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东方使者
作者:实心熊|发布时间:2024-06-29 02:31:16|字数:45273
卡里波城的码头依旧显得很忙碌,地中海温暖的气候让这里的冬天也不会过于寒冷,虽然当地人认为这个季节是一年中让他们最为难熬的日子,可与北方的陆地相比,西西里的南端其实要比意大利其他地方过得都更舒适些。
不过虽然依旧繁忙,但是和以往比却已经显出了不少的萧条。
很多人每当看向海上时目光中都会带着少许的忧虑,和尽一年前只是道听途说相比,如今卡里波人已经真正感觉到了来自遥远异国的威胁。
就在十几天前,一支威尼斯舰队曾经临时造访卡里波,虽然那支舰队数量不大,但是当听说他们是威尼斯人派出来,作为在地中海沿岸防范可能来临的奥斯曼人袭击的巡逻舰队之后,卡里波人算是真正意识到了危机。
那支威尼斯舰队很快就离开了卡里波,但是他们带来的影响和随后的种种猜测却给卡里波带来不小的震动。
奥斯曼人的舰队有可能会袭击西西里的传言让西西里最南端的这座港口小城陷入了不安和恐慌之中,与一年前完全是因为偶然就曾经引发了城里一阵骚乱相比起来,卡里波人这次开始真正考虑该怎么办了。
有人已经决定离开卡里波,因为依据传说,好几个世纪前萨拉森人入侵西西里时,卡里波就他们最早登陆的地方之一,然后西西里就开始了长达2个多世纪的异教统治。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留下来,不过他们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卡里波城外山坡上已经荒废的了很多年的瞭望楼又再次被启用起来,而且不约而同的,之前很多会跑出很远到地中海深处去打渔的渔夫们变得谨慎了许多,虽然在临岸的浅海区打渔肯定收获不大,但已经很少有人会为了多赚点钱冒险到太远的地方去了。
而且卡里波的港口盘查也变得严了许多,为了防范可能是奥斯曼人的探子,收税官和治安官也尽职起来,一些来历不明的人会被反复盘查,对那些说不清自己身份的,卡里波城里不大的监狱会是他们暂时居住的好去处。
所以在这种时候当看到一个头戴包头巾,身穿萨巴列,腰间配着奥斯曼人特有的基利弯刀的男人出现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时,整个码头在那一刻就好像一切都瞬间凝固了似的,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甚至有人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紧张得忘记了别人递过来的货物,任由东西落在地上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瞬间卡里波港里的人们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呆的望向那个站在船边跳板上有趣的看着眼前一幕的奥斯曼贵族,然后人们的眼神随着他迈动步子缓缓向前,直到那双做工华丽,镶着繁琐花纹的靴子在跳板末端停住,然后靴子的主人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稳稳的踩在卡里波的土地上。
当那只脚落在地面带起隐约尘土时,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似乎都听到了靴子落地时发出的那令他们心灵震颤的沉闷声响,而事实上那个奥斯曼贵族在迈出第一步后的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感受脚下的西西里土地给他带来的不同的感觉,然后他就迈出另一只脚,这时候这个人已经完全站在属于卡里波,也属于西西里或者说是欧洲的土地上了。
一个收税官舔着嘴唇站在原地,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如果一个异教徒站在自己面前时他会如何勇敢,甚至还想象过在与异教徒的战斗中他最后因为寡不敌众不幸被俘,然后在面对异教徒的拷打与利诱时却坚定不移,最终在他死的时候肯定是手握十字架高呼主的圣命不屈殉教,而他的死也肯定如那个法兰西的女骑士一般唤醒和激励了所有人,最终在他伟大形象的感召下基督世界战胜了异教徒,而他也因为勇敢忠诚与不畏死亡的伟大事迹而被教廷封为圣人……
这样的幻想让收税官甚至一度暗暗期望奥斯曼人尽快打过来,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实现他那殉教封圣的崇高梦想,可是当一个真正的奥斯曼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收税官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两条腿不住的打颤,手里拿着笔的手因为颤抖在书写板上不停的敲着,留下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墨渍污痕。
“请小心点,那可是我的入关文书。”休伯特·范·格罗宁略带不满的提醒着眼前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定下一秒就可能两眼一翻昏过去的收税官。
“摩,摩尔人,你的船上有个摩尔人!”收税官终于清醒过来,他几乎是吼着的对格罗根宁大叫着,然后他一下扔掉书写板,大声叫喊着向不远处的港口哨亭跑去“摩尔人,这里有摩尔人!”
格罗根宁有点无奈的看着收税官绝尘而去的背影,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个举着明晃晃的刀枪的人影向这边奔来。
“你们的人就是这样欢迎谋求和平的使者的吗?”尽管那些人来势汹汹,但奥斯曼人却丝毫没有显出一丝惶恐不安,他慢慢走到一个同样脸色惊慌的工人面前,从他肩上因为慌乱而不慎撒出来粮袋缺口里抓了把小麦放在手里捻了两下,拿起一颗捏碎外壳放在嘴里尝了尝“这小麦不错,是新收的。”
说着他向远处一条靠在岸边的运粮船看了看,蓄着浓黑胡须的下巴动了动,露出个颇具意味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确吓到了很多人,这些粮食就可以作证,不是吗?”
看着奥斯曼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格罗根宁面无表情的继续望向那些跑来的码头士兵。
他很清楚奥斯曼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西西里,奥斯曼人并不陌生,在几个世纪这里曾经被当时还被称呼为萨拉森人的阿拉伯人统治着,长达近两个世纪的统治让这座地中海最大的岛屿留下了众多属于东方的印记,其中就有很多来自东方的农作物在西西里被推广种植起来。
所以只要稍微注意那些流传留下来的各种古籍文献,奥斯曼人就可以很轻松的知道西西里堪称是地中海上一座巨大的农作物乐园,这里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为粮食发愁,更由于气候原因,西西里南方的各地更不会轻易出现缺粮这种事。
而现在卡里波城却忽然出现运送大批新粮的船只,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这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是格罗格宁知道,身边的这个奥斯曼人却因为有着异乎寻常的洞察力,所以肯定已经从那条运粮船上得到了启发,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那几个士兵虽然一开始很紧张,但是显然要比受了刺激的收税官好不少,所以当他们冲到面前时其实已经冷静不少,特别是当他们看到不但只有一个奥斯曼人,而且从他那稳健的气度上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位身份不低的贵人时,那些士兵很理智的选择了先把武器收起来,然后才警惕的盯着这个异教徒。
欧洲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异教徒了,但是突然从东方出现的那个可怕的异教帝国的巨大身影如今正笼罩在欧洲大陆的头顶,甚至奥斯曼人的力量已经开始侵入希腊,而随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被博尔普鲁斯海峡隔离开的黑海,正在慢慢变成奥斯曼人的内湖。
这些士兵当然并不清楚这些,可是对异教徒的畏惧这时候却在他们脸上坦露无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看着面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奥斯曼人,士兵们明显感到的却是说不出的压迫。
“不要无礼,除非你们想挑起一场战争。”格罗根宁大声阻止那些士兵“以上帝的名义听我的劝告收起你们的武器,否则你们就会因为冒犯苏丹的使者受到重罚!”
“苏丹的使者?”一个士兵头领嘴里发干的应了一声,从那些从东方来的商人那里他听到过很多次这个称呼。
苏丹,一个令人生畏的尊称,是那些东方帝国的统治者。
而尽管历史上被称为“苏丹”的东方君主很多,但是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尊称,能被人想起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如今居住在那座伟大都城宫殿里的那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继彻底覆灭了东罗马,征服了千年都城君士坦丁堡的伟大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之后,如今的奥斯曼帝国苏丹,是他的儿子巴耶塞特二世。
而眼前这个人,会是巴耶塞特二世的使者?
士兵们神色惶恐的看着面前的异教徒,他们知道如果旁边这个人没有撒谎,那么他们现在的确是正面临着一场重罪处罚的边缘,只要想想可能因为冒犯强大的苏丹派来的使者降下的罪名,这些士兵的神色就比原来变得更加紧张,特别是为首的士兵,他的脸上已经因为恐惧而泛起了绝望的青色。
“我是尊贵的,至高无上的,世间唯一与独享罗马至高称号尊荣的伟大苏丹的使者。”
奥斯曼人原本看上去很随意的脸上变得异常严肃,他的身子站得很直,原本就明显比其他人都要高些的身材因为有硕大包头巾的衬托,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令人生畏的巨人。
当他高声吟念苏丹的那些尊称时,他脸上的神色是庄严而又凝重的,虽然他因为使用的是拉丁语听上去因为口音的原因似乎有些奇特,但是四周的人还是被他那种凝重庄严传染,以至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微微躬身,似乎随着他念出那一连串的称谓,那位远在地中海另一边千年都城里的苏丹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请,请原谅大人,我们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带头的士兵早已经收起武器,他神色惊慌的躬身行礼,然后又带着些许恳求的看向一旁的格罗根宁,他希望这个人能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否则他们势必会因为冒犯了苏丹的使者受到惩罚。
“我是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奥斯曼人向那个士兵笑了笑,这个神情让那个人的心微微安定了些,能看到一张笑脸总要好些,而奥斯曼人继续说“我将在这里暂时停留,然后去罗马,所以我希望能在这里得到符合我身份的款待。”
士兵立刻发出“哦”的一声,他先莽撞的向这位尊贵的使者猛一鞠躬,然后就转身匆匆忙忙的向着远处跑去。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自称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的奥斯曼人对格罗格宁说“你不觉得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你们那些传说中来自地狱的可怕魔鬼吗?”
奥斯曼人的话让格罗根宁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向已经跑得很远的那个士兵投去,随后转身对跟在后面的一群水手说:“好了去干活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在海上漂了好久,所以等到把活干完之后你们可以在城里随便玩几天。”
格罗根宁的话霎时让水手们爆发出了一片欢呼,他们一边大喊着“格罗根宁老爷万岁”,一边争先恐后的向船上奔去,开始抢着清理甲板收拾缆绳,那样子就怕格罗根宁会随时反悔似的。
“一群快乐的水手。”阿斯胡尔克看着那些一边干活一边大呼小叫的水手露出个笑容“也是群无耻的流氓,我相信只要给他们几个金币,他们就愿意为我的舰队领航到他们知道的任何地方,不是吗?”
格罗根宁看着阿斯胡尔克,他显然并不畏惧这位苏丹的使者,甚至眼神中还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认为奥斯曼人真的能征服欧洲?”
“我记得罗马人是这么形容他们的皇帝的,他们说‘罗马皇帝与耶稣基督一起统治君士坦丁堡,皇帝就坐在基督的旁边’,”阿斯胡尔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改了个话题“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的苏丹独享那至尊的宝座。”
听着奥斯曼使者饱含隐喻的话,格罗根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船上走去。
甲板上,正等着的乔尼尼看到格罗根宁走来就迎了上去。
“老爷,我准备到城里转转。”乔尼尼开口说。
“怎么,想去散散心?”
“不,这里是我的家,而且有很多有趣的事呢。”
第一百零一章 卡里波的乔尼尼
在乔尼尼的眼里,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是个很可怕的人,哪怕他有时候其实还是很仁慈的,但这个人却依旧十分可怕。
这从之前麻烦他的那些士兵已经被处死就可以看出来。
当卡里波城的官员们知道一位奥斯曼苏丹的使者到了卡里波之后,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立刻派出代表来见这位尊贵的客人,想要知道他有什么要求。
而阿斯胡尔克也的确有事要找他们,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处死之前那些人人都认为已经获得了他原谅的码头士兵。
阿斯胡尔克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只是冒犯他本人,他可以因为仁慈而宽恕他们,但是冒犯了苏丹的使者,那么他们就必须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只有用死来赎罪的惩罚,这就是统治着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令人生畏的威严。
那些卡里波的官员完全被奥斯曼人的可怕与强势吓到了,他们甚至连最简单的异议都没有提出,虽然在这座小城里处死人这种事情似乎有些太过分,而且还是一次处死几个,但是他们的确被吓坏了,以至所谓的反对和抵抗只象征性的坚持了几句话的功夫,就纷纷丢盔卸甲,唯一能从奥斯曼人那里争取的,只是希望那些人在被斩首而不是受到那些传说中令人畏惧到了极点的异教式死刑,否则这些人的灵魂将无法进入地狱。
那位收税官终于得偿夙愿了,他也和那些士兵一起被押赴刑场,可惜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臆想自己成为上帝的殉道者和被异教徒迫害的圣徒时的自我牺牲上了,所以当听说要被处死时,收税官因为恐惧当时就昏死过去,随后当知道必死无疑后,在行刑台上这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但是就如乔尼尼说的那样“这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异教徒”,阿斯胡尔克完全不为那些乞求他宽恕的人们所动,哪怕那些士兵的家人中有人哀求着跪在他住所的门外,但是他却丝毫不当回事,甚至还就着门外女人的哭泣声轻轻弹起了一首听上去颇具异国风格的乐曲。
这一切看在人们眼里,对那位苏丹和他的国家有了更新的印象,在夹杂着愤怒与恐惧交织的中,也让他们真正亲身感受到了来自奥斯曼人的威胁。
乔尼尼走在熟悉的街上,沿途总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因为见多识广在卡里波人眼中就是个能人,特别是当听说他就在那条载着奥斯曼使者的船上干活后,原本就很热情的人们几乎把他当成了个新鲜物儿般捧了起来。
人们争先恐后的来见回到家的乔尼尼,向他打听关于那个可怕的异教徒的事情,有关他的一切如今已经成了卡里波人整天议论的唯一话题,不论是不是亲眼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已经把他视为一个魔鬼派来的使者,而那个魔鬼如今正试图带着他的大军越过地中海,统治和血洗整个欧洲。
乔尼尼很有耐心,他一次次的告诉那些好奇的邻居和闻讯俄而来打听消息的城里人,他没见过那位被苏丹,因为那个人不会轻易离开他那座著名的大宫殿,至于奥斯曼人是不是整天用被他们抓住的可怜的基督徒的肉和血作为粮食,他因为同样没有见到所以说不上来。
至于那位使者,乔尼尼在很好心的提醒人们不要去冒犯他的同时,又告诉他们这个人其实脾气还算不错,而且很慷慨,如果不是身为使者必须保持应有的威严,有时候他甚至还“是个有趣而又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贵族”。
老水手圆滑的话丝毫没有能说服那些看到了好几颗血腥人头的卡里波人,相反人们对这个人更加畏惧了,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异教徒显然是个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家伙。
终于打发走了那些人的乔尼尼没来得及歇一歇就从家里匆匆出门,他沿着小路向海边走去,走了很远之后就悄悄进了距岸边不远的一片树林。
这是片不显眼的树林,乔尼尼小心的走在里面,同时仔细辨认着方向。
那天夜里太黑了,乔尼尼也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有些匆忙,所以他只记得他把那个莫迪洛的身体拖上岸之后埋在了这片树林的大致位置。
至于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埋掉那个倒霉的修道士,乔尼尼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场谋杀,只是因为当时天太黑,他不能确定断崖上面那两个人做下这件可怕事情的究竟是谁。
“或者是不敢肯定。”乔尼尼嘴里低声嘟囔,他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凶手是谁的,只是一时间不敢往那些地方去想。
乔尼尼停下来辨认了下方向,然后继续向前走,当他来到一处面向海滩的斜坡下后,他又仔细认了认,然后走动几块看上去略显突兀的石头前站住。
“就是这儿,”乔尼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记得自己那天夜里就是把可怜的莫迪洛埋在了这里,因为害怕下雨冲掉上面的泥土,他随便在附近找了几块石头盖在了修道士的“坟”上,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之后便于寻找“你在这睡的还舒服吗,修道士?”
乔尼尼蹲下来拍了拍眼前一块石头,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当初要掩埋这个人,只是隐约觉得也许在将来什么时候就能有用,这么想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个十字架。
这是掩埋乔迩·莫迪洛时乔尼尼从他脖子上摘下来的,上面有莫迪洛的名字,看字迹也许还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乔尼尼把挂绳缠在手上,把十字架放在嘴边轻轻亲吻。
和很多水手一样,乔尼尼也很迷信,他坚信发现这场谋杀和让他选择留下这种种证据都是某种力量在暗示,至于这是来自上帝的启示或是什么神秘的预兆,他其实并不在意。
“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希望那时候你也能给我带来好运。”乔尼尼说完又拍了拍那块作为标志又暗喻墓碑的石头,然后站起来向着树林外那座叫做翠岭的小山看去。
从树林浓密的缝隙间可以隐约看到翠岭的山顶,圣赛巴隆修道院就建在那座小山上。
乔尼尼对修道院还是很熟悉的,以前他曾经不止一次给圣赛巴隆送过一些打来的鱼,他也还记得每次都要尽力讨好莫迪洛修士。
现在莫迪洛已经被埋在了那些石头下面,而乔尼尼也回到了卡里波。
不知怎么,乔尼尼忽然想起了那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
现在那个年轻人在那呢,那不勒斯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乔尼尼知道那个当初被他救下来的年轻人现在似乎成了个大人物,甚至那个很漂亮的波西米亚女孩好像也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就只有老乔尼尼还在海上为了过日子拼命,一边这么暗自抱怨,乔尼尼一边迈开大步穿过树林向着翠岭上走去。
和当初救下亚历山大时一样,翠岭依旧呈现出冬日里透着枯寂般的寒冷,远处海面上吹来的冷风让走在山路上的人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当走到一半时乔尼尼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舔着干裂的嘴唇,老水手不由回头向海面上望去。
“快到了。”乔尼尼给自己打着气,当他看到前面远远的一个拉着辆沉重水车的身影时他快走几步追上去。
“需要帮忙吗?”乔尼尼说着用力在后面推着车。
“谢谢,上帝保佑你好心人。”拉车的是个中年人,他回头向乔尼尼感激的点点头“你是当地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你不是卡里波人?”
“不是,”中年人奋力向前拉着车“我一个多月前从克里特来,现在克里特不安宁,异教徒随时都可能会进攻那里,我害怕了所以带着家人乘船逃了出来,好在上帝保佑我们一家还算平安的到了卡里波,现在我为修道院干活,我的家人就在了城里,说起来这日子虽然没有过去好,可至少还算平安不是吗?”
中年人很健谈,也许是长时间在修道院压抑的生活让觉得有些受不了,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连一贯自然健谈的乔尼尼都插不上话。
“为修道院干活啊,”乔尼尼笑了笑,他又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希腊年轻人,就和他一样,这个人也是为了躲避奥斯曼人,不过很显然这人要幸运得多,至少路上还算平安“那么现在修道院长大人还算好吗,我是问他还健康吗?要知道我已经离开卡里波快一年了。”
听水手这么一问,中年人的脚下却是不由微微一顿。
“怎么,他不太好吗?”乔尼尼有点担心似的问。
“不,院长大人的身体很好,也许能活到80岁呢,我只是觉得他的精神似乎有点……”中年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脑袋边转了转做了个手势“院长大人经常一个人待着,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说着他有点的无奈的摇摇头。
“那可太糟糕了,”乔尼尼深表同情的附和着“我是个水手,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一座修道院就和一条船一样,如果船长不喜欢你那就太糟了。”
乔尼尼的话显然让中年人觉得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他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心里的苦恼,从他的话里,乔尼尼很快就知道修道院长最近的情况。
“看来院长大人有心事,也许是担心奥斯曼人吧,”乔尼尼说着摇摇头“不过奥斯曼人的确来了,虽然只来了一个可谁知道以后呢。”
“是啊,我听说了,一个奥斯曼使者。”中年人也满心忧虑的说,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除了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咯吱声,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装满水罐的车子终于上了平地,圣赛巴隆已经就在眼前,乔尼尼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这座坚固结实的石头建筑。
圣赛巴隆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但却是整个西西里南岸最早建起来的修道院,而且当初在修建的时候考虑到需要兼顾防御,修道院被设计得异常坚固,以至当初法国人占领西西里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派人修缮这座修道院。
中年人拉着水车沿着修道院墙边的一条小路向一扇不起眼的角门走去,乔尼尼跟在他后面。
见他跟来,中年人虽然回头看了看却没说什么。
那扇角门虽然低矮却很沉重厚实,当门被推开时,就发出沉闷的声响。
乔尼尼站在水车边看着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让他意外的是,没想到在略显昏暗的门内,有一个老人正站在那里。
“院长大人,”中年人鞠躬行礼,然后让到一边“您又要出去吗,今天好像有点冷。”
“不论天气好坏这都是上帝的安排,”修道院长拄着手杖慢慢从暗处走出来“也许有时候坏天气还是上帝的恩赐。”
“您说的对院长大人。”乔尼尼向着修道院长鞠了个躬“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院长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他脚下一顿,当看清乔尼尼脸时,他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发出“哼”的一声。
“我记得你上次送鱼来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了,海上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修道院长随意问。
“谢谢您院长大人,”乔尼尼捧起修道院长的手亲吻了一下“都还好,至少这次我活着回到卡里波了。”
“这是上帝的恩典,虔诚的祈祷一次吧我的孩子。”修道院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完就慢悠悠的沿着墙边向远处走去。
看着修道院长最后消失在长长围墙尽头的拐角处,乔尼尼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沉思。
“院长总是这么出去到海边散布吗?”他看似随意的问。
“是啊,至少我经常看到他这样做。”中年人在乔尼尼的帮助下把水罐从车上搬下来。
“是吗,以前可没听说他有这个爱好啊。”乔尼尼低声嘟囔着。
第一百零二章 “箬莎宣言”
就在乔尼尼走街串巷的拜访“亲友”的时候,格罗根宁正陪着码头附近的住所里忙着处理一些事情。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有些还散落在地上。
屋子里时而传来杂乱的喧嚣,那是有水手从门外经过,更远处码头上繁忙工作的声浪也隐约可闻,一时间格罗根宁有种似乎是在家乡的错觉。
格罗根宁的家乡在北方遥远的北海岸边,作为一个低地人,他从小就生活在拥有着浓郁商业气氛的环境里,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家族里的其他男人,格罗根宁几句就没见他们做过别的,包括几乎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做生意就没有第二件事情可做了。
这样的环境长大的格罗根宁同样把做生意当成到他一生的目的,只是和其他人只关注金钱相比,休伯特·范·格罗根宁还关心其他一些东西。
为什么低地人虽然建立了一个看似强大的贸易联盟,却无法成为一个国家?
为什么他的家乡和很多其他地方的人们,不得不听从那些遥地方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国王和领主们的统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从懂事开始他就隐隐能够感觉到,似乎汉萨同盟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格罗根宁能清楚的察觉到那种差异,甚至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枢机保镖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其中令人担忧的那些变化。
虽然从很多文件和各种档案里就可以知道,汉萨同盟的衰落并非是现在才开始的,早在格罗格宁出生前的尽半个世纪前,汉萨同盟的处境就已经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市场的畏缩和来自东方地中海商路的有力竞争让汉萨同盟的日子变得越来越不好过,而让他觉得最明显的是在接手了家族生意之后的这些年来,似乎每一天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笑消息。
格罗根宁并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缺少做生意的天赋,相反,他不但是他的家族和所在商会,甚至在整个联盟的理事会里,都被认为是很有能力和希望的。
为此他很早就被推荐为本地商会在同盟理事会里的理事,而格罗根宁也没有让所有人失望,他干的的确优胜有声,甚至还一度把看起来正向着颓痿不堪一路滑去的市场带动得有了些许声色。
但是即便这样,似乎整个局势依旧已经不可挽回了,格罗根宁个人的努力不但没有起到作用,后来看似乎还成为了更糟糕的一系列坏事的引子。
在汉萨同盟最强盛的时候,这个完全由一群商人组成的商业同盟曾经依靠巨大的财富扮演过决定一个国家,甚至好几位国王和更多领主命运的角色!
很多国王都以能和汉萨同盟结交和保持良好的关系自豪,而且他们也不能不那么做,否则汉萨同盟就可以利用手中的财富让那些装腔作势的国王们明白一下在整个北海沿岸和低地地区,究竟是谁说了算!
那个时候的汉萨同盟是真正的欧洲北方的王者,甚至连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都不得不期望,用客气的对待同盟派来的使者换取汉萨同盟的好感。
可随着权力逐渐增强,那些君主们渐渐不再把这些早先只是靠打渔和贩卖杂货混日子的家伙放在心上了。
特别是最近这些年,随着汉萨同盟的力量逐渐被削弱,那些贵族们也变得越来越大胆倨傲,甚至有些地方的领主已经公然命令同盟派驻当地的代表,必须接受他们规定的各种苛刻条件和高得离谱的税收。
这让整个同盟都充满了不安,商人们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正岌岌可危,可是却又因为许多年来出现的颓势而毫无办法。
格罗格宁的出现让人们看到了希望,当他依靠作为商人的天赋和异乎寻常的观察力几次做出颇为漂亮的决定挽回了不少局面后,同盟内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说,又一位伟大的如同当年的范·拉孔德一样的传奇人物诞生了。
但是格罗根宁自己却敏锐的感觉到,他所带来的少许改变不但没有让汉萨同盟从最近这些年的颓势当中摆脱出来,相反却引起了一下地方领主的注意。
这些领主显然是不愿意看到那些商人再次变得强硬起来的,所以就在几年前,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安为首,一群北方的德意志君主们忽然纷纷给汉萨同盟下达了一个内容大同小异的命令,那就是强制命令同盟派驻各地的商会必须宣誓效忠所在地的君主,否则他们将会被赶出这些领地。
这个命令对汉萨同盟的打击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汉萨同盟就是因为有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权利和凝聚力才能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以至哪怕是如今这种越来越难过的日子里,同盟内部也依旧是团结而统一的。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所在地的君主在交战就变得相互猜忌,更不用因为需要对领主们尽义务而不得不相互对立甚至变成敌人。
同盟的利益才是一切,正是因为始终遵循着这条最高法则,几个世纪以来汉萨同盟才得以能在与强大的地中海商人团体的对抗中始终保持不败。
但是现在那些领主们的举动无疑是在试图瓦解整个汉萨同盟,这不但在同盟中引起了巨大的不安,更是让格罗根宁意识到了某些无法忽视的变化。
很显然,已经逐渐变得拥有了权威的君主们不希望看到一个超然凌驾与他们之上,或者至少是个他们无法的掌握的商业联盟继续存在下去,特别是这个商业联盟又拥有着巨大得令人垂涎的庞大财富,这就让汉萨同盟完全变成了那些领主们眼中的肥肉。
格罗根宁希望改变这一切,他很崇拜传奇般伟大商人范·拉孔德,一心希望能成为他那种把同盟带向辉煌,以至可以一度与那些国王们分庭抗礼的传奇式的英雄。
为此格罗根宁带着大笔足够能收买世界上最贪婪的人的财富,开始了他的旅行。
凭借着长袖善舞,他成了很多国王宫廷里的常客,也成了让很多商人又爱又恨的传奇,他的生意从海上来,从河流上来,从陆地上来,只要能让汉萨同盟的金币砸开的大门他都要去尝试着打开,然后他结交的那些权贵也一次次在巨大财富的诱惑下,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远在低地家乡的同盟理事们甚至认为格罗根宁的这些行动就和当初凯撒征服高卢一样,让同盟看到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只有格罗格宁自己隐隐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不安。
地中海沿岸依旧无疑是整个欧洲最富饶的地方,海上的每条船似乎都蕴藏着无尽的财富,无数人也还是怀揣着梦想奔赴地中海,希望能从其中找到那通向财富之路的机会。
可格罗格宁在这看似依旧一片欣欣向荣当中感觉到了一丝令他放不下的阴影,特别当他看着手里的那些资料时,那片阴影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甚至有些挥之不去的忐忑。
这些文件是花了几个弗洛林从港口官员那里买到的,这种事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往往几个金币就能从那些港口官员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得到很多重要消息,甚至有时候一些权贵身边的人还会主动找他兜售,而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1493年,卡里波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进口的胡椒是120普顿,这个数字看上去并不大,毕竟和整个欧洲对胡椒的需求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相比,120普顿实在不算什么。
而就在今年,从亚历山大港进口的胡椒是不到100普顿。
是因为战争的威胁吗?
格罗根宁翻看了下以前的数据,很快发现即便是早年间君士坦丁堡陷落,整个欧洲都认为奥斯曼人会接着一鼓作气进军欧洲大陆的默罕默德二世时代,因为受到战争威胁而急剧下降的胡椒进口数量,也没有低于100普顿。
这说明什么?
说明卡里波的胡椒进口量正在萎缩。
而与胡椒相同的,则是一些其他香料与染织物的进口数量也略显减少。
这只是卡里波一处吗?
格罗根宁暗暗摇头,据他所知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也有所出现,虽然看上去这种变化并不起眼,而且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原因,但是地中海地区的贸易正在以令人不易察觉的颓势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曾经强势到令国王们都不得不俯首听话的地步,但是汉萨同盟上下都很理智的没有想过挑战地中海的商人们。
作为整个欧洲文明与经济的中心,地中海沿岸的那些城市有着不可辩驳的地位。
过去从没有人能够挑战这一地位,那么以后呢?
格罗根宁并不认为汉萨同盟能成为挑战者,而且他也并不认为地中海商业的下滑就一定是同盟的机会。
相反他有种预感,不论是因为战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地中海人变穷,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的我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同情别人,”格罗根宁自嘲的一笑,他当然并非真的为这些威尼斯或是热那亚商人的钱袋子担心,而是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好像要出现一些变化了。”
格罗根宁听说过关于新世界的传闻,在很多传说中新世界是个神秘的地方,更是人们追求财富的梦幻之地。
几乎可以铺满大地的黄金和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还有人们从未见过的珍贵果实,新世界就如同几个世纪前被人们描述成流淌着奶和蜜的东方一样令人着迷。
但是即便这样,很多人依然并不认为新世界会欧洲人有太多影响。
特别是那些最古老传统的市场和已经延续了十几个世纪的漫长商路,曾经在这些道路上出现过无数的奇迹之城,和创造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无数财富。
新世界虽然令人神往,却太遥远了,充满危机的海洋,更是让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变得吉凶莫测。
所以尽管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但是新世界的魅力依旧只是很多人眼中的梦想而不是现实。
格罗根宁却对那个遥远的地方感兴趣,他尝试去了解和发掘那个地方的秘密,同时也隐约感觉到大洋彼岸那片土地可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变化。
又拿起一份文件仔细看着,格罗根宁试图从那些数字当中发现更多可以引起注意的东西,很快他就发现正如奥斯曼人之前说的那样,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西西里岛上的确发生了些能让人浮想联翩的事。
来自威尼斯的船只明显变多了,而且从船只数量增加,可来往货物却并没有太多变化的对比上,格罗根宁大约已经猜到那都是些什么船了。
“威尼斯人已经警惕起来了。”格罗根宁用力砸了砸自己的腿,相比北方凛冽的寒冷,地中海温暖的气候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舒适,而且受伤的腿还因为空气中的过分湿润显得酸痛难受。
忽然,格罗根宁翻着大堆文件的手停下来,然后从其中迅速抽出一份仔细看起来。
文件上的内容并没有太多新鲜的,一份由某个那不勒斯商会发出的生意订单的入港税单,看起来利润也不算很高的采购羊毛和其他杂货的生意。
让格罗根宁注意到的这份订单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在入港税金上的差异。
和其他船只按照整船水线深浅估算船税不同,这份税单却是把除了羊毛之外的其他货物单独统计,然后收的只是一笔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钱。
作为一个商人,格罗根宁太清楚船税在一笔利润最多算是适中的生意中所占的重要性了。
这么轻微的税收会带来什么样的利润,格罗根宁也同样很清楚。
这绝不是省下一笔钱那么简单,而是能够让一个商人因为手里多了笔额外成本,在相同的时间与路线上,却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
而让格罗根宁注意的,是这份税单明白无误的记录下了所有征税条目,这就说明这绝不是一份私下交易,而是完全合法的。
怎么可能?
格罗根宁疑惑的反复看着这份文件,他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搞错了,但是直觉却提醒他这简单的税单背后可能有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
格罗根宁想起了汉撒同盟早年间为了稳固内部,曾经推行过的同盟内的以货抵税制,不过因为各种商品在不同地方价值差距太大,最终这个抵税制不得不黯然收场。
抵税制吗?
格罗根宁有些疑惑的又看了看税单,却俨然发现除了某些特定商品,其他货物依旧被征收了很高的税额。
同时,税单上一个看上去颇为奇怪的印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充斥等边三角形中每条边的极致圆环。
这样一个简单图案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围绕着三角形外边一圈字体隽永的手写留言却引起了格罗根宁的关注。
“以上帝赐予我们追求财富与幸福的权力起誓,我们将竭尽全力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能拥有应该属于他的一切——科森察的箬莎·科森察。”
第一百零三章 助人为乐的乔尼尼
卡里波城虽然小,但是作为从古罗马时代就曾经担负监视东方威胁的前线,多少还是有些古代遗迹的。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就是住在这么个地方,城里最古老的一座建筑,市政宫里。
市政宫是早年阿拉伯商人花费巨资为自己建造的豪华庭院,有着典型阿拉伯风格的房子看上去和附近其他建筑显得有些不搭调,后来占领西西里的法国人曾经想要拆掉它,但是最终这里却成了历代卡里波官员办公的地方。
把阿斯胡尔克安排在市政宫也是没有办法,卡里波人对奥斯曼人的恐惧其实和对他们的好奇是成正比的,人们在忐忑不安议论这些东方征服者的同时,又抱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试图接近这个人,这让卡里波的官员们十分担心会出什么事,所以干脆就把这个奥斯曼人放在了市政宫,至少在眼皮底下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阿斯胡尔克对这样的安排毫不介意,除了他本人,和他一起入住市政宫的还有他的几个随身仆从,看着那些摩尔人或是黑人对他们主人恭敬谦卑的态度,即便是官员们也都不由自主的用充满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个奥斯曼贵族。
在卡里波人眼中,阿斯胡尔克就是个典型奥斯曼贵族的榜样,傲慢,自大,残酷无情却有透着让他们羡慕的奢华与优雅,所以每当阿斯胡尔克出现在大厅里时,看着这位在仆人们前呼后拥中走来的东方贵族,卡里波人虽然嘴里暗暗骂着“异教徒去死”,但是脚下却都不由自主的挪动步子,给他让出足够宽的道路。
阿斯胡尔克对这些欧洲人心口不一的举动并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卡里波只是他这趟长途旅行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歇脚点,只等着船只补充了足够的给养之后就立刻离开。
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身影远远出现,正穿过庭院的阿斯胡尔克停下来,他身边端着个矮凳的仆人就立刻把凳子放在他的身后,另一个仆人则把一个厚厚的绒垫铺上去,这样老爷坐下去时就不会觉得屁股下面硌得慌了。
这些举动当然再次引起了四周偷偷看着这一幕的卡里波人的暗暗感叹,人们不由对这个东方贵族哪怕一举一动中都透出的奢侈羡慕不已,不过阿斯胡尔克显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向那个人看了看,立刻认出是那个叫乔尼尼的老水手。
乔尼尼是格罗根宁船上的水手头领,不过阿斯胡尔克倒是听说这个人以前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几乎全世界的水手都有过不光彩的过去。
他注意到乔尼尼,是因为老水手行色匆匆,而且脸上挂着丝让人说不出来的神色。
兴奋,疑惑,好奇,还有少许的惊恐不安,阿斯胡尔克觉得这个人现在的表情未免太丰富了些,那样子即便是在大白天看着也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发憷。
果然,当乔尼尼站在一个市政宫的小雇员面前时,尽管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神色还是让对方有些不安。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多喝了两杯。”乔尼尼试图安抚下对方,不过看来不太成功。
“你上次说自己多喝了两杯之后就跑出去当佣兵了,然后过了快10年才回来,”那个人嘟囔着“听着我不想管你要干什么,不过别惹麻烦。”说着他抬起一只手挡在脸边小声说“那个人,就是那个异教徒他就在这。”
乔尼尼随意点点头,不耐烦的说:“我想看看一些记录,就是关于修道院人数的记录。”
“你要看那个干什么,”小官疑惑的问。
“如果我说我要为每个修道士捐上一件修道袍,你会相信吗?”乔尼尼说着若无其事的把一个弗洛林放在了桌子上。
“看来你发财了,”小官随手把金币揣进口袋,然后转身离开没一会就抱着个大大的皮面夹子走了回来“上帝会奖赏你这份虔诚的。”
乔尼尼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夹子,开始仔细查看上面的记录,随着他粗大的手指在满显沧桑的纸页上划过,他的呼吸渐渐加重,最后他的手指停落在了刚刚不久前的1496年2月的栏目的两份记录上。
“主后1496年2月17日,乔迩·莫迪洛被取消修道士的资格……”
“一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被收留下来……”
看着这在同一天记录下的两行小字,乔尼尼的心不停跳着,他确定自己没有看到关于莫迪洛被注销死亡的记录,也没有看到关于亚历山大已经不再归属修道院的记录,可是他从与那个拉水车的男人的攀谈中可以确定,那个人从没见过一个叫乔迩·莫迪洛的人,甚至连修道院的地牢里管着这么个人都不清楚。
“也许……”想想修道院长有些古怪的举动,乔尼尼喘着粗气暗暗琢磨着。
那天除了见到两个模糊影子,黑乎乎的他什么都没看清,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搞清楚发生什么了。
乔尼尼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他只是有种感觉,似乎这件事背后藏着什么大秘密,更重要的是再次见到亚历山大后他惊讶与这个年轻人不但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灯塔守护者,身边还忽然多了个漂亮的让人妒忌的波西米亚女孩。
乔尼尼忘不了当初在那条驶往那不勒斯的船上他险些让索菲娅干掉的惊险一幕,虽然作为船主的格罗根宁的出现也让他吃尽了苦头,甚至险些被当成叛乱头子吊死在桅杆上,但至少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可随后再次听说那个年轻人消息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份又有了新的变化,他居然成了一位领主,即便是格罗根宁似乎也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让乔尼尼在充满好奇的同时,心里那种说不出的好奇之火就烧得更旺了。
他最终没有能抵抗住那种想要探究一切的心思,在去修道院打听了一番后来到市政宫,至于究竟想发现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乔尼尼认真的查看着记录,所以就没注意对面的那个小官忽然神色紧张,还暗暗对他打手势的样子,直到他眼睛余光发现身边多了个身影转头看去后,才看到阿斯胡尔克正站在旁边,笑眯眯望着他。
“老爷。”乔尼尼赶紧鞠躬,他隐约知道格罗根宁和这个奥斯曼人的关系并非只是简单船主与乘客那么简单“没想到见到您。”
“我也很好奇你在看什么,”阿斯胡尔克随手拿过乔尼尼面前的记录看了看,同时轻轻念着“看得出来你们的修道院很愿意收留一些生活苦难的人,特别是那些从克里特来的。”
听到阿斯胡尔克意有所指的话,乔尼尼咳嗽了一声。
“我很好奇如果连这里都被我们占领了,你认为又有谁会收留你们呢?”阿斯胡尔克忽然问对面神色局促的小官,看到对方脸色霎时变白,奥斯曼人却微微一笑放下记录转身离开。
受到惊吓的小官显然把火气撒在了还想继续翻看记录的乔尼尼身上,他从桌子上抓起记录放回原来的地方,对引来了这通不快的老水手也露出了冷漠的神色。
乔尼尼却并不怎么在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某些东西,至于是什么,却一时间还说不清楚。
也许该再回修道院去看看,乔尼尼心里琢磨。
想到船在卡里波不会停留很久,乔尼尼决定要尽快搞清楚那些让他疑惑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追着这件事不放,也许存粹是好奇,也许是因为内心里那丝掩饰不去的嫉妒,其实乔尼尼自己也说不明白。
不过格罗根宁却打乱了老水手的盘算,他让人把乔尼尼叫到住所,然后给他安排了份差事。
“打听这段时间里都有什么船经过卡里波?”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看在一小袋杜卡特面子上,乔尼尼还是决定先放下自己的事,完成这个任务。
要想搞清楚这些事其实并不难,特别是在有金币开路后,只用了一瓶烈酒,乔尼尼就在码头附近的酒馆里打听到不少事。
“那不勒斯?”“塔兰托?”“还有几条从热那亚来的船?”
虽然这些地方的船运来的货物似乎数量不大,可当听说这些船获得了很多免予船税的待遇后,乔尼尼也来了兴趣。
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里,隐约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你确定吗,那些船都是合法的?”乔尼尼吐着酒气问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如果亚历山大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个人以前给乔尼尼当过伙计,甚至还曾经和乔尼尼一起救过他的命。
“合法的,”那个人喝了口酒盯着乔尼尼“我一直在码头上工作,最近这段时间有不少这种船从其他地方来,而且卡里波的船也在其他地方有这种好处,只是大家好像一开始都很小心,所以运的货也不是很贵重,大多数货物还是按之前那样上税的,这样如果出了麻烦也不会赔的很多,不过想想如果不出岔子一直这样下去,那些商人可是要发大财了,而且这对大家也有好处,至少买他们的东西比之前便宜了一些。”
乔尼尼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不知道打听这些干什么,不过一想到那个贡布雷,他心里就有点觉得不舒服起来。
“老爹你当初应该带我一起走的,”那人忽然开口说“看看你现在吃的喝的,还有那个杜卡特,我想这段时间你在外面应该过的很不错。”
“你这么认为吗,”乔尼尼随意摆摆手“这些可不是我的钱,我也只是为别人干活。”
“那你可是真碰上了个好雇主,”伙计羡慕的舔舔舌头“老爹,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们上船了,就是你和那个商人离开那天,当时我就想让你带上我,如果那样也许我也能用杜卡特请人喝酒了。”
“如果是那样也许你已经死在外面了,”乔尼尼没好气的说“我也只是恰巧碰上那个人,至于后来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爹,你这就不对了,”也许是烈酒作祟,原本有些害怕乔尼尼的伙计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我看到了,除了那个商人,还有个人和你们一起走的,就是那个咱们从海上救上来的希腊小子吧,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和现在你打听的事有那么点关系吧。”
乔尼尼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那次旅行,特别是一想到在那个村子里见到坤托杀人的情景,他就觉得那是个大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贡布雷的那些事。
听到这个人的话,乔尼尼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丝阴沉。
乔尼尼自己对那个年轻人的事情感到好奇,但是他却不希望别人也同样抱着这种心思,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到,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老爹,你现在是在和那个年轻人一起混事吗?”并不知道已经引起乔尼尼不快的伙计又喝了口酒,然后拍着桌子说“我真应该和你们一起去的,那个人现在可是位领主啊一定很有钱,对,很有钱,”说着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我想他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被我们从海里捞上来的,那样可是太丢领主老爷的面子了,为了这个你一定没少让他掏钱吧。”
看着伙计眼中露出的挑衅目光,乔尼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有些钱,”乔尼尼说着从口袋里又摸出个杜卡特慢慢放在桌子上“我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缺个帮手,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看着桌上的金子,伙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一边不住点头一边把金币抓起来揣进口袋。
“那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干,”老水手说着站起来看着远处一个早已经看了他好久的女人“过一会你来找我吧,现在我的去安慰一下我那些可怜的小鸽子。”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一个人来,别告诉其他人。”
伙计立刻用力点头,然后又举起了酒杯。
“多喝几杯,”乔尼尼的脸上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有些冷“酒钱算我的。”
第二天清晨,一个坏消息在卡里波城传开。
有个年轻人头天晚上因为喝醉了,在经过一段木桥的时候不慎落水身亡。
听着码头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正在船上干活的乔尼尼低声嘟囔着:“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我可是为你解决了个大麻烦啊,你该怎么谢我呢。”
第一百零四章 三人行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在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就出了门。
看到这位奥斯曼人出现,很多卡里波人就不由停下脚步注意着他。
必须承认,除了他的身份让人不能不注意到他之外,阿斯胡尔克本人也是个令人着迷的人物。
华丽的服饰,众多的仆人,还有那不经意间就展露出来的优雅举止,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早年间那些从东方逃来的东罗马贵族身上的痕迹。
那些人也都是那么优雅而富有魅力,即便是逃难也不能掩饰他们身上那种让欧洲人不禁自惭形秽的高贵气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对那些东罗马人,欧洲人总是抱着既轻蔑又愤慨的心思,在嘲笑他们已经变成丧家犬的同时,却又有意无意的模仿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那种根本无法模仿的讲究。
现在从阿斯胡尔克身上,卡里波人就感受到了这种特有魅力的影响,这让那些原本对这个奥斯曼人感动畏惧的女人们也不由动了心思,特别是当她们知道这个人还是个令人着迷的美男子后,很多女人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接近这个看上去神秘高雅的东方贵族,想想如果能与这么个异族男人有一段波折情缘,似乎也是段不错的故事。
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对那些女人的殷勤不是很在意,他在头天礼貌式的拜访了卡里波城的几位高官后就回到了住所,而第二天他拜访的就是些不那么重要,却在城里同样肩负着重大职责的官吏和一些还算富裕的商人了。
按照阿斯胡尔克的说法,拜访这些人,是希望为将来奥斯曼人的商船能自由的来往于地中海两端时,提前了解到某些能够帮助他们的消息。
“我的确是苏丹的使者,不过我也为帝国的商人打听消息,回去之后他们会付给我足够多的报酬额,而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们提供消息的报酬。”
当奥斯曼人慷慨的让仆人把一个个装满金币的钱袋扔在对方面前时,那些卡里波人就很爽快的把他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阿斯胡尔克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多,卡里波人能告诉他的却并不多。
虽然是西西里最靠近地中海的一个港口,可因为偏僻并没有成为连接两岸的重要港口,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就不停的在城里和各种各样的人见面,直到下午人们已经渐渐的对他喜欢在街上闲逛不那么在意之后,他才看似随意的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
这间铺子的主人是个犹太人。
和很多犹太人一样,这间铺子的主人也并不怎么受卡里波人的喜欢,犹太人都太精明,他们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就占了你的便宜,而你也许还在乐呵呵的觉得是件好事。
阿斯胡尔克走进铺子的时候,犹太人正坐在靠近墙边的一个满是格子的木柜前打磨一件银器,这件东西是他用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买来的,在经过一番精心打磨后,他相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奥斯曼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店主面前时,犹太人不由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人外貌后,犹太人先露出丝惊讶然后笑了笑。
“我听说城里来了个东方来的客人,应该就是您了,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阿斯胡尔克向身后摆摆手,跟着的仆人就立刻躬身退后,他们站在店门外恭敬的守在那里,一副随时准备听命进去伺候的样子,这引起了街上很多人的注意,不过因为之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么副排场,所以人们除了觉得新奇并没有太过在意。
阿斯胡尔克走到犹太人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那件闪着光亮的银器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赞许点点头。
“这是件不错的东西,应该能让你赚点钱,”奥斯曼人说着把银器还给犹太人,然后从宽大腰带的暗兜里拿出枚戒指递过去“我这也有件东西你给看看。”
犹太人有点迷惑的接过来,当他仔细看清戒指上的图案时候,原本永远挂着的那丝透着油滑精明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满脸狐疑的从阿斯胡尔克手里接过戒指,然后走到亮处仔细看着,在确认了戒指上的图案后他回头看了看阿斯胡尔克,然后左手拿着戒指,右手小心的捏住上面镶嵌的宝石边沿,微微用力一旋。
“咔哒”,随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戒指上的宝石被转得松动起来,犹太人又看了眼阿斯胡尔克,看到他微扬下巴似是在鼓励继续下去,犹太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继续旋动。
随着宝石慢慢从纯金戒托上拿下,内凹平坦的戒托上一个新的图案出现在了犹太人眼前。
这是个很奇怪的图案,一副绞刑架,绞架上下垂的绳套显得很大,那个空空的绳套被染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好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在等待着有人用生命填满其中的空虚。
犹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了,他好像有些无力似得坐下来,随手从旁边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微微回过神。
“你要让我做什么?”
“不,是这个戒指的主人要让你做什么,”阿斯胡尔克说“你们曾经发誓要听从戒指主人的命令,现在我带来他的消息了。”
“是呀,我们是发过誓,”犹太人眼睛发直的看着对面墙壁点着头,然后好像要分辩似的继续说“不过那都是我的先辈了,连我的父亲那时候都还很小,那些人有些是我的祖父,甚至还有些已经是曾祖父了,所以……”
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犹太人看着阿斯胡尔克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一切都因为我们是犹太人,所以我们就必须接受那样的命运,不论是你们还是他们,所有人都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就因为我们是犹太人。”
阿斯胡尔克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
“不,不是因为你们是犹太人,而是因为你们的先辈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奥斯曼使者冷冷的说“如果这里的人知道了你的那些先辈们当初在罗马人的都城被苏丹征服时做过的那些事,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们,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们知道你们曾经在罗马人危难的时候趁机大肆搜刮他们的财富,只为了酬金就愿意为苏丹的军队提供消息,甚至连君士坦丁皇帝的死都和你们有关,你认为会怎么样?”
犹太人脸色青白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虽然那都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但是一旦当初那些秘密被发现,等待他的依旧是可怕的命运。
“你要干什么?”犹太人终于不再愤愤不平,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有些任命似的问。
“告诉我一些消息,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还有把你能知道的那些人都告诉我,可能我会用得着他们。”
犹太人微微皱眉,他并非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告诉这个奥斯曼人,但是他却不太想满足他第二个要求。
“我们已经为你们做的够多了,”犹太人试图打动这个奥斯曼贵族“我们很多人在这里生活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但是他们已经习惯这里了,而且他们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再打扰他们了,做做好事吧。”
阿斯胡尔克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他不习惯这种看上去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在他的记忆里苏丹的任何命令都是不允许有丝毫违逆的。
看到奥斯曼人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长刀的象牙刀柄,犹太人吸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大难临头了,而且没有人可以救他。
不过想象中锋利的弯刀并没有砍下来,当他慢慢睁开眼时,看到阿斯胡尔克又拿起那件银器仔细打量着。
“我可以和你们做个交易,”阿斯胡尔克看着银器淡然说到“你们在这件事上帮了我,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们,也不会有人揭发当初发生的事情。”
“真的?”犹太人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可看到奥斯曼人瞪过来的目光,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当然,你是苏丹的贵族,一定会言而有信的。”
说到这,他看着阿斯胡尔克的目光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和算计。
“那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关于一个人的消息。”阿斯胡尔克把银器轻轻摆放在犹太人面前“我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特别是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犹太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没想到这个奥斯曼贵族大老远的跑到西西里来就是为了打听个消息,不过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犹太人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只是当阿斯胡尔克离开铺子之后,看着摆在桌上依旧闪着亮光的银器,犹太人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东西不是那么让他着迷了。
格罗格宁的船在卡里波港停留了2天,在这两天当中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即便是那些当事人也无法说清楚。
港口官员只知道那个奇怪的船主花了不小的价钱从他们手里买走了大批货物进口的记录和各种税单。
卡里波人知道那个令人畏惧又充满好奇的奥斯曼人在这两天当中频繁拜访了当地官员,其奢华的排场和随便拿出手就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的贵重礼物,让这个奥斯曼人成了卡里波被谈论很久的一个话题。
修道院的那个杂役则知道一个当地人的老水手在这2天里都来过修道院,这让他对这个老水手的虔诚印象深刻。
2天后,格罗根宁的商船补足了各种粮水之后离开了卡里波,根据船主自己的说法,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不勒斯。
看着逐渐远去的卡里波港,格罗根宁若有所思,冬日的余晖照在港口略显破败的房子顶上,虽然因为染上了一层金色略显华丽,但是却多少给人种夕阳落幕的感觉,格罗根宁觉得这似乎是上帝的某种启示,他回头向已经略显暗淡的东方看去,望着夜幕徐降的海面,格罗根宁不禁有种以后一切可能都要完全不同了的想法。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也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和格罗根宁相反,他看的是西方,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越过那正坠入大海的夕阳,望向那片还茫茫无踪的欧罗巴大陆。
阿斯胡尔克明白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甚至在没有离开意思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就明白这趟旅行是否成功,也许会成为未来奥斯曼帝国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
伸手抚摸了下宽大腰带上的一个暗兜,阿斯胡尔克深深的吸了口气,除了出使欧洲,他还另外肩负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同样对帝国影响巨大,甚至按照临行前苏丹的吩咐,哪怕出使不利都并不重要,可那件事却是必须成功的。
乔尼尼正在船舱里带着人清理堆得到处都是的各种物资,根据格罗根宁的说法,离开卡里波之后他们不会再在沿途港口停留,而是要一直到那不勒斯之后才会上岸,所以船上已经补充了足够多的东西。
对那不勒斯,乔尼尼也不算陌生,很多年前他曾经作为佣兵到过那座城市。
也许在那就会遇到亚历山大,乔尼尼一边把袋粮食垒在墙壁上一边琢磨,这2天当中他其实不止一次的跑到修道院附近,甚至还曾远远跟着散布的修道院长,看到他在那片断崖边徘徊不去。
“很多事也许到了那不勒斯就清楚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打算,不过乔尼尼却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小心,否则‘酒醉落水’的可能就是他了。
庞大的盖伦船向着那不勒斯驶去,这一刻,即使是船上的人自己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会给那不勒斯甚至是原本已经纷纷扰扰的亚平宁半岛带去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波提科宫午后
波提科宫中,凯撒拿着一张纸正仔细看着。
他端详着这张纸上的内容已经很有长时间了,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说明他的确是在逐字逐句的仔细看着,也许会被认为已经走神了。
也许是时间太久,凯撒的这个样子终于引起了卢克雷齐娅的注意,她从正在逗弄一只鹦鹉前走开,有些好奇的走到凯撒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调皮的勒了一下:“在看什么,这么着迷?”
“一件不那么让人着迷的事,”凯撒转过身溺宠的拍了拍卢克雷齐娅的脸颊“怎么样,希望我送你的礼物吗?”
“很喜欢,”卢克雷齐娅回头看看站在精致的架子上的鹦鹉“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鹦鹉,特别是它很聪明。”
“当然,这可是很值钱的,”凯撒边说边不动声色的把那张纸塞进衣兜,然后揽着卢克雷齐娅的肩膀向鹦鹉走去“我们来看看它有多聪明,能让我的妹妹这么喜欢,”说到这凯撒故意小声说“如果它真那么聪明我就要宰了它,我可不想因为一只鸟在你面前失宠。”
“你不可能失宠的,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听了这话,卢克雷齐娅双手捧起凯撒的脸仔细看着他“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所以我最感激上帝的就是把你们都带给了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凯撒原本随意的笑容慢慢淡去,脸上浮现出的是认真专注的神色“没有你可怎么办,也许那样这个世界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即便给了我教皇的宝座我也不会快乐的。”
卢克雷齐娅有些诧异的看着凯撒,说起来她从没见过凯撒这个样子,在她记忆中凯撒是迷人而高雅的,哪怕明知道他也许并不像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那么光明磊落,但是卢克雷齐娅从不认为他或者她其他的家人做的是错的。
甚至就是她父亲那年轻的情妇,卢克雷齐娅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额,而茱莉亚·法尔内也的确让她喜欢,那个年轻女人甚至一度让卢克雷齐娅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个女人。
至于波吉亚家的其他人,卢克雷齐娅认为他们都是上帝赐给她最好的礼物,事实上正如凯撒说的那样,她同样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了凯撒,乔瓦尼或是杰弗里会是什么样,这种可怕的想象甚至有时候让她在夜晚里莫名其妙的哭出声来。
“你真是该受到惩罚,”卢克雷齐娅用带着恼火的腔调拍打着凯撒的肩膀“你怎么可以说没有我的时候还能享受坐在教皇宝座上呢,我想那时候你应该是穿着最粗劣的衣服,永远光着脚走在石头地上,只有那样才能说明你是真伤心呢。”
“对,的确应该是那样的,”凯撒很认真的点点头“我们是家人,所以我们不能失去彼此,否则一切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凯撒的话让卢克雷齐娅先是满意的“嗯”了一声,然后指着他的衣兜说到:“既然这样,你还不想告诉我那封信上都写的是什么吗,要知道我可是有权决定能留在你身边的都是些什么女人。”
“这可不封情书,”凯撒笑了笑“其实这是件很不好的事情,我正在想该怎么办,不过你真不该听到这些东西,而且我保证你也肯定不愿意听。”
卢克雷齐娅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虽然始终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她多少还是听到些关于她的家族和家人们在外面的名声。
“答应我小心些,不要让自己受伤,”卢克雷齐娅再次捧起凯撒的脸仔细看着“我向上帝许过愿,希望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对,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凯撒轻轻点头,他在卢克雷齐娅的而头上轻吻了一下。
感受到凯撒的认真,卢克雷齐娅就高兴的咯咯笑起来,然后她拉着凯撒向那支全身披着绚丽多彩鲜艳羽毛的金刚鹦鹉走去。
卢克雷齐娅没有注意,凯撒的手探进衣兜,紧紧抓住了那封不久前由乔瓦尼派人给他送来的信。
那是封用来指控另一个乔瓦尼的告密信。
在这封与他的堂兄弟来往的信中,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毫不保留的表现出对波吉亚家的不满,而且他同样对自己的私生活感到愤怒,这位丈夫把他的妻子形容成一个外表天真,内里却放荡不堪的女人,甚至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对妻子与其家人关于亲密关系的种种臆测。
“我很难想象一家人的亲热应该是这样的,”信中这么写着“即便是作为兄弟也显得太过亲密了些,这种很不正常甚至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感情充斥在我生活当中的每个角落,我有时候会有整整一个星期见不到我的妻子,而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那么快乐,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不在我的身边而有所失落,我不敢想象往往在这样的时间里会是谁填补了她生活中的寂寞,而据我所知每当这个时候,她的那几个兄弟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父亲。”
看着这样的内容,凯撒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知道决不能让卢克雷齐娅看到这上面写的那些东西,否则他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听着卢克雷齐娅因为金刚鹦鹉学舌发出的快乐笑声,凯撒却在想着关于自己那位妹夫的事。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乔瓦尼·斯福尔扎这个人,凯撒觉得他配不上卢克雷齐娅,即便在当时看来和斯福尔扎家的联姻可以让他们的父亲得到足够多的好处,可凯撒依旧认为是委屈了卢克雷齐娅。
而后来一切证明凯撒猜想的并没有错,乔瓦尼·斯福尔扎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糟糕的是这场婚姻也没有让波吉亚家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凯撒一直怀疑,斯福尔扎家那个厉害的弗利的母老虎在暗中搞鬼。
对斯福尔扎家的那个女人,波吉亚家一直是很警惕的,而且她也的确厉害的让人不安。
作为佣兵家族出身的斯福尔扎家,从一开始夺取了米兰公爵头衔那一刻起就被打上了僭主的标签,这让他们在很多时候和其他城邦的领主贵族们合不来。
无独有偶,和很多城邦家族一样,斯福尔扎家的人很抱团,又因为他们的出身,斯福尔扎家的每个人都如同刺猬般的不好惹。
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就是因为看中了米兰的斯福尔扎家这种似乎和任何人都合不来,特别是因为早些年与教廷关系恶劣,以至这家人在梵蒂冈几乎就是没朋友的。
亚历山大六世的打算和清楚,他觉得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常年与教廷有隙的家族联姻,这样就可以跟容易的得到一个不容易被人收买的盟友。
可惜这个盘算现在看来是完全落空了。
乔瓦尼·斯福尔扎不但和波吉亚家不一心,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恨不得这家人彻底堕入地狱,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的妻子。
凯撒觉得很愤怒!
或者说除了愤怒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感情!
每每想到信中那些充满恶毒的猜测,他就有种亲手割断乔瓦尼·斯福尔扎脖子的冲动!
“也许乔瓦尼也会喜欢这个呢。”
卢克雷齐娅的声音打断了凯撒的沉思,他不解的看看妹妹。
“我是说我丈夫,”卢克雷齐娅忽然笑起来“我的家里有两个乔瓦尼,不过这也不算多,也许将来我还会给我的孩子起名也叫乔瓦尼呢。”
凯撒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快,他这样子落在卢克雷齐娅的眼中,却边成了其他的意思。
“凯撒你不会嫉妒了吧,”卢克雷齐娅呵呵笑着“那我保证我的第二个孩子就叫凯撒,笑一下吧,其实你已经占了便宜,因为乔瓦尼有两个,他们只能一人分到一半,而凯撒只有一个啊。”
看着卢克雷齐娅愉快的样子,凯撒只能用无奈的笑容回应她。
他原本紧攥着那封信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当卢克雷齐娅再次说要让她的丈夫也看看这稀罕的动物时,他还点头表示赞同。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凯撒有些无奈的想,他不希望卢克雷齐娅在这件事上知道的太多,更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还有,乔瓦尼又是怎么得到这些信的?
一想到自己那个兄弟,凯撒心里就又浮起一丝阴郁。
凯撒并不觉得自己嫉妒乔瓦尼,他只是觉得也许他能更好的担任一位教皇国的军事统帅,而不是红衣主教或是枢机。
凯撒渴望能穿上铠甲,骑上战马,带领大军面对强敌,这让他很羡慕那个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
虽然身为红衣主教,但是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却曾经带领军队驰骋疆场,这是凯撒一直渴望却不可得的。
而且也正因为曾经有过在战场上的经历,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在军队里拥有着梵蒂冈其他人所没有的深厚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是亚历山大六世也不得不对他有所顾忌。
这种在军中建立起来的声望是独特的,绝不是只是靠黄金和美酒就能换取。
至少在同样拥有前面两者之后,拥有军队支持的一方总是占据更大优势。
所以当乔瓦尼派人送来那封信时,凯撒觉得那就好像是个挑衅。
是在告诉他最终让波吉亚家在历史上留名的,不会是他这个要一生穿着修道袍的次子,哪怕他将来有可能会成为教皇。
凯撒觉得心头很重,作为波吉亚家一份子,他珍惜和亲人们的每一刻,即便是乔瓦尼,他也愿意帮助和服从他。
但是乔瓦尼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更希望别人眼中,他是波吉亚家子女中唯一被人记住的那个。
凯撒对乔瓦尼有些恼火,可现在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卢克雷齐娅与她丈夫的关系。
凯撒不知道卢克雷齐娅什么时候对乔瓦尼·斯福尔扎的态度有所转变的,甚至还把他视为与自己一样的亲人。
这让凯撒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恼火。
卢克雷齐娅却并没有感觉到凯撒的心思,她从暖和的宫殿里走出来,踩着冬日午后略带些许暖意的阳光在波提科宫的花园里缓缓漫步,已经完全长成的身材被阳光投射在地上脱出条长长的影子,卢克雷齐娅就低着头每走一步都寻找自己倒影踏上去,可每次影子都会提前向前迈出一步“躲开”,这让远处的凯撒不由被她这有些天真的举动逗得发笑。
想要追逐自己影子,怎么可能会成功呢,凯撒心有所感的微微摇头,不过如果要踩踏别人的影子就容易多了,甚至不止是影子,连影子的主人都完全可以被踩在脚下。
凯撒这么想着就又望向玩得渐渐走远的卢克雷齐娅。
阳光下的卢克雷齐娅活泼得像个精灵,她不住的跳上跳下,有时候还掀起裙子让自己跑得灵活些。
每当这个时候她裙摆下那两条洁白的小腿就会露出来,虽然因为天冷冻得有点发红,但是在那双套在小棕色皮鞋里的双脚的衬托下,她两条光滑的小腿托着她轻盈的身子,就好像在花瓣上不住跳动的蜜蜂般来回荡漾。
凯撒的脸上不由又浮现出宠溺的笑容,虽然乔瓦尼·斯福尔扎的事情让他不快,但是看着这样的卢克雷齐娅,他就忽然觉得很多事情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凯撒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迈步向卢克雷齐娅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个士兵从一个修剪整齐的硕大花冠后绕过来。
凯撒开始并没有注意这个士兵,但是当他继续向前走去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士兵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巡视花园,而是脚下笔直的向着正玩得开心的卢克雷齐娅走去!
“小心!”
凯撒感觉到了危险,他大声警告同时脚下加快向着卢克雷齐娅跑去!
卢克雷齐娅被凯撒的呐喊惊得一愣,她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一边奔跑一边不停指着她身后的凯撒,然后顺着他的手势转过身。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抹被午后阳光映照得闪亮刺目的刀光!
“不!~~”
凯撒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
第一百零六章 乱世将临
凯撒的吼声在花园上空回荡,他看到了刺客的弯刀掠过卢克雷齐娅的咽喉,也看到卢克雷齐娅的身子向旁跌倒,这一刻他的手脚变得彻底冰凉,甚至心脏都好像被揪住似的骤然停顿!
但是接下来卢克雷齐娅发出的惊恐的叫喊声一下子惊醒了他,他这时才发现不论是因为疏忽还是卢克雷齐娅在关键时候因为保命本能的躲闪成功,虽然惊险,但是刺客那一刀并没有砍中。
“来人!!”凯撒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他不顾一切的空手向着刺客冲过去,到了这时他才发现那个穿着卫兵衣服的刺客脸上戴着副只露出双眼的面具。
那个人在那一刀没有砍中后就没有再继续动手,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惊恐万状的在地上不住滚爬的卢克雷齐娅,这时候的这位贵族名媛早已经没有了她那或是天真浪漫或是雍容华贵的气质,她的头发披散脸色煞白,甚至连裙子被地上露出的石头划破都顾不上,只是一边不停的惊恐叫喊,一边连跪带爬的向跑过来的凯撒扑去。
凯撒的喊声引起了波提科宫外卫兵的注意,随着杂乱人声迅速从四周传来,花园外人影绰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凯撒已经冲到了卢克雷齐娅的身前,然后不顾一切的把她抱在怀里双手护着她的身体,眼睛紧紧盯着对面这个可怕的人。
看着那人手中娴熟摆弄的马刀,凯撒有种预感,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在卫兵们赶来之前杀死他们。
“放过我们,”凯撒紧盯着眼前刺客的眼睛“只要你愿意,将来可以来找我,我会实现你的一个条件,我向上帝发誓说到做到。”
刺客微微摇头,好像对他这个誓言完全不以为意,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冲过来,而是向着远处已经最先出现的一个卫兵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忽然转身钻进了旁边高耸的树丛。
“哇”的一声,因为惊慌不住颤抖的卢克雷齐娅到了这时才哭出声来,她用尽全力抱着凯撒的肩膀不肯松开,同时把身子拼命往他的怀里扎“太可怕了,他要杀了我!”
“没事了,卢克雷齐娅,我就在这儿,”凯撒同样紧紧揽着卢克雷齐娅的身子,而且不停的亲吻她的额头安慰着她,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那个人没想杀你,否则你早就死了。”
“这太可怕了!”卢克雷齐娅一只手紧抓着凯撒的衣服似乎怕他消失,另一只手抓抱着自己的脖子“他直接砍我的脖子,险些把我的头砍下来!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凯撒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个刺客消失的方向,那片被他挤歪的树丛还在不停摇动,同时他也隐约听到先是一声呵斥,接着就是连续几声很短促的惨叫声传来,而且没声惨叫响起似乎距离都变得远些,很显然那个刺客正一路不停的击败拦截他的卫兵,直到最后没有声息。
凯撒的脸色是阴沉的,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畏惧还愤怒,或者只是纯粹的羞辱。
他,凯撒·波吉亚,教皇的儿子,巴伦西亚的大主教,而且很快就有可能会成为枢机,却不得不向一个刺客低头求饶,甚至为了保命向他许诺,这种巨大的羞辱让他在危机过去之后瞬间变得被愤怒充斥了整个头脑。
看着纷纷出现的卫兵,凯撒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白天混入了波提科宫,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刺伤卢克雷齐娅。
凯撒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因为如果是那样,他完全可以等自己靠近之后再从树丛后面出来,以那个人他几乎没有被阻滞就迅速击败卫兵逃走看来,他要杀死手无寸铁的自己是完全可以的。
那么说,他的目标是卢克雷齐娅?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凯撒稍微放松,反而感到更加紧张起来。
一直以来卢克雷齐娅因为没有掺进任何麻烦事,她都始终快乐的住在波提科宫里,也正因为如此波吉亚家的从没想过会有人对她不利,所以哪怕是教皇的女儿,对波提科宫的保护也并不是特别森严。
也许正因为这样,刺客才能顺利的混进来行刺,至于他明明有十足把握却没有动手,凯撒已经不愿意去深思其中的原因了,他只知道卢克雷齐娅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正有人试图要伤害她。
“得离开这里。”想通这些凯撒忽然说。
“别走凯撒,别离开我!”吓坏了的卢克雷齐娅紧抓着凯撒的衣服“我好害怕。”
“我是说我们都得离开这,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凯撒说着看看四周,似乎花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刺杀他们“我们得去父亲那里,而且要尽通知乔瓦尼和杰弗里,让他们增加卫兵。”
亲情让凯撒在这一刻最先想到的是他的家人,他急匆匆的让卫兵保护着惊魂未定的卢克雷齐娅离开了波提科宫,同时命令手下给其他的家人送去消息。
当波提科宫里的人惊慌失措的时候,一个身影正迅速离开那座宫殿,他先是敏捷的越过宫殿围墙,然后迅速钻进了一片树林,在机警的甩掉了尾追的士兵后,这个人脱掉了身上卫兵的外衣,露出一件很普通的平民打扮。
他那柄锋利的马刀已经收进了一个看似用来装工具的木头盒子里,在摘下套头后,纳山那张略显黝黑的脸露了出来。
这时候的纳山看上去就好像个很普通的石匠工人。
在距波提科宫不远,就有一处正在兴建的恢弘建筑,这座建筑许多年之后将会成为梵蒂冈最负盛名的宫殿之一,里面将会摆放上波提切利,达芬奇,还有如今还在妈妈怀撒娇的小屁孩拉斐尔的不朽名作,而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这座宫殿里偏偏没有它的建造者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这就是梵蒂冈的教廷图书馆。
如今这座后来几经扩充最终成为基督世界最著名的宗教典籍藏书圣地之一的图书馆,还只是一片被到处挖得乱糟糟的工地,走在烟尘四起的工地边缘,一身同样灰尘的米开朗基罗满是土灰的脸上,却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看啊,这是一座图书馆,”如今还只是因为崭露头角而在罗马有了些名气的“小米”用兴奋的语气对旁边的亚历山大说“我真是没想到那位大人会这么看重我,要知道从他让我修缮大教堂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上帝眷顾了。”说到这,他似乎察觉到这话不妥,又赶紧解释说“我是说巴伦西亚大主教就好像是上帝派给的祝福天使,你能明白吗,他对真的很照顾。”
看着米开朗基罗那因为激动显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亚历山大倒是能够理解。
在这个时代,再伟大的艺术家也需要能有贵人的支持,而这个时代的意大利,偏偏不缺的就是对一群对艺术近乎痴迷的权贵。
不论是波吉亚,斯福尔扎,罗维雷,或是已经被赶出佛罗伦萨正到处找人告帮的美蒂奇家,这些权贵家族都普遍对艺术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不管这种兴趣是真的喜好或只是附庸风雅,这些人的的确确都正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支持赞助自己欣赏的那些艺术人才们。
正是他们这种不遗余力的慷慨支持,这个时代的艺术巨匠们才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甚至有些人还可以借用对艺术创作的名义,从被压抑的思想桎梏中摆脱出来,开始追求自罗马灭亡之后千年来的第一次渴望获得新生的希望。
“这会是一座很了不起的图书馆,我相信将来它可以让我的名字被人们记住,”米开朗基罗依旧激动的发表着讲演,然后他很认真的看着亚历山大“不过这也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送给我的那些金币,我就不会到罗马来了。”
“我相信如果没有我你也还是会到罗马来的,”亚历山大摇摇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没错,米开朗基罗的成功正是从罗马开始的,那么即便没有他,眼前的“小米”依旧会成为后来那位让人为之敬仰的艺术巨匠“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座图书馆虽然很壮观,不过这绝不是你所有成就的最高点,或者说只是个开始,你的成就一定会更大,等着你创造的奇迹也一定会更多。”
米开朗基罗有些错愕的看着亚历山大,他能感觉到亚历山大说这些话时候那种态度并非客气,而是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这一刻他甚至有种眼前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他的未来的错觉,这也让他在听了这些话不由兴奋的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个始终怀着的念头。
“还记得我之前提的那件事吗,”米开朗基罗眼睛放光的盯着亚历山大的脸“我觉得你真的有一颗好像希腊神一样的脑袋,相信我你的这个外表太让人着迷了,我是说你的这个样子符合一个雕刻大师所要求的一切。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模特吗?”
亚历山大有点无语的看着面前眼冒金光一脸痴迷的“小米”,虽然知道他这个样子多少是又已经坠入了对艺术创作的痴迷当中,但是一想到后世流传的关于此公似乎有些特别取向的传言,亚历山大的背后不由微微有点发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个正在工地上溜达的“工人”。
亚历山大立刻找个借口摆脱了一脸痴情的“小米”,在穿过大半个工地后在稍远些的地方看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纳山。
“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呢?”纳山有点不解的问“我不喜欢杀女人的,哪怕只是吓吓她。”
“我也只是想吓吓她啊,”亚历山大对纳山的问题只是一笑,随后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真的要带索菲娅离开?”
纳山有点意外的看着亚历山大,之前他几次提出这件事,却都被亚历山大拒绝了,如果不是担心索菲娅会生气,他早已经打到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把女儿强行带走了,现在听他忽然主动问了起来,纳山不禁有点狐疑:“怎么,难道你愿意让我带走她了吗?”
亚历山大本能的摇摇头,可随即停下来望着纳山说到:“你知道索菲娅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纳山没说话,他也知道亚历山大并非要听到他的答案,果然亚历山大继续说:“她救了我,而且不止一次,在我眼里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亚历山大看到了纳山眼中的疑惑,他知道纳山不可能明白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丁慕到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从只想尽量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到不得不主动卷入这纷纷扰扰的是非中,索菲娅是他这些改变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原因。
在巴勒莫王宫的地牢里,当看到索菲娅即将受辱时,他用说出乔迩·莫迪洛的名字帮助自己两个人摆脱了当时的危机,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亚历山大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了退路。
索菲娅,是他做出这一切决定的根源!
“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亚历山大回头看看远处的台伯河,至于更远的罗马城则被一片片起伏的山丘遮挡住了“也许你带索菲娅暂时离开是对的。”
“哦,是吗?”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纳山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那对精明的眼睛不住在亚历山大脸上打量,然后伸手捻了下胡子“那么说你是愿意让索菲娅走了,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小伙子别和我耍滑头,加杰人的小把戏我见的多了。”
亚历山大露出个苦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答应下来肯定会引起纳山的疑心。
“罗马,可能很快就要不太平了,”亚历山大无奈的说“我担心那时候会保护不了索菲娅。”
“哦?”纳山皱了皱眉“我这次出来的确太久了,王后身边不能没有人,既然这样我会把索菲娅一起带走,不过这得要你自己来和她说。”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知道这个还真是要由他自己来说才对,不过一想到索菲娅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亚历山大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可是他知道必须这么做,想想随着1497年的到来,整个意大利可能会发生的那一连串的巨大变故,亚历山大就不禁暗暗惊心。
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他没有把握能保护好索菲娅,而一想到有可能会让索菲娅落入危险,他的心就不由连连抽紧。
但是,回到马力诺宫的亚历山大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对索菲娅说这件事,一道来自教廷的命令就把他再次召回了梵蒂冈。
只是这一次,见他的并非亚历山大六世,而是教皇身边那个叫诺梅洛的秘书。
而这位教皇秘书的第一句话,就吓人一跳:“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第一百零七章 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在亚历山大六世身边所有人当中,诺梅洛是个很独特的人物。
在担任教皇的私人秘书这一显赫职务前,诺梅洛是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也曾经与很多权贵子弟一样在著名的博洛尼亚大学深造,但是出身阿拉贡落魄家族的诺梅洛实在称不上能有什么前途。
所以即便是诺梅洛自己也认为也许一生中最辉煌的成就就是成为某个小领主宫廷里的总管,或者如果上帝真的肯眷顾,会成为一位王国的宫相。
但是诺梅洛没想到的是,当上帝真的眷顾他时,赐予他的机会居然是成为亚历山大六世身边的秘书。
而诺梅洛能担任如此要职的主要原因,则是由于凯撒。
亚历山大六世在刚刚成为教皇之前,在他身边担任私人秘书的就是凯撒,在那段时间里凯撒为了保护他的父亲曾经一度形影不离,而后当确定父亲要角逐教皇宝座后,他和乔瓦尼不得不为这件事到处奔波,这时候就需要有个能信得过的人接替他在当时还是枢机主教的亚历山大六世身边的工作。
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六世注意到了诺梅洛。
当时的诺梅洛刚刚从阿拉贡老家来到罗马,依仗着作为同乡的一点交情,诺梅洛成为了当时身为亚历山大六世私人秘书的凯撒身边的一个跑腿。
亚历山大六世的眼光是很独特的,当凯撒不得不从他身边离开时,他选择了诺梅洛接替凯撒的职务,而凯撒也很愿意把这个手下推荐给未来的教皇,这不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情,凯撒都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而诺梅洛也没有让那对父子失望,他从开始就表现出作为秘书和助手所应该拥有的一切长处,甚至连亚历山大六世为了登上宝座拿出来的贿赂那些枢机的各种田庄房产的地契都由他过手交易,而从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可以说亚历山大六世能顺利成为教皇,诺梅洛的功劳也是不小的,也正是从此之后,诺梅洛正式以教皇私人秘书的身份成为了梵蒂冈最有权势的人中的一个。
不过诺梅洛显然很谨慎,虽然可以说是教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但是他却很少真正在重大场合出现,而且即便是需要他出来的时候,他也永远站在教皇的身边背后,而从不主动抛头露面,更不会以教皇身边人的身份随意发号施令。
他这种谨慎态度不但获得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赞许,甚至连梵蒂冈的一些枢机和红衣主教也对这个人心有好感,因为他们知道以诺梅洛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要做“上帝代理人的代理人”,也并不是很难的。
可诺梅洛偏偏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他的这种谨慎小心即便是在面对波吉亚家的人时也从不懈怠。
在很多人想来,诺梅洛无疑与波吉亚家的人是很亲密的,毕竟他甚至已经算是波吉亚家族的一份子了。
但事实是除了亚历山大六世,诺梅洛与波吉亚家的其他人虽然关系亲密但却始终保持着某种距离,或者说永远在亚历山大六世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与那一家的其他人相处,即便是推荐过他的凯撒,也没有能从诺梅洛这里得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而对波吉亚这一家子,诺梅洛是很熟悉的,他了解凯撒的野心,也清楚乔瓦尼与杰弗里的妻子桑夏说不清楚的暧昧,至于卢克雷齐娅与她同样叫乔瓦尼的丈夫之间忽冷忽热的关系,他也是一清二楚,可以说诺梅洛不但是教皇的私人秘书,也同样扮演着波吉亚的大管家的角色。
所有当看到忽然从波提科宫闯来,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凯撒后,诺梅洛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如果说有谁对凯撒·波吉亚真正了解,诺梅洛显然是其中一个,他很清楚这位在其他人眼里的花花公子其实有着多么宏大的野心,也知道他是的的确确想要把这个野心变成现实,所以在别人还在用各种绯闻议论凯撒的时候,诺梅洛却在认真的观察着这位教皇的爱子,同时也会不时琢磨该怎么和显然都不那么安分的一家人相处。
不过也正因为他了解凯撒,所以当他看到凯撒那近乎失去理智的样子后,才会感觉到事情的严重,而在听到卢克雷齐娅险些遇刺之后,即便是老谋深算的亚历山大六世也不由震动了。
而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诺梅洛听到了个名字——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之前卢克雷齐娅从来没遭遇过危险,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是教皇的私生女,而且还受到诸多宠爱,但是却一直没有人动过要对她下手的主意。
哪怕很多人背后把她和她的兄弟们称为教会耻辱的象征,但是人们对这个只喜欢华丽衣服和热闹的舞会天真女孩,多少还是有些宽容的。
但是,这一切却随着几封告密信的出现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凯撒还对那几封告密信的来历感兴趣,那么现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卢克雷齐娅的安危上。
他从没想过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行刺卢克雷齐娅,那可怕刀光抹过卢克雷齐娅修长脖子的瞬间给他带来的恐惧让他不但当时完全吓住,即便后来想想都因为恐惧和愤怒彻底失去了理智。
亚历山大六世也很意外,甚至愤怒。
他知道那些告密信是假的,可就因为知道这个他才觉得难以接受。
是谁在这个时候要忽然行刺卢克雷齐娅,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这些念头晃过心头时,亚历山大六世忽然不想继续猜测下去了。
他只是对诺梅洛说了一句话:“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贡布雷的带来的,去找他。”
诺梅洛很认真的履行了教皇的意志,很快亚历山大就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当再次见到亚历山大的时候,诺梅洛用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很难想象一切似乎都是这个年轻人引起来的,虽然也清楚的知道他那几封所谓的告密信的来历,可正因为清楚这些,诺梅洛才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惹的麻烦实在是不小。
“年轻人,你麻烦大了,”诺梅洛对亚历山大说,他并不介意把一些事情告诉这个青年,因为他知道要想让这个青年接下来老实的配合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因为你送来的那些告密信,有一个人刚刚陷入了危险之中。”
“我想是卢克雷齐娅小姐吧,在来之前我已经听说了。”亚历山大平静的问,他说的是实话,关于卢克雷齐娅险些遇刺的事这时候已经在整个罗马传开,罗马人在意外之余也暗暗心惊,不知道因为这个波吉亚家会发起怎样的报复。
“传言这么快吗,”诺梅洛有点无奈的低语了声,然后看着亚历山大“你认为会是谁要行刺这么一个年轻单纯的女孩?”
迎着教皇私人秘书充满审视的目光,亚历山大稍微犹做犹豫,然后缓缓开口:“也许是某个不希望她妨碍自己的人,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她的单纯也许恰恰就是她致命地方。”
“是这样吗。”
诺梅洛仔细盯着亚历山大,到这时亚历山大才注意到这个中年人有着一双灰色眼睛。
“你知道吗,我来自阿拉贡,”诺梅洛忽然如同聊天似的说“我的父亲是个酒鬼,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让他换酒喝了,甚至连我母亲的嫁妆都让挥霍一空,这么一来我的两个妹妹不得不因为付不起嫁妆进了修道院。”虽然在这里停下,亚历山大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果然诺梅洛接着继续说下去“我能在博洛尼亚大学上学,是因为我的家族早年曾经为波吉亚家效力,你知道一个没落贵族的子弟要想有个好出身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特别是现在我的地位,完全是来自我自己的努力而且我很享受这一切,所以我会尽所有力量保住这一切。”
诺梅洛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盯着亚历山大:“听着,我必须得做好一些事才能保住我如今的地位,否则很多人愿意接替我现在的工作,所以别让我为难。”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和他说这么多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我知道你在马力诺宫里的那个女孩,虽然她是个波西米亚人,可听说你很喜欢她是吗,”诺梅洛忽然说,他看到亚历山大的眼睛忽然一亮就笑了笑“不要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冲动,现在告诉我你认为是谁要行刺卢克雷齐娅?”说着他随后又用重重的声调说“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明白吗这很重要。”
亚历山大看着私人秘书的脸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到:“行刺卢克雷齐娅小姐的人,我想应该是试图从她的死里获得好处,否则不会有人愿意伤害她的。”
秘书点点头,似是对这个论断颇为赞许,然后他又继续问:“那么你认为又是谁能从这其中得到好处呢?”
“根据之前我向陛下呈上的那些信件看,我想您已经猜到谁最有可能是这个凶手了。”
亚历山大的话让诺梅洛的脸色微微一沉。
谁会是试图谋杀卢克雷齐娅的凶手,只要没有人能被直接指认,那么所有人都有嫌疑,而如果以亚历山大的话为依据,诺梅洛觉得他其实指的就是某个人。
诺梅洛不相信亚历山大会蠢到连他之前那么简单的暗示都听不出来,可他居然依旧这么含糊其辞,这让诺梅洛觉得他不是太蠢就是胆子太大。
可不论是哪一样,诺梅洛都不喜欢。
“你这样可不太好,”诺梅洛盯着亚历山大“我记得那些信都是你拿来的,而且提出指控的也是你,所以你认为自己难道和这件事无关吗?”
听着私人秘书干脆直接威胁,亚历山大的心却终于放下来了。
能这么威胁,其实反而说明他们并没有真的怀疑这次行刺和他有关,至少认为他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是纳山在听说他居然要行刺卢克雷齐娅的时候,也因为吃惊意外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一个来自那不勒斯的小领主,居然要动教皇爱女的脑筋,而且还是想要她命的那种,即使是以胆大妄为著称的波西米亚人,当时看亚历山大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
不会有人想到行刺的主谋是他,而只要稍微了解那几封信来历的人,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乔瓦尼·波吉亚!
亚历山大六世会想到,诺梅洛会想到,甚至如果凯撒知道了那些信完全是乔瓦尼让人伪造的,也肯定会这么想。
诺梅洛知道亚历山大六世绝对不会相信乔瓦尼会这么干,即便是他也不相信乔瓦尼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
但是凯撒呢?
诺梅洛知道凯撒的抱负和野心,甚至清楚他与卢克雷齐娅之间那亲近的多少有些异样的感情,正因为这样他不认为在听说了关于那些信件的真相后凯撒会冷静的面对这一切。
也许,这真的是乔瓦尼干的?
有那么一阵,诺梅洛脑子里不由闪过这个让他觉得可怕的念头,然后他竭尽全力把这个心思压下去。
“或者是写这些信的人。”就在诺梅洛琢磨是不是要让这个年轻人脑子清醒一下时,亚历山大终于继续说“那些信是斯福尔扎家的一个人某位大人之间的来信,似乎斯福尔扎家的人对卢克雷齐娅小姐当初的嫁妆一直没有能如期交付感到不满,或是对他们来说这段婚姻已经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诺梅洛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他走回到桌前拿起那几封信看了看,然后递向亚历山大“这些信是你带来的,所以这一切麻烦应该由你来解决。”
亚历山大没有接那几封信,而是看着诺梅洛问到:“您是要我指控斯福尔扎吗?”
诺梅洛伸出手指挠了挠头顶上略显稀疏的头发叹口气:“我知道这也许对你不太公平,不过现在也只有你站出来才能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糟糕。”
说着私人秘书慢悠悠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啊,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听着诺梅洛的话,亚历山大微微挑了挑眉梢。
第一百零八章 教皇
亚历山大六世一直在房间里默默等着,也许是察觉到教皇情绪不佳,仆人们都夺得远远的,即便是他身边最得宠的那个叫佩洛托·卡德隆的小伙子也很知趣的站在房间外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待着,只是当听到房间里传来声含糊的呼喊声后,佩洛托·卡德隆就立刻打开房门走进去。
压力上一世站在摆着一大堆盆盆罐罐的桌子前,这个桌子看上去像是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泛着异样味道的器皿,有些里面甚至还在冒着略带异色的烟雾。
教皇脸上带着个看上去封闭很严的面具,手上带着副一直掩盖到手肘的牛皮手套,身上一件很厚重的长围裙让他看上去倒像个屠夫而不是身份尊贵的罗马教皇。
见佩洛托·卡德隆进门,他就转身摆摆手做了个手势,让仆人为他解开身后围裙绑着的绳子,然后费力的脱下来。
佩洛托·卡德隆显然已经干熟了这活,他很熟悉的把围裙放在墙角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然后先打开了紧闭的窗户,然后才又回来帮教皇脱下头上那个同样封闭严实的头罩。
“这味道真的不太好。”亚历山大六世抽了抽鼻子,用力扯下手上的牛皮手套“现在让我们看看结果如何。”他说着拿起桌上一个透着暗红色的玻璃瓶摇晃了一下,然后走到靠墙边的一个装着几只兔子的笼子前,在水盆里轻轻点了几滴。
在兔子喝下水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始终认真的观察着,当看到原本活泼的兔子身子开始渐渐摇晃,最终好像完全支撑不住慢慢趴伏在笼子里渐渐陷入昏睡后,他才看了看手里的玻璃瓶略显满意的点点头。
“今天的工作看上去还不错。”教皇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小心的把看上去显得色泽古怪的红色玻璃瓶摆放在了墙边一个有着很多格子的木架上,在这个木架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样式奇特的瓶子,而里面装的有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看上去也都显得颇为神秘诡异。
佩洛托·卡德隆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每当教皇心情不好时都会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甚至有几次他还看到过教皇亲自用锋利的刀子解剖一些小动物,这让佩洛托·卡德隆很害怕,而让他更害怕的就是木架上的那些装着各色液体的瓶子,因为他不知道那里面东西什么时候就会被用上。
作为教皇身边最受宠的仆人,佩洛托·卡德隆有很多“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为教皇收拾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而越是如此,佩洛托·卡德隆越是胆小谨慎,他知道如果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哪怕有一点点的消息泄露出去,等待他甚至是远在瓦伦西亚乡下老家亲人的,就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诺梅洛的到来又让年轻仆人松了口,他知道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没他什么事了,他只要小心的在房间外面等消息就可以了。
诺梅洛似乎有些受不了房间里还充斥的古怪药味,他走到窗边吸了几口,直到逐渐适应了之后才走回来。
“那么说,那个贡布雷愿意按我们吩咐的去做了?”亚历山大六世哼了声,他伸手捶打了几下因为一直弯腰低头显得有些酸痛的后背,坐下来看着站到面前不远处的秘书“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是的,陛下,”秘书微微鞠躬“他已经明确表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由斯福尔扎家的人指使的,而且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似乎也参与在了其中。”
听到秘书这么说,教皇却随意摆手阻止他:“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我们也都知道自己怀疑谁,可我真的不希望是那样。”
诺梅洛没有接茬,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开口,甚至如果能不在这里才好,只可惜他不是佩洛托·卡德隆,所以就不能像仆人那样趁机躲出去。
“乔瓦尼,”教皇的话吓了秘书一跳,不过好在他接下来说“我是说乔瓦尼·斯福尔扎,你认为他真的在阴谋反对我?反对他妻子的父亲和他的家人?”
诺梅洛想了想,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说的太多,不过他知道作为教皇的私人秘书,这是他的责任。
“陛下,我觉得斯福尔扎家从开始就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诺梅洛字斟句酌的说“他们当初之所以同意这桩婚姻,是希望能接着这个机会让他们的盟友西斯笃斯四世家族的人能重新成为梵蒂冈的重要人物,可这个愿望显然失败了。”
听着秘书的话,亚历山大六世皱了皱眉,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心里多少浮起丝阴郁。
罗马教皇西斯笃斯四世是亚历山大六世前任的前任,这位来自萨瓦的教皇是个对艺术有着执着喜好的人,在他任内不但修建了大量美轮美奂的教堂,更是以教皇的名义召集了大量工匠画家把带有古希腊风格的艺术之风带入了罗马,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西斯笃斯教堂,更是把这种让罗马人耳目一新的风格拉到了顶峰。
可以说,如今梵蒂冈教廷里充斥的对奢华与艺术痴迷的风气,很大一部分正是这位前任的前任培养起来的。
不过让亚历山大六世不高兴的并非这些,毕竟他自己也很享受这种奢华,令教皇不快的真正原因,是西斯笃斯四世的外甥罗拉莫·里阿里奥的妻子,正是乔瓦尼·斯福尔扎一个有名的姐妹,号称弗利母老虎的弗利女伯爵卡特琳娜·斯福尔扎!
这位弗利母老虎的名声是那么显赫,以致即便是贵为教皇,想起那个女人也不由微微感到头疼。
那是个以强硬,甚至完全是肆意妄为著称的女人,只要想想当初在听说西斯笃斯四世突然暴毙之后,这个正在罗马城的女人居然带领军队堵了梵蒂冈的大门,非说她丈夫舅舅的死是被人陷害,甚至叫嚷着要血洗梵蒂冈为教皇报仇,逼得那些枢机主教们团团乱转却又毫无办法,就可见这个女人是如何强悍嚣张。
更夸张的,还是这个女人当时居然还挺着个已经快要临盆的大肚子呢。
而即便是回到了她自己的领地,这个女人也是个令人畏惧的统治者。
和她相比她的丈夫完全是个温和的好男人,不但自家的什么事情都任由她做主,甚至连里阿里奥家族里的事务也都任由妻子出面。
而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也的确是个令人畏惧的女人,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却毫无顾忌的行使领主的权力,特别是在她丈夫罗拉莫后来不幸遇刺后,这个女人立刻毫不犹豫的起兵报复,然后用残酷得令人侧目的方式屠杀了暗杀她丈夫仇人的全家!
这种疯狂的报复举动彻底触怒了一些和斯福尔扎家有着很深仇怨的敌人,他们纷纷表示必须惩罚这个疯子似的女人,但是让人吃惊的是,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却已经先发制人,然后就把那些只是嘴上痛快了一下的对手打得落荒而逃。
弗利的母老虎,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让人头疼,一想到这些,亚历山大六世也不由心头阴郁。
“斯福尔扎家的人希望重新扶植一个西斯笃斯?”亚历山大六世嗤之以鼻的哼了声,其实从答应联姻那时起他就猜到了那家人的心思,只是那时候的他也的确需要个强大可靠的盟友,而斯福尔扎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似乎有些错了。
“也许在别人看来有些可笑,可斯福尔扎家的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诺梅洛笑了笑,这在他来说是个很少见的举动“乔瓦尼,我是说您的女婿,似乎认为波吉亚家没能完成这个许诺,没有能让西斯笃斯四世的家族成员重新在教廷里获得重要地位,所以有所不满也就不难理解了。”
“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亚历山大六世又不快的哼了声,然后他缓慢的站起来伸手让秘书扶着自己向外面走去“知道吗诺梅洛,我一直希望卢克雷齐娅幸福,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甚至和所有波吉亚都不一样,她纯洁天真,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没有受到过魔鬼的诱惑那就一定是她了。”
秘书默默点头,他知道教皇如今的感慨只因为即将做出的决定,很显然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他只要小心的听着,准备忠实的执行教皇的命令就可以了。
果然,亚历山大六世轻声说:“去吧,告诉那个贡布雷让他做好自己的事,让他去揭露斯福尔扎家的阴谋,至于起乔瓦尼,”教皇顿了顿,他的目光投向前面好像在琢磨该怎么开口,然后他轻轻的说“这件事让乔瓦尼去做吧,这一切都是由他开始的。”
诺梅洛点点头,到了这时他已经明白教皇的决定是什么了。
“那个贡布雷……”亚历山大六世轻轻的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那个青年人很聪明,”诺梅洛说“他很清楚该说什么。”
“哦,那就好,”亚历山大六世点着头“诺梅洛你是知道的,我只希望波吉亚家的人将来有一天不会被人忘掉,在我之前已经有过太多的教皇了,但是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家族能够被铭记的都太少,我不希望那么快就被人忘了。”
“您一定会成为一位令人难忘的教皇,其实您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让您被后世铭记了,至少没有人能像您这样能够裁决整个世界的所有权。”
听到诺梅洛的话,亚历山大六世不禁一笑。
对于裁决葡萄牙与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王国之间关于殖民地所有权纠纷那件事,亚历山大六世把其视为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伟大杰作之一。
依靠教廷的深远影响和教皇的无上权威,亚历山大六世把整个欧洲之外的世界作为战利品用一条教皇子午线分配给葡萄牙与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这件事曾经让他的威望一度无人能及,俨然成为了世界实务的仲裁人。
而教皇子午线的确立,也让亚历山大六世变得野心膨胀起来。
他渴望获得比调停裁决两个国家更大的权力,甚至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建立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皇国。
而他希望帮助他实现这一愿望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乔瓦尼和凯撒。
可是现在,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发现,自己原本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却让他变得越来越不认识了。
“我要去看看卢克雷齐娅。”亚历山大六世忽然说,虽然注意到秘书刚一开口却又沉默,他却没有理会的继续先前走“我的女儿现在一定很害怕,我必须守在她的旁边。”
诺梅洛看着显得有些固执的教皇背影,然后不动声色的向旁边跟上来的佩洛托·卡德隆小声吩咐:“去告诉掌仪官,请等待的摩尔多瓦特使原谅,因为临时有事召见只能暂时取消了。”
仆人机灵的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而这时亚历山大六世已经走到了门口。
“诺梅洛,”教皇向后面有些远的秘书叫了一声,看他走近就用略显忧虑的声调说“我担心的是卢克雷齐娅会伤心,告诉我诺梅洛,你认为她爱乔瓦尼吗?”
秘书沉吟着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卢克雷齐娅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她爱所有她认为值得爱的人。”
听着这似乎等于没说的回答,亚历山大六世却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
“我不相信乔瓦尼会干那种事,”他忽然坚定的说“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阴谋,不论这个人要干什么,诺梅洛我要你把他给我抓找出来。”
私人秘书缓缓点头,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很难,毕竟刺杀卢克雷齐娅能得到好处的人并不多。
那就先从那个贡布雷开始,诺梅洛心里琢磨着。
第一百零九章 被……卖了
公元1496年的最后一天,又下起的一场很大的雪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的不平常。
天还蒙蒙亮,不远处的教堂里传来的钟声就惊醒了有些贪睡的索菲娅,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索菲娅恼火的从鼻子里发出几声闷哼,然后双手堵在耳朵上把头在枕头里揉动几下准备继续睡一会,但是那钟声却始终没完没了,而且更糟的是,除了附近这座教堂,稍远些的其他教堂里也在不停的敲钟,这让索菲娅都快发疯了。
索菲娅终于忍耐不住的从床上爬起来,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皱着眉毛看着窗外。
然后她似乎听到闷响,回头看去,亚历山大推门走了进来。
让索菲娅有些意外的是,今天的亚历山大穿上了件看上去颇为华丽的衣服。
除了里面一件雪白的衬衫,和下身一条合体的裤边镶有繁琐的金丝花纹的长裤,在他上身外面还罩了件暗红色丝绒外套。
外套显然是按照亚历山大的身材精心裁剪的,所以即便没有那条黄金色的编织成麦穗状的腰带,整件外套也显得很贴身,看上去把亚历山大虽然结实却并不粗犷的身型完全衬托了出来。
外套很长,下摆的底尖几乎快到膝盖了,恰好和踩在地毯上的一双高筒靴的边缘等齐,如果不是迈步,反而轻易看不出裤子上的花纹。
他的头发显然刚刚洗过,略显潮湿的几抹发丝搭在额头上,看上去倒好像显得有些调皮。
索菲娅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的亚历山大,她原本因为恼火睁得很大的眼睛瞬间弯成了两道新月。
索菲娅觉得这个样子的亚历山大很好看,甚至如果不是他那张脸带着明显的棱角,她甚至觉得站在床前的这个男人有些“漂亮”了。
吉普赛男人是不能接受别人说他漂亮的,否则轻则打一架,重了可能就会动刀子。
他们可以穿的很好看,也可以戴上耳环,但是这一切却必须要显得有男子汉的气势,而现在的亚历山大让索菲娅想起的是那些她见过的城里的花哨贵族,只是虽然这个样子在纳山看来也许不太讨喜欢,可索菲娅却从心里觉得很“漂亮”。
看着亚历山大绕过床来到另一边,索菲娅的脑袋就随着他的脚步微微转动,当看到他站在床沿前时,她就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望着她的亚历山大。
“该起床了,我的小妻子。”亚历山大看着被她紧抱在怀里有点变形的枕头多少有些妒忌,他能想象那种柔软的碰触所带来的感觉,这让他不由伸手抓住索菲娅怀里枕头,慢慢从她手里拿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索菲亚的眼神中露出了询问,不过她没有坚持,而是任由亚历山大慢慢拿走了枕头,然后任由他的双手轻轻穿过腋下,在她的后背合拢。
这么一来索菲娅整个上半生完全被亚历山大抱在了怀里,然后她感觉到略带寒意的一只手越过她的臀部滑向大腿。
索菲娅的呼吸不由有些紧张起来了,她同样双手紧扣在亚历山大身后,似乎在等着什么。
然后她就觉得身子一晃,亚历山大的手已经穿过她的腿弯,然后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
“快起床吧小懒虫,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亚历山大低头亲吻了下索菲娅因为胡思乱想变得有些发热的嘴唇,感觉到女孩厚实柔软的唇瓣间舌尖的呡吸,亚历山大抱着她的手不由微微一紧“好了,快点换衣服,然后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亚历山大的话让索菲娅不由一愕,她知道就如同她爱他一样,亚历山大同样很爱她,但是因为她波西米亚人的原因,她到现在为止却没有过真正和他一起在罗马城公开露面的机会,除了上次去市政厅看那个女人的死刑。
可是今天亚历山大的举动让索菲娅很意外,特别是当看到已经站在卧室门口的抱着一堆繁琐衣服的女仆后,她就更意外了。
“要听话,穿的漂漂亮亮的知道吗?”亚历山大哄孩子似的叮嘱着,不过他自己却没有能“听话”的把索菲娅交给女仆,而是搂得更紧,嘴唇也开始在她露在宽松袍领外的脖颈上亲吻起来。
直到索菲娅喉咙间已经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时,他才把已经身上发热的女孩轻轻放在地上。
“今天我们去见几个朋友,这对我很重要,所以一定要听话乖乖的知道吗?”又叮嘱了一遍之后,亚历山大才从房间里退出来。
“你要带她去哪?”
纳山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就好像在打听闲言碎语的老太婆,不过亚历山大可不敢把他和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女人相比,只要想想他那快得出奇的刀法,亚历山大就觉得纳山其实有些生不逢时。
如果再早100年,在火器没有出现之前,大概纳山就是那种会被人们传颂的伟大战士了。
只是现在,再勇敢善战的勇士也要逐渐被犀利的火器取代,这是个注定改变太多东西的时代!
“我们去拜访罗维雷家。”亚历山大笑着说“索菲娅救过巴伦娣·德拉·罗维雷的命,这之前他们已经多次邀请她了。”
“那个红衣主教的家?”纳山嘟囔了一句,吉普赛人当然不会喜欢一位红衣主教,更何况这个人据说在做热那亚大主教的时候对当地的吉普赛人不但并不宽容,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残暴。
“索菲娅救过他女儿的命。”对纳山的担心,亚历山大必以为然。
在换衣服上,索菲娅似乎和所有女人都差不多,当房门终于打开时天色已经大亮,这时候外面的钟声已经响成一片,而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索菲娅,所有经过的人都不由微微一愣。
要么穿着吉普赛人带着繁琐花饰的艳丽长裙,要么干脆就是一身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铠甲,虽然没有人敢明说,可索菲娅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其实总是和稀奇古怪联系在一起。
但是今天,当头戴一圈严密的珍珠发环,把浓厚的黑发完全拢在头顶,上身着件只稍到胸际,前襟用装饰式的黄金链扣连接的雪白羊皮罩披,而里面则是用贵重的丝绸扦出众多华丽丝边,用无数贵重金线把由毛绒底摆镂绣出层层微微膨起如波浪般长裙的女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人们想到的只是“惊艳”。
“你可真漂亮,”纳山张着嘴巴停了停,然后忽然抹起了眼泪“我的索菲娅,如果你妈妈活着看到你这个样子可就太好了,虽然你穿的是加杰人的衣服,可你现在真是太漂亮了。”
纳山说着忽然转身抓住亚历山大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
“听着你要带她出去也可以,可要是回来时候我看她的头发丝哪怕乱一点,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在波西米亚王宫里还有种人叫宦官。”
波西米亚王宫里有没有宦官亚历山大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当他牵着索菲娅的手从马车里下来时,站在飘着漫天雪花的空地上,他的心在这一刻几乎停顿了。
漫天晶莹洁白的雪地里,一个脸色红润,身材丰满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小手搭在他的手里,感觉着两个人手掌里相互传来的温度和雪花落在手背上那凉凉的冷意,刚要迈步向前走的亚历山大停了下来。
索菲娅有点奇怪看看他,看到的是亚历山大似乎在琢磨什么。
“啊?”
轻轻发出疑问,女孩歪头看着他。
“我在想是不是就这么把你拐跑算了,”亚历山大忽然笑着说“让纳山去着急吧,我们从这里逃掉躲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些年之后再带着一大群孩子去找他。”
“啊?”
索菲娅先是愕然的看着亚历山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然后透着妩媚的大眼就立刻又眯成了两道新月,头不住的点着。
见亚历山大的脚下动了动,索菲娅干脆就微微提起了裙摆准备跟着他开始跑起来,让他拐走了。
但是亚历山大却是向前迈出了步子,因为他看到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和巴伦娣·德拉·罗维雷已经出现在了别墅的门口。
看到索菲娅那一刻,罗维雷家两兄妹明显露出了意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亚历山大会带着索菲娅来,而更重要的是,他应该很清楚这个时候别墅里除了他们兄妹和他们的叔叔拉福尔·德拉·罗维雷,还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
见到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的时候,亚历山大不由仔细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位今后会有“战神教皇”之称的未来教宗。
而第一眼看到这个人,亚历山大就发现这应该是个有着坚定意志的人。
和为了达到目的完全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的亚历山大六世相比,如今连枢机都还不是的热那亚大主教看上去更像位战士而不是神的仆人。
和这个人从外表就显得有着鲜明个性的人比较起来,亚历山大六世似乎有些圆滑,而眼前这个人又如岩石般过于刚硬了些。
就如同现在,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就用很严厉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年轻人,那种似乎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扫过索菲亚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的森然让索菲亚也不由攥紧了亚历山大的手。
亚历山大的目光迎着对面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老人望过去,这的确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一个和亚历山大六世完全不同的人。
“我听说过你,”大主教的口音里有着那种明显北方人的重舌音,这听上去有些费力,这也从口音上可以看出,与和他那些完全如同这座城市出生的子女相比,这位热那亚大主教并没有能很容易的融入罗马“你打败过法国人是吗?”
“是的,”亚历山大平静的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这位大主教是有名的带路党而紧张,不过也没有显出得意“在布鲁依尼谷地,我在那里与法国人做过战。”
“是法国人的骑兵?”德拉·罗维雷似乎很有兴趣,他的眼睛紧盯亚历山大,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神色“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亚历山大想了想开始讲述布鲁依尼谷地的战斗,当他讲到法国人的骑兵冲到车阵前时,康斯坦丁不由发出“哦哦”的喝彩声,那样子就好像正在冲锋的就是他本人,而当听说索菲亚在关键时刻也不得不冲到车阵的缺口前战斗时,巴伦娣则因为紧张双手紧紧抱住胸前。
“法国的骑兵很勇敢,而且训练有素,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完全凭借个人勇敢就足以能给敌人造成可怕的伤害。”亚历山大并不吝啬赞美敌人,而且他很清楚在这个人面前诋毁法国人并不是个聪明的举动,毕竟现在他还是那个最大的带路党。
“可你还是赢了,”罗维雷的目光从旁边索菲娅的身上扫过,然后继续停在亚历山大身上“告诉我你怎么会认为自己能够对抗法国人,难道你不知道当时哪怕有一点点的疏忽,也许你就你的人已经死在那个山谷里了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请允许我用一些放肆的原因回答您主教大人,”亚历山大也看向身边的索菲娅“我不能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遭遇危险,我不知道如果选择妥协法国人会不会继续对我不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侵犯我身边的人,我不能冒险,更不能允许因为胆怯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与面前的敌人战斗,哪怕他们是法国人。”
康斯坦丁有些错愕的看着亚历山大,他想不到亚历山大的回答居然是这样的。
在他想来,亚历山大应该是因为其他更值得的原因才会和法国人战斗,甚至哪怕纯粹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为了一个波西米亚女人,哪怕这个女人的确漂亮的让人窒息,可这个理由毕竟太可笑甚至荒诞了。
拉福尔·德拉·罗维雷向大主教看了看,他没有开口,而是不停的用手抚摸着胡须。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似是尴尬的沉默。
索菲娅第一次有了某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她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在望着她,而且那眼神中露出的就好像她是什么稀奇古怪有意思的东西,这让索菲娅觉得心头恼火,而且被身上裙子紧紧勒得隐隐发痛的腰际也让她觉得好像被捆住了似的。
索菲娅有些恼火的动了动身子,然后就看到那个好像用岩石雕刻出来般的老头投过来的森然目光。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罗维雷又打量了下索菲娅,然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明显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的确是值得一个男人为她做很多疯狂事情的。
只是,这种疯狂是他不能允许的。
“也许你之前那么做并没有错误,甚至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把爱情视视为一切的风流人物,虽然她是波西米亚女人,不过现在比你荒唐得多的人已经不少了,所以也无所谓,但那只是以前,”大主教摆了摆手,他的目光紧紧盯在亚历山大脸上,眼神中露出压迫“从现在开始你的这些风流韵事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而且你必须保证这个女人再也不要出现在任何公开的场合。”
亚历山大的眉梢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位大主教怎么会突然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对不起主教大人,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亚历山大站了起来“我不认为您有权在这件事上向我发号施令。”
“恰恰相反,我认为自己完全有这个权力,”罗维雷说着从身边的桌上拿起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看看这个,这是那不勒斯莫迪洛伯爵给我来的信,根据伯爵的要求,他正式代替你向我的女儿巴伦娣求婚了。”
“什么?!”
除了拉福尔·德拉·罗维雷似乎早就知道神色平静,包括巴伦娣都愕然的望向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
亚历山大惊讶的张着嘴,看着大主教手里那封信上隐约可见的那不勒斯伯爵家的徽章,亚历山大心里不由破口大骂:什么鬼舅舅,真不是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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