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种花


  张九龄拜相,天下士子趋之若鹜,年初这段时间很多人想去张九龄府上拜谒,张九龄不厌其烦,便设下和诗的题目,让拜谒的士子自行将和题的诗附在拜帖上一并送去,由张九龄决定谁能凭借诗,被邀请入谒。
  杨洄说是前来寻找作诗的意境,其实还是为见咸宜公主找借口。
  咸宜公主语气冷漠,道:“那你们自去游玩,本公主在这里赏花,互不干涉……请便吧。”
  “公主在此赏花?”
  杨洄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发现一路行来,踩死一片花苗,正要提醒后面跟来的士子,却发现那些人跟他一样,牵着马径直穿过这片灌木丛,丝毫也没有避让的意思。
  杨洄心道:“完了,完了,公主最喜欢花花草草,这下可栽了,看来只能回头找她赔礼道歉,再送她一些上好的花木盆栽。”
  “公主殿下,现下尚是初春,万物正在复苏,哪里来的花赏?不如我们找个地方,铺上地席,品尝瓜果,以洛水美景吟诗作对,以添雅兴?”
  杨洄努力找机会接近咸宜公主,好不容易带人出城这么远,见到正主,被人说上两句就退却,也太亏了。
  “我又不是士子,对吟诗作对根本就没兴趣……你们玩你们的,不要叨扰到我就好。”咸宜公主因花田被踩踏,四周一片狼藉而生气不已,语气不善。
  杨洄打量杨云:“杨道长为何在此?莫非杨道长跟公主一道……欣赏风景?”
  咸宜公主板着脸喝问:“跟你有关系吗?”
  “在下只是随口问问……杨道长,听说你也是读书人,还要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不知对于吟诗作赋可感兴趣?不如我们别打扰公主,一起到旁诗词唱酬如何?”
  杨洄发现咸宜公主生气了,知道自己留下徒惹厌恶,但他不想让别的男子过多接近公主,便想把杨云支走。
  杨云笑了笑,道:“在下对于诗词歌赋不太通晓,不敢班门弄斧,若打搅到几位的雅兴就不好了。”
  “即便不通也可坐下来探讨一番,多听多看,对你做学问是有好处的。”杨洄说着,还要上前来拉人,却被咸宜公主带来的侍卫推攘阻拦。
  “公主,您这是……”
  杨洄不解地看向咸宜公主,这些个皇家侍卫正是在咸宜公主示意下上前赶人。
  咸宜公主脸色漆黑,恶狠狠地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本公主有事跟杨道长商谈,你过来打扰也就罢了,还要让杨道长离开,是何居心?再不走的话,别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杨洄落了个老大没趣,只能唉声叹气地带人离开,走得老远还频频回头看,显然是不甘心杨云跟咸宜公主独处。
  ……
  ……
  杨洄被驱离后,咸宜公主气鼓鼓道:“这人好生厌烦,就跟苍蝇一样总在身边围绕,嗡嗡嗡,嗡嗡嗡,怎么都赶不走。”
  杨云当然知道杨洄接近咸宜公主的目的,语气平和:“公主真不知他心意?”
  “咦,听你这话,好像什么都知道?”咸宜公主蹙眉看向杨云。
  杨云避开咸宜公主的目光,并未作答。
  “有些事你最好装聋作哑,跟你没关系,也别想充当说客。”咸宜公主对杨云的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大概是觉得杨云有可能替杨洄说好话。
  在咸宜公主看来,一方面杨云跟杨洄一样,都出自弘农杨氏,有同宗之谊;另一方面,杨云是武惠妃为她找的幕僚,一定会向着武惠妃说话。
  武惠妃不止一次在她耳边说过她跟杨洄的婚事。
  咸宜公主把刚才践踏倒地的花苗逐一扶起来,脸上满是惋惜的神色,等做完活回过头看了眼一路帮她扶正花苗的杨云,脸上涌上一抹歉意,道:“我不是对你发脾气,实在是那厮太过烦人……对了,刚才你回他两句挺有气势的,你真不懂诗?你是汉州乡贡,不可能不擅诗赋吧?”
  这时代的科举,可是要考诗词赋的,开元、天宝年间进士科的三场考试,第一场就是考试诗赋,不合格者后两场免考。
  既然杨云自称要应举,就不可能完全不懂诗赋。
  “在下算半个读书人,对诗词歌赋只能说略懂,另一半身份就是道士,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杨云用略带自嘲的语气道。
  咸宜公主拍拍手上的尘土,走到花田边,饶有兴致地道:“世上之人,都尽量把自己的能耐往大了说,哪有像你这般贬低自己的?或许你真不懂诗吧。其实我也不喜欢吟诗作对,摇头晃脑,一看就很迂腐……还有张九龄,其实是个老顽固,每次宫廷饮宴时都倚老卖老……”
  以咸宜公主愤愤不平的语气,杨云大概猜到,以往咸宜公主和张九龄共同参加宫廷宴会时,没少吃“苦头”。
  张九龄作为文坛大佬,能创作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般千古名篇,宫廷宴会上各种应制诗创作起来必定也是游刃有余。
  咸宜公主作为皇帝宠爱的女儿,但母亲却是武惠妃,不为正统文官所喜,历史上张九龄为相时,曾当面拒绝武惠妃的拉拢,可见其抵制武惠妃派系的坚决态度,而咸宜公主本身是个没多少才学的小姑娘,宴会上被文坛大佬欺负,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主似乎对名满天下的张丞相并无多少好感。”杨云随口道。
  咸宜公主或许意识到自己抱怨太多,她跟杨云又不是很熟,这话容易传到外面,于是便想解释,谁知话刚出口又变了味。
  “应该说他没风度才对,觉得父皇不该独宠我这个女儿,还老说我母妃跟兄长的坏话,让父皇对母妃多加提防……这样一个喜欢调拨离间之人,哪里有做大事的胸怀?总想以老学究的口吻让我接受教导,真是不知所谓。”
  咸宜公主一提到张九龄,就满腹怨言。
  杨云迅速作出判断,咸宜公主对张九龄的刻板印象,应该是来自于武惠妃的引导,咸宜公主年岁不大,对于世间人情世故认知不够,很容易便被蛊惑。
  杨云心想:“张九龄名垂青史,身为开元名臣,以气节和能力著称,却无法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咸宜公主最后略带遗憾道:“可惜没法让他出丑,挫一挫他的锐气,别让他总是摆出一副谁欠他钱的表情。”
  杨云笑着问道:“公主认为,如何方式才能让张丞相出丑?”
  “这有些难办……”
  咸宜公主支着头思索,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答案,最后用好奇的目光望向杨云,“你现在是我的幕僚,不该由你来出谋划策吗?”
  杨云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摇头晃脑,似乎是在酝酿什么,这让咸宜公主迅速提起了兴趣。
  好像能让张九龄出糗,比做任何事都能让她上心,可等了半天没见杨云开口,于是略微有些着急地问道:“还没对策吗?不过这事儿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安安静静揣摩?”
  “不用了,其实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公主可以在宫廷宴会上,做一首让张丞相出丑的诗,杀一下他的威风。”杨云道。
  咸宜公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是不是太难了点啊……你不知他才华,满朝文武都称赞有加,连父皇都说他才学天下第一等,如果靠作诗让他出丑,那要多高水平的人来作诗?指望刚才那一群人?”
  “我这里有一首诗,或许公主用得上呢?”杨云面带诡异之色。
  咸宜公主的心气提得很高,瞪大眼,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问道:“还说你不会作诗?找纸笔来,把诗写下,让我瞧瞧。”
  ……
  ……
  公主有命,侍卫赶紧去找笔墨纸砚。
  二人没回万安观,随便找了块平整的石条,用镇纸把纸固定好,咸宜公主迫不及待帮杨云研墨。
  “如果你的诗真能让那老顽固出丑,我一定重重有赏。”咸宜公主手扶砚台,目光却在杨云脸上打量。
  杨云提起笔,在白纸上把他早就想好的诗写下来。
  算不上琅琅上口的名句,却也是名家所出,但诗中寓意却很应景。
  乃是白居易的《奉和令公绿野堂种花》。
  只是词句稍作修改。
  “东山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张九龄官居“中书令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修国史”,跟白居易诗中的裴度一样同为中书令,可称“令公”。
  唐朝的名臣都喜欢为自己在郊野建别墅,以体现自己志向高洁,东山即长安城郊的蓝田山,张九龄在蓝田山上建了东山堂,作为隐居避世之所,而后来曾被他拔擢过的王维就在他的东山堂旁建了辋川堂,还为此作诗《辋川别业》。
  等杨云把诗写好,咸宜公主拿过来在手上读了一番,微微蹙眉:“大概意思我能看懂,不过具体是何意?”
  杨云把诗意详细解释:“张丞相所建东山堂,非常的气派,路人指着连片屋舍说这是张令公的家,张令公学生遍布天下,何以用得着再在堂前种花?”
  咸宜公主道:“听起来,好像是在称颂他桃李满天下……凭这诗能让他出丑?”
  杨云笑着将毛笔放下,道:“若此诗是普通士子口中道出,必可谓称颂,但若是公主道来,意境则大不同。”
  “此种花非彼种花,如今张丞相以和诗为题取士子拜谒,有代天子取士、为天下士子之师之意,若公主在他面前作出这首诗,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质疑和鞭策呢?”


第二百零一章 示爱
  咸宜公主诗赋造诣不深,但对于政治的理解却不低,当杨云说出这首诗是要劝谏张九龄,她立即明白什么。
  “嗯,说得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咸宜公主点头赞同,随即莞尔道,“那下次跟他参加宴会时,便拿此诗来消遣,让他知道其实本公主诗赋也有所成。”
  得到杨云做的诗,咸宜公主很开心,带着杨云在万安观周围转了很久,把包括梅林、牡丹园、荷花池等各处看过,才带着杨云返回万安观。
  二楼阁楼上,玉真公主不在,隔间里李瑁和杨玉环独处很久。
  本来二人坐在对桌的位置,杨云和咸宜公主回来时,二人已并排而坐,头挨得很近,指着面前的道经,好像真在学习。
  “十八哥,杨小姐自小学道,你跟她探讨道经,受益匪浅吧?”咸宜公主一见到李瑁便打趣道。
  李瑁招架不住,满脸通红。
  本来杨云担心李瑁跟杨玉环独处,杨玉环会吃亏,但现在看来,李瑁不吃亏就算不错了,只要杨玉环不肯,腼腆的寿王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
  杨玉环如大家闺秀般,大方得体道:“小女子所学不多,能跟殿下一同求道,令小女子受益颇多。”
  李瑁面带惭愧之色:“杨小姐过谦了,其实刚才一直都是我跟着你学。”
  “行了,行了,不管谁跟谁学,现在皇姑见过,道经也学了,是时候回城了,难道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吃斋不成?”咸宜公主催促道。
  好像怕玉真公主回来,真把几人留下继续参悟道典,咸宜公主开始赶人。
  但李瑁脸上全都是不舍,万安观对于咸宜公主来说是禁锢之地,对李瑁而言却是人间天堂,他很希望能留下来跟杨玉环探讨道术,以他这样内敛闷骚的性格,能跟心爱的女人找到共同话题很不容易。
  “走了,走了。”
  咸宜公主却不给李瑁回绝的机会,以她一向直爽的性格,要对付李瑁可谓轻而易举,直接拽起来便走。
  李瑁回看杨玉环一眼,为难地道:“不去跟皇姑打个招呼?”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让人转告一声便可,告知皇姑,她怎会轻易放我等离开?至于杨小姐……回去找个地方吃饭,把酒言欢,比留在这里强多了。”
  ……
  ……
  一行从万安观出来,玉真公主并未露面阻拦。
  杨玉环钻进来时的马车,原本咸宜公主有自己的车驾,但她有意跟杨玉环同乘,上了同一辆马车。
  “咸宜,你……”
  李瑁虽是骑马,但希望找到机会就靠近马车,隔着车窗与杨玉环眉目传情,可以尽情交谈。
  咸宜公主跟杨玉环同乘,着实碍眼,让他很难跟杨玉环搭讪。
  “我坐这辆马车有什么问题吗?兄长,你别那么小气嘛……快些走,不然皇姑出来,想走都走不了。”
  咸宜公主将车帘放下,催促车夫起行。
  李瑁叹了口气,看杨云上了马,他也无奈地翻身上马,路上几乎没说几句话,每次咸宜公主都想办法挑起话茬,李瑁却接不住,好几次都冷场了。
  回到城内,一行沿洛水走,本要回翠绿小居,咸宜公主却执意让杨云带他们去醉仙楼。
  “杨道长开了一间酒楼,里面有上好的酒水和美食,我们找地方吃东西却不去他的酒楼,是否不给面子?”
  咸宜公主笑眯眯地看着车窗外的杨云。
  杨云道:“能接待两位殿下,是在下的荣幸。”
  李瑁却皱眉:“到外面吃饭始终不太方便……若想享用杨道长家酒楼的美食,可以安排人,等菜肴做好后用食盒装上送去小居便可。”
  他想跟杨玉环独处,而在醉仙楼这种公开的场合,会让他很不自在。
  咸宜公主根本就不理会,随即李瑁连抗议的机会都没了,前面开路的侍卫主动变道,马车也随之转弯,按照咸宜公主的指示走。
  杨云冷眼旁观,暗自琢磨:“这位寿王确实没有做大事的资质,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约束不了。李隆基是不喜欢庶子出身的李瑛,但就算废掉李瑛,也不会立寿王为太子。”
  ……
  ……
  车驾到了醉仙楼,正是下午空闲时间,距离晚餐有一个多时辰,酒楼内只有两桌客人还在吃酒。
  杨云直接带几人上到二楼。
  进入雅间,李瑁眼前一亮,显然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中的酒楼要隐秘许多,雅间隔绝内外,显得很清静。
  来到窗口,李瑁一眼便看到远处的洛水,连连点头:“闹中取静,风景优美,杨道长这酒楼真是个风水宝地啊。”
  咸宜公主率先坐下,然后拉杨玉环在她身边落座,把其他两个空着的位置留给李瑁和杨云。
  她没什么架子,拿起桌上的茶壶便给自己添茶水,口中笑道:“我就说这里不错吧,你还不信,妹妹还能骗你不成?杨道长,把你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吧!”
  “我这就让人上酒。”
  杨云对门口侍立的伙计吩咐一声,伙计马上下楼去拿酒。
  酒菜一时没法上来,只能先喝茶,咸宜公主望着坐到了杨玉环对面的李瑁,道:“十八哥,你可知最近宫里几时有宴会?最好我们也出席的,母妃也在,大臣齐聚的那种……”
  李瑁摇摇头:“不知。”
  “之前我就准备把这里的美酒送进宫去,让父皇和大臣们品尝,可惜未能如愿。此番前来,看酒水供应已正常,我准备带一些走……杨道长不会有意见吧?”
  咸宜公主笑盈盈望向杨云。
  杨云点头:“荣幸之至。”
  “那好,走的时候我带上五坛,想来供官宴所用应该够了。”咸宜公主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
  李瑁好奇地问道:“你之前不是不太喜欢参加这种宴会吗?怎么今天一反常态?”
  咸宜公主笑眯眯地道:“以前不想去,是怕出丑,谁让我学问不济呢?但现在我有杨道长这样的能人当幕僚,学问大有长进,自然希望表现一番。至于具体因何,暂且保密,到时你便知晓。”
  ……
  ……
  李瑁和咸宜公主在醉仙楼用餐。
  无论酒水,还是菜肴,都是店里最好的,李瑁和咸宜公主都是衔着金钥匙出生,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但依然对这里的酒菜赞不绝口。
  “东都也算独此一家。”
  咸宜公主作为金枝玉叶,在外就餐保持极好的仪态,吃过后,让女官递了锦帕进来,掩面擦拭,满脸含笑地往杨云身上瞄。
  李瑁放下筷子,想跟杨玉环搭讪,话未出口,就被咸宜公主打断。
  “时候不早,兄长出来大半天,该回去了。”咸宜公主道。
  “这才几时……”
  李瑁根本不想走。
  咸宜公主叹息:“兄长要行大事,可不能为儿女私情牵绊……杨小姐出来的时间也很长,难道人家不要回去跟家人复命吗?”
  李瑁用委屈的目光望向杨玉环。
  杨玉环则用委婉的口吻道:“小女子是不能在外多逗留,毕竟家人会担心。寿王殿下也该早些回去做正事。”
  一对年轻男女正是情浓时,虽说杨玉环也不想分开,但她清楚规矩,一个大家闺秀要克己守礼,世家千金接受的教导中,最重要的便是懂规矩,知情识趣,不能以儿女私情阻碍男人做正事。
  “你看,连杨小姐都如此说……十八哥还是赶紧回去吧,若父皇派人来问你工程和道家大会进展,知你不在,父皇该多生气?母妃那边你如何交待?”
  咸宜公主说话间,已然起身。
  李瑁又只能当“怨妇”,老老实实跟妹妹起身出了雅间,他这个做兄长的居然只是妹妹的跟屁虫。
  下楼时咸宜公主随手掏出个荷包丢在柜台上,道:“想来这些金子应多于吃饭和买酒所需,杨道长开门做生意,我们不能吃白食,杨道长只管收下……把五坛酒搬上车,走了。”
  ……
  ……
  目送咸宜公主和李瑁离开,杨玉环脸上满是不舍,幽幽叹了口气,跟杨云回到楼上。
  “姐姐今日跟寿王殿下相处,可还融洽?他没……做什么唐突姐姐的事情吧?”杨云问道。
  杨玉环摇摇头:“寿王乃守礼之人。”
  杨云问道:“那姐姐跟他的关系……可有进展?”
  杨玉环白了杨云一眼,眸带风情:“你跟咸宜公主的关系可有进展?看起来,公主殿下对你很欣赏……今天你跟她在外说了什么?”
  “姐姐莫要取笑,我……年岁还小,公主只当我是幕僚,怎会……有别的关系?若姐姐想转移话题,那就当我没问吧。”杨云摇头苦笑。
  杨云对咸宜公主敬而远之,因为他知道自己跟咸宜公主是不可能的,目前的关系相对微妙。
  “寿王嘛……他今天提了一句,说想纳我为妃……”
  杨玉环手扶着额头,略带遐思。
  杨云着急地道:“他这是在试探姐姐的心意啊……姐姐怎么回他的?”
  杨玉环摇摇头:“我说,男女婚配,不由女儿家做主,他也不该跟我提,嘻嘻。”
  说到最后,杨玉环笑了起来。
  总归知道李瑁对自己的心意,杨玉环有些得意,在她没表达好感的情况下,李瑁已主动示爱,她有种洋洋得意的自豪感。
  “那还是让他去问三叔吧,现在能决定姐姐婚事的,只有三叔这个家长。”杨云摊摊手,略显无奈道。


第二百零二章 黄门与侍中
  正月二十六,洛阳皇宫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王公贵胄和朝中大臣都受到邀请,预计与宴的显贵有一百多人。
  李瑁和咸宜公主也会参加此次宴会。
  当天下午,兄妹二人便进宫准备,拜过武惠妃后,李瑁又去见李隆基,随即跟众兄弟在鹿宫院碰头,等候出席晚上的宴会。
  咸宜公主作为洛阳宫常客,没有太过拘礼,根本就没想过去跟各位兄长和姐妹相处,而是留在内帷跟武惠妃闲聊家常。
  “……以往你都不喜欢出席这种宴会,你父皇那么多公主,就你说受够了这种场合,不想再参加,而其他人想得到个出席的机会却千难万难……此番你主动应宴,可是有什么目的?”
  武惠妃人脉广织,且老谋深算,发觉女儿不寻常便直接出言相问。
  咸宜公主笑道:“出席宫宴而已,有何稀奇?听说此番公孙大娘将献艺,不看看实在可惜了……另外,女儿很久没陪父皇一起饮酒了,这次特意准备了一些好酒,准备在宫宴上跟诸多王公大臣品尝……”
  武惠妃白了女儿一眼:“有人告诉我,你跟一些闲杂人等过从甚密,有损皇家的脸面。”
  咸宜公主脸色一变,当即不高兴地道:“定是杨洄在您面前嚼舌根。”
  “他只是有一说一。”
  武惠妃如此说便等于承认杨洄通风报信,悄悄打咸宜公主的小报告,坐实了卑劣的人品。
  咸宜公主面带不屑:“当日在万安观,他带了一群士子跑去说要吟诗作对,当着我的面,恣意踩踏花田,我见不惯对他冷言冷语几句,他定是心有不甘,跑到母妃这里来搬弄是非……这人一点气量都没有,做不成大事。”
  “我倒是觉得他很不错,他家里在两都势力广布,对你兄长的大业帮助很大。”武惠妃直言不讳。
  喜欢杨洄,并不是觉得杨洄有多正派,才学又有多好,而是因为杨洄家族势力大,对她和李瑁掌权有帮助。
  越是这么说,咸宜公主逆反心理越强。
  凭什么我的婚姻要服务于你们的需求?
  “母妃,今天张丞相会到宫里来参加宴会吧?”咸宜公主不想跟武惠妃探讨有关杨洄的事情,有意岔开话题。
  武惠妃凝视女儿,疑惑地问道:“总觉得你今日不比寻常,作何要问那张老匹夫的事?他对你兄长一向挑剔得紧,对你也从无好脸色。”
  咸宜公主笑道:“以往宫宴上,他总是仗势才学,以诗赋隐喻,消遣了人还让人叫他的好……今天我也作了一首诗,想要好好调侃他一下,母妃到时候可要替我在父皇跟前说几句好话,这样我才能够出来作诗。”
  “胡闹。”
  武惠妃可不觉得自己女儿有本事能让满腹经纶的张九龄出丑。
  要知道张九龄自小天资聪慧,才智过人,五六岁便能吟诗作对,时人称为神童。成年后文名更盛,张说称他“后出词人之冠”,《望月怀远》中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谓唱绝千古。
  这样的诗坛大佬,女儿居然说要凭借作诗打对方的脸,武惠妃如论如何是不信的。
  就在这时,门口有女官进来通禀事情。
  武惠妃看了看咸宜公主,招招手,示意女官近前。
  女官附耳对武惠妃低语两句,咸宜公主耳朵很尖,听了个大概,脸上却不动声色。
  女官走后,武惠妃起身道:“我还有事,让宫人带你去用膳……晚上的宫宴你要注意谈吐和举止,循规蹈矩,切不可做那出格之事。”
  “母妃,是黄门侍郎李林甫来了吗?他找您作何?您作为后宫之主,不该跟外臣相见啊。”咸宜公主起身着急地劝谏。
  武惠妃没好气地喝斥:“年岁不大,闲心倒不小,李夕郎有德有才,你父皇对他称赞有加,正好可以吸纳他作为帮手……只要对我们有利,见见何妨?”
  她不对女儿过多解释,带着宫人径直离开。
  ……
  ……
  武惠妃在陶光园接见李林甫。
  李林甫趁着入宫参加宴会时,前来对武惠妃助他出任黄门侍郎一事表示感谢。
  黄门侍郎官从四品上,级别不高,却是门下省的副官。
  门下省乃三省六部中的三省之一,长官称之为侍中,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
  开元元年,门下省曾改称黄门省,侍中改称黄门监,开元五年恢复旧称。
  李林甫作为未来十几年权倾朝野的宰相,也是开元到天宝转折的重要人物,年已五十,刚刚发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过见武惠妃时他却恭谨异常,隔得老远地便下跪叩拜,随后武惠妃坐在亭子里,李林甫则弓着腰在亭外叙话。
  “臣感念惠妃娘娘恩德,特地从家乡让人捎来些土特产,已送至府上,另外再赠宅院、仆婢和车驾于娘娘。”
  李林甫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我就是来送礼的,礼物已送到你们武家去了。
  却说开元二十一年,宰相门下省侍中裴光庭病逝,裴光庭的妻子乃是武三思的女儿,这个武氏不怎么守妇道,跟李林甫有私情,大太监高力士出身武三思府中,武氏跟高力士有主仆情义。
  裴光庭死后,武氏在高力士前去探望时,跟高力士提出让自己的老相好李林甫接替裴光庭为宰相,高力士却不敢随便应承下来。
  后来韩休因萧嵩举荐出任右相,高力士提前把消息告知武氏,由武氏转告李林甫,再由李林甫告知韩休,如此一来韩休便承了李林甫的情。
  韩休登上相位后,表现平平无奇,却不断在唐玄宗面前称赞李林甫有宰相之能,再有武惠妃于宫中暗助,如此一来李林甫终于有机会出任黄门侍郎。
  现在李林甫跑来给武惠妃送礼,其实是想武惠妃继续在玄宗耳边吹枕边风,让他可以更进一步。
  历史上李林甫也因此受益,在武惠妃相助下一步步登上宰相之位,权倾朝野十九载,他也是玄宗朝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后期简直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不算杨云,李林甫在经营权术上,绝对是当世无敌。
  武惠妃拿到李林甫让宫人转呈的礼单,发现李林甫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土特产”,每一样礼物都价值连城,规格远超想象。
  “李夕郎何必如此破费?”
  武惠妃将礼单放下,心中对李林甫的恭顺和大手笔非常满意……能有个为自己所用的朝廷高官,对武惠妃来说是大好事,如此一来她在朝中便有了支撑,可以帮助她行废太子之举。
  李林甫笑着回道:“娘娘能收下薄礼,老臣甚是宽慰,以后仰仗娘娘的地方还有很多,老臣会尽心效命,不辜负圣主与娘娘的栽培。”
  武惠妃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本来李林甫的资历就很深,近几年给她送的礼也不少,还说过会全力帮助李瑁登上太子之位……现在李林甫开始进入朝廷权力核心,对她而言等于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岂能只让李夕郎破费?来人,将陛下赏赐的玉如意拿来,就当是本宫回赠给李夕郎的。”
  武惠妃借花献佛,把玄宗赏赐的东西给李林甫,体现出她并不是只求报恩而不知回馈之人。
  玉如意看起来金贵,却因皇帝赏赐而不能变卖,武惠妃留着只是个摆设,转送给李林甫却能体现出自己对李林甫的器重。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李林甫俯首作揖,脸上全都是感动的神色,眸中泪光闪烁,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感激涕零。他越是体现出对武惠妃赏赐的重视,越让武惠妃觉得他可以信赖。
  ……
  ……
  夕阳西下,参加宫廷宴会的王公大臣相继入宫。
  刚升任中书令为左相的张九龄,成为众大臣追捧的对象,入宫时便有很多人有意往他身边靠拢,除了寒暄外,顺带探讨一下朝廷大小事项。
  而这其中跟张九龄关系最好的,要数受张九龄拔擢,刚升任侍中的裴耀卿。
  裴耀卿一直在江淮负责建造粮仓,征调钱粮送往两都,此番回京,除了跟皇帝复命外,也要完成升任侍中必要的手续,疏通朝廷的关系。
  “……哥奴领了黄门,跟以往大不相同。”
  过长乐门时,裴耀卿突然跟张九龄说了一句。
  哥奴是李林甫的乳名,李林甫发迹完全是靠钻营,朝中正统文官对李林甫非常轻视,私下里的称呼都不太尊重。
  “嗯。”
  张九龄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裴耀卿叹道:“听说武家人出面运筹,宫人帮了大忙,今日早一步他已入宫去,前前后后花了数百万钱打点。”
  裴耀卿之前一直跟钱粮打交道,对于金钱很敏感,数百万钱相当于几千贯钱,普通官员可拿不出如此多的贿金。
  “他的擢升完全不守规矩,对朝廷有害而无利。”
  裴耀卿继续在张九龄耳边抱怨。
  张九龄打量裴耀卿一眼,大概意思是,就算你觉得李林甫上位有害,也该提出切实有效的方法打压,而不是对我示警,一点建设性意见都没有。
  张九龄神色冷峻:“陛下圣明,定不会任用奸邪,即便李哥奴如今已入列黄门,但始终未能执掌枢机,要防止他危害朝廷,便要找其品行不端处加以参劾,方能让陛下看到他的卑劣,不得重用。”
  以张九龄之意,现在李林甫上位已是事实,要防止李林甫当上宰相,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其把柄加以弹劾,现在只有皇帝能决定李林甫的去留,就连身为左相的他也对李林甫无可奈何。
  裴耀卿叹息道:“我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又何尝不想?但之前几次参劾不成,他早就有所防备,如今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要再找他的错漏只怕是难上加难。”


第二百零三章 应制诗
  洛阳皇宫,集贤殿大殿,早早便布置起案桌和烛台,无数的宫女和太监穿梭其间,尚未入夜,已有宾客相继前来。
  集贤殿又名迎仙宫、集仙殿,为武则天晚年敕命建造。
  武周后期,武则天宠幸张易之、张宗昌兄弟,如此尚嫌不足,于天下广选美少年,入内供奉,创设控鹤监、丞、主簿等官,另择学士才人,作为陪选,用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张昌宗等为控鹤监供奉。
  武则天除临朝听政外,就是与这班供奉官在迎仙宫饮酒、博局戏为乐。
  开元十三年,唐玄宗于迎仙宫内宴请中书省、门下省官员、礼官及学士,他看到满座人才济济,宽慰之余,玄宗当众表示,神仙的说法虚无飘渺,朕不采信,贤才是帮助我治理国家的根本,集仙殿应改名集贤殿。
  从此之后,迎仙宫正式更名集贤殿,同时殿内的丽正书院改称集贤书院,集贤书院是大唐最大的藏书馆,举世最恢弘的文化殿堂。
  开元年间的李隆基尚是开明君主,勤于政务,举行宴会基本是遍邀朝臣,同时并不忌讳谈论国事。
  不过朝廷广开言路,面圣很容易,大臣也就无须在宴会上犯言直谏,如此一来,宴会气氛显得异常详和热闹。
  张九龄和裴耀卿来得较晚。
  此时很多大臣已先行抵达,见到二人,都围拢过来行礼问候,尤其是很多不常见宰相的官员,难得在年后有机会见到左相,都趁机前来熟络一番。
  张九龄不太热情,他在朝多年,对于朝中科举出仕或者素有才学的官员,以笑面迎之,偶尔还会驻足寒暄两句,但对于那些靠裙带和世袭祖萌上位的官员,则明显疏远,见面时打招呼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只有部堂才能得他勉强拱手一礼。
  当日与平时宴会有所不同,天下十道朝集使均至东都向皇帝复命,这些人也在宫宴受邀之列。
  因张九龄是各道采访使、朝集使设立的动议者,又是当今左相,他到来时,这些朝集使都不由向他涌过来,想跟他谈谈自己所在地区的情况。
  至于刚刚当上黄门侍郎的李林甫,则因这些朝集使阻隔,连跟张九龄照面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被忽略在旁,令初登高位的李林甫分外丢脸。
  李林甫回到席位上,闷闷不乐半晌,待有人过来跟他恭贺升迁时,才勉强挤出笑容。
  ……
  ……
  宴会都快开始了,李隆基依然没有现身,这时一众皇子在侍卫陪同下,出现在集贤殿门口。
  当首便是太子李瑛,除此之外尚有鄂王李瑶、甄王李琬、光王李据、永王李璘和寿王李瑁。
  李隆基此番到洛阳,并未将所有皇子和公主带上,大半都留在长安。
  诸皇子落座,忽然有鼓乐传来。
  大殿两侧的宫廷乐师开始演奏《小破阵乐》,这是李隆基根据《立部伎》中《破阵乐》改编而成,作为宫廷宴会的开场乐。
  伴随乐曲声响起,四名身着金甲胄的宫女从纱帐后出来,于场地当中翩翩起舞。
  王公大臣们皆起身相迎。
  李隆基在武惠妃和咸宜公主一左一右陪同下,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路过之处王公大臣皆躬身行礼。
  李隆基来到主位前,转过身面对王公大臣,乐曲声停,舞女撤回,李隆基摆摆手示意道:“诸位卿家,入席吧。”
  众王公大臣一齐行礼,先等李隆基和武惠妃坐于主位后,他们才相继落座。
  主位在三层玉阶之上,除了李隆基和武惠妃的席位外,还有太子李瑛和咸宜公主的席位分列两侧。
  无须李隆基出面主持宴会,每次宫宴都有特定的人作为代天子祝酒之人,而这次从席位中走出来行祝酒礼的正是新晋黄门侍郎李林甫。
  ……
  ……
  宴会开始。
  宫廷宴会讲究的是喜庆热闹,李林甫祝酒三巡后,马上又是宫廷歌舞表演。
  唐朝到开元时,君臣关系和谐,宫廷宴会并无太多拘泥。
  舞曲开始后,众王公大臣放松下来,自行进食、品酒,不时就舞蹈本身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宴会在略微有些嘈杂的环境中进行。
  众人最期待的自然是大唐第一剑舞名家公孙大娘的表演。
  不过公孙大娘要压轴出场,众人只能收拾心情,观看宫廷教坊培养出来的舞女献艺,即便这些舞女的才艺略逊公孙大娘一筹,却也比之普通大臣家中豢养的舞女好上太多。
  歌舞表演到最精彩的部分,众王公大臣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沉醉之色。
  此时李隆基悄悄将李林甫叫到身边低语几声,令在场很多人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两轮歌舞献艺结束,到了应制诗的环节。
  宫廷宴会的应制诗,基本都是大臣歌颂皇帝,称赞国泰民安,祝愿国运昌隆的诗词。
  全场安静下来,李林甫立于玉阶之下,朗声道:“陛下于天下置十道,各置节度使、采访使、朝集使,天下政务皆由圣恩,今日宴会便以此为制,应诗一首。取诗才最佳之人,以舞女二人为赐。”
  题目既是应制诗,众大臣都可应景创作,就好像一场比试,设有彩头。
  而当日应制诗的题目,是《奉和圣制送十道采访使及朝集使》,彩头是两名刚才在宴会上献艺的舞女。
  因为没有定下送哪两个,而刚才表演的舞女自然都在备选之列,这令那些对宫廷舞乐称颂不已的人暗暗心动,刚才还想如何训练自家舞女,现在省了,谁赢了皇帝直接送两个,随你心意挑选,如此好机会谁不动心?
  心是动了,但嘴却不容易动。
  皇帝面前,翰林众多,这些人专门以创作诗词娱乐于宫宴为主业,更有很多闻名遐迩的大才子列席宴会,谁想在这种应制诗的比试环节中取胜,就要过五关斩六将,没个真本事还真登不了台面。
  在李林甫将皇帝转告的题目公之于众后,很多人在四下环顾,都想知道谁人敢出来应此制作诗。
  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心下也很为难。
  这题目太过“怪诞”,既然是送十道采访使和朝集使的诗,除了有歌颂皇帝英明神武的要求,也要有对这些人劝谏的意思在内,体现皇恩浩荡,这就多了几分寓情于诗的难度,比之平时赞颂一下歌舞,或是单纯给谁践行,或是吹捧皇帝要困难许多。
  李林甫主持宫廷宴会非首次,应付如此场面早就是游刃有余。
  他见无人起来作诗,便笑看左侧当首席位上的张九龄,问道:“张令公,您在朝中一向以诗文见长,十道置采访使及朝集使,也是您跟陛下提议设立,众同僚不起来应诗,难道您也要坐在这里看热闹?”
  李林甫明显是要给张九龄出难题。
  让你刚才对我冷遇,我现在有机会还不好好报复你一下?
  如此难的题目,你又没多少时间想,若你能作出好诗来,那真成稀奇事了,你若说作不出来,就等于是在人前出丑。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张九龄身上,连李隆基也笑着看向他。
  武惠妃的声音突然传来:“陛下,张丞相诗词举世无双,听闻天下士子都想前去拜见,为此他特地出了题目为难,至今无人能登门,不知是否有其事?”
  张九龄厌恶武惠妃,但此时也不得不站起来,恭敬地回答道:“回惠妃娘娘的话,确有其事。”
  这引来不少人议论,甚至看向张九龄,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张九龄也不知这些人在笑什么,他想给自己辩解都不知从何说起。
  突然李隆基打了声哈哈,然后道:“张卿家如今为令公,乃文臣表率,也可说是天下士子之师……师长给学生出题,考校一下学生的学问,有何不可?”
  连皇帝都发话,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李林甫则插话:“师长考校学生,自然是天经地义,但若是师长的才学无法服众,又当如何?”
  “李卿家,不得对张令公无礼。”
  李隆基看似训斥,脸上却无任何恼色,好像是开玩笑一般,“张令公的才学天下何人不钦佩?说他是天下士子之师,莫不是还有谁不服气?连朕都要称他一声师长。”
  皇帝给戴了顶高帽,若自己不出来表现一下,可真就成了徒有其名。
  张九龄看向李林甫的目光充满厌恶,怒气直冲脑门……二人宿怨已久,主要来自于张九龄打从心底里对李林甫这般钻研权术之人的唾弃。
  李林甫以为张九龄仓促之间作不出诗词,那是以他自己的才学揣度,却不知张九龄学富五车,诗才更是了得。
  张九龄捻须颔首道:“那臣便献丑了。”
  在李林甫惊讶的目光中,张九龄琅琅地将他创作的诗当众朗读出来:
  “三年一上计,万国趋河洛。
  课最力已陈,赏延恩复博。
  垂衣深共理,改瑟其咸若。
  首路回竹符,分镳扬木铎。
  戒程有攸往,诏饯无淹泊。
  昭晰动天文,殷勤在人瘼。
  持久望兹念,克终期所托。
  行矣当自强,春耕庶秋获。”
  一首诗诵读下来,工整无比,既有对各地采访使和朝集使的期待,也有对皇恩浩荡的感念,殷切希望之下,臣子拳拳之心在诗文中以极高的诗才展现。
  张九龄一首诗朗读完毕,在场人等鸦雀无声。
  李林甫面色漆黑,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零四章 细思则恐
  作为当世名家,张九龄的才华确实无与伦比,当他将诗当众吟出后,在场懂诗的人都为之折服。
  能在短时间内,把应制诗作得如此工整隽永,诗意深远,足可载入诗集典册,这种造诣,在场每个人都自问做不到。
  很多人都在想:“莫非陛下提前泄露了应制诗题目给张九龄,他才能如此轻松应付?”
  质疑的人中,最不甘心的要数李林甫了。
  但李林甫扪心自问,才学根本就无法跟张九龄相提并论,他又不确定是否皇帝有意泄露诗题,便转身向李隆基请示:“不知陛下对张令公的诗,有何指点?”
  李隆基畅快地挥了挥手,笑道:“此诗甚好,说出朕心中所望,今日与宴的有十道来朝集使,你们当不负张卿家诗中所言,为国为民,谨记魏文贞公所言,‘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之理。”
  十道朝集使皆起身领命:“臣等谨记。”
  李隆基笑着说道:“不是要你们记住,而是要让天下臣民都明白这个道理。张卿家,你的诗很好,若无他人出来,今日应制诗便以你为擢。”
  张九龄恭敬应了。
  李林甫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他恨不能自己出来作首诗将张九龄比下去,但他又自知才学不行,只能寄希望于在场人,偏偏张九龄现在是宰相,莫说是没人能比,就算真有人有此诗才,也不会刻意去拂张九龄的面子。
  “看来天下诗人,当以张卿家为首,爱妃以为呢?”
  李隆基并不觉得丢人,甚至还觉得自己选拔了天下最好的人才担任宰相,那是自己任人唯贤的体现,是值得称道的事情。
  武惠妃尽管对张九龄不忿,却只能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陛下所言极是。”
  “哈哈。”
  李隆基兴趣甚高,霍然站起,竟然举起酒杯从玉阶上走了下来,在场所有王公大臣只能跟着起身做躬迎状。
  最后李隆基走到张九龄跟前,举起酒杯道:“朕能得张卿家如此良臣,实在是朕之幸,来,朕敬张卿家一杯。”
  张九龄诚惶诚恐:“老臣怎敢……”
  说是当不起,皇帝已然做足姿态,张九龄只能领受。
  君臣二人面对面共饮,在李隆基转身回玉阶时,不知有不少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张九龄。
  ……
  ……
  这场宫宴俨然成为了张九龄的专场,所有人都围着张九龄转,连皇帝都不例外。
  张九龄也觉得颜面有光,当他坐下来时,身边的裴耀卿振奋地道:“张公真乃群臣典范,真为我等读书人争气啊。”
  所说“我等”,俨然是把朝中正统科举出生的读书人归为一派,别的任何派系都不能融入他们的圈子。
  李林甫不想让张九龄继续出风头,请示道:“陛下,听说今日有公孙氏献舞,不知是否可传出来,以让众臣僚欣赏?”
  “正有此意……”李隆基正要应承,却见身旁坐席上,咸宜公主站了起来,目光随之转了过去。
  咸宜公主起身,在很多人看来无非是又有什么好宝贝要献给皇帝。
  咸宜公主一向以古灵精怪著称,宴会上基本上充当着开心果的角色,群臣也喜欢拿她打趣,皇帝宠溺的女儿,自然是整个宴会的主角。
  “咸宜,你有事吗?”李隆基问道。
  咸宜公主笑道:“父皇,儿臣知张丞相诗才了得,这几日也偶得一首诗,想跟张丞相请教一下。”
  在场王公大臣闻言不由莞尔。
  小姑娘家,以往总是被张九龄以不学无术暗讽,犹不知趣,今日居然说要跟张九龄请教作诗,那不跟刚开蒙的稚子遇到博学鸿儒,居然要讨教四书五经一般?明显朝纲了。
  “咸宜,别胡闹。”
  武惠妃率先开口斥责,她要体现出自己对女儿管教森严,咸宜公主此番唐突造次,并非是出自她的授意。
  这是武惠妃的态度。
  李隆基兴致却很高,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咸宜能请教张卿家,乃是她的荣幸,天下士子,有几人有如此机会?生在帝王家,自然有些优待,朕就给你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李隆基很宠爱咸宜公主,眼见女儿有心,出来向当世堪称学问第一人的张九龄讨教,做父亲的难免有几分欣慰,父母谁不望子成龙?自然是希望女儿学识越高越好。
  “既然父皇恩准,儿臣便问问张丞相,是否肯赐教呢?”咸宜公主笑眯眯地看向正襟危坐的张九龄。
  张九龄此时有些尴尬,平时他喜欢考校咸宜公主学问,口吻中难免有奚落看轻之意,倒不是他没风度非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而完全是他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小姑娘的母亲。
  “公主肯请教,老臣自当洗耳恭听。”
  张九龄起身,强装笑颜地行了一礼。
  咸宜公主是晚辈,但也是皇帝的女儿,算是臣子之主。
  臣子面对主上,必须要体现出足够的恭敬,这也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读书人应该遵守的礼数。
  咸宜公主两眼放光,俏面露出慧黠的笑容,道:“既然张丞相肯听我的拙作,那我就说了。”
  众人都以戏谑的姿态等候咸宜公主的“大作”。
  “东山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
  先是吟出两句,用词浅白,没有任何一个生僻字,朴实无华中带着一种打油诗的平俗,感觉像是在说一件事,而不是作诗。
  所有人第一印象是:“公主才华不过如此。”
  “张丞相,您在东山建了一座东山堂,这首诗便是说这个的。”
  咸宜公主笑着解释了一句,没有给张九龄回话的机会,继续把后两句原封不动地背出来,“后两句呢,也是说这个的……听好了,那就是‘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咸宜公主一首诗分成两段吟出来,前后用词基本一致,让人觉得此诗朴实无华,乍一听,确实像个十几岁少女作出来的,如同打油诗般的七言绝句。
  当咸宜公主把诗读完,很多人脸上犹自带着敷衍的笑容,有想出来恭维几句的,却明白这是公主请教张九龄的诗作,应该先由张九龄点评。
  张九龄脸上的笑容,最初很和善,带着一种尊长看小辈的慈祥,可当咸宜公主将整首诗吟完后,张九龄不知怎的,脸色突然僵住,站在那儿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面色随之便得冷峻。
  随之周围人也发觉异常,先是好奇,不过稍微琢磨咸宜公主作的诗后,许多人心里突了一下,随即用惊骇的目光看向张九龄,均想知道他如何应对。
  李隆基听女儿把诗读完,没有多想,笑着问道:“咸宜,你作此诗,有何寓意啊?”
  咸宜公主笑道:“父皇难道听不出,其实儿臣是在称赞张丞相桃李满天下吗?张丞相学识渊博,儿臣一心想要做他的学生,现在两京每个读书人也跟儿臣的心思一样呢。”
  “哈哈,是啊,谁不想能拜到张卿家门下?张卿家,你别见外,咸宜她在诗赋上没什么造诣,你尽管指点便是,不用在意朕的看法。”
  李隆基兴致颇高,想知道张九龄对此诗的看法。
  本来张九龄只是僵在那儿,但听了皇帝的话,脸上带着惊愕,而后把高傲的头低了下去,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连他身边的裴连清都听出皇帝似乎话外有话,赶紧扯了扯张九龄的衣襟,有让他见好就收之意。
  到此时,那些后知后觉的人才恍然。
  这诗大有深意啊。
  你张令公已是桃李满天下了,为何还要“门前种花”?种花之意,不就是说你广纳天下名士,要以天下读书人师长自居?还给天下士子设下奉和诗题,以决定谁有资格拜谒?
  “朴实无华的诗句中,居然蕴藏如此深意,难怪张丞相脸色如此难看!”
  很多人心中都在想,随即他们想明白一件事。
  “以公主的才学,怎可能作出如此暗藏深意的诗?陛下替公主追问,不正好代表这是陛下让公主作的诗?真正作诗人,不就是陛下?”
  当李林甫想到这一层时,脸上重新露出得意之色。
  你张老头也有今天啊。
  我是没才学能当场把你作的应制诗比下去,不过总有人能压得住你的嚣张气焰。
  先前不是很能耐吗?
  现在看你脸往哪儿搁!
  “回陛下的话,老臣认为,此诗中所提……老臣愧不敢当。”
  张九龄低着头,话不是对咸宜公主说,而是直接回李隆基,“老臣公务繁忙,已有数年未曾传授士子学业……至于种花,不过是老朽晚年来的一点爱好,而东山堂,老朽已很久未曾去过……”
  本是要点评诗句,话说出口则成自辩,言外之意,诗中提到他和东山堂的内容实在是有失偏颇。
  李隆基微微一怔,脑子还有些糊涂。
  作为前半生,李隆基是少有的英明帝王,眼界很高,从不去想如何防备臣子篡权,再者他真的没把咸宜公主的诗往心里去,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林甫则顺杆往上爬,质问道:“张令公答非所问。陛下是问你对诗的评价。”
  张九龄道:“老臣才学浅薄,不敢妄评。”
  “那……”
  李隆基稍作迟疑,瞧出气氛有些不对,摆摆手道,“就当小孩子言笑,此诗不提也罢。宴席继续,张卿家请坐。”
  张九龄如蒙大赦,坐下来时头上全都是冷汗,却不敢伸手去擦。


第二百零五章 女宴
  咸宜公主于宫宴上当众作诗,让素来看轻她的张九龄灰头土脸,心里非常得意,坐下来时,目光不时瞟几眼张九龄。
  张九龄越是表现得如坐针毡,她心中的得意就越强。
  “本来还觉得杨云给我的诗未必有效,但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啊。”
  而后是剑舞表演。
  公孙大娘在千呼万唤中出场,于人前表演飞天剑舞。
  公孙大娘一袭红衣,轻纱遮面,要在绳索牵引之下,于空中完成剑舞表演,引得在场的王公大臣纷纷叫好,而事件的当事人咸宜公主和张九龄则无心欣赏眼花缭乱的剑舞。
  咸宜公主趁全场人注意力都落在公孙大娘身上时,走到御座旁,凑到李隆基耳边低语几句,随后李隆基又将主持宫宴的李林甫叫到跟前嘱咐一番。
  公孙大娘的剑舞表演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而后李林甫当众宣布:“公主殿下为在场宾客准备了美酒,请诸位品尝。”
  武惠妃蹙眉:“咸宜,怎能随便带酒到宫宴来?”
  李隆基摆摆手,笑着说道:“无妨,既是咸宜的心意,就让她试试吧……据说这是提前找宫人验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的好酒,据说千杯不醉之人,喝上个三五杯也会酩酊大醉……说得连朕都想试试了。”
  在皇帝首肯下,有宫女将早就盛壶的高度酒端上来,宫宴每张席桌上都摆上两壶酒。
  御赐美酒,以往宫宴上也有,但既是御赐之物,基本是地方上贡的名酒,现在公主将从宫外带来的酒作为御赐之用,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诸位卿家,不必巡酒敬酒,各自品尝便是。”
  随着酒水端来,很多人迫不及待品尝,在朝为官,平时应酬多,酒量都不差,此时多以平时喝酒的状态去品酒,一下子喝上一大口。
  不过酒水的辛辣瞬间呛鼻,有些人喝进去半口,直接吐出来的有之,更有甚者喷了出来,咳嗽声不断。
  咸宜公主起身笑道:“都说是美酒,诸位应该慢慢品尝,怎能一饮而尽?父皇也尝尝吧。”
  李隆基让高力士倒了一杯酒,先由小太监尝过确认无事后,才将酒水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感觉气味还算不错,小抿一口,双目瞬间瞪圆,显然那辛辣的味道让他不太能接受。
  “陛下,这酒确实是美酒,但太烈了。”工部尚书韩休道。
  李林甫笑道:“如此美酒,除了能在宫里品尝到,还有何处能寻觅?这可是御赐佳酿。”
  李林甫定下基调,下面的人不能再随便抨击酒水不好,各自品尝,第一口都觉得味道很冲,不过随着小口小口细品,又觉得这酒醇香无比,后劲十足,酒力不行的,喝下一杯后头便有些晕沉。
  “好酒,好酒。”
  李隆基也慢慢品味,刚刚入口确实辛辣刺激,但入口后回味悠长,唇齿留香,待喝进肚子里暖洋洋的,感觉非常舒服,不由脱口称赞一句,似是对此酒非常满意。
  “朕亲自敬诸位卿家一杯。”
  李隆基站了起来,高举酒杯。
  在场人不明就里,本是李林甫主持酒宴,怎么皇帝突然站起来敬酒?
  皇帝亲自敬酒的情况非常少见。
  王公大臣们赶紧起身一同接受敬酒。
  皇帝左手持杯,右手宽大的衣袖挡在前面,一仰脖,居然来个一饮而尽,最后还向所有人亮杯底。
  其他人一看这情况,就算酒再烈也要跟皇帝一起满饮此杯,学着皇帝的姿态,把酒杯举起,来个一口闷,然后齐刷刷亮杯底,结果半数以上不能应对如此烈酒,咳嗽声不断。
  “哈哈。”
  李隆基痛快大笑,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湿漉漉的锦帕,扔给旁边服侍的太监,显然刚才饮酒时作弊了。
  高力士跟着笑。
  从这对主仆的笑容中,很多人感觉到被戏弄的促狭,显然李隆基并没有一口将酒喝下,王公大臣上当了。
  “陛下,是否还要再敬诸位臣僚一杯?”李林甫转身笑着请示。
  李隆基微笑摇头:“不必,如此烈酒还是要浅酌方能体会其中韵味,诸位卿家若品不完,可以带回家去细品,千万别勉强。”
  ……
  ……
  皇宫酒宴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散席时,好像谁都不记得咸宜公主作诗的事,连裴耀卿也没在张九龄面前提及。
  宫宴跟杨云的关系不大,根本就没人告诉他当晚发生的事情。
  随着时间推移,临近开春后的礼部试,杨云也必须要拿出时间来准备科考,以他半吊子的学问,想应这个时代的科举有几分困难,不过这始终非明清的八股取士,杨云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但其实仅限于理论上。
  这几天,松梅一直在闹腾,大概是觉得年前做法事失德之事渐渐被人淡忘,不甘于天天在家闲坐,又想出去招摇撞骗。
  年后王籍回了一趟长安,正月二十八这天返回洛阳,一来便先去见了杨云,把他父亲的意思转告,大抵意思是想请真的武尊真人出山,让杨云指条明路。
  “师尊云游四海,若真能请动他,何须让松梅那个骗子出来虚张声势?”杨云一口回绝王籍。
  王籍着急道:“会野之战后,圣上对家父多有质疑,若不能请动师傅他老人家出山,怕家父官位难保……如今圣上有在东都举办道家法会的意思,天下名道齐聚,这个时候师傅还不出来,实在说不过去,到底师傅是可以跟张果仙人相提并论的天师。”
  “是请不到,而不是不去请,主要是没门路……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四海,有时候寻觅个洞天福地,一打坐便是经年,音讯全无……你说我去哪里递信?若真要人出席法会,还是只能找松梅代劳。”杨云无奈地摊摊手。
  王籍愁容满面:“那神棍,跟青鹤妖道有何差异?或许他的能耐还不如青鹤妖道呢。让他去……唉!”
  杨云道:“他已面过圣,你可有想过,若把真的师尊请出来,如何在圣上面前圆谎?”
  “这……”
  王籍也意识到好像有欺君之嫌疑,当日他跟松梅和杨云一起进过宫门,见了皇帝,到时欺君的罪责他也有份儿。
  “令尊的官位,要靠战功积累,就算把师尊请出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眼前的法会。”
  杨云态度平和,“寿王安排我负责此次法会的筹备事宜,接下来我准备让你当我的副手,事情办好了,师门也有光彩。”
  王籍听杨云之意,已将他当成自己人,眉头总算稍微舒解,有心让杨云大致指定个方位去找武尊真人也不好开口,只能先回家,派人通知王昱,让王昱从旁的方面着手。
  ……
  ……
  宫宴过去四天,转眼到了二月初一,咸宜公主来找杨云。
  当日醉仙楼的生意很好,大街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咸宜公主见状,只能派人进入酒楼找杨云,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杨云出迎。
  “你这里的生意也太夸张了点儿吧……这些人排这么长的队,就为了吃一顿饭,有必要吗?”
  咸宜公主对周边嘈杂的环境非常不满,出言揶揄道。
  “先入内,到楼上雅间叙话吧。”
  无论什么时候,杨云都会空出一间雅室,便是为了招待有急需的朋友或权贵。
  带着咸宜公主从后门进入酒楼,来到二楼,进入雅间,杨云正要安排人上酒菜,咸宜公主一撇手:“别那么客气,我是吃过午饭来的……今日前来是想告知你一件事,明晚有个宴会,我想跟你一起出席。”
  “宴会……”
  杨云想了想,问道,“是否要带上家姐?”
  咸宜公主瞄着杨云道:“这次不用带你姐姐,甚至连寿王都不会去,就你跟我……这次出席宴会的,全是东都世家大族的内眷。”
  杨云听了不由一阵别扭。
  你要参加内眷的聚会,带上我算几个意思?
  莫非是质疑我的性别?
  “你是修道者,跟其他男人不一样。”
  咸宜公主也想到或许有不妥之处,立即出言补充。
  杨云尴尬一笑,道:“若无必要的话,这种场合在下不便出面……不知是否可以拒绝?”
  咸宜公主开怀一笑:“你年岁不大,脑子却很复杂,我只说跟你同去,却没说让你见她们,或是有跟她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怎么了,害怕被那些莺莺燕燕给吃了?”
  杨云不知如何回答。
  “到时你跟在我身边,以我随从的身份出席便可……你可以亲眼见到那些艳名在外的名媛闺秀,算是便宜你了。”
  咸宜公主白了杨云一眼。
  杨云心想:“你们闺蜜间的聚会,跟我有何关系?还是说你打算利用我给你撑脸面?”
  但见咸宜公主坚持,杨云只得拱拱手,苦着脸答应下来。
  咸宜公主得到杨云首肯,瞬间开心许多,笑着说道:“你给我的诗,我在宫宴上当众朗诵,效果很不错,你不知道当时张丞相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哦。”
  杨云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咸宜公主蹙蹙眉:“你好像不怎么高兴?你别忘了,这主意是你出的,开罪张丞相的人自然也是你。”
  杨云眯眼打量咸宜公主,神色怪异。
  “好啦,我谢谢你还不成吗?这两天我一直留意张丞相的反应,说来也奇怪,这几天他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也不知效果到底如何……你不知道,那会儿他脸色很难看,好在父皇给他化解了一下尴尬,之后就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
  咸宜公主对这首诗产生的效果似乎不太满意。
  杨云道:“公主能当着众多王公大臣露把脸,不已是最好的结果?”
  咸宜公主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但总觉得少了什么。正好明日宴会,张丞相府上也会有人来,我问问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二百零六章 好喝不能生灌
  张九龄府上女眷要参加咸宜公主召集的闺蜜聚会,咸宜公主还准备自这位张九龄家的女眷口中打听内情?
  听起来事情就很不靠谱。
  宴会上让张九龄下不来台,事后还要落井下石?
  在杨云看来,咸宜公主太过孩子气,玩心太重,或许是之前被张九龄压制久了,终于扳回一城,总想要痛快到底。
  这种事杨云是不会主动参与的。
  至于来日宴会,本不在杨云的计划之列,但既然咸宜公主坚持要他出席,赴宴也未尝不可。
  翌日杨云见过韩择木,代表寿王李瑁去了一趟大空观,查看道像的修复进度。
  在韩择木督工的情况下,工程出奇顺利,本来要中旬才能完成的工程,差不多还有两三日就要完工。
  “不知寿王殿下几时过来查看?”
  韩择木仍旧把杨云当成李瑁的门客,问询时不忘稍带问询李瑁的情况。
  杨云简单回答:“一切得请示过寿王才能定下来。”
  与韩择木出观的路上,正巧宫里派人前来询问工程进度,乃是高力士的人。
  这些人需要招待,韩择木也就无法继续送杨云,杨云自行告辞,门口停有马车载他回城。
  ……
  ……
  刚回到醉仙楼,又有客人前来造访。
  此刻是下午申时二刻,店里已没什么人用餐。
  来者是茹女,带着茶叶和小礼物,跟杨云上楼进入雅间,茹女丝毫也不掩藏,直接把来意说明。
  “……不是非要来打扰,只是我那边茶苑生意已难以为继,若您不出手相助,怕是茶苑就要关门歇业了。”
  茹女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杨云心道:“我不过是赴长春真人之约而去过你茶苑一次,你茶苑生意是否做得下去,与我何干?”
  杨云道:“这就太过为难在下了,在下做的是酒楼生意,互相之间也帮不上忙啊。”
  茹女叹道:“但您见识广博,又是经营奇才,您都不能帮,还有谁能帮?”
  杨云摇头苦笑。
  茹女冲泡的茶水的确不错,喝过后神清气爽,不然以长春真人挑剔的眼光,不会专门光顾那茶苑。
  但光会冲泡茶水不可能发家致富。
  喝茶跟吃饭终归不太一样,喝茶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是不错的消遣,可洛阳城说到底还是穷人多,尤其地动后,大多数人家里的屋舍需要修缮,还得添补损毁的锅碗瓢盆和坛坛罐罐,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喝茶?
  毕竟维持生计才是第一要务!
  但问题是茶苑不卖茶,又能卖什么?卖笑么?
  杨云很想说,你干脆改行得了。
  但改行做什么,杨云却说不清楚,这种建议别人改行的话他可不会随便说,避免招惹麻烦。
  “莫非茹小姐想把茶水送到醉仙楼来卖?”杨云问道。
  茹女面带殷切期盼之色:“如此甚好,即便没有销路……若您多宣传一下,也会有客人到小店走走……”
  杨云随口道:“那这样吧,回头你把茶水送过来,我试着帮你寄卖,若是能卖出去的话,这生意可以好好洽谈下,若没人买……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茹女似未听出杨云话里透露出的敷衍,越发热情了,聘婷施礼:“多谢仙人相助。”
  言语中已将杨云捧成恩人。
  ……
  ……
  茹女一走,不多时就差人把茶水送来,一点都不耽搁。
  何五六正在整理桌椅板凳,见几个侍女用瓦瓮送来茶水,差点要赶人,在杨云说明情况下,茶水才送进醉仙楼。
  “小官人您不是言笑吧?这茶水……怎么个卖法?难道我们酒楼没有茶水供应吗?”何五六实在不能理解。
  来醉仙楼的客人,显然不是为喝茶而来,就算对茶水有品质方面的要求,只管换上好的茶叶便可,实在不必大老远从另一个坊弄来茶水。
  而且茶苑卖的不单是茶水本身,主要是能够让客人享受到高雅的服务,若是将茶水直接在醉仙楼寄卖,自然没有茶道和茶艺表演,卖多少钱合适?
  “谁说我是要卖茶水的?”杨云没好气道。
  何五六讪笑不已:“不卖茶水,您又何必让人把茶水送来?莫不是小官人您看上了那家的俏掌柜?”
  “真该撕了你这张臭嘴。”
  杨云作势要打,何五六机警避开,杨云放下手道,“去找些羊奶来,新鲜热乎的。”
  “啊?”
  何五六一时间理解不能。
  卖茶就卖茶,跟羊奶有何关系?
  杨云没法解释,难道要跟何五六说,其实后世的奶茶生意非常好做,已形成产业?
  现在正好有上好的茶水,不如试试做成奶茶,有人买就成,没人买就算了,就当是一次尝试。
  “快去吧。”杨云催促道。
  何五六带着疑惑出门,一路小跑往北市去了,只有那边才有新鲜的羊奶卖,且都是胡人爱买来喝,可没有多少汉人喜欢羊奶那腥膻的味道。
  ……
  ……
  奶茶的配方是什么,杨云不清楚,但大概知道,就是茶水兑奶,再加一些调味料,比如说糖。
  大唐可没有奶牛,牛奶这东西无处可寻,只有先用羊奶替代。
  至于糖这是醉仙楼后厨常备的,杨云为了夏天做酸梅汤,早就准备了大批,何况平时烹饪时也会用到糖。
  何五六带回一些羊奶后,杨云便捣鼓开了。
  茶水和奶的调配比例需要研究,至于甜度问题则相对容易解决,这时代的人不太习惯喝糖水,到时只要有些微甜度,就算是不错的奶茶。
  口味这东西,因人而异。
  杨云调配了几种比例,自己先品尝一番,然后让何五六也过来喝过。
  何五六本来对羊奶极其反感,觉得那是茹毛饮血之人才喝的东西,喝的时候几乎属于受欺压强迫的状态,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表情。
  不过在品尝一口后,他发现这羊奶跟茶水的混合物并没那么难喝,甜丝丝的,柔软,细腻,回味悠长。
  “小官,这真是羊奶……调配的?”
  何五六喝完后,用惊讶的目光望向杨云。
  “喝不出来吗?有茶味,还有奶香,只是味道太淡了,若是能加一些果汁进去就更好了。”杨云在想如何改进奶茶配方。
  “不用不用,这已经很好了,这东西虽不是酒,但比普通的茶水好喝不知多少倍,推出市场后肯定大卖。”
  何五六眼睛都在冒光,仿佛又发现赚钱良机。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就知道卖卖卖,你以为这玩意儿能跟酒一样大行于市?这东西,接受的人始终太少,得先小范围内免费赠送,先看看客人的反应。”
  “可是小官人,这茶水不是白得的,您看……”
  以何五六的意思,既然茶水是要付钱的,为何调配出来的东西却要免费赠送人?
  杨云豁达地道:“赠送几天探一下市场反馈,花不了几个钱,再说我没跟茶苑的女掌柜谈好具体的分成契约,暂且不用跟她结算,等查明市场需求再谈合作事项也不迟。”
  杨云跟茹女谈生意的时候,只是答应把茶水拿来寄卖,没说分成比例,更没提以后是否把这生意长久做下去。
  “就说小官人会做生意,那俏掌柜以为赚了,其实被小官人您耍得团团转。”何五六一脸佩服之色,恭维地说道。
  ……
  ……
  黄昏时分,咸宜公主亲自来接杨云出席她召集的闺蜜聚会。
  此时正是醉仙楼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顾客云集,咸宜公主从马车上下来,并未进楼,不多时杨云得知消息从里面出来,手上提着个瓦瓮。
  “这是什么?”
  咸宜公主好奇问道。
  “刚调配出来的东西,公主尝尝鲜?”杨云笑着说道。
  咸宜公主饶有兴致拿过去,打开盖子闻了闻,微微蹙眉:“有几分香气,是茶香……不对,你在茶水里加了什么?”
  杨云问道:“那味道是好还是差?”
  咸宜公主瞥了杨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往瓦瓮里打量,口中道:“都没尝过,如何评价?先放到我这儿,路上我尝尝鲜……你坐后面那辆马车。”
  虽然咸宜公主平时出来游玩,跟杨云见面也不避嫌,但始终她是公主,不可能跟杨云同乘一车。
  杨云只能把瓦瓮留在咸宜公主那儿,顺带还把勺子和木碗交给咸宜公主身边的女官。
  杨云上马车时,正好看到咸宜公主让女官给她盛了一碗喝下肚。
  喝过后感觉好像不错,上马车后咸宜公主居然又让女官盛一碗给她递进车厢里。
  杨云心道:“皇室之女也嘴馋啊……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试试这种茶水配奶的鲜香甜的美味,倒是别有滋味。”
  ……
  ……
  马车往东而非往西,说明不是去翠绿小居。
  最后马车进了洛阳城东北的积德坊,紧靠上东门的一所宅院内,跟以往到何处宴会门庭若市不同,这次到的地方只停了几辆马车。
  “到了。”
  咸宜公主从马车上下来,跟杨云会合,发现杨云盯着她看时,微微一笑道,“那东西挺好喝的,现在只剩下个底,看来没法给那些赴会的贵女品尝,少了你表现的机会。”
  一大瓮奶茶,咸宜公主居然半路上就喝得剩下个底,那是喝了多少?
  这进了宅院,你这不是要先去找茅厕?
  杨云并不介意,轻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咸宜公主带杨云进别院,刚进去,果真如同杨云所料,直接找了由头离开,说是要先去见什么客人,但其实就是找地方如厕。
  杨云心想:“好喝你也不能生灌啊。”


第二百零七章 姐妹
  杨云耐心等候咸宜公主,伫立一会儿,只见前面过来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正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杨洄。
  杨洄对杨云的态度极为不善,直接上前质问:“这是何等地方,是你随便来的?来人,将他请出去。”
  说是请出去,其实跟轰人没区别,顿时几个粗壮的汉子冲了过来,一副要赶客的凶相。
  杨云不为所动,神态自若,解释道:“是咸宜公主带我来此的。”
  “今天是何场合?公主会带你来赴会?真是可笑……公主有言在先,今日这聚会不招待任何男宾。”
  杨洄说着,却不敢让人上前动粗,因为他很担心自己喧宾夺主的话,咸宜公主会不会发飙。
  杨云微微一笑:“既不招待男宾,阁下又是如何来的?”
  这话令杨洄分外没面子。
  若是被咸宜公主教训,他也就忍下来,现在连咸宜公主身边的小道士都开始欺辱到他头上来了,丝毫也不给他面子,还是在众多侍从面前,尤其令他无法忍受。
  “看来你这家伙是真的不知好歹……你们几个,把他丢出去。”
  杨洄朝身后几个壮汉厉声喝道。
  这些个壮汉全是杨洄带来的家仆,得到命令后,马上分出四人向杨云冲来。
  杨洄脸上带着厉笑,双手环抱胸前,一副要看杨云笑话的架势。
  不想这四名壮汉尚未靠近杨云,其中一人突然脚下拌蒜,趔趄后摔倒在地,剩下几个去搀扶,不想鬼使神差,互相推攘,结果四名壮汉全都倒在地上,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杨洄火冒三丈,怒道:“怎的如此没用?人还没碰到,自己先狗吃屎了?”
  “物似主人形,阁下是在说自己吗?”
  杨云微笑着说着,精神力泄去,松开了对地上那四名壮汉的禁制,那四名壮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杨云的眼睛中充满了敬畏……刚才他们仿佛鬼压床,身上仿佛泰山压顶,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联想到眼前少年郎“天师”的身份,他们都一阵忌惮。
  杨洄怒不可遏,就要冲上前教训杨云,谁知杨云还未出手,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咸宜公主的娇喝:“住手。”
  杨洄闻言身形一阵僵硬,不敢再挪步,用防备的目光望向杨云的同时,他强装笑颜,侧头跟咸宜公主打招呼:“公主殿下,此人擅闯此处,还出言不逊,在下正要教训他,您来的正好,他居然说是您请他来的……”
  “杨道长本来就是本宫请来的,难道本宫做什么,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咸宜公主很生气。
  才走开一会儿,自己请来的宾客就被人为难,这个越俎代庖之人还是她一向没好感的杨洄,更让她气恼。
  “公主,今天可是名门千金和大家闺秀的聚会,您怎能请这等男子前来?这可是要乱了规矩的。”杨洄苦口婆心劝诫。
  咸宜公主打量杨洄一番,冷笑不已:“还说别人,你为何出现在此处?不知今天你不在受邀之列?”
  杨洄顿时觉得理亏,气势随之弱了下来,解释道:“这不在下送舍妹前来……之前未曾往里面走,把人送到正要离开,就见此人鬼鬼祟祟……”
  “什么鬼鬼祟祟,他是本宫请来的客人,而你不是,这次你来送人我不责难你,但下次你再不请自到的话……可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咸宜公主对杨洄放了狠话。
  本来杨洄心中就很不爽,现在又被咸宜公主如此责难,更是怒火中烧,可是他不能当着公主的面发作,便把这股火全都集中到了杨云身上,瞪向杨云的目光充满杀气,仿佛要把杨云撕成碎片。
  咸宜公主走到杨云身前,温和地对他说道:“本宫先跟杨道长说声歉意,有些不识趣的家伙坏了今日宴会氛围,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此等小人一般见识……”
  杨洄听自己被称为小人,委屈地大叫:“公主,您怎么能……”可是在被咸宜公主侧目瞪一眼后,剩下的话便无法说出口。
  咸宜公主不再理会杨洄和他带来的人,拉着杨云的衣袖往内院去了。
  即便杨云不用眼睛看,也知杨洄对他的那股愤恨,仿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杨云心里在想:“这位仁兄,你爱慕你的公主,犯不着对我吹胡子瞪眼,你越是表现得小鸡肚肠,暴露自己短处,就越不为公主所喜。这又是何必呢?”
  ……
  ……
  咸宜公主带杨云往里走,又是说了一些抱歉的话。
  以咸宜公主想来,杨洄如此无礼,完全是因为之前她对杨洄的态度冷漠,杨洄这是在借故找她身边人的麻烦。
  “那家伙没有做大事的肚量,想必将来成就也很有限。”
  最后咸宜公主对杨洄做出如此评价。
  虽说十五岁的小姑娘看人有失偏颇,但咸宜公主的总结大概符合杨云心目中对杨洄的判断,太过小家子气,根本就是个纨绔公子哥,不过历史上他帮助武惠妃废太子李瑛倒是很成功,但拥立李瑁为太子终归还是功败垂成。
  这根本就是个小人,属于那种喜欢在人后放冷箭的宵小。
  既跟杨洄交恶,就不得不防备此人出阴招。
  到了别院正堂,里面灯火辉煌,从敞开的门口能清楚见到有贵家女子在里面就坐,跟平时宴席一样,正堂两边各有桌案,而各家名媛淑女都列席而坐,到此时并不是所有闺秀都到齐,很多席位还空着。
  “先不忙进去,等开席后,我们再现身,届时把你介绍给她们认识。”咸宜公主笑着说道。
  杨云好奇地问道:“公主为何要将在下介绍给东都的这些千金小姐?我跟她们之间……应该并无多少交集才是。”
  咸宜公主打量杨云,问道:“难道两都的名门千金就不需要有你这样的道家奇人相助?以你的年岁,就算帮她们做事,也不会影响她们的清誉……既能给她们提供协助,还能为你带来一些便利,属于各取所需。”
  杨云瞬间理解了咸宜公主的“好意”。
  这是给他当中间人,介绍“生意”给他。
  杨云能在东都名媛圈混的前提条件,就是他年岁小,看起来“人畜无害”,只办事不会跟雇主发生感情纠纷……
  杨云脸色略显别扭,心想:“看起来是公主关照,为我创造机会,但听这话里的意思,怎么总觉得怪怪的?这是把我当成无知稚子,难道不知我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我先带你到后面暖阁坐坐,宴会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始,我先去见好姐妹,等见完后,我就把你介绍给那些名门千金认识。”咸宜公主笑盈盈道。
  ……
  ……
  杨云总感觉自己不该来这种地方,跟杨洄交恶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里都是名门闺秀,走哪儿都不方便,否则很容易玷污别人的好名声。
  如今咸宜公主把他带到一个没人的暖阁待着,杨云心中很不是滋味。
  咸宜公主可没照顾别人心思的打算,直接去找“好姐妹”,把杨云晾到了一边。
  带着随行的女官,咸宜公主到了东侧院花厅,那边也有一些名门闺秀,这些女子的地位比之先到宴客厅的高一些,都是王公贵胄的千金小姐,在宴会开始前,她们有单独的雅间休息,也能跟宴会的主人咸宜公主有个私密相处空间。
  到花厅前,马上有丫鬟迎出来。
  走在咸宜公主前面的女官立即上前通报身份,丫鬟马上让到一边,随即女官过来通禀:“殿下,张小姐在东二厅饮茶。”
  “嗯。”
  咸宜公主微微颔首,在女官引路下,到了东厢一处花厅外。
  尚未进内,便见微弱的灯火下,有女子跪坐在一方小木桌前,木桌上摆着围棋棋盘,此女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手捻棋子,聚精会神,丝毫不为外物所动,有人进门她都未察觉。
  “小姐,公主殿下驾临。”侍婢出言提醒,女子才回过神来,侧目看向立在门口笑盈盈看向她的咸宜公主。
  女子连忙放下棋子,起身恭敬施礼:“问公主安。”
  咸宜公主走到小方桌前,笑着拉起女子的手,令女子很是拘谨,咸宜公主道:“姐姐还是如此见外,这么快就不把我当妹妹看了?”
  女子谦恭地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民女不能废尊卑礼数。”
  “都是见外的事情,什么公主、民女的,直接称呼我妹妹就好。”
  咸宜公主拉此女到一边,目光落在棋盘上,略微叹息道,“真是精彩啊,黑白对弈,只有姐姐这般气度之人才能体会其中妙处,可惜妹妹我棋艺平平,如此精妙的对弈却看不懂,实在可惜。”
  看不懂还要评价一番,咸宜公主并没有故作姿态,有一说一,显得很孩子气。
  “公主请坐。”女子道。
  咸宜公主在席桌另一侧坐下来,在她的坚持下,女子方落座。
  “长安一别,有半年光景了,姐姐近来可好?张令公可有为你许配婚事?”咸宜公主一副亲近的姿态问询道。
  此女正是张九龄的嫡孙女,张九龄儿子张拯第三女,张瑜。
  张瑜微微摇头:“未曾。”
  “姐姐比我尚年长一岁,早就及笄,怎还未许配人家?看来张令公并不着急将你嫁出去,舍不得你这块无瑕美玉啊……嘻嘻……”
  咸宜公主笑说着,丝毫也不见外,言语中还有稍许打趣之意。
  而张瑜的态度则非常谨慎,丝毫也没有跟咸宜公主姐妹相称的打算。
  热脸贴了冷屁股,让咸宜公主落了个老大没趣。


第二百零八章 张、李
  咸宜公主来见张瑜的目的,除了有叙旧、增进闺中姐妹感情,更主要的便是想探听到张九龄对当日她作诗后的反应。
  难得在老学究张九龄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先不管机会是如何得来的,也不管诗是谁作的,出风头的事记在了她身上,但只是让张九龄面子短时间内挂不住,总让她觉得自己不够风光,还需要有下文。
  谁知张瑜对她恭谨异常,俨然如臣子面对主上,完全没有姐妹之情。
  “瑜姐姐太过见外,今天到此来,便当作是回到自家,莫要把我当成公主,有何家常事,以及闺中趣闻,都可以交流。”
  咸宜公主尽可能想让张瑜放松警惕。
  张瑜则认真站起来,神色恭敬:“公主身份尊贵,民女岂能跟公主平等轮交?若公主有赐教的地方,只管明言。”
  咸宜公主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想:“以前见到她,不是这样子啊,为何这次见面如此生分?莫非是当日我作诗的事,开罪了张九龄那老匹夫,以至于她家里反对她继续跟我来往?”
  “瑜姐姐……”
  咸宜公主想继续攀亲近,却见张瑜避讳地后退一步,完全没有领情之意。
  张瑜道:“公主还是称呼民女为张氏女……”
  咸宜公主苦笑道:“我们还是坐下来叙话吧。”
  如此张瑜才重新落座。
  “瑜姐姐,其实……我也没想怎样,今日突然这般冷漠,是否中间存在误会?张老令公他近来可好?”
  咸宜公主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觉得可能开罪了张九龄,连张瑜这个好姐妹都刻意跟她保持疏远,不由生出一种负罪感,赶紧解释。
  谁知张瑜听咸宜公主提到祖父,连忙道:“家祖近来恪尽职守,每日早出晚归,悉心为朝廷做事,不敢有丝毫荒驰之处,回到家中多忙到深夜……”
  “嗯?”
  咸宜公主一愣。
  我问你张九龄身体好不好,你怎跟我回答这些?
  “张老令公恪尽职守,这我是知晓的。”
  咸宜公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糊地说道。
  张瑜低下头:“家祖不忘圣上教诲,除每日尽职尽责处理朝事外,不再见无关人等,最近府上也无访客登门,家祖已将圣上的教诲用笔记录下来,悬于案前以做警示。”
  “是吗?这……张老令公有心了。”
  咸宜公主本来还想问张九龄对当日那首诗有何指教,听张瑜这一说,便知道难以从好姐妹口中得知详情。
  她心中满是不解,但很清楚就算再问下去,张瑜也不会给出明确答案,反而态度会更加拘谨。
  张瑜仍旧在解释:“家祖准备回长安便拆了东山堂。”
  “啊?为何要拆东山堂?莫不是那里风水不好?”咸宜公主无比震惊地问道。
  张瑜道:“东山堂地处长安城外,祖父政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根本无暇前去歇宿。与其为外人指手划足,不如早些将其拆除,一方面堵悠悠众口,一方面也是安心留在朝中打理朝政,为陛下分忧。”
  咸宜公主心想:“张九龄要拆东山堂,不会跟我当日作的那首诗有关吧?那诗到底有何深意,为何张家人这般忌惮?”
  “啊……这……这种事只能由张令公心意而定……瑜姐姐,差不多快到开席时,不如我们稍作整理,一同前去宴客厅如何?”
  咸宜公主友善地发出邀请。
  张瑜摇头:“民女还是自行前去,公主殿下若有他人要见,也请自便。”
  咸宜公主感觉自己犯了大错,关键是错在哪里她却不知道,见张瑜态度冷漠,心中很是懊恼,但就算再糊涂也只能藏于心中,告辞离开花厅。
  ……
  ……
  杨云在一处小厅等了一刻钟,咸宜公主突然走进屋来。
  此时咸宜公主面带沮丧之色,跟来时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完全不同。
  “公主,可是要开席了?”杨云不想问咸宜公主的心事,公主就算有什么心结,也跟他无关。
  咸宜公主点头:“快了,我就是来叫你的……”
  她都没打算坐下来跟杨云叙话,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侧目看向杨云,问道,“我有件事没想明白,你聪明机智,可否试着为我释疑?”
  杨云猜想事情可能跟咸宜公主刚才所见的人有关,是什么人让她产生如此大的疑虑,非杨云靠揣度便能得出结论。
  “公主请讲。”杨云道。
  “是这样的,我有个好姐妹,以往跟她关系很好,从十一二岁时,我便经常邀她入宫,我们几乎无话不谈,相处起来非常融洽。但这次见面,她显得很生分,几乎不给我任何亲近的机会……”
  咸宜公主并未透露“好姐妹”的身份来历,大概陈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杨云则听出问题症结所在,反问道:“公主说的这位小姐,不知是哪家千金?”
  咸宜公主叹道:“也不瞒你,乃是张丞相府上三小姐,她是张丞相的嫡孙女,这次我本要问她有关张丞相对那日宴会上我诵读诗作的反应,谁知她答非所问,总说张丞相如何矜矜业业做事……”
  咸宜公主的确没把杨云当外人,将刚才跟张瑜见面的情况大致讲述一遍。
  杨云一听便明白其中问题所在——
  张九龄以为诗是皇帝作的,借你之口当众诵读,目的是警告他不要结党营私,更不能广招门徒,引为羽翼。这次你邀请张九龄的孙女来问话,人家想当然地以为你是负责“售后服务”,替皇帝打探虚实,如此当然只有刻板的回话。
  杨云心道:“张九龄的政治敏感性很强嘛,那为何历史上他却怎么都不开窍,犯下结党的大忌呢?”
  杨云不能把话挑明,故作沉思状,末了回答也似是而非:“张丞相忠君为国,鞠躬尽瘁,公务繁忙之下,所做一些决定份属应当,至于张小姐……她分明是不想惹人闲话,毕竟公主来后,只见她一人……”
  “是吗?”
  咸宜公主将信将疑,随即她好似明白什么,打量杨云问道,“不会是当日你做的诗,引来这些改变吧?甚至让我没法跟张小姐做朋友了?”
  杨云笑道:“张丞相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宏大量得很,就算公主当日朗诵的诗对他有所冒犯,他怎会小肚鸡肠,挂怀于心?”
  “这倒是。”
  咸宜公主仔细想了想,不由点头,突然眼睛里有一抹慧黠的神色,好似想到什么“阴谋诡计”。
  ……
  ……
  宴会即将开始。
  咸宜公主要求杨云跟在她身边,一同出席宴会。
  前去宴客厅的路上,咸宜公主大致对来客身份做了注释。
  “今天我邀请的,没有王室宗亲女眷,都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未成婚的名媛,主要以东都洛阳本地的世家千金为主,有很多参加过去年我刚来洛阳时的宴会,不过也有少许像张小姐这般自长安过来的名媛,除了张小姐外,还有一人你要记住,那边是李林甫李夕郎家的千金……”
  李林甫还有没成婚的女儿?
  李林甫现在都五十多了,怎么会有个十来岁的女儿?不过想想李林甫妾侍众多,一树梨花压海棠,小妾偶尔生个女儿没什么稀奇。
  杨云问道:“公主跟李小姐间……关系如何?”
  “这个嘛,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总之我跟李家小姐交情不深,她之前甚少出席宫宴,对出席圈子里姐妹家的聚会也不积极,我跟她不怎么熟,完全没法跟我与张小姐的关系相比。”
  咸宜公主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不过呢,母妃娘娘希望我跟这位李小姐多亲近一下,现在李夕郎很得父皇的欣赏,未来有可能会出任宰相……”
  咸宜公主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显然是发现又说漏了嘴。
  杨云心知肚明,武惠妃有意拉拢长安和洛阳的权贵,尤其像李林甫这样优秀的“后起之秀”,更是重点栽培的对象。
  “就是那边那位。”
  没进宴客厅,咸宜公主远远指了指站在宴客厅门口的一名女子。
  这女子穿着一身紫色襦裙,身材苗条,正在跟同样站在门口的一些名媛交谈,即便侧身对着这边,杨云还是能感觉到此女不错的风姿。
  但杨云却不知此女到底是张小姐,还是李小姐。
  “公主殿下来了。”
  有人提醒了那女子一声。
  女子转身看过来,却未先跟咸宜公主对视,而是看了眼杨云,随即那女子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妩媚无比。
  杨云从此女身上隐约看到了一丝杨玉环的影子。
  “参见公主殿下。”
  一群女子主动出来迎接,聘婷施礼。
  咸宜公主笑道:“诸位有礼了,马上宴会要开始,本宫发函邀请之人,都到齐了吗?”
  那娇媚女子回道:“差不多到齐了,不过张府那位三小姐,尚未过来。”
  这一说,杨云便明白,这位应该便是李林甫的女儿。
  言辞犀利,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是一群女子的翘楚,即便她父亲尚未在朝中位极人臣,但她隐约已成为两都名媛圈子里的话事人。
  咸宜公主欣然点头:“她在东厢下棋,本宫这就派人去催请。”
  旁边一名女子道:“这位张小姐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明明定好开席时间,公主殿下都如约驾临,还让人等她?”
  好像清流家里的女人总会被人排挤,而李小姐也学会了李林甫那套钻营关系学的诀窍,短短的相处已跟两都名媛建立起不错的关系。
  又或许是某些大家族察觉到朝中一些风向,觉得现在张家遭受皇帝猜忌,对张九龄的孙女的评价,也就带有那么一丝挑刺的意味。
  总之在杨云看来,这种名媛圈的宴会,火药味似乎显得稍微浓郁了一些。
  他作为在场唯一的男子,很可能会充当炮灰。


第二百零九章 女斗
  宴会尚未开始,便火药味十足。
  李林甫刚刚在朝中崛起,尚且斗不过张九龄,但在这种世家大族名媛千金的私下聚会中,李林甫的女儿跟张九龄的孙女天然便形成对立的关系,而且一看眼前这种情况,杨云便明白张小姐被孤立了。
  这些女子对话,完全把杨云当作了透明人,杨云倒没觉得自己受到轻慢,神情泰然自若地站在咸宜公主身旁。
  李林甫的女儿尚且不知姓名。
  以杨云了解,《旧唐书》中记载李林甫有儿子二十五人,女儿二十五人,子女众多,变相说李林甫非常荒淫无耻。
  但在《开元天宝遗事》中记录,李林甫只有六个女儿。
  不过始终《开元天宝遗事》是唐末五代的笔记体小说,做不得准,到底李林甫家中有子女几人,杨云没法直接问。
  历史上记录李林甫的女儿中,最有名的当属后来出家做了道士的李腾空,这李腾空曾为李白拜访并作诗留念——
  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腾空显然是李家某位小姐出家后的道号,至于是否就是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杨云不得而知。
  或许是这些豪门千金有意避忌在成婚之前跟年轻男子有来往,即便杨云是公主带来的,她们也没有过来搭讪问询的兴致。
  最后还是在入席前,咸宜公主简单地介绍了一句:“这位杨道长,便是曾入宫跟罗道长斗过法的那位。”
  “啊?莫非就是在无数洛阳民众瞩目下成功修复祖师道像的那位?”李家小姐先问一句,美眸落在杨云身上,似对杨云产生几分兴趣。
  杨云微微拱手,当作跟周围女子打招呼。
  咸宜公主欣然点头,道:“正是他,今天本宫带他来见见诸位姐姐和妹妹,若你们以后有何烦心事,亦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他。”
  话是这么说,但没人愿意找个不认识的小道士来解决自身麻烦,这话分明是公主说的客套话。
  在场女子都知道分寸,怎么可能追问?
  连李家小姐也不过是多看了杨云两眼,随即便陪同公主往宴客厅而去。
  ……
  ……
  千呼万唤始出来。
  张家小姐张瑜终于在女官陪同下,出现在宴客厅内,此时众多女宾已落座。
  当张瑜信步从正门往内走时,咸宜公主笑脸相迎。
  杨云没有跟过去,只是遥遥打量,只见张瑜穿着一身素白的纱裙,披着嫣红的锦帛,头发挽了发髻,斜插一支翠羽簪,露出洁白如同天鹅般的脖颈,她脸上不施粉黛,淡雅脱俗,皎如秋月,美貌无双。
  此女给杨云的第一印象是娴静,跟李家小姐表现出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截然相反。
  一动一静,皆为表象!
  杨云没跟两人相处过,不太好判断二女的实际性格。
  张瑜对咸宜公主行礼问候都很温婉,绝对的大家闺秀气质,只是身上少了一股勃勃英气,略显柔弱。
  待张瑜稍微走近,杨云发现她脸色苍白,好似抱恙在身。
  宴席的主位是给咸宜公主准备的,在咸宜公主侧面有个不大的席位为杨云所有。
  杨云毕竟是男子,既不能跟咸宜公主同席,也不能跟分坐两面的世家千金同席,只能单独坐一桌。
  看起来席位不大,但桌上摆放的瓜果点心和菜品很丰盛,足见宴会主人对他的重视程度。
  至于下面两侧席位当首位置,分别是李家小姐和张家小姐,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模样。
  见张瑜和李小姐对视,脸上均浮现厌恶的表情,杨云不由暗自揣度:“这两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他看了眼李小姐,这性格火辣的女子目光灼热,大有冲上去掐架的势头,至于张瑜目光则温和许多,好似她也不太喜欢这种宴会上的纷争。
  “人差不多到齐,宴席该开始了。”
  咸宜公主笑着站起来,开始主持宴会,“今天是好姐妹间的聚会,诸位随性而为,都是甜糯的米酒,不容易上头,但若哪个姐姐妹妹不胜酒力,也可以不饮,以茶水代之。”
  随即便有诸多女婢进来,每桌送上热茶。
  咸宜公主又对旁边女官吩咐两句,女官马上去安排歌舞表演。
  ……
  ……
  闺中女子的聚会,没有那么多花哨,宴会一开始,就是歌舞表演,出场的仍旧是宫廷女乐。
  莺莺燕燕花枝招展,比之在场的豪门千金妖冶不少,身上的衣衫相对轻薄,气质轻浮。
  杨云不太喜欢这种歌舞表演形式,即便这些女子看上去很有女人味。
  看着这些翩然若仙的舞女,他想起在益州的最后一夜,刘清媛为他献舞时的场景。
  他不由想:“不知那略微刁蛮任性的丫头,在王昱倒台后,现在怎样了?”
  正当他神游天外时,一曲舞蹈结束,随着音乐停止,所有舞女都站在场地中央,好似在等候评价和赏赐。
  众多名门千金看完表演,都礼貌性鼓鼓掌,咸宜公主对表演非常满意。
  “诸位才艺不错,可谓赏心悦目,待会儿有赏。”咸宜公主爽快地许下承诺。
  “谢公主殿下。”
  众舞女受过专业训练,连行礼谢赏都步调一致。
  待舞女退下去领赏后,咸宜公主整理了一下仪态,起身敬酒:“诸位姐姐妹妹,今日我们欢聚一堂,这里本宫便敬一杯酒,你们想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不做勉强。”
  公主要敬酒,在场很多女子即便不喜饮酒,也会识相地拿起酒杯,跟公主遥相对酌,尤其是李小姐,早早就斟满酒等候。
  而张瑜则很不识趣,举起的是茶杯。
  众多女子一起饮酒,杨云坐在那儿纹丝未动。
  公主要敬的对象是姐姐妹妹,我又不是,自然不需迎这礼数。
  喝完一杯,咸宜公主未做勉强,她自己也不太能喝酒,坐下来闲话家常。
  问问去年东都的地震受灾情况,年底雪灾时是否赈济过灾民,各家庄园的收成……
  一切就像是例行公事,以体现一个大唐公主对民生疾苦的关切,而各家都是长安、洛阳的豪门大户,但凡遇到天灾人祸,都会有所表示,即便没有的也会夸张说一些,总之没人核查。
  “说这些好生没趣,诸位姐姐妹妹都快到婚嫁年岁了吧?私下里问问,你们可有许配人家?”
  咸宜公主突然问出了非常隐私的问题。
  这种话题,大概只有纯女子的宴会上才会问出。
  若换作平时,倒也没什么,不过今天在场有一个“不速之客”,那就是杨云。
  就算咸宜公主觉得杨云年岁小,再者是个道士,属于方外人,但也不能简单把杨云归为闺蜜那一类。
  让这些女子当面跟一个男子提及自己的隐私,始终说不出口。
  李家小姐却很大方,笑着说道:“各家到了婚配年岁,自然会许配人家,不过也未必人人都会嫁。”
  “哦!?”
  咸宜公主稍微琢磨了一下李小姐的话中之意,忽然明白对方说的是有的千金小姐会选择用出家当道士的方法来避嫁。
  唐朝民风开放,有女子不想嫁人的,便会借口出家为道,如此一来家里就不能勉强其嫁人。
  豪门千金想追求婚姻自由是不可能的,即便想出家也非易事。
  此前一直默不做声的张瑜突然开口询问:“如此说来,李家妹妹有遁入空门的打算?”
  这话中气十足,本来杨云没把柔弱的张瑜当回事,可闻听此言,便意识到张瑜此女很不简单,眼见李林甫的女儿开始有意无意地主导宴会,立即发起反击……作为当朝宰相的孙女,她绝对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李小姐神色间满是不悦:“这声妹妹可当不起,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大侄女才对。”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便传来一阵哄笑声。
  张瑜和李小姐的辈分问题,的确不好说。
  咸宜公主以平辈的身份跟在场女子相称,但始终各家到适婚年龄的女子辈分上存在较大差异,比如说张瑜跟李小姐之间,若以姐妹相称的话,不意味着李林甫要比张九龄矮上一辈?以后李林甫如何在朝中自处?
  从这一点,杨云就能感觉到李小姐心思缜密,很注意一些小细节,坚决不给张瑜趁虚而入的机会。
  咸宜公主一看场面略微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家各交各的,何必多做计较?”
  “还是计较一下为好。”
  李小姐言辞灼灼,“既然大侄女问了,那我便回答,就算我真的出家当道士,也未尝不可,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呢?”
  “李夕郎未必会肯吧?”张瑜那边也有女子帮腔。
  李小姐笑了笑,道:“家父肯不肯,跟你们无关,我们李家的事情,难道还要跟外人解释不成?”
  到此时,宴会已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咸宜公主一看情况不对,快超出她掌控了,赶紧又出来说和:“女子出家为道,始终无法顾及天道人伦,今日便不探讨这个话题,饮酒吧。”
  李小姐不依不饶:“说到道士,今天便有一位得道的天师在,连圣上都啧啧称赞,本事通神,何不在我等姐妹面前显露一手呢?”
  咸宜公主看了看李小姐,又看看杨云,面色为难。
  到此时,她这个主人反倒没李小姐抢眼。
  “还是问问杨道长的意愿吧。”咸宜公主被在场名门千金盯着,只好问杨云。
  杨云笑道:“未尝不可。”
  没说不行,也没说好,回答模棱两可。
  李小姐双眸冒出精芒,道:“听说杨小天师当着东都百姓的面,隔空修复祖师石像,世人称之为仙法,不知可否在此一展法术,让我等姐妹大开眼界?就将……张家大侄女头上的发钗隔空取下来,让我等见识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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