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资本世界
作者:实心熊|发布时间:2024-06-29 02:31:16|字数:12060
猪猡亚历山大靠在特意用柔软的羽毛填充的床头靠背上,看着旁边刚被自己拱过了的白菜,脸上挂着微笑。
女儿已经被奶妈抱走了,谢尔也在楼下而不是房门外呆着,整个二楼只有自己两个人。
正在熟睡的卢克雷齐娅动了动身子,然后渐渐醒来。
她先是有点疑惑的向四周看了看,最后涣散的目光才凝聚在亚历山大脸上。
“你真的回来了。”
这是个肯定句,似乎到了这时候她才真正确定身边的人是真实的,而不是幻想。
“我回来了。”
亚历山大应了声,他忽然觉得这时候很多话是多余的,看着斜靠在旁边似乎看到他出现就感到满足的卢克雷齐娅,他忽然觉得其实在这些女人中他亏欠最多的恰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在亚历山大心目中,不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的卢克雷齐娅其实都是单纯的,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她那因为过于精彩丰富的生活和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情人证明着这个女人是多么堕落,但是实际上她只是个渴望能够得到喜爱的女人。
她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只想爱人和被人爱,可是连续两次的婚姻却只让她成为了父兄的政治工具和一次次的牺牲品,她渴望有个安稳而又甜美的家,但是亚历山大六世父子无情的把这些美好的渴望从她身边夺走,不论是只尽到义务的与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婚姻,还是与比利谢利的阿方索的两情相悦,最终她都不能摆脱教皇父子为了满足他们的目的而被无情的破坏掉。
所以她开始用放荡不羁来填补受到伤害而变得千疮百孔的内心,用从一个个的情人那里得到的短暂欢乐掩饰内心中对随时可能失去身边人的恐惧,直到她终于有机会彻底摆脱父兄的控制第三次远嫁出去,才终于结束了作为亚历山大六世父子政治筹码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历史上的卢克雷齐娅·波吉亚。
而现在,虽然依旧经历了与乔瓦尼·斯福尔扎的不幸婚姻,但是她的生活中没有再出现与佩德罗·卡德隆那让人非议许久的种种谣言,也再也不会与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索有任何的关系,她现在是比萨女公爵的母亲,是亚历山大身边的情人。
看着眼前的女人,亚历山大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用再害怕什么了,你会一直在比萨幸福的生活下去,而我的女儿会成为一位让人仰慕的女公爵。”
卢克雷齐娅没有开口默默听着,然后把头扭动了下,就如同一个小动物似的蜷缩在亚历山大身边,再次闭上眼睛轻轻睡去。
亚历山大忽然出现在比萨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当地的贵族和商会的重要人物们立刻纷纷向卢克雷齐娅宫赶来,虽然天气很冷,可每个人的心都是热乎乎的,当他们相遇的时候,所有人从别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神色。
罗马,那不勒斯,巴尔干,如今是刚刚打听到一些情况的伦巴第,亚历山大一次次的让追随他的人们看到了他缺得的胜利和创造的辉煌,这让这些原本或是投机,或是被动,甚至是被逼无奈才跟着他的人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
一次次的胜利换取来的是贸易联盟趁机用金币和利剑还有大炮打开了那些原本不愿意接纳他们的地区的大门,而那些主动加入到贸易区里的地方,由大贵族们聚集起来的庞大财富在贸易联盟的带动下更是疯狂的增长着。
可是人的贪婪是无休止的,更多的财富只会引来更大的贪婪,他们的目光开始投向那些不肯接纳贸易联盟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那些地方就是待宰的羔羊,而他们就是手握屠刀的屠夫。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人能阻止他们获取利润,不论是谁都不行,如果有人试图站出来阻止他们,就会被无情的碾压成粉末!
现在亚历山大已经用他那一连串的胜利证明了贸易联盟的庞大潜力,这让那些贵族和商人愿意拿出更多的钱来支持这位年轻的伯爵进行他的军事与政治冒险。
只是这一次,这些人已经不再满足于只从金钱上得到足够回报。
亚历山大也知道那些比萨权贵们在等着他,所以他没有打扰疲惫的卢克雷齐娅,悄悄到了外面,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穿过走廊,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看到了正在和卫兵说话的谢尔。
“来了多少人?”亚历山大轻声问。
“很多老爷,”谢尔习惯的应了声,看到亚历山大做出的轻声手势,赶紧压低声音说“好像全城的贵族和有钱人都来了,我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告诉他们您会到公爵宫去见他们,现在除了几个看上去挺顽固还不肯走的,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能猜到谢尔说的那几个所谓不肯离开的都是谁,而且那几个人也的确是他想要见的。
比萨议会的现任首席议员是个身材魁梧的高大胖子,亚历山大和他站在一起就觉得好像是面对一头站立起来的棕熊。
这么个人原本应该出现在战场而不是在议会里和人拌嘴,不过这位首席议员却对自己如今的身份很满意。
在埃斯特莱丝宣布加冕比萨公爵之后,议会也随即宣布不再使用“议长”的称呼,而是叫做“首席议员”。
这个改变让很多比萨人都意识到了腐朽堕落的君主专制在比萨的复辟是多么凶残,议会成员们从此没有了领导者,即便是首席议员也只是议会当中的一份子而不是议会领袖,这就瓦解了议会成员可以与王室分庭抗礼的可能,而接下来议会也只能作为王室的传声筒。
这的确是很不让人舒服的一种结果,在一开始比萨议会里是有很强烈的反对声的,有人担心过于强硬的君主制度会导致比萨完全被完全至于君主的统治之下而无法保证民众的权利,但是面对蒙蒂纳军队的强大压迫,比萨议会最终做出了妥协。
不过现在,虽然议会中这种反对声音依旧存在,但是和当初相比却是小了很多,甚至这种论调正越来越难以在比萨议会当中维持。
这是因为作为比萨的权贵们,这些人当中几乎每一个都已经从贸易联盟那里得到了甜头。
“大人,我们知道您一路上很辛苦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不过事情有些紧急所以我们只能直接来打扰您了。”
首席议员即便是坐下来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坐在他对面的亚历山大有点无奈,他只能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然后请首席议员继续说下来。
“是这样的,比萨有人提出了请求公爵殿下重新考虑她的称号的提议,”首席议员用一种‘这不管我事,我只是来带个话’的语气说着,同时还好像有点无奈的耸耸他像是两坨小山似的肩膀“很多人认为殿下的比萨公爵与佛罗伦萨保护者的称号形容不妥,而是应该修改为比萨与佛罗伦萨的公爵和保护者,当然这只是个提议,最终决定权在您和公爵殿下这里。”
比萨与弗洛伦萨的公爵和保护者,看似只是称呼的顺序不同,但其中的实际意义却有着千差万别的不同。
第一次,比萨人试图把对弗洛伦萨的统治合法化和正当化。
亚历山大眨了下眼睛,他的目光落在首席议员看上去那满是无辜表情的脸上,从这张似乎只是被无奈牵扯进这档子事的无辜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其实这个提议恰恰就是眼前这个人积极推动的,甚至据乌利乌的报告,只是为了让这个提议能够在议会里进入议题程序,这位首席议员就花了一大笔钱贿赂他能搭上的每一个议员。
而他会这么不遗余力的推动这个议案的原因,是首席议员家是比萨最大的羊毛商人,而佛罗伦萨有着托斯卡纳地区规模最大的羊毛加工作坊群。
这是个有野心,而且更有充沛精力和胆略去实现抱负的人。
亚历山大在心里这么评价着这位首席议员。
美蒂奇家族在佛罗伦萨多年的经营留下的除了一大堆辉煌的艺术杰作之外,就是一个规模庞大令人垂涎的羊毛加工体系。
规模最大时高达上千工人同时工作的羊毛加工作坊上空那永远挥散不去,带着羊毛特有的腥臊气味的蒸腾雾气,是佛罗伦萨曾经辉煌的证明。
哪怕是后来美蒂奇家被赶出了佛罗伦萨,而萨伏那洛拉又只是个注重精神世界却蔑视现实享受的圣人般的统治者,遭遇到重创而显得颓然衰败的佛罗伦萨羊毛加工业的规模却依旧不是其他城市能够相比的。
而随着贸易联盟在北方德意志城邦的规模扩大,原本比其他地方成本更便宜的羊毛源源不断的从北方通过比萨运往欧洲南部,这时候佛罗伦萨那规模庞大的羊毛作坊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亚历山大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首席议员,他知道这种事是迟早会发生的,只是没想到来的会这么快。
历史无数次证明,当资本与政治结合时,资本会成为政治的垫脚石,但是当自身足够强大时,资本就会试图摆脱被利用的身份,反过来试图驾驭政治。
正因为这样,历史上当富各尔家族在多年后拥有了神圣罗马帝国大部分债权时,当时的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丝毫没有念及多年来富各尔家为他们所做的贡献,而是变本加厉的疯狂榨取着这个家族的财富,以便稳固哈布斯堡家族的皇帝宝座。
眼前这个人,似乎就在试图触及这个对任何统治者来说都是禁忌的东西。
尽管他的建议可以说是为吞并弗洛伦萨提出了个最早的理由,但是亚历山大却不会因此而赏识他。
更不可能感激他。
亚历山大不动声色的看着首席议员,直到议员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压抑。
“首席议员,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为埃斯特莱丝女公爵所做的一切,我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当初你是最早公开表示支持我的女儿成为比萨公爵的人中的一个,”亚历山大向对面的议员点点头,看着议员脸上勉强还能维持的镇定,亚历山大随后轻轻摇头,脸上显出一丝无奈“可是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建议,要知道这个提议是很不妥当的,作为高美蒂奇家的朋友我无法接受这么个提议。”
“但是您更是公爵殿下的父亲,也是比萨的摄政,这不论是从哪种身份讲,您都有义务为了公爵殿下谋取应有的利益。”首席议员依旧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了解这位伯爵心里怎么想的,现在他的推辞和解释其实只是为了更合理的理由寻找借口,首席议员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满足亚历山大的这个需求。
他开始为吞并那不勒斯寻找和提供各种说得通或是干脆说不通的借口,甚至连早年间罗马时期曾经有比萨人短暂的担任过弗洛伦萨的护民官都拿了出来,到了最后议员颇为激动的说“如果您能更加积极一些,我可以保证比萨的绝大多数商人是愿意为了您的军事行动支付费用的,而以蒙蒂纳军队的实力,我们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不,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为获取金钱发动的战争,”亚历山大打断了首席议员的话“而这样的战争其实并不符合我的利益。”
说到这里的时候亚历山大的目光落在首席议员脸上。
“我知道你为了获得弗洛伦萨的羊毛作坊费了很大的力气,甚至为了能让别人支持你的提议不惜花费巨资去说动他们,这是因为你觉得在羊毛市场上能让你有利可图,可是你偏偏忘了,你的家族利益在整个贸易联盟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我要发动一场战争,那么必将是关系到整个联盟的利益,在这个巨大利益前,所有人所有事都必须为它让路,这也包括你那个不值一提的羊毛作坊,懂吗?!”
首席议员呆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每个词句都听懂了,但是他依旧无法相信亚历山大会如此直接的对他发出了威胁。
首席议员敢于在比萨擅自鼓动起一场试图吞并佛罗伦萨的舆论是有原因的,除了是比萨最具影响的富商之一,还有就是他深深的感觉到比萨人已经不在满足于只在本地赚那些外来商人的钱,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眼光也越来越高,随着与佛罗伦萨之间主次地位的逐渐改变,比萨人早先对佛罗伦萨发自内心的畏惧和忌惮如今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征服欲,那种越是在内心中担忧有一天佛罗伦萨会重新崛起,就越是恨不得贬低甚至征服那座城市的心理让很多比萨人已经快要着了魔。
正是这种弥漫在比萨人当中的极端情绪让首席议员看到了借着这个机会吞并佛罗伦萨羊毛加工业的机会,同时他也坚信这应该也是亚历山大的野心,那么如果在这件事上自己愿意帮助亚历山大完成心愿,那么对他和他的家族来说,都将是个如同上帝恩典般奇迹。
但是现在亚历山大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首席议员的脸上露出了尴尬,失望,还有一丝隐约的愤怒和不甘。
看着议员明显不甘心的样子,亚历山大稍微琢磨了下微微摆手示意议员靠自己近点。
“听着议员,我知道你渴望从我这里获得帮助,而我也不会让你失望,但是你不论做什么都必须首先按照我的意图去做,因为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因为自贸联盟,而创建这个联盟的是我,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在联盟的规则之下获取你那份应得的利益,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个,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发现不但你的生意被抛弃在自贸联盟之外,你本人和你的家族也将无法在比萨继续生存下去,你会因为声誉扫地而失去一切,而这对你来说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可以尽量去自己猜想。”
首席议员的额头上终于冒出了汗珠,他知道亚历山大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对他说一个事实,如果他真的被贸易联盟除名,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是很清楚的。
那将是比破产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的可怕结果。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亚历山大微微抬头看着站在面前,虽然身材异常高大,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那么孤立无助的议员。
“大人,我想我知道该做什么了。”首席议员皮肤粗糙的脸颊颤抖了几下后终于开口,他的声调里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气,也没有了因为不甘而压抑着的情绪,有的只是透着虚弱无助的茫然和无奈“我会向比萨议会撤回我的提议,然后我会请求公爵殿下允许我辞去议会首席议员的职责。”
看着面前这个几乎瞬间从高峰跌落深谷,脸上满是失落和迷茫的男人,亚历山大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同情,因为他知道当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为自己即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做出了决定。
而亚历山大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在卢克雷齐娅居所的会谈,其实正是一场资本与权力之间的角逐,只是这个人因为他自己财富的增长而得意忘形,以至忘了最关键的一点,亚历山大并非如其他贵族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得大肆举债,作为自贸联盟的创建者,他自己就是这个庞然大物的最大受益人。
看着在几个等待的同伴冷漠目光中蹒跚而去的前任首席议员,亚历山大稍微沉吟,然后摆手示意那些留下来的议员可以退下。
他没有继续询问那些人的来意,虽然他可以肯定这些人其实有着和前任首席议员差不多相同的目的,不过他并不想对每个人都深究。
资本逐利,而事实上作为贸易联盟中最大的资本者,亚历山大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贸易联盟要想一直维持这种旺盛的生命力,就必须不停的向外扩张。
首席议员其实说对了,这个时候的亚历山大,渴望一场能够为贸易联盟带来巨大利益的战争。
听到楼上的动静,亚历山大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楼梯口正望着他的卢克雷齐娅。
他微微歪了下脑袋,然后看着卢克雷齐娅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卢克雷齐娅聪明的没有问关于首席议员的事情。
“我在看你的小脑袋,”亚历山大说着向已经沿着楼梯走下来的卢克雷齐娅伸出手,当她走到最后一级楼梯上时亚历山大拦住她,让他恰好和自己站得一样高,然后他伸出手抚弄了下卢克雷齐娅满头浓密头发的头顶“我在想,这么一颗漂亮的小脑袋,什么样的冠冕才配得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投名状”
在第二天,一个并不出乎意料的访客拜访了卢克雷齐娅宫。
马基雅弗利来的有些匆忙,以至天都快黑了才匆匆进城,然后他完全没有想要向去公爵宫例行公事的通报自己的到来,而是直接赶往了卢克雷齐娅宫,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伯爵应该正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而不会是在公爵宫里办公。
就在马基雅弗利进城之前,比萨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变故。
首席议员以自己发表了不当言论为由宣布了辞职,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向比萨人民表示了他作为一个比萨人在这几年当中看到的巨大变化,这让他有信心相信比萨在公爵殿下的带领下一定能够走向新的辉煌,而作为公爵殿下的父亲和比萨的摄政,前首席议员同样相信蒙蒂纳伯爵会为了比萨而尽心尽职,同时他呼吁所有人继续为了比萨的未来而不懈努力,等等,等等,等等……
首席议员的辞职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波澜,事实上如今的比萨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议会与执政团,或是议会与公爵之间相互角逐不分上下的局面了的,议会更多的是在不停的履行公爵,或者说是亚历山大的意志,而从他们那里换取这种顺从的,则是贸易联盟为他们带来的巨大利润与回报。
所以当前首席议员看到自己的辞职请求居然那么顺利的通过,甚至不等他把辞职讲演稿子整料好就已经通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举动在亚历山看来是多么幼稚而又可笑。
所以当他披上袍子满脸落魄的走出议会宫时,看着那些兴致勃勃从他身边经过往里走的那人一张张满是兴奋的脸,前首席议员有种滑稽而有冷漠轻视感。
马基雅弗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城,他的马车甚至在路过议会宫的时候与恰好离开的前首席议员的车子交错而过,不过马基雅弗利完全没有注意这辆虽然华丽却已经摘下了议员才有的醒目白底红十字徽章的马车,他在听说亚历山大回来后就急急的赶来,一路上甚至连吃东西都是在车上将就的。
马基雅弗利不能不着急,即便是在佛罗伦萨,可他也已经听说了最近这段时间比萨正在流传的一些流言和种种叫嚣,“合并佛罗伦萨”“统一托斯卡纳”还有“大比萨公国”的呼声甚嚣尘上,这让佛罗伦萨人一时间惶惶不安。
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马基雅弗利坚信自己是热爱自己的城市和国家的,或者说即便最后不得不接受佛罗伦萨被彻底吞并的结果,可他依旧希望这是在一个能够接受,也能够多少保留佛罗伦萨尊严的前提下进行。
至少不能如某些比萨人说的那样,佛罗伦萨被比萨毫无代价的彻底吞掉,这让马基雅弗利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完全被浪费了,就如同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被未婚夫忽然抛弃一般,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其他女人享受他之前为自己准备的一切。
说的直白点,马基雅弗利不甘心在这件事上没有他一份,至少一切应该按照他曾经参与和策划的进行。
所以当听说亚历山大到了比萨后,受佛罗伦萨政府的委托和派遣,同样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马基雅弗利顶着寒风一大清早就匆匆上了路。
亚历山大见到马基雅弗利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他来,这位外交官面容憔悴,满脸疲惫,因为路况不好不得不一次次把马车从雪坑里搬出来溅得全是泥渍痕迹的衣服看上去脏得不行,这让亚历山大觉得这位外交官似乎比以前更狼狈了。
“发生了什么?”亚历山大虽然能够大致猜到马基雅弗利匆匆赶来的目的,不过看他这样子倒是让亚历山大觉得佛罗伦萨人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大人,您真的准备合并佛罗伦萨了吗?”马基雅弗利几乎顾不上应有的礼仪了,对他来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不但关系着佛罗伦萨,更关系着他自己未来的一切。
马基雅弗利并不掩饰在前程上的野心,这点和很多人不同,大多数人总是想要证明自己虽然渴望获得更高的权位,但是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能为了国家更好的服务,而马基雅弗利并不这么做,他很明显的向他渴望获得帮助的人展现自己的野心,以此换取对方的注意。
特别是在亚历山大面前,马基雅弗利甚至认为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对权位的渴望,或许这位伯爵就会认为他有什么其他别的想法了。
“大人,合并佛罗伦萨对您来说现在不是时候,”马基雅弗利试图极力阻止这个想法“我知道在您获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后您如果趁机宣布合并佛罗伦萨是很容易的,但是您想过没有这么做可能会引起梵蒂冈或是其他人的警惕和反感,他们会认为您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急于获得回报,那么下一次战争之后您会向哪里提出领土要求呢,是费拉拉还是博洛尼亚,请相信我这对如今的您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您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毕竟佛罗伦萨已经是您的,您只是稍微晚些去品尝这个果实而已。”
亚历山大看着焦急的为这趟出使的目的卖力声明的外交官,抬手示意他坐下来。
“你已经说明了你的来意,那么我想知道这是佛罗伦萨政府,也就是萨齐的意思,还是你本人的想法?”
马基雅弗利原本有些激动的脸上神情瞬间一凝,他微微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关键的时刻,是成为拯救佛罗伦萨的英雄载誉而归同时还会因为理智冷静的见解为伯爵所欣赏,还是彻底把事情搞砸灰溜溜的回去,都看眼前怎么回答了。
“大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马基雅弗利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缓慢,因为他不但需要回答这个很重要问题,还得把原本已经在来的路上准备好的那些说辞用最可信的方式解释清楚“大人,您的目标不只是佛罗伦萨,甚至不只是托斯卡纳和罗马涅,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一定要急于在这么小的地方向别人暴露出您的意图,以至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呢,正如之前我说的那样佛罗伦萨已经是您的,现在的佛罗伦萨使用的是拉迪亚金币,如果傍晚敲开每家的家门就会看到他们桌上摆的是从比萨运来的食物,女人们使用的是比萨才能买到的香粉和那种昂贵的叫香水的东西,甚至连佛罗伦萨民军的武器都是由比萨提供的,佛罗伦萨已经成为了比萨人赚取财富的大市场,而佛罗伦萨能做的只有为比萨加工那些羊毛,皮革和不停的为比萨提供足够多的工人,这难道还不够吗,佛罗伦萨已经是比萨的附庸了,而他们现在唯一保留的只是一个独立的名声,而这个完全名存实亡的名声却能为您换取到仁慈和宽容的好名声,这对现在的您来说真的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可以让人们知道您不但有着狮子般的勇猛,还有着天使一般的仁慈,这会让您的敌人畏惧您,而令您的朋友亲近您。”
亚历山大静静的听着马基雅弗利的长篇大论,他不得不承认能写出《君主论》这东西的人的确有着旁人难及的口舌,只是亚历山大知道马基雅弗利的本意应该不是为了佛罗伦萨。
马基雅弗利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当初长期滞留比萨时候亚历山大就已经知道了。
这是给对名利权位有着强烈欲望的人,他渴望出人头地更希望获得上位者的赏识和任用,为了这个他依附过萨伏那洛拉,成为过萨齐的幕僚,如果按照历史走向继续下去,他会在美蒂奇家重新掌权后试图重新获得当权者的信任,为此他写出了那本在后世饱受争议的《君主论》,但是正因为他早先那见风使舵的行为太让人诟病,所以美蒂奇家的新统治者并没有接受他的殷勤,这导致了他意志消沉,最终余生潦倒,终不得志。
可是这个人又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写下那本《君主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博取美蒂奇家的青睐,好有个进身的机会,但是这个并不纯洁的目的却让他写出了一本注定会成为历史上极具争议的不朽巨著,同时他也是个被后世认为集爱国与私心,远大的理想抱负和个人的蝇头小利于一身的矛盾体。
譬如现在,他的这些长篇大论听上去似乎是在为佛罗伦萨争取最后的那点自由,但实际上他却是在不停的暗示彻底吞并佛罗伦萨其实只缺一个名义和一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一切就都变得近乎完美而无法挑剔了。
那么说才是能够提供这个借口的人呢?
亚历山大的目光落在马基雅弗利脸上。
“大人,您现在缺少的不是如何合并佛罗伦萨的借口,这并不困难,”马基雅弗利很直接的说出了亚历山大需要的答案“您缺少的其实是一个让佛罗伦萨主动向您提出与比萨合并的机会。”
亚历山大随意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顿了下,他知道马基雅弗利说到了关键。
正如马基雅弗利说的那样,吞并佛罗伦萨从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如果可以他只需要派出一队比萨城防军和一条狗就能顺利的达成这个目的,他现在要的其实是迫使佛罗伦萨自己主动提出归于埃斯特莱丝统治之下的机会。
主动归附和强迫吞并,虽然结果相同,但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影响。
亚历山大能感觉到马基雅弗利那种强烈的功利欲望,他渴望能在关乎弗洛伦萨未来的决定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想要成为关键人物载入史册的渴求是那么明显,以至不需要太过细想都能猜到。
“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在沉默了一会后,亚历山大开口问着。
听到亚历山大的询问,马基雅弗利悬着的心先是激动的一紧,接着不由就剧烈跳动起来,他张嘴想说什么,可发现居然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在用力喘了口气后,他才激动的说:
“大人,如果您试图用强硬的手段统治弗洛伦萨,这对您来说是得不偿失的,因为这会让您成为太多人的敌人,可是您可以通过一场迫使弗洛伦萨主动向您靠拢的战争完成这个过程。”
亚历山大心思稍动,他的目光落在马基雅弗利光滑的额头上,心里这一刻不由闪过个古怪念头:是不是应该找机会砍下眼前这颗脑袋呢?
亚历山大知道,马基雅弗利说到他心里去了。
历史上的比萨就是因为受到当时试图统一罗马涅的凯撒的军事威胁,而被作为弗洛伦萨外交官的马基雅弗利趁机要挟,最终不得不屈服于弗洛伦萨。
马基雅弗利是个很会利用形势的人,这从很多人当时都并不看好弗洛伦萨处境的时候,他却依旧能够迫使比萨投降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对形势把握的能力与机智。
现在虽然弗洛伦萨与比萨之间的形势完全逆转,但是马基雅弗利还是延续着历史的轨迹提出了如出一辙的建议。
这让亚历山大不由想,不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就砍掉这个人的脑袋,那本《君主论》又会有谁来完成。
“大人,请允许我向您直言,您现在完全不用把心思放在佛罗伦萨,因为这座城市已经归您所了,”马基雅弗利用这种在旁人听来近乎哗众取宠的话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您现在应该注意的其实是您的亲人。”
说到这里的马基雅弗利停顿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亚历山大,他的样子看上去随意,可是内心里却无法平静。
马基雅弗利相信亚历山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清楚自己是在冒什么样的风险。
亚历山大的亲人很多,特别是因为女人的缘故,如果仔细算起来,他可以说有着一个很大的“家族”。
但是能被马基雅弗利认为应该注意,进而警惕的亲人,只有两家。
现在看来,应该让亚历山大警惕的只有波吉亚家。
凯撒在费拉拉的失败让亚历山大六世试图建立一个强大教皇国的梦想受到了重创,在马基雅弗利看来,这已经足以让教皇父子与亚历山大之间产生难以弥补的裂痕,至于到现在教皇还没有对蒙蒂纳动手,佛罗伦萨人认为那绝不是因为卢克雷齐娅母女的原因,只是由于伯爵方面展现出的力量让那对父子有所忌讳罢了。
在这一点上,马基雅弗利觉得那位准伯爵夫人表现的更值得赞赏和佩服,不论是对费拉拉的果断干预还是对博洛尼亚近乎冒险的占领,还有对托尼·德拉·罗维雷主教阴谋的果断反应,在马基雅弗利看来都是一场近乎完美的权力角逐的典范。
当在佛罗伦萨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马基雅弗利有种强烈的想要立刻赶赴蒙蒂纳的冲动,他认为以那位伯爵夫人表现出的智睿,她一定会愿意接受自己,而卢克雷齐娅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个很好的靠山。
只是更大的野心才让马基雅弗利放弃了这个冲动的想法,他知道要想在伯爵那里展示更大的价值就必须有足以能让别人重视自己的东西,而佛罗伦萨被他视为是个不错礼物。
“你知道自己是在暗示什么吗?”亚历山大看着马基雅弗利“凯撒是我的兄弟,而教皇是我的父亲。”
“可是这并不能掩饰他们对您的敌意,”马基雅弗利神态自若,可内心里却说不出紧张,他不知道亚历山大对他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毕竟他对卢克雷齐娅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现在自己公然挑拨他与波吉亚父子的关系,马基雅弗利难免会暗暗担心“教皇与法国人的关系始终很密切,而凯撒娶的是路易的表妹,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你认为他们会威胁到我的领地?”
“事实上,这并不重要不是吗?”马基雅弗利耸了耸肩,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神色。
亚历山大缓缓点头,他知道佛罗伦萨人说的不错,这真的不重要。
他想要统一托斯卡纳和罗马涅,这个统一的过程注定是充满了血与火。
而在这片土地上,梵蒂冈势必会因为其独特的地位成为他的公国里一个最大的隐患。
只是为了消除这个隐患,他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与教皇父子发生正面冲突了。
亚历山大再次认真打量着马基雅弗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能成为这个时代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的确有着旁人所无法比拟的能力与头脑。
梵蒂冈会成为他统一罗马涅-托斯卡纳的绊脚石,这个亚历山大早就知道,不过这个结论是从一个历史见证者的身份得出来的,因为亚历山大知道随后的许多年里梵蒂冈都会出现什么样的人物,更知道当老罗维雷在不久后如愿以偿坐上教皇宝座之后,是如何在意大利挑起纷纷战火,以至连年的四下征战让他获得了战神教皇这个称谓。
而马基雅弗利却只是通过对当下形势的分析就准确的意识到了他与梵蒂冈之间必将难以融合的巨大矛盾,甚至通过对佛罗伦萨地位的阐述,已经隐约暗示了一场战争的到来。
而这恰恰就是头天亚历山大想到的。
亚历山大看着马基雅弗利,在佛罗伦萨人心中暗暗忐忑时,他开口说到:“我的御前官如今正在伦巴第,而我身边恰好缺少一个能够在宫廷事务上处理问题的帮手,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在我这里任职呢?”
马基雅弗利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虽然不是很明显,却又很巧妙的让亚历山大看到了他内心中是如何高兴,然后佛罗伦萨人如以往那样恭敬的向亚历山大躬身行礼,而这次他是以臣属而不是一个外交官的身份低下了头。
“我相信你会很好的完成你的工作。”
说到这亚历山大不禁古怪一笑,他想起了历史上马基雅弗利因为连换了几任主子以至晚年名声很臭,不过这个人的确是个难得的宫廷事务方面的人才,而亚历山大有信心自己将是他最后的君主。
“我在今天经历了一场对我来说也许关乎今后一生的重大变化,”在回到住所后,马基雅弗利习惯的拿出了他那个已经零零总总写了不少的手稿,把当天的事记录了下来“不过我发现当我提出教皇父子会是伯爵统一公国的隐患时,伯爵并没有显露出意外,这让我更加坚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很显然播剧本人已经意识到了梵蒂冈的威胁,而且他也一定已经有了充分的计划。只是让人顾忌的是,教皇父子与伯爵的关系,已经因此可能牵扯到卢克雷齐娅夫人这件事,让我之前曾经怀疑伯爵是否会那么冷静的对待这件事,而今天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首先需要有的是一颗足够冷酷的心脏,这要比任何武器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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