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时命艰难


  几天后,南阳郡守长乐亭侯田豫、讨逆将军延寿亭侯文聘举南阳而降的消息传入武昌。
  樊口水寨外春浓草绿,阳光明媚暖人。
  而孙权心绪阴翳,刘备即将有席卷之势,如何心甘?
  他领亲近左右乘小舟垂钓,遂来到扬武将军徐盛所屯水寨,徐盛在楼船上烹鱼招待。
  满宠扮作厨师侍奉左右:“今汉王强势,海内归心。汉若得以三兴,魏王、吴侯及吾等绝无善终,有如汉初诸吕。并祸及宗族,或迁徙蛮荒不毛之地,或子孙世代禁锢。”
  孙权端酒自酌,再是没心没肺,他也清瘦了许多,更显得眼大,蓝色眼珠子如澄澈蓝宝石。
  满宠搅着锅中汤水,端坐不动:“不瞒吴侯,凉州已乱。西平曲演拒刺史邹岐入境,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皆自称郡守以应曲演。曲演已遣人送报成都,请汉王出兵接应。”
  “竟有此事?”
  “不假,今关中兵马散乱,无力奔赴凉州平乱。若汉王出大军,陇西诸郡必为汉有。”
  满宠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而督青徐兵者,乃汉王故旧牵招,曾以弟礼侍奉汉王;而徐州臧霸,又交好于汉王。吴侯父兄何等英雄?今却割肉饲虎,何等糊涂?”
  孙权稍稍坐直身体,挺拔胸膛,垂目望着鱼汤不语。
  满宠又说:“荆州乃天下通衢之地,待汉王、关侯率大军出宛,以马孟起为别军出武关,张翼德出陈仓,各路齐头并进,天下动荡,青徐生变,黄河以南皆为汉有。届时,吴侯何以自处?”
  孙权抬手抚须:“那魏王有何良策?”
  “代汉。”
  满宠声音清冷:“今荆益疲敝,汉王困顿益州不得出,待吴侯之粮也。乘此良机,以魏王之威可慑天下,若受汉天子禅让大礼,可聚人心成就大事。”
  只要代汉,大家都是实打实的汉贼,受了新朝官职、爵位,不想死只能拼到底。
  只要代汉工作发动,谁不支持,立马整死即可。
  “吴侯麾下带甲之士二十万,今为天下笑,不过是受汉军欺诈而已。”
  “魏王所虑,非是汉王,实乃吴侯。”
  满宠说着拱拱手,舀半碗奶白鱼汤递到孙权面前:“汉王、关张俱老,故心急于速定天下。汉三兴,魏吴俱亡,不留余种。外臣以为当下两家正该合力挫败汉王冉冉之势,灭汉后再争天下。”
  “魏吴本无仇,吴败,吴侯亦有王侯之位颐养天年。魏败,亦能有王侯之位以奉魏祚。”
  孙权抚须沉吟,思索局势。
  南阳落入刘备手里是预估的事情,只在早晚而已,可来的太早,可见曹丕狠狠诛杀一番后,依旧有人通汉,自己这里也是。
  关陇之地也是预先分配的刘备地盘,可自己困顿于合肥、寿春,那青徐生变响应刘备的话,自己将困死扬州一隅之地。
  那江东还会有活路?
  有活路,绝大多数人有活路,自己不会有活路,更别提理想之类。
  即便投降刘备,现在有怀深仇大恨的关羽,关羽之后还有田信,绝不会让自己、自己子孙好过。
  江东若拒绝援助军粮,刘备别说出益州,来荆州北伐中原……就连荆州关羽、马超八万军队都会紧缺军粮。
  荆州免除去年的税租,军粮储备始终在一个危险的警戒线上。
  满宠又重申关键:“吴侯再不奋起一搏,仅需三月,南北夏收米粮入库,汉王席卷之势已成,悔之晚矣。”
  “若吴侯愿奋起一搏,我军攻南阳,引荆州军于南阳,吴侯率大军逆汉水而绝之后,南北夹击,可破其大部。”
  “不妥。”
  孙权远眺江水:“前些时候关侯水淹七军,魏武王也因此与我说和结盟,不想我军未至江陵,魏武王却泄我军形迹于关侯,才有江陵、麦城之败。今魏势弱,我若实言相告于汉王,今后亦不失公侯之位。”
  “再者,汉王器量宏伟,不计前嫌厚养我妹。今两家又结累世之亲,以汉王门风,可保我孙氏百年富贵。”
  “满伯宁,北人谲诈,我已深受其害为天下所讥。”
  “今日言尽于此,还请回告你家新王,就说父祖创业艰难,还望他好自为之。”
  孙权说罢扭头他顾,右手挽起缀袖抬臂轻挥,满宠起身:“谨望吴侯深思,仆改日再来叨扰。”
  满宠回到战舰船舱,孙权则与徐盛划小船周游战舰之中。
  江水涌叠小船摇曳,孙权感慨:“文向,曹丕有亡国灭家之灾。今江东振荡,士民哀怨,不论合肥或别处,皆不宜出动大军。此在外交好汉王,在内抚慰士民之际,不宜擅动。时命艰难,无所适从。”
  徐盛撑船,声音粗沉:“至尊,魏王不及魏武王多矣。不若借汉王威势诓骗魏之新王,以期不费一兵一卒取得淮南地。取淮南,我军进退有余地焉。”
  江东世族倒霉,寄居江东的北方籍贯士人、将领纷纷得到重用。
  江陵城,士徽出面积极奔走,以三万石稻米置换了田信手中的蜀锦、细绢。
  粮食存入江陵府库,他携带三万石存粮收据来麦城做客。
  因竞争激烈,士徽只得以随身携带的交州特产筹集、交易粮食。
  荆州去年没有收租税,只收了田税,所以百姓手中有微薄盈余,各地豪强家中不缺粮食,江东商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州豪强赚走这笔利润。
  若非田信干预,士徽可能会把价格抬到五万石。
  士徽来麦城时,田信在自己规划的十亩田地里拔草,约有三十余人帮他拔草。
  现在不需要训练,不论军民最重要的就是春耕播种,这些人是来听田信讲学的,每天休息时田信教授四个字。
  不同于别处,田信这十亩地种植的是油菜花,也叫胡菜,与苜蓿一样,是常见的庭院菜种,以掐食嫩叶为主。油菜花因为花期较长,气味芬芳,又多见于庭院种植。
  再不懂农业也知道各地初春盛开的油菜花田肯定不是当年种的,应该和冬小麦一个性质,是九月、十月种的,来年开春绽放。
  可这年头都是四季随缘播种,讲究的反而不多。
  田信也就搜集种子,种了十亩油菜花。
  日常以拔除杂草、病坏植株为主,具体如何等到六月收割时就能清楚。
  所以伺候这十亩地不费精神,士徽来时远远就看到几个青年在空地上角抵、相扑,扭打摔跤游戏。


第一百零一章 时不我待
  田地地垄边上,搭有简陋的竹棚,覆盖芦苇帘子遮雨。
  田信与正值壮年的士徽闲聊,主要是士徽讲述交州的气候风物,的确迥异于长江以北。
  一个愿意听,一个更愿意讲,席间餐饮简陋,但谈兴很高。
  田信大致了解后,一改话题,说:“士校尉示好于田某,田某自该有所表示。”
  “田君侯此言见外,下官出身边夷,效力汉王麾下实不知该如何自处。今不过是借田君侯之事,向汉王、关侯表达心迹而已。”
  “呵呵,正因田某见到了士校尉心迹,才有一席话语要说。”
  田信眨眨眼,构思言语切入点,说:“自董卓以来,江、河之地争杀不已。士家能保交州安宁,实有大功于汉室。岂不见五原、云中、朔方已落入东胡、鲜卑之手?士家使粤江流域仍为汉土,功在汉室,利在社稷长远。”
  士徽挺直胸膛,细心聆听,这关系士家未来。
  原来的田信没有这个影响力,现在即将订婚的田信已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处置交州。
  现在田信影响力已不局限于内,对外部也开始有影响力。
  “在中原克定之后,汉王将着力于生养生息,无力开发交州。故,今后最少三十年内,士校尉有生之年里,交州之事可尽委于士家。虽无裂土之名,却有裂土之实。待中原恢复强盛,士家自会北迁中原,以顺大势。”
  对田信这席话,士徽连连点头,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士家在交州影响力很大,几乎经历两世近四十年;但士家的人口不足以全面掌控交州,交州那地方,不是你想生多少就能生多少的,人口夭折始终很高。
  没有繁盛、庞大的宗族人口,就无法全面渗透掌控交州。
  大大小小的豪强、土夷酋帅零零碎碎分布各处,多为士家所联合,并非兼并。
  过去的累次战争里,已经证明交州挡不住中原之兵。
  中原统一,士家控制的交州自然会薄弱,无力反抗,也没信心反抗。
  见士徽无异议,田信又说:“今之天下,汉与贼不两立。我眼中士家保偏远交州不失,哪怕自号王侯,也是功大于过。而曹氏、孙氏并为国贼,唯有剪除,才可警示后世。”
  士徽口称不敢,挺直的腰杆微微弯曲,有展示恭顺之意。
  田信不以为意,询问:“士校尉,你若是孙权,见南阳如此大郡旦夕之间易帜归顺于荆州,会如何做想?是惊惧而生顺服之心,还是欲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帝王之路?”
  士徽惊异,反问:“田君侯言下之意?”
  “别无他意,只是有感士家有功于汉家,欲出手挽救而已。”
  田信脸上仅有的笑容敛去,他如今威名在外,面无笑意时,在士徽这类不熟悉的人眼里,仿佛一头即将觅食的凶暴猛虎,心中生惧。
  “我非轻鄙孙权,只是觉得此人以继父兄壮志为己任,有勾践自霸百折不挠之志。而他连续两番背盟来袭,犹如男盗女昌,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时游刃有余手段娴熟。”
  这时候士徽颇不自在,郑重拱手:“某愿听从君侯嘱咐,以应不测之难。”
  “好,我料孙权必叛盟,我军若在荆州陷入不利,江东必然分兵全取交州,并煽动南中叛乱。我会提议君侯,表奏士校尉回归交州担任将军,以便举兵自守。若东吴进犯交州,士家守御国土,快则半年,迟则一年,我将亲率锐士开赴交州,荡平广州。”
  士徽屈身长拜:“某之一族世食汉禄,愿为汉家社稷效死。”
  田信伸手将他轻易搀扶起来:“士校尉也不必如此刚烈,若我军陷入苦战,士校尉当存有用之身,以待天时变化。谨望士校尉能宣告宗族,使大小老幼知晓汉王胸怀。”
  “汉自为正统,不计较士家微末之事;而江东孙氏犯上作乱,尤为忌讳士家,若有机会,必犁庭扫穴不留余种。”
  “还望士家警醒,莫被虚言诓骗。”
  “是,君侯教诲,徽至死不忘,必使父老、子弟人人知之。”
  见士徽又要屈身长拜,田信伸手拦住:“不必这样,君侯与我皆是厌恶繁文缛节之人,从简即好。”
  说着田信侧身展臂取来木匣,摆到面前推开匣子,里面是一卷卷的装裱精美的帛书,是细绢卷轴里贴合帛书:“此我闲时所抄,计有《汉律》、《孙子兵法》、《防疫救护十二策》与《千字文》,以谢士君筹粮襄助之恩。”
  “君侯关护之心,士某必不相负。”
  见士徽垂泪,田信就说:“待天下安宁,再与士君相聚。而江东多谲,谨望士君安然泰平。”
  “军旅凶险,也望君侯珍重。若无君侯指点,某将不知宗族如何相处于世。”
  田信郑重拱手,士徽也屈身长拜,待士徽整理情绪后,若无其事带着一匣宝贵的田信手抄本离去。
  行楷隐隐领先钟繇的楷书半步,而标点符号已成为神器,能让初学者迅速判断出文章的正确内容……这毁的可是世家的饭碗。
  同样一部经典,因为断句不同,已分出好几种解释,各家各持一种说法……而标点符号,从田信手里发扬时,注定会冲击各家的断句、解释权。
  经典原版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各家的注解版本才会有断句。
  而标点符号若发扬光大,极有可能直接标注经典本身。
  那么各家的注解版本重要性大减,权威性下降,这跟挖坟、断根没区别,也不是田信能控制的,有的是人愿意去冲击世家垄断的断句、解释权。
  而田信也只能给内容明确的《汉律》添加标点符号,《孙子兵法》逻辑清晰,断句时少有混淆,不存在较多争执,也易于断句。
  除了这两个,其他的经典就有些烫手,田信未作处理。
  士徽回到江陵静静等候关羽的安排,关羽却陷入迟疑。
  有点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孙权这样的人。
  可田信的判断有理有据,就如男盗女昌之辈,许多事情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时熟的跟回家一样。
  而田信还握着一条众所周知的江东高层情报渠道,若这条渠道始终在孙权怀疑的范围之外,属于视线盲区,始终能躲过孙权的猜疑、屠戮……那么,孙权第三次背盟极有可能会再次发生。
  而这次背盟,影响实在是深远。
  汉军后续规划的一系列战略计策都离不开江东割肉放血的军粮补助。
  在这个曹操刚死,魏军缺粮人心散乱的关键时刻里,江东充足的粮食储备,才是主导天下变局的最大变量。
  魏军只要耗到今年夏收、秋收,那中原、关中之地就有了集结大军僵持、防御的底气;等到明年秋收,魏军将拥有出动十万人外出征战的军粮储备。
  等明年之后,魏军将恢复状态,摆脱现在尴尬的虚弱状态,人心也将渐渐凝聚,团结在曹魏战旗之下。
  孙权有可能第三次背盟,这么重要的消息,关羽也陷入犹豫。
  刘备……经不起这个消息的打击,刘备又从来不是能忍的脾气。
  若得知这个消息,暴怒之下,可能孙权现在犹豫,那很可能被逼着倒向魏国。
  现在刘备的精神状态已有些不稳,十分不稳定,已急功近利,连三个月时间都不愿等。
  曹操病死雒阳,深深刺激刘备的意识,这是很难规劝的事情。


第一百零二章 太极三巴
  邺城,曹操葬礼结束,各军返回驻地。
  曹丕继任大汉魏王、丞相、冀州牧,以曹真为镇西将军驻屯长安,都督雍州及凉州诸军事,追录其前后功勋,进封东乡侯,郭淮为镇西将军长史。并始置凉州刺史一职,任命安定太守邹岐为刺史,为西平曲演所拒引发凉州豪强新一轮反抗。
  二月时,拜夏侯惇为大将军,接回邺城养病;拜曹洪卫将军、野王侯,拱卫邺城。
  拜曹仁为车骑将军,封陈侯,都督兖豫荆益四州军事;迁中领军曹休为镇南将军,驻屯汝南召陵,封东阳亭侯。
  而曹彰食邑加赠五千户,并前一共食邑万户,罢兵权闲住;曹植九年前就封为临淄侯,食邑万户,如今也是归国闲住。
  弃曹彰、曹植不用,魏国防线西边以曹真为雍凉都督,拜张郃为左将军驻守雒阳;中原以曹仁为主,曹休为副,佐以徐晃守叶县,堵住南阳出口,张辽守合肥。
  另召回吴质拜为振威将军,持节,督幽并二州军事。
  曹操病逝前做出遗命以夏侯尚持节,负责率领军队护送灵柩至邺城,随后接替曹休空缺的中领军一职;邺城外有卫将军曹洪,中有武卫将军许褚,内有中领军夏侯尚,层层防备可谓严密。
  军事大抵稳定,暂时也就无法插手青徐地区。
  政事上改秘书为中书,右丞孙资改为中书令,左丞刘放改为中书监。
  以司马懿为丞相府长史,贾逵迁邺城令,又急转魏郡郡守,蒋济为魏王国长史。
  就这样暂时形成了孙资、刘放、贾逵、蒋济、司马懿五个人为主的中枢决策团队。
  曹操病逝时,由于担心天下将变,有的人建议秘不发丧,有的人建议以谯沛二郡国籍贯的官员全面代替各郡长官,都被贾逵阻止,可见当时有多慌乱。
  如今形势还不算最糟糕,尚有许多操作的余地。
  只是曹丕有些拿不定主意,颇为忧郁,是忧郁。
  野战中击败汉军,打破汉军不可战胜的势头是目前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而破坏孙权与刘备的联盟,优先度更高。
  不破坏这个联盟,以现在雍凉的曹真、张郃组合,又或者中原的曹仁、曹休、徐晃三人组合,面对汉军主力时都有些乏力。一旦战败必然如山洪暴发,破坏力十足。
  可孙权、江东前后战争里表现拙劣,现在除了有充足的粮食外,孙权、江东在曹丕眼里再没多余的价值。
  仅仅为了破坏孙刘联盟,斩断汉军粮食补给,就花费巨额代价拉拢孙权,这让曹丕有些难受。
  如果江东军战力强横,不得不给也就罢了;可现在的江东军狐假虎威,却不得不给于丰厚报酬,实在是让曹丕心里不痛快。
  本就不是什么豁达性格,曹丕不痛快写在脸上。
  但贾逵五个人一致力劝,似乎吃定了孙权会再次背盟,弃盟约婚约不顾,对刘备反戈一击。
  司马懿讲道:“汉中前后两战,非刘备善战,实乃我军布置失措,千里运粮难以持久,才不得不撤军。败我军者,乃汉中险恶山水。后襄樊之役,若非邓城水师东调淮南,陈侯又怎会轻易败于汉水南岸?关羽能胜,仗其独有大船尔。后汉水泛滥,乃天地之力,因缘巧合而已。”
  “其后孙权率军袭取荆州,都督吕蒙抱病督军,攻江陵坚城而不克,实属必然。只是病重心急而死,致使大军离散,士伍不整,孙权又急于破关羽于一役。当时关羽所部实乃哀兵,存必死之心,难以争锋。休说孙权,就是孙策、孙坚复生,也无计可施。”
  “故汉军虽强,臣以为我之五千,可抵汉军三千;吴军虽弱,我之三千,可抵吴军五千。孙权拥有带甲之士二十万,更兼粮多,足以与荆州厮杀。以荆州四战之地,孙权足以拖疲,使之无力北出。”
  “而我弃南阳之地,增武关、叶县之兵,可引荆州军少则万余,多则三万驻屯宛城、新野,可分其势,有利孙权。”
  “如今唯有以重礼诱孙权背盟来附,再无他策,还请大王明鉴。”
  汉军并无想象中的强,真要打还是能打赢的;吴军也不是纸糊的,利用价值更重。
  蒋济也劝道:“今之天下,汉天子无有片土,所治无有一民,所得安堵尊荣皆赖我武王征讨。平天下使万民太平者,魏也。”
  “代汉之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诱孙权来附,可见大王仁德,亦能使国中臣民顺服。为帝王业,何惜区区王爵?”
  “淮南、淮北空虚荒野,让与孙权亦不影响根本。若刘备出益州,则国本振荡,万民将陷水火煎熬中,恳请大王以天下社稷为重,使黎民苍生免受倒悬之苦,暂行忍耐。”
  用两淮之地为代价,诱使孙权背盟,足以引发新的舆论的风暴。
  孙权举江东来附,给一个吴王、扬州牧是必须的,合肥、寿春所在的九江郡本就在扬州牧辖区,割让两淮也不算丢脸,只是正常的移交过程。
  曹操病逝以来贾逵屡屡摄行大事,此刻却很低调,没有连续进言。
  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也都垂眉不语,不反对司马懿、蒋济之语,那就是支持或默认。
  为了促成孙权背盟,孙资牺牲很大,将亲家田豫给卖了。
  必须卖呀,田彭祖不仅当过曹彰的军吏,田豫本人还跟曹彰一起配合过。
  就曹彰在雒阳险些发动的军事政变,现在谁还敢跟曹彰旧部、亲故之人走动?
  偏偏田豫的独女是自己儿妇,田豫是自己好友,贾逵更是老乡兼好友,贾逵劝说下,孙资才决定卖了田豫。
  还有文聘,没有就近撤到汝南安置,却安置到无险可依的新野,本就是放弃。
  文聘放弃江夏北部临近山区的土地撤入南阳,孙权接收后,就与汝南郡隔了个桐柏山、大别山。
  虽有山相隔,但也有通讯途径,不像两淮已迁移百姓形成无人区。
  文聘让开通道后,隔着大别山,反倒能与孙权进行更快的消息交流。
  接连舍弃南阳、田豫、文聘,让这些自然而然的并入荆州……孙权眼红不眼红?
  打生打死半辈子,连九江郡的合肥、寿春都打不下来,而曾今汉末人口二百五十多万的南阳郡就这么轻易倒戈依附刘备。
  别说孙权本人,就连自己这些设计者,都有些为孙权不值……
  曹丕若想坐稳位置,他没更好的选择;孙权想维持至尊身份,也没更多的选择。
  两人之间唯一的博弈关键就在于成本,曹丕想少给一些,孙权想多拿一些……可刘备出益州在即,没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然就得一起倒霉。
  一个吝啬,一个狮子大张口,到底是能合则两利,还是一损俱损?
  这种情况下,田信优化已有流行的原始太极图,组合易经八卦,形成先天太极八卦图、后天太极八卦图,以及模仿太极图的三巴图一并送往益州,希望能借诸葛亮之口来劝刘备。
  不然大军出益州,却失去江东之米,今年军队既影响生产,也难有作为。


第一百零三章 求战心切
  “君侯,江陵各处多有箭书、布告,皆言吴侯叛盟降魏。”
  麦城铁匠坊外,田信最新征辟的主簿虞忠持公文前来,双手递上:“城里城外议论纷纷,关侯征君侯回江陵议事。”
  自封爵亭侯后,田信的26点魅力含金量提升,四点魅力可以蛊惑、感染一名亲兵。
  前后有林罗珠、王直、田纪三人,骊马蒙多一共占了十六点,空闲十点。
  随着他绘制出先天、后天太极八卦图及三巴图后,留在麦城充任书吏的虞氏兄弟态度大改,田信选资质最好的虞忠感染,虞忠足有铁骨、健步两项天赋,田信又给加了个铁壁天赋,顺势征为主簿,官秩比四百石。
  出现在田信面前,虞忠最大的感受就是隐隐间更为强壮,内心充实无比,浓浓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仿佛视线内种种一切都有焕然一新的错觉。
  江陵发来的公文已被虞忠拆解,除非是专属密信,否则正常往来公文都在虞忠处理范围内。
  他比田信还要小一岁,处理公文已游刃有余。
  田信审阅公文内容,嘴角一扯:“还真有趣,孙权来信说曹丕欲劝降他,许以吴王、扬州牧、骠骑大将军之尊,并还九江郡于江东。他这信刚到,江陵,宛城都有流言……世方,你如何看?”
  虞忠依旧敬畏孙权:“君侯,兴许是魏人离间计。”
  “我也希望是魏人的离间计,走,去江陵。”
  江陵城中,关羽召集众人议事。
  主簿杨仪、前护军潘濬、南郡郡守马良、龙骧将军关平、骑都尉张苞、左参军庞林、前参军马谡等江陵周围的重要人物皆在。
  此外还有宗预,以征虏将军主簿的身份追随张飞入益州支援刘备,如今充任张苞的副手。
  诸人议事,看法颇多。
  田信当夜抵达时,依旧挑灯研究。
  田信与关平一同用饭,关平细细讲述个人看法:“马幼常看法颇多,既认为这是魏人离间计,兼有施压江东之意;也认为孙权坦白揭发公文,有掩饰、欺人之意。他断定如今魏人、江东已有默契,我军与吴军联合北伐中原之计,已然破灭。”
  双方不能信任,怎可能在东西两千里宽的战线上发动配合攻击?
  “我赞同马幼常看法,南阳突降,已让我军被动。”
  田信端着面汤小饮一口:“我军愈强,吴军却无进展,孙权怎会无动于衷?”
  关平点着头,另说:“宗德艳以为孙权已存背盟之心,却不敢与我军敌对,意在诈取曹丕封赏,也有中断我军北伐之意。他建议我军留一军依托襄阳、汉水守荆北,集结二军破武昌,取江东。”
  现在前军、左军镇戍荆州,新编制的后军已陆续启程,后将军黄忠、副将、辅汉将军李严,后护军辅匡。
  而宗预,则是计划内的后参军。
  整个后军除了辅匡是襄阳人外,余下的主要将领都是南阳人,说不好还会把文聘所部编进去。
  后军整顿后,刘备会自己率领部分中军出益州,留中护军赵云协助诸葛亮守成都。
  从益州往荆州运粮,运输效率高,没有江东粮食补充,也能勉强供应大军进攻。
  有一条最节省粮食的进攻路线……顺江而下。
  关平说着做笑,笑容苦涩:“我军若攻江东,虽有利,却正中魏人、江东之计。”
  孙权也是要脸的,不可能轻易背盟。
  不然有他这个朝秦暮楚左右横跳的领袖,江东的军心、将领凝聚力也就散了。
  田信咕嘟嘟喝光面汤,直问:“我军难道就不能休养一年?或半年,待秋收后出兵?”
  “孝先,你我及父亲功成名就,声威震动天下。”
  关平情绪略低,想起田信曾经一句话:“我前军先战襄樊,后战麦城,以不足三万之众,前后歼灭俘斩敌军十万有余。宛如割草一样,你我能割得,旁人就割不得?”
  “后军气势汹汹而来,谁能劝住?”
  “如今上下吏士皆为名利所动,恐怕还轮不到你我先攻。”
  关平说着苦笑不已,田信估计这话有一些是关羽的看法。
  打完麦城一战后,关羽的好胜心已消退许多,开始求稳。
  关平已经成长起来,稳定发展,今后足以传承衣钵,成为国家柱石。
  关平有足够的经验、威望接替关羽的位置,弱冠之年为前军副将。
  可张苞呢?还有那么多随刘备周旋天下的老人,一同入蜀历经大小几十战的荆州籍贯将校也想晋升,还有前后两场汉中战役里脱颖而出的益州籍贯将校,以及东州系老资格将校。
  大家都想升官,谁不想杀敌建功?
  前军已经杀够了,开张吃三年;左军的战场在关中,这是谁都抢不走的,右军的战场在陈仓、陇西。
  而中军、后军就没得选,要么进伐中原,要么……顺江而下讨伐再次背盟的孙权。
  根据孙权背盟不可测定律,不管啥时候锤死孙权,都没冤枉的。
  特别是孙权前面杀死南阳李肃、谢景、羊衜等人,更是让南阳人、荆州人愤怒。
  孙权可能背盟的消息,恐怕不能迟滞刘备出益州的速度,反而会加快。
  谁都知道江东兵弱,如果是打吴军,那肯定争先恐后,生怕来晚。
  关羽能劝住刘备么?诸葛亮能劝住刘备么?
  如果这两个劝不住,自己又有什么用?
  刘备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追求快意恩仇,又非常潇洒。
  第二次徐州战役时,刘备带几十骑看到曹操亲自来进攻徐州,当场带亲骑就往河北跑。把徐州直接让给曹操,就是这么的干净利索,不打没意义的仗。
  而江东军,是目前公认的弱。
  不管是抓住这个借口逼孙权内附投降,还是一口气锤爆孙权,都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避免以后北伐时孙权再捣鬼,比什么都有用。
  如果能逼降孙权,简直赚翻了。
  乘势向孙权进攻,则有以一敌二的意思……刘备不缺这个胆量。
  自己不缺,关羽、马超、关平也不缺……可真向江东开战,前军、左军只能打外围,决战肯定是中军、后军的,不然大老远跑到荆州图什么?
  内部平衡已被打破,这已不是刘备、关羽能控制的。
  只有给中军、后军建功立业的机会,才能重新平衡,平衡的不仅仅是力量对比,还有人心,关键的人心。
  思索良久,不同关平的愁苦,田信只是冷哼一声,自嘲做笑:“既想割草,就让去割,你我已尽力了。”


第一百零四章 毒计
  黄忠、李严已率领集结、编组的后军走在回荆州的路上。
  不论多艰难,刘备一定会率中军、后军返回荆州战场。
  战争的号角也一定会吹响,刘备想大打出手,中军、后军也想打一场决战。
  不管敌人是中原的曹仁,还是江东的孙权。
  随着田信、马超陆续抵达江陵,会议进入关键点……是否初步动员分散军屯的各军军士,这是个步兵种地,水军织网打鱼的休养阶段。
  动员军队肯定会刺激孙权,马良提议:“明日遣使武昌,就说魏军聚集军马欲攻南阳,我军将分兵北上守卫南阳。应好言安抚,以消孙权戒心。”
  马超哂笑:“多此一举,孙权戒心深重,岂会轻信使者言语?”
  马良重申:“我军聚集兵马,为增防南阳而已,理应与江东说明白。若江东欲叛盟,也与我军出兵无关。”
  马超扫一眼厅中密密麻麻的荆州人,目光落向关羽,拱手:“关侯,魏军来攻必然是两路兵马,右将军徐晃出叶县,左将军张郃走武关,此俱当世名将,不可小视。”
  “孟起可愿率领本部移镇宛城?”
  关羽看都不看厅中荆州人,特别是前护军潘濬,见马超愿意,关羽道:“孟起若往宛城,我遣雷绪、孙朗率军两千驻屯新野,为孟起侧翼。”
  现在是初步动员,各军也就动员五分之一或三分之一。
  马超也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时拱手接令,他是左将军假节,关羽是前将军假节钺、总督荆州军事,略低小半级。
  关羽目光落在田信身上:“孝先率本部移驻堵阳,控扼堵水、澧水,孟兴率本部骑士为副将。徐公明若举军来攻,孝先务必坚守。”
  田信、张苞起身拱手:“遵命。”
  关羽目光看向张苞:“孟兴明日一早率部乘船前往堵阳。堵阳能争则争,不能争就退往历阳。”
  他又看田信,目光深重:“堵水、历水皆南通比水,孝先率军抵达历阳能争堵阳则争之,不能争也要保全比水。东有孝先守比水,西有孟起守宛城、淯水,徐公明纵有十万大军,也难施展。”
  “是,末将明白。”
  田信郑重应下,关羽目光落在关平脸上:“定国率本部入驻郾城,以接应左军。”
  关羽又看向左参军庞林:“我欲调湘江水师北上,驻屯宣池,以行周转、运输之事。”
  庞林也起身应下,这样一来,左军成建制的军队都调到汉水北岸,就剩黄权手里十八个散营在洞庭湖周围种地。
  不同于满编转移的马超、田信、关平,随着夏收完成,雷绪、孙朗所部会渐渐恢复满编。
  潘濬这时候询问:“关侯,何不起用南阳、南乡郡兵?文仲业麾下亦有两千余健儿,合南阳豪强义兵、郡兵,可得两万之众。”
  “南阳初附,宜休养民力。待秋收后,再启用不迟。”
  关羽回应一句,又巡视众人:“明日谁愿出使武昌?”
  南阳安众人宗预起身:“下官愿往。”
  关羽看一眼杨仪,对潘濬、马良说:“承明、季常制备公文,威公、孝先留下议事。”
  众人起身散席,田信与杨仪跟关羽到府邸侧厅,关平也一同跟随。
  侧厅里烧着地暖,关羽端坐主位后疲声询问:“威公,今粮秣可度支几何?”
  杨仪对关平、田信稍稍拱拱手,声音清朗回答:“南阳、南乡二郡空虚乏粮,豪强富庶之家亦无所存。南郡、荆南各郡尚有余粮可征,五月前应能募集三十万石;四月前仅能募集十五万石。”
  关羽这才说:“正因如此,曹丕舍弃南阳,文仲业不得不附。因二郡及文仲业乏粮,此刻无力动员。若运粮于彼……呵呵,有些不美。”
  粮食这么紧张,自然应该让嫡系野战部队吃饱喝足。
  军屯耕种绝不是什么好工作,军队的素质、意志都会衰退,耕地时更不可能顿顿吃饱。
  唯有聚集在军营里,才能顿顿吃饱,以日常训练、游戏保持体力充足,精神丰沛。
  关羽摆摆手,杨仪继续说:“今我军储粮有米麦三十二万石,豆七万石。入春以来水草丰茂,豆料支出可节省近半。”
  “荆州军有八万,今日调动后,有四万披甲吏士每月军粮支出六万石;余者支出三万石,共米麦九万石,豆两万石。”
  “本月下旬后军将移镇荆州,四月时军粮支出将在十三万石,豆三万石,五月时汉王率中军抵达,军粮耗费十九万石,豆五万石。”
  杨仪轻叹一口气:“六月时,我军军粮将有二十一万石,豆料缺额三万石。期间若魏增兵,我军增派甲兵,那六月初存粮至多不过十五万石。待那时,荆州将有十八万大军,每月需要军粮二十八万石,豆料八万石。”
  他看向关羽,神色认真:“君侯,至六月,军粮缺十三万石,豆料缺十一万石。”
  荆南多种植水稻,又因为战争导致长江以北的冬小麦种植延后,多改为春小麦。
  小麦减产是必然的,水稻又晚熟。
  关羽眯眼:“这还没算大小官吏月俸,也没算三万余降军口粮。若是将万余江东军交还江东,换来的粮食也仅够维持官吏俸禄,降军口粮。而这批降军,已留不得,该置换军粮,以全同盟之义。”
  关平问:“父亲,江东每月输米于荆州,可是要反悔?”
  “魏军大举来攻,江东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运输军粮?我军若强索军粮,反倒会给孙权背盟口柄。”
  关羽说着看田信:“孝先,孟起有宛城之坚,足以固守。我所虑只有孝先这一路,不论堵阳,或者历阳,皆小城而已。徐公明用兵严谨,喜步步为营之术,孝先亦当谨慎对待。”
  田信郑重应下,看来曹仁、徐晃真的开始动员军队了。
  南阳贫瘠令人发指,颍川也强不了多少。
  这是汉、魏双方勒紧裤腰带打仗,估计除了军队、官吏、豪强之外,余下的人都得饿肚子。
  国运之战,兴许就在今年。
  想着一叹,关羽看他,田信解释说:“魏军不恤民力,我军即便大破敌军,也无法就食于敌,今岁进据中原、关中无望。魏军布置,可谓毒辣凶残。”
  自己没有充足的粮食储备,魏军控制的关中、中原也因战争穷的叮当响,打赢了还真没一点好处。
  江东的粮食,真的是天下时局变动的最大变量。
  也不敢想象,十八万大军聚集在荆州,又从益州运粮……虽说顺江而下虚耗很少,可这种形势不改变,那荆州、益州都存不下粮食。
  而魏国的河北却能长久休养民力,还有青徐二州。
  失去江东的粮食,面对被曹操移民搞废的关中、中原,真让人感到头大。
  或许徐晃、张郃这次进军南阳,就是为抢粮、破坏生产来的。
  把南阳郡弄成淮南一样的第二个无人区,那荆州军北伐的困难将直线上升。


第一百零五章 遣归
  早前曹丕、孙权之间依旧讨价还价没完没了。
  曹丕忧愁,孙权也忧愁。
  行动力极强的曹丕则跑去咨询新封的魏寿乡侯贾诩,请教良策。
  至于孙权,就算想设立一个吴寿县用来封国家栋梁为吴寿亭侯、吴寿乡侯,估计也就想想而已。
  关羽水淹七军以来如蒙神助,已让汉寿这个地名混合流行的占卜、箴言有了另类的韵味。
  魏寿乡侯贾诩提议后,曹丕又询问卫尉程昱,程昱也支持贾诩的意见。
  这两位出门坐抬撵的老人,一个毒,一个狠,给曹丕的建议自然是很实用的。
  于是一场起于关中,颍川、汝南、九江、青徐的战线被曹丕组织起来,而极具行动力的曹丕则在三月初亲率大军出邺城,前往许都,并巡视沿途的青徐。
  青徐二州的牵招、臧霸若不想反,只能低头服软,接受新的调令。
  曹丕的行动力真的很强,强的令人发指,尤其是杀人方面。
  曹植有个挚友叫丁仪,支持曹植夺嫡,魏讽之乱后,曹操以丁仪接替魏讽担任丞相府西曹掾,可见器重、信赖。
  可曹丕一月底继位魏王,二月初就将丁仪杀死,并诛满门。
  因为诛杀了丁仪兄弟满门,许多人不清楚丁仪的来路。
  首先,曹操之前的正室夫人是丁夫人,夏侯渊的妻子是丁夫人的妹妹。丁夫人无子,收养曹昂,曹昂成为嫡子后战死宛城,丁夫人跟曹操闹离婚,曹操屡屡道歉也没用。
  丁夫人这么有底气,不仅在于娘家强势,也在于曹操的母亲姓丁,丁家是不逊色曹家的谯沛门阀,两家世代交好、联姻。
  若不是曹丕破坏,曹操就将清河公主嫁给了好友之子丁仪。
  曹丕以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诛杀丁仪兄弟满门,威慑性十足。
  名门出身、世代姻亲的同乡,跟谯沛各家关系亲密又如何?
  还不是说杀就杀,一杀就是满门?
  魏讽之案中诛杀再多的人,也没几个谯沛人,现在曹丕用丁仪兄弟的头颅,彻底震慑了所谓的元从乡党。
  之后亲率大军前往青徐逼迫牵招、臧霸,大军在津口排队渡黄河时,有军吏争先。当即被行军长史贾逵斩杀,大军肃然,军容顷刻间齐整。
  就这样,曹丕率领大军抵达谯郡,传召臧霸,并派人拜牵招为持节护鲜卑校尉,让牵招直接去北方上任。
  曹丕继位时,臧霸迁镇东将军,进爵武安乡侯,都督徐州诸军事,所以牵招目前只督青州军。
  雒阳左将军张郃、叶县右将军徐晃、合肥前将军张辽,后将军朱灵是个空架子随行充当高级幕僚,汝南镇南将军曹休都在动员军队,青徐军队没有得到诏令,尚未动员集结。
  摆在臧霸、牵招面前的选择并不多,谁也想不到曹丕敢率领大军离开邺城,来到疲敝的中原。
  八天时间抵达谯郡,与徐州之间就隔了个彭城国,你是臧霸,你怎么选?
  臧霸自然是飞骑抵达谯县,积极请战:“大王若肯听臣,使臣将步骑万人,必能横行江表!”
  曹丕自不会让臧霸带着军队去前线,耗费这么大成本,冒着风险离开邺城,目标不正是臧霸?
  就此迅速解决将要生变的青徐各军,而魏军各线积极备战。
  尤其是雍凉都督曹真,一边派将军费耀出兵凉州,征讨反抗的曲演等人;曹真本人由长安转移到陈仓,防备益州接应之兵;张郃则从雒阳出兵,与徐晃合兵一路来攻。
  右将军徐晃假节,为正军,左将军张郃为偏军。
  至于分兵走武关,配合徐晃夹击南阳……这个操作有些浪。
  曹丕解决青徐军的时候,诸葛瑾来到江陵,拜见关羽。
  这是外交大事,关羽顺手将潘濬、马良喊来,一同参与会议。
  诸葛瑾奉上使书:“今魏王曹丕使镇南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并为先锋,此二军不下十万之众。曹丕亲率河北、青徐之兵二十万为后继,将征江东。我主忧虑,恳请汉王发兵助战。”
  “子瑜先生,发兵江东乃是大事,需汉王裁定。”
  关羽语腔温和,捧着孙权亲手所书的正式使书,孙权要求有三项,第一是求援,第二是讨要全琮等被俘将士,第三是送孙大虎来还太子孙登。
  求援之事不能拒绝,是可以拖的,等刘备来做决定。
  援兵少了没意义,援兵若有三五万之众,才有一定积极意义。
  但派援兵去江东助战,风险太高,也只有刘备能承担这个责任。
  全琮等被俘将士已协助荆州军完成春耕,现在留着也没用,唯一价值就是换取江东的粮食。
  这也是结盟时早有约定的事情,只要孙权给的粮食达到预期,这批俘虏随时可以移交。
  特别是孙权为维护盟约,拒绝曹丕招抚引来魏军讨伐的关键时刻里,这批俘虏更不能扣留。
  只是交还太子孙登一事,让关羽迟疑。
  孙登扣在江陵有用么?有一点用,但用处不大,起不到关键因素。
  孙登的年纪太小,母族在江东没有影响力,本人更无影响力……所以他死了,不影响江东的稳定。
  看完使书,关羽递给马良、潘濬阅读,说:“遣还俘虏乃早有约定之事,我等可以做主。发兵救援江东,遣还孙登二事皆需汉王裁定,宜非我等擅专。”
  诸葛瑾脸上焦虑真情实意:“关侯,吴侯将统大军移防濡须,恳请关侯通融一二,使太子亲镇武昌。今两家已结累世姻亲,何复疑虑?”
  “汉军骁锐屡破魏军,若有万余汉军增援江东,可振我军士气,亦能威震魏军。此固两家友好之举,魏人见两家亲密无间,无机可乘自会退兵。此不战而屈人之兵,恳请关侯明鉴。”
  “瑾也知调兵乃是大事,请汉兵援助江东,也非急于一时。然太子镇守武昌,此巩固国本之举,能振军心,急如救火不可拖延呀!”
  他的话有理有据,关羽问马良:“季常如何看?”
  “关侯,良以为送吴太子归江东,系急事,不可拖延。”
  扣着孙登没实际意义,反倒会激起江东普遍的厌恶、抵触心理,孙权也不缺儿子。
  留着反倒会给孙权口柄,放回去也起不到正面效果。
  马良提议,关羽又郑重询问潘濬,潘濬也只得表态,附议。
  援兵是不能贸然答应的,孙登可以给,想要全综这批俘虏,就拿粮食来换。


第一百零六章 米
  三月十二,最后一批吴军俘虏集结在江陵城外的码头处,这批俘虏以将校、军吏为主。
  此刻他们正协助搬运粮食,将码头卸载的粮食搬到护城河停泊的小船。
  江陵南城距离长江只有三里,但护城河却浚通汉水……没错,就是这么神奇。
  江陵西城没有护城河,南面护城河西引沱水分流的活水,以东护城河连接北护城河,从这里通往云梦泽湖泊,湖泊水系繁多,有一条能途径汉水南岸的竟陵,也就是刘璋的老家。
  从竟陵入汉水最北的支流,距离汉津不足十里路程。
  只是春夏之际有枯水期,这些繁多、复杂的小河道只能航行小船、竹筏。
  长江也有枯水期,江陵西边是枝江县,之所以叫枝江县,是因为长江出三峡后在这里如树枝一样分杈流淌,最主要的水量向南汇入湘江,到巴丘再重新汇聚。
  四月、五月枯水期时,江陵与南岸的江陵中州之间的江水平缓,可以轻易架设浮桥。
  此刻吴军俘虏搬卸军粮,田信不时抽检,这批军粮是他要带到南阳食用的。
  抗麻袋的全琮经过时挖苦:“今两家交好结累世之亲,田君侯又何必如此谨慎?”
  田信手里正拿着一把未脱壳的稻米轻轻嗅着,回头嘱咐跟在身边的虞忠:“江东之米掺杂少量沙土,部分稻米是陈年老米,并生有米虫。转告诸葛子瑜,就说再加一成米,不然扣押全琮、孙谦等将校。”
  虞忠看看全琮,又看看田信,拱手:“喏。”
  田信将米装回袋子里,对喘粗气神色忿忿的全琮说:“你可是要讥我小人之举?以我看来,唯有小人喻义,而君子喻于利。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明码标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只有小人,才会满嘴道德恩义,欲行诓骗之事。”
  被麻溜的成语轰炸,全琮稍稍愕然后,亦是哂笑:“田君侯是指孔子所言不当?”
  “孔子所言若能强国利民,鲁国何以先亡?再者此一时彼一时,百年汉律推旧陈新时时修补尚且难治日新月异之天下,八百年前古人之语又有何用?”
  “于我看来,孔子除劝学之余,只有两句话是有用的。一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者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田信说着扫视全琮身边聚集的几名江东将校、孙权近臣:“难道诸位还有不同看法?”
  刘纂拱手:“田君侯不屑孔子,不知学成于哪家?”
  “我所学颇杂,推崇因地制宜,学以致用。”
  见田信说这话时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一众人顿时心虚,江东本就是文化荒漠,也就比交州好一些。
  而田信学业据说传承于汉博士,质疑田信,就是质疑那几位汉博士的教学理念。
  这年头没有文武分流,对士人来说只有擅长砍人,或者不擅长砍人的说法。
  江东的大儒普遍没有随军,陆议算一个饱学之士,虞翻主修的是易,站在这里支持田信还来不及,怎可能反驳?
  再说世族、寒门,世族无一例外都是家传学问博深,又有明白的血缘谱系,追溯血脉多是先秦的诸侯王、卿族血脉。而寒门士族也有血脉传承,最次也是先秦大夫后裔,或者两汉功勋之后。
  田信家中是寒门,可追溯血缘是明明白白的田齐王族,妫姓后裔。
  拼祖宗,田信不虚所谓的世家,拼拳头也不怕,也不稀罕对方的家传学问,没必要胆怯。
  实在讲理讲不过,一拳头打趴下就行了。
  都说宋儒、明儒吵起来会挽袖子斗殴,两汉士人比较追求效率,用刀剑说话。
  不多时诸葛瑾来到田信面前:“田君侯,还请宽恕一二。武昌储粮先后运抵荆州,实在无力多增米粮。”
  “若不给这一成米,就留下价值一成米的船,我拿船去换米。”
  田信说着抬手指向护城河边缘码放的三麻袋稻米:“子瑜先生,随我来看看。”
  诸葛瑾跟随,田信揭开袋口指着稻米说:“上层谷壳饱满,内中却掺杂细沙。细沙质地均匀,应是河沙。”
  又指着另一袋说:“此受潮生霉之稻,食之轻则腹泻,重则身死!”
  最后一袋米他用脚踹了踹:“此生蛆之陈米,也就能喂食驽马。我军战马所用精料皆是新草、新豆,吃不得这生蛆陈米。我出征在即不想去找你家吴侯计较,也望江东做事用心、体贴一些。”
  诸葛瑾上前翻开袋子检查,抬起头苦着脸,就听田信口吻坚定:“一成米,也就一万两千石。何时运来,我何时再放归江东军吏。先生也不必去找马季常求情,俘虏多系田某迫降,放与不放由我不由他。”
  诸葛瑾握着一把米手腕颤抖,气的哆嗦:“此非江东本意,不想奸滑小吏坏了大事!田君侯,魏军倾国来攻,正值江东用人之际!恳请君侯以大局为重,待瑾返回武昌,再请至尊运粮以助荆州。”
  田信也伸手从发霉的麻袋里抓一把稻米,在手里搓成夹杂谷壳的米粉:“既知魏人倾国来攻,也知我军乏粮,何不谨慎用心做事?若江东军吏今日吃尽坏米,我就放大小军吏随先生回江东。”
  手伸到全琮面前,田信询问:“敢吃否?”
  全琮盯着田信棱角分明显得硬朗、清爽的面庞,他身后刘纂身后轻拉他手臂。
  见全琮克制,田信侧头看诸葛瑾:“我料这些米应来自抄没于江东大族豪强之家,江东军不肯食,却运来给我军,实不知你家吴侯怀着什么心思。”
  诸葛瑾只是长吁短叹,田信抖去手里的米粉谷壳,又瞥一眼全琮这几个人。
  若是敢吃坏米,他就敢检查每一袋米,吃死这些人。
  诸葛瑾无奈,只好去城中市肆寻找江东粮商筹措粮食。
  江东粮商已换了近半,江东粮食外流的生产者就两个,一个是累世大族,一个是拥有部曲屯垦的将校。江东大族被灭的就剩一个朱家,城中粮商自然多系江东将校麾下。
  江陵是重要的贸易城市,江东将校想要获取一些奢侈品、时尚用品,就得派人来江陵贸易,以物易物。
  江东其实也有货币改革,孙权在这条路上狂奔,远远地把江东吏民抛在身后。
  从最开始小心翼翼面值五十的大钱,再到大胆尝试的一百面值,随后就是五百面值、两千面值,以及让人癫狂的五千面值……江东的经济彻底崩了。
  益州的直百钱再劣质,也有缩减用料的趋势,可相对来说已经很保值了。
  通过江陵,益州的直百钱正持续向江东蔓延。
  在江陵卖钱,再拿钱在江陵买东西,直百钱具有货币最重要的稳定性。


第一百零七章 西山
  临沮较远,马超返回临沮亲自集结军队,会直接开赴宛城驻守。
  麦城邻近江陵,田信留在江陵参与大军调转工作,典军罗琼,司马谢旌仅用两天时间就完成虎牙军集结、武装。
  又等两天,徐祚、胡班将湘江水师一分为二,胡班统率战船留守洞庭湖,徐祚率小船走沱水进入江陵护城河,不走长江主干道。
  胡班率领的战船,自然是防备江东水师北上;徐祚不走夏口,就是担心遭到江东水师的袭击。
  江陵城下,虎牙军陆续登船,沿着护城河向东北而行。
  关羽送行,嘱咐:“我料徐公明、张俊义进犯南阳,实属佯攻,亦在分我军之势。然此二人征战天下三十载,若有机可乘,必会长驱直入。事不可为,孝先坦然撤兵。有水军接应,彼追之不及。”
  “彼若长驱直入,我自提前军北上,与徐公明一决高下。”
  “身在军旅,闲暇时不妨多做笔记,若有疑惑也可发书于我。”
  关羽说着抬眉去看江陵城头,田信也侧头去看,那里关姬、关平等一众将校子弟站在那里盼望。
  田信对城头一笑,将抱在怀里的战盔戴好,系上盔带:“君侯,信明白,抵达襄阳时就发家书。快则三日,迟则五日,必有家书送报江陵。”
  关羽微微颔首,他伸手,旁边杨仪端着木盘,盘上摆着九枚兽纹红漆木杯,杯中皆是佳酿。
  关羽自举一杯,除田信外,护军罗琼、司马谢旌,主簿虞忠,及五名营督皆举一杯:“满饮此杯。”
  “满饮。”
  九人举杯,仰头缓缓饮酒,年纪最小的虞忠当即脸就红了。
  壮行酒饮毕,关羽的鼓吏敲响战鼓,运兵船上鼓吏也敲响立着的鼓,或随身携带的腰鼓。
  鼓声中,田信引领大小军吏、部曲亲卫登船。
  杨仪望着士气高涨,仿佛回家一样的虎牙军吏士,感叹道:“扈谷亭侯猛锐,调往南阳着实可惜。”
  关羽声音平静:“徐公明所部多是步军,也该让他独领一军,吃些苦头。”
  没有江陵这样的坚城,去跟徐晃在原野上对垒,最能磨炼统兵技艺。
  以田信的武力,兵败时想走,就不是魏军能留下的。
  永安,集结在这里的后军前锋部队已乘船朝江陵进发。
  以益州水军的运力,十天时间往返两趟,足以将后军近两万人运抵江陵。
  成都,刘备带着三个儿子在桑园游玩,亲自教导他们采摘桑叶。
  总觉得刘禅、刘永、刘理缺少一点东西,这种遗憾让他感到失望。
  他在大桑树下乘凉时,陈到端一盘竹简公文阔步而来,靠近大桑树时放缓脚步:“大王,今日章表已积满一盘。”
  “放这里。”
  刘备拍拍身边的空地,他就坐在竹凳上,拿起一卷见是魏延的奏表,翻开扫一眼,不由缓缓点头笑说:“一目可见文章内里,田孝先有功于国。”
  注意力容易分散,集中精神阅读公文时更容易疲惫,标点符号点缀在公文里,极大方便了行政效率。
  送他这里的多是郡守、郡尉、各将军的重要的公文,余下普通公文就有诸葛亮、刘巴协同处理。
  这些公文内容多在他预料范围内,比如魏延请求出兵陈仓接应凉州曲演,出兵凉州意味着益州军粮无法支援荆州,会投入到凉州战场去。
  凉州除了马匹、羌胡外,现在还有什么?
  也就桓帝时一口气将东羌联盟剿灭,打服了西羌,灵帝以来凉州就是动乱之源,到现在凉州除了天水一带还有编户齐民稳定税源、粮食出产外,余下地方早打烂了,就剩下先秦、两汉修筑的城池、烽燧还伫立在各处。
  曲演反魏不假,可不一定向汉。
  接手凉州,就像接手南阳一样,会成为一个包袱。
  以目前实力只能消化其中一个,现在南阳已经入手,就该拼尽全力维护、休养南阳,以南阳作为今后战争的发动机。
  若再贪凉州,那什么都捞不到,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也理解张飞、魏延,关羽在荆州打的太漂亮了,张飞、魏延自然想迎头赶上。
  凉州是魏延唯一能插手的区域,而打下凉州下一步就是夹击关中,这是计划内张飞的战场。早一日打下凉州,汉军的骑兵优势就能迅速积累。
  荆州、益州将校,甚至所谓的东州系精兵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不懂骑军战法。
  也只有关羽、张飞、赵云、马超掌握骑军战法精髓。
  乘还有精力,打下陇右养马地,就能扩大骑军,使骑军战法得以传承。
  张飞更认为得到陇右养马地,拥有骑兵优势后,反而能从南阳出奇兵侵扰兖豫二州,打得顺甚至可以突入青徐二州干扰魏国后方生产。
  没有陇西养马地,南阳战场只能防守挨打,魏军打不进来,荆州军也很难打出去。
  面对中原地形和骑军优势的魏军,荆州军打赢收割不了多少战果,可一旦战败,必是惨败。
  张飞、魏延说的有道理,刘备还是放弃出兵凉州。
  当他拿起一卷来自黄权的奏表时,略感气闷,黄权也劝他出兵凉州,不要来荆州。
  又拿起一卷,见还是劝北伐关陇的奏表,刘备随手丢回盘中:“田孝先所献三图寓意神妙,叔至如何看其中三巴图?”
  太极图是两个旋转的巴字,彼此追逐对方的尾巴,三巴图顾名思义就是三个巴字挤在圆圈里旋转。
  太极图是黑白两色,三巴图采用三原色。
  在现在这样的天下形势里,三巴图寓意直白。
  “臣驽钝,只知三图蕴含宇宙、人生至理。也听太傅、射君近来讲学,说久观三图可开悟道理,增长智慧。还听太傅说能参悟三图奥妙者,可以成仙。又说扈谷亭侯秉性澄澈力能搏虎,盖因参悟三图而已。”
  “那叔至近来可参悟了什么?”
  “臣本迟智,今越发觉得不急不燥,欲无所求。”
  “呵呵,叔至,孤问的是三巴图,非是正反太极图。”
  这下陈到闭口垂头,刘备从袖中掏出一卷刺绣的三巴图,摊开盯着:“孔明原先也劝孤,说大军出荆州,有逼迫孙权降魏之意,亦不利于长久。若乘荆州巩固之际,出兵秦川可定关陇,能据天下之西。”
  “田孝先献三巴图,也意在劝孤提防孙权再次背盟。”
  “孔明得见三巴图后,就不再劝孤北征关陇,孝直身在病榻,也不再劝谏。别无他因,孔明、公衡如日中天,孝先、定国如旭日东升。而孤,已日薄西山。”
  “孙权若识天数,举江东来降,孤保其富贵终身。他若与曹丕同流,那就一战灭之。”
  刘备目光落在三巴图上:“孝先洞悉世情,他能等,孤等不得。此图,乃是邪图,若天下长久如此,实不知要枉死多少百姓。荡灭江东,天下阴阳相争,可以速定。”
  “若非此图,孤或许会听孔明、孝直劝阻,提兵出秦川。”
  “然如今,开弓已无回头箭。”


第一百零八章 堵阳
  武昌,孙权垂钓于江渚,身穿粗糙葛衣,戴竹笠。
  诸葛瑾、步骘、全琮、胡综、骆统、朱然等亲近重臣分布孙权两侧,各执鱼竿。
  步骘、诸葛瑾神情不自然,朱然讲述:“至尊,魏军三十万已悬在国门,是战是和不宜拖延。”
  作为俘虏回来的全琮、骆统此刻不准备开口表态,孙权问:“子瑜,荆州还是不愿增援江东?”
  “是,臣欲求两万援军,关侯不许;臣又求万余精兵协防皖城、石亭,关侯亦推脱不可。最后臣求虎牙军赴援江东,关君侯亦不许可。至尊,臣无功而返,有负国恩。”
  “这不怪子瑜,是孤福德浅薄,为虎狼所环伺。”
  孙权语气淡然,远眺远处江面淼淼烟波:“刘备作壁上观用心不良,我宁降曹氏做安乐公侯,也不愿仰刘备鼻息。遥想赤壁时,此不过丧家之犬,若无我江东力战及借江陵予他,他如何能取荆南四郡?又如何能取益州?”
  “恨不用公瑾、子敬之策,未能二分天下,才有如今窘迫。”
  孙权言语真切,懊悔之色溢于言表:“若降刘备,孤不甘心。若降曹丕,刘备未灭之前,依旧能坐断东南,曹氏不敢轻易图谋江东。”
  朱然开口:“至尊,曹丕嗜杀重刑,其国恐难长久。以魏之广大,能容至尊坐断东南,暂降曹魏,我避大害而得合肥寿春,此皆实利。曹丕所求不过代汉之虚名,暂给他就是。曹丕代汉,刘备与之不共戴天,至尊正好全取交州,观望天下之变。”
  步骘也劝:“降大不降小,依附刘备绝非上策。”
  几个人目光瞥来,诸葛瑾道:“至尊,臣请求出使荆州,说明我军艰难。若关羽拒不发兵相救,不履行同盟姻亲之义,至尊为免生灵涂炭,暂屈身于曹氏不失为上策。”
  孙权微微颔首:“那就辛苦子瑜奔走一趟,去时多带些钱财,以供大虎平日用度。”
  他说着看向全琮:“子璜,你与田孝先可有争执?”
  全琮不做犹豫:“是,此人态度恶劣,臣以为荆州军此刻已然包藏祸心。其若发援兵于江东,必藏杀心。”
  孙权又看向骆统,骆统也持类似看法:“至尊,田孝先少年得意刚愎自用,此人甚是轻鄙我等,可知荆州军已成骄兵,不足虑。”
  孙权这时候看诸葛瑾,诸葛瑾起身长拜:“至尊,臣明白。”
  去求援兵是为了甩锅,可别真把援军带回江东。
  襄阳,襄水河口。
  襄阳郡守、讨贼将军夏侯兰在此略备餐点,田信下船与夏侯兰用餐。
  只是简单的河鱼鲜汤,时令野菜,以及米饭。
  夏侯兰也不喜欢饮酒,饭后饮茶,夏侯兰也是告诫:“孝先北守堵阳,务必要谨慎,不可轻易浪战。”
  田信左手搭在侧旁头盔盔顶,抚着盔顶红黄蓝三色彩绶编织仿佛马鞭一样的盔饰:“关侯也如此嘱咐,老将军安心就是,我此去正好与徐公明讨教兵法。”
  夏侯兰微微颔首,目光远眺汉水鱼贯北上的运兵小船:“若无意外,汉王至江陵时,或逼降江东与魏军决战于淮南,或江东降魏,汉王举大军攻江夏、武昌。翼德将军、子龙皆不赞同汉王东征,然汉王决意东征,老夫已生效死之心。”
  “怀此心者,比比皆是。”
  夏侯兰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口紫铜封口红漆黑纹的宝剑双手递出:“关侯调孝先、定国于南阳,使马孟起守宛城,意在长远。汉王又留廖元俭为宜都郡守,征副军将军移镇长沙,皆是长远之谋。”
  他胡须更白,脸上有老年斑,身体微微前倾:“此剑是子龙托老夫赠予孝先的成婚贺礼,乃昔年长坂坡所得之青釭剑。”
  田信眨眨眼,伸出双手接住青釭剑,眼眶湿润:“老将军安心,徐公明奈何不得我。”
  早就感觉到了,现在夏侯兰一说出口,哪里还能不明白?
  所有人都憋足力气要打出一个彻底扭转天下走向的战役,上到刘备,下到黄忠、关羽、夏侯兰等老将,再到李严、吴懿、赵累等元老、新附将军,都准备倾尽所有去打一场辉煌战役。
  这场战役决定胜败之前,徐晃、张郃很大可能只是佯攻的偏军。
  所以自己出征前,关羽那亲自提兵支援南阳的话,可能只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如果东征打赢,徐晃自退;如果打败,南阳怎么得到的,就得怎么吐出去,很可能成为今后两军厮杀的主要战场,会沦为无人区。
  南阳的布置已经很明显了,宛城是坚城,马超或许做好困守坚城等待救援的准备;自己是机动阻击的游兵,打得了就耗,打不了就撤。顺着比水往下游撤,只能撤到襄樊。
  夏侯兰已经做出参加东征的决定,襄阳守将只会由最近的郾城关平接替。
  樊城已被曹仁、徐晃拆毁,自己大跨步后撤,唯一适合自己驻屯的就是郾城、邓城,邓城有宣池,可以驻屯徐祚的水军。
  收敛思绪,田信长吁浊气:“老将军,岘山之竹颇为好用,我想请老将军遣人昼夜采伐青竹,我会委托徐承贞拖载青竹走比水、历水、运抵堵水。竹木越多,我越能修筑坚固营垒,使徐公明无从下手。”
  论建造工事的规划,田信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此事易尔,老夫即便率军出征,也会督促辅军伐竹,不使有停。”
  夏侯兰爽快答应,汉水北岸的丹水、淯水、比水流域几乎都是广袤平原,树木倒是有,但城邑周围绝对稀少。
  也只有岘山之竹便于采伐,能水运直抵堵阳。
  堵阳,顾名思义,在堵水之北。实际上堵水自北向南,所以堵阳在堵水东北方向,临近澧水。
  而澧水自西南往东北流淌,汇入汝水支流的滍水。
  换言之,中原的物资可以走汝水水系,迅速高效的运抵澧水;而南阳的物资也可以走比水、堵水,运到堵阳。
  堵阳,就在堵水、澧水之间。
  只要守住堵阳,魏军兵马可以绕过堵阳向南阳腹心前进,可军需物资无法携带多少。
  此时的堵阳(方城),已被徐晃差遣的吕建一军进驻,并在堵阳周边开挖堑壕,修筑营垒工事,以作长久防守计较。
  田信率军绕过汉水转向处的沙洲,沙洲岛另一面有东津,有淯水、比水河口。
  走淯水会经过新野,抵达宛城;田信走比水,抵达分支历水边缘的历阳城。
  三月二十二日时,立夏第四天,田信抵达历阳城。
  张苞驻屯此处,讲述他最新侦查的军情,简陋地图上他比划堵水、澧水:“今雨水不足,堵水、澧水运力大减。堵水仅能行空船,难载物资,澧水也是如此。”


第一百零九章 主动
  郏县摩陂,赵俨军屯所在。
  摩陂、芍陂都是水利工程,修筑水塘堤坝阻水、蓄水,为下游做灌溉之用。
  赵俨以魏王国侍中之官担任徐晃的护军,今统两万将士自摩坡军屯;徐晃则在澧水两岸军屯,有军近万。
  其所辖吕建所部入驻堵阳,徐商所部屯于澧水东岸,与吕建相呼应,徐商背后五十里则是徐晃,算是三层防御。
  至二十四日,田信沿着堵水北上,在堵水西岸开始扎营,亲率十余骑渡河观察堵阳城。
  山南水北为阳,堵阳城叫做堵阳,但紧挨着澧水西岸,故田信军营与堵阳相隔只有十五里路,中间地形平缓,隔一条枯水期只有不到两丈宽的堵水。
  堵阳城中狼烟滚滚升起,吕建只能看到堵水西岸河畔扎营生火燃起的炊烟,斥候不断回报,都是坏消息。
  “将军,敌寨初立,河畔立有四面战旗,乃扈谷亭侯、左军副将、虎牙将军、北伐左先锋。”
  主簿来报,还上交斥候所书的竹简文书,令吕建踌躇不已:“敌将田信勇猛锐进,若为先锋,其后必有大军接踵将至。堵阳城小,不如今夜撤军以避锋锐?”
  军司马慎重回答:“无右将军调令,我军临战自退,恐难善了。”
  吕建环视周围军吏,个个都是面有土色,心中更添悲凉。
  汉中之战折了征西将军,再战汉中时曹操本人差点都要交代在汉中。
  荆州战场更是让魏军将校丧胆,关羽两万余人逆击即将南征的曹仁,连战连捷,打的曹仁毫无还手之力。
  接着又是汉水暴涨,偏偏淹了于禁七军,让人不得不想起光武皇帝的天降陨石。
  随后更可怕,江东背盟孙权提十万大军袭击江陵,一战折损都督吕蒙,二战麦城几乎把中军折损干净。随后又是大疫疾,孙权求和于荆州。
  之前南阳郡守田豫、讨逆将军文聘联手举南阳投降关羽……吕建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怎可能无动于衷?
  畏战、进退不得,不得已投降之类的念头在他脑海盘旋,再看周围神思不属的军吏,吕建唯有苦笑,等待徐晃的命令。
  田信去除多余装饰,穿铁札盆领铠骑一匹黄骠马,骊马蒙多配挂马鞍,披一套裁制缝合的漆皮马甲,因烦躁而多动,跟在田信身后。
  十九骑驻马堵阳城外二里处,见堵阳与澧水相隔只有堪堪一里。
  “不愧是南阳北门咽喉所在。”
  自然可以看出来,堵阳对南北双方的不同意义,中原握有堵阳,后方物资可以安全从澧水运往堵阳,即便战败,堵阳守军也能迅速后撤到澧水东岸。
  对南阳来说,握着堵阳将骚扰对方的水运路线,仅仅是上游截水,就能让下游很难受。又有澧水为东面屏障,利于防守。
  堵阳是南阳盆地与中原的咽喉通道,北有尧山,东南有桐柏山……适合防守,也适合决战。
  叶县与摩陂之间,有一个圣地,叫做昆阳,传说中天降陨石之地。
  现在也明白为什么去年曹仁会在七月聚集军队讨伐荆州,六月酷暑不适合征伐,而七月时气温渐凉,降雨又会增多。
  降雨增多才是关键,可以保证澧水、堵水流量上涨,能让辎重小船勉强通行。
  也是基于对荆州降雨、水系的了解,以及中原内应通报军情的缘故,关羽才能掐准时候,以极为精准的一拳打在曹仁咽喉,让曹仁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三成,就捂着喉咙在地上打滚。
  也因为堵水、澧水水量不足,所以赤壁之战后,曹操宁愿去打关中,打孙权,也不想再来荆州找刘备、关羽的麻烦。
  打关中有黄河、渭水运输军粮,打孙权就更简单了,有的是运输军粮的水道。
  现在人口稀少,以人力运粮……效力低下还会影响生产,得不偿失。
  说不好打胜仗,都是亏本的。
  过往许多一知半解的零碎知识此刻汇聚凝结,让田信对中原战场有了更深的看法。
  荆州军打得顺,水军功不可没。
  江东军防守犀利,水军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的是水军,更是这种高效率、低成本的运输方式。
  现在争夺水系控制权,今后争夺铁路控制权,未来争夺制空权。
  看明白这些,田信露出一个残忍微笑:“孟兴兄,我军若能连破吕建、徐商、徐晃之军,得以进据昆阳,魏军该如何呀?”
  张苞愕然,回忆相关水系、地理知识,以及张飞的谆谆教诲:“昆阳小城,控扼滍水,居汝水上游。我若占据,中原振荡,必受魏军倾力来攻。”
  叶县控制的是澧水,澧水流量不如滍水,一同从郾县汇入汝水。
  昆阳西北有鲁阳、阳人、梁县,就是群雄讨董时孙坚的主要进军路线所在。
  田信从堵阳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待南阳休整,积有两岁之粮,我就进军中原。现在,先拔下堵阳,让徐公明知我厉害。”
  堵阳城中守军目送田信这十九骑离去,吕建连发飞骑,有给徐晃报告军情的,也有给护军赵俨的,还有报给许都曹仁的。
  回到堵水河畔营寨,这时候天色未暗,依旧有船只往营寨运输器具。
  堵水低浅行船不能载人,现在是空船装载器械,两岸有驽马拖载。
  而下游历阳城,马超、关平各遣骑军几乎同时抵达,合计两千骑有余。
  算上张苞手里的八百骑,以及虎牙军百余骑,将形成一股三千骑规模的庞大骑军,以现在的中原战场规模来说,这是战略力量。
  当夜,历阳军情送抵堵水营寨。
  田信正在篝火边研究,军营外围多设立篝火堆警戒,并有擅长养犬的军士牵引猎犬随军,此刻一同执勤。
  夜中除了犬吠、马嘶声外,偶尔只有鹧鸪声,或者方向固定的马蹄声。
  “君侯,左将军许可借兵,并遣牙门将军马岱率一千五百骑至历阳待命,入夜前已抵达休整。龙骧将军所遣骑营正午抵达。”
  虞忠压抑激动,这是他的初战。
  田信取出早已书写好的军令递给虞忠:“立刻发往历阳。”
  唯有扩大南阳的战争规模,才能减轻主力东征时的阻力。
  赤壁、乌林、陆口、汉津都在手里,江东军又要守北岸江夏,还要守南岸武昌,又无险要地形可以依凭,汉军的打法非常自由。
  唯一要顾虑的是魏军增援部队,曹休可以走大别山迅速抵达江夏北部参战;张辽可以走皖城一线来援。
  战事紧急时,江东水军会协助运输魏军。
  可能此次东征,集结在战场周围参战兵力可以突破二十万之众,后续运粮战兵、辅兵、民壮会有三十万左右。
  也就现在中原魏军的军粮储备枯竭,引来的越多,曹军后勤负担就越大。
  也只有今年能欺负魏军军粮储备不足,这样的战机只有一次。
  他准备大打出手,徐晃也想重创虎牙军,以振奋魏军士气。
  入夜时徐晃的军令也传达到前线,吕建分两营兵沿澧水北上,绕山脚走堵水上游;徐商则尽起所部兵马,向南渡过澧水,在澧水南岸行军,天亮时匿迹在望花亭周围的芦苇荡里。
  双方都在等待天亮,等待侧翼兵力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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