,也有信心蔑视俗规末节。
  朝廷越是依赖田信,田信傲然之意就更为突出。
  如果让田信在基层浮沉十年,自能雕琢成器,不至于如今这么刺手。
  除了皇帝能压住、调遣,再换其他人,则无法号令。
  可一个基层磨炼十年的人,固然听话顺服……可这种人掌权后,压抑已久的性格爆发起来,鬼知道有什么奇葩爱好。
  好在自己即将征入朝中,可以就近盯着中枢,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黄权心中微微安定,又想到了马良兄弟的相关传言。
  兵主厌弃。
  这是田信对关羽说过的话,已经流传出来……难道马家兄弟真的就不能统兵?
  黄权是不信的,恐怕马家兄弟也不信。
  越不信,就越要证明。
  恐怕皇帝那里也不信,要试着打破这个言论。
  较劲,这不是跟田信较劲,而是跟所谓的命运较劲。
  可越想这件事情,黄权越是心虚,马家兄弟三个,每次担任军职都能避开战斗。
  最离奇的还是马良,魏军夜袭时,途径马良看守的马超中军大营不管不问;马康刚刚得到重用,担任方城的邸阁长,就在吴班叛乱之中殉国身死。
  可怎么办?
  难道等马良来交接时,再好好劝马良谨慎?
  彼此没有这么好的交情,这个事情应该让诸葛亮这些人去头疼。
  凡事涉及到捉摸不定的命数,没几个人能淡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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