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6章 一切尽在掌握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2:23:50|字数:22079
“哎……”刘瑾居然一声叹息,落寞地走了。
李东阳看着他的背影,幽深的眼眸才露出不屑之色。
他当然也是不屑太监之流的,不过于他来说,所有的能屈能伸,都是为了他心中的大业罢了,他李东阳谋的是天下正道,自是不拘小节。
对他来说,现在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接下里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不过,这个前提却是等,他需要等青龙的消息来。
这个时候,想必鞑靼人已经开始对青龙发起进攻了吧,这……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没有去内阁,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家中休养。
叶春秋是何等聪明之人,就算善谋如他,都不得不忌惮叶春秋。可是现在,叶春秋死了,这个世界,再不会有人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了,普天之下,放眼过去,谁还可以是自己的对手呢?
王华固然是内阁首辅,可是他的上位,完全来自于他的女婿。他的性格没有坚忍的一面,萧规曹随可以,独当一面,却未必能。
何况,叶春秋的获罪,必然会牵连到王华的身上,可以说,王华已经完了,垮台,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太子还太年幼,固然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思维,可这并不打紧,毕竟,这只是一只翅膀未硬的雏鸟罢了。
而刘瑾,也已经和自己绑在了一块,他想要挣扎,倒是可能,可是他除了和自己站一起,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至于谢迁,他年岁大了,而今已经心灰意冷,这一次叶春秋战死,还有紧接着陛下可能传来的噩耗,足以将他的精神击垮,杨一清?
此人倒是有几分才干,也还算年轻,可也正因为这个,无论杨一清的资历还是其他,都不足挂齿。
呵,一切……尽在掌握中。
……
事实上,在太和殿里,廷议已经无法继续了。
朱载垚方才在李东阳面前,虽然还算是保持住了威严,可是这幼小的心灵,却还是摧枯拉朽一般,瞬间变得无措起来。
朱载垚只呆呆地听着满朝文武的陈情,却是一声不吭,而百官,也都恪尽职守,各自心不在焉地奏报着所奏之事,可眼下,谁还有心听这些所奏之事,也只有天知道了。
天崩地裂了,地方上的蟊贼被平定,西南的土司进献了什么,哪里的河水决了口子,淹了几个县,这桩桩种种的事,在以往,都是值得关注之事。不值得关注,也不至于拿在这廷议里说,可是现在,这一切对朱载垚,对许多人来说,却是有些无足轻重了。
“殿下,昨日户部奏请。”
猛地,朱载垚突然张眸,豁然起身,打断了这些话:“诸位师傅们,本宫想问,父皇还在关外,亚父尸骨未寒,新军溃败,关外糜烂,天下人心浮动,而今君父与万千百姓置身水深火热之中,眼下该如之奈何?本宫……该怎么办?”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迎来的却是沉默。
是啊,庙堂上的诸公,倒也并非没有才学,也不是没有治世的手段,可是他们治的是太平之世,而非乱世啊,他们可以侃侃而谈,立即作出上策、中策、下策的建言,可是这时候,谁敢说话?
不能说啊。
因为谁也没有底,真要提了建言,若是事情继续糜烂下去,这一切的罪责,就都在自己的身上了。
于是满朝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的咳嗽声。
朱载垚茫然地看着他们,看着这满殿的人,竟都是沉默不言,心里似是明白了什么。
天下是父皇和自己的,江山社稷,维系于父皇与自己的身上,承平的时候,有的是无数建言,更有不知多少人献出无数治军安民之策,可一旦大祸临头,谁又敢说什么呢?
不是无法说,而是不能说,也不敢说。
朱载垚扫过一张张脸,这些人,都曾是自己信任和仰赖过的人,可是他们现在也只是无奈地看着自己,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朱载垚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勉强使自己定下神,才道:“方才李师傅说,亚父有大罪,本宫看来,实则不然,他有天大的罪,有多大的失误,可他还是敢于担当,他……在用自己的命来担当啊,他在关外带着新军,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境安民,是为了捍卫祖宗的基业,纵使他轻敌冒进,纵使他有千错万错,可是本宫也绝不加罪,因为天下之大,贤人数不胜数,多如繁星,却永远无法有人能及得上他,及得上他的担当。哎……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御驾亲征,是……是本宫的主意,是父皇非要去大同,这是我们父子的过失,若非如此,怎么会有亚父的轻敌冒进?”
“要怪,就该怪本宫,怪本宫吧……”摇了摇头,他重新落座,突然像是一下子心智更成熟了一些,虽然双脚因为短小,无法及地,依旧是吊在锦墩上,却是道:“继续议事吧,户部怎么了?”
群臣依旧无言,那此前想要上书的大臣,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朱载垚只得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殿下……殿下……臣……臣……”
“罢了。”朱载垚摇摇手,意兴阑珊的样子,道:“今日就议到这里吧,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做该做的事,而今社稷风雨飘摇,本宫更该仰仗诸位师傅们才是,还请师傅们好生用命吧。”他落了脚,最后道:“你们……告退吧。”
朱载垚的心里,有些悲凉,这本不该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所承受的,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却非要承受不可,因为他是当今太子,这个身份,是他无法枉顾的,这个身份,让他一出生,就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这个没有选择的身份,令他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的责任。
朱载垚突然想起了亚父多次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他勉强笑了笑,才加快了步子,在众人的愕然之中,离殿而去。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捷报终于来了
这时候,京师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
太子殿下束手无策,满朝文武也是束手无策。
叶家上下更是如丧考妣,这个家族的主心骨——叶春秋……死了。
还不等他们为失去亲人而悲痛,似有更大的风云在等待他们。
要知道,没了叶春秋的叶家,可谓是风雨飘摇,这一次甚至已有传言,一旦再有噩耗传来,这天下人都容不得叶家。
就在这弥漫着各种负面情绪的时候,一匹快马飞入了京师。
这马上的人,显然是青龙来的,他气喘吁吁地勒马穿过了街巷,接着扯开了喉咙:“捷报,捷报……大捷……大捷……镇国新军镇口大捷,鞑靼二十万铁骑灰飞烟灭,大捷,大捷……”
这报捷的声音自朝阳门,一直传到了通政司。
顿时,引来了一路的错愕。
不是不久前才报了噩耗,怎么转眼就报捷了?
有人禁不住大喜,在压抑了多日后,他们的眼中终于又浮起了几许希望,莫不是之前报错了?
可若是遇到那些心思深的人,便忍不住摇头晃脑,边露出鄙夷之色边道:“怎么可能是报错了?此前就有陛下亲自派来的人传报了噩耗,这还能有错的?更别说,内阁大学士李公,还有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就是从那青龙回来的,他们都亲口说了镇国新军全军覆没了,难道他们也说错了?你们是不懂啊,越是如此,说明时局越是糟糕了,你想想看哪,为何突然这时候有人报捷?为的不就是稳定人心吗?可是没有捷报,却为何非要报捷不可呢?是因为国本动摇,天下动荡了啊!正因为如此,朝廷才报这个捷,虽然迟早是要被拆穿的,可稳得了一时是一时,这说明朝廷已经乱了方寸,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哎呀,现在细细一想,莫不是鞑靼已经压境山海关了吧?这可糟了啊,前些日子,听说山海关出兵青龙,现在关内空虚,一旦破关,京师可就岌岌可危了!要完了,要完了啰,哎,真真想不到啊,这才太平了多少年,就遇到这样的劫数!可当初的时候,咱们大明尚有个于谦,现在……这于太保在哪儿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方才还露出来的一点喜色和希望,顿时化为乌有!
事实上,自噩耗传来,京师各门就已经开始森严起来,这时候,就算是百姓想要南逃,也逃不出去了,而今人心惶惶,已再没有人相信大明能够挡得住鞑靼人了,那定海神针的镇国新军都完了,战功彪炳的镇国公也死了,谁还有守卫北京城的信心呢?
对于鞑靼人的夸大和恐惧,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京师,京营各卫,有不少不争气的官兵,居然不知所踪,虽然朝廷再三的封禁了消息,可依旧是纸包不住火啊。
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开始巡视京营诸卫了,虽然只是做个样子,可任人都知道,这是临时抱佛脚啊。
平时朝中衮衮诸公,都将丘八们当畜生看,轻贱到了骨子里,现在倒是思起良将和义勇之士来,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忠心的也有,可是想到那遮云蔽日的洪流,所有人都是头皮发麻,这是实力的较量,不是单凭忠心就足够的。
那捷报到了通政司的时候,通政使大人的脸色也是僵了。
细细查过这捷报,问题倒是没有,只是上头的内容,却是越看越吓人,实在是耸人听闻啊,放眼过去,尽都是全歼之类的字眼,触目惊心啊。
噢,还有杀贼数万之类。
要知道,在过去的经验里,大明和鞑靼人的作战,歼敌过万,其实是极小概率的事,能击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即便是文皇帝横扫大漠的时候,能杀个几百上千人,都算是一次大捷。
这倒不是明军不给力,实在是在大漠中作战,鞑靼人是那里的地头蛇,可谓是来去自如,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转身就走,谁还追得上?
鞑靼人的作战,一向灵活得很,他们是游骑,又不是冲锋陷阵的重骑兵!
这样一想,就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得通报,于是这通政使大人不敢耽误,连忙唤了一个宦官来,火速将捷报入禀宫中。
……
此时,朱载垚就在暖阁里,他的心里是沉甸甸的,亚父的身亡,亲生父亲正在危难之中,他的心又怎么舒服?
每每想到那关外的厄运,还要即将极有可能面对的许多问题,就更如乌云压顶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是自己的父皇,他深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身上肩负着许多责任,他不能逃避,所以即便是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却都将内阁大学士叫到了身边来,一份份地批阅奏疏。
这样既可以防止自己出现错误,也可以从中学习。
几个内阁大学士,其实也在心不在焉,他们各有自己的打算,却都憋着,一副不为外界干扰的样子。
他们是百官之首,是这天下的主心骨,若是连他们都慌乱得不成样子,这天下,怕早就乱套了。
所以,他们无论心里怎样想的,也得要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宦官急匆匆地进来拜倒道:“禀太子殿下,青龙有奏报。”
一下子,所有人都抬眸,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若是仔细而看,更会发现他们脸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奏报来了……
是青龙的……
终于还是来了啊。
该来的总会来,谁都躲不过,陛下就在青龙,现在突然来了消息,莫非是……
朱载垚几乎不忍心去看,若是这个时候,再有什么噩耗,他已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承受了。
王华和谢迁等人,也已心乱如麻,都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小鼓。
李东阳借故挑了挑眉,可是心里,却颇有几分期待。
若是陛下的噩耗传来,那么接下来……
想到这里,李东阳抬眼,看了伺候在朱载垚身边的刘瑾一眼。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欺君罔上
触及到李东阳的视线,只一瞬间,刘瑾便故意将目光撇开,他厌恶李东阳,讨厌他这种老谋深算的样子,可是他心里也是绝望的,因为他竟发现,终是他在许多人的眼里是怎么的奸狡,可他竟躲不开李东阳的‘魔掌’。
“拿来吧。”朱载垚终于还是定了定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躲,可躲得过去吗?
当刘瑾接过了奏报,送到了朱载垚面前,朱载垚打开,而后……
朱载垚整个人都僵直了。
“殿下……殿下……”
朱载垚的反应的确是不对劲的,王华显得有些担心,忍不住轻唤了几声。
可是朱载垚依旧是坐着不动,犹如石化。
完了……
许多人的心里下意识地生出了绝望,看来连陛下,怕也无法幸免于难了。
就算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可现在当真正面对噩耗的时候,大家又怎么能好受?
唯有李东阳,不经意之间,唇边勾起了一许笑意,这抹笑只是一闪即逝,随即又变成了痛不欲生的样子。
半晌后,终于,朱载垚愣愣地将急奏放下,一脸茫然地看着几个师傅。
“殿下,到底所奏何事?”谢迁虽是心里也已有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急促着问着。
朱载垚则是呆呆地道:“里面说……说大捷,镇国新军全歼鞑靼铁骑,镇国公率军在镇口杀胡五万之众,威慑大漠,鞑靼军,溃败了。”
安静了。
暖阁了里异常的安静。
这个消息,显然是常人所无法消受的。
想当初,那令人痛入心扉的溃败消息,大家已经接受了,可怎么可能又来了一场大捷呢?
难道是恶作剧?这不对啊,谁敢在这个时候玩这样的恶作剧?
是真的?不,不,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即便报一个消息来说击败了鞑靼人,杀贼三千,鞑靼望风而逃,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结合此前的溃败,现在却突然反转,居然还说杀胡五万?这要人怎么接受?
五万啊,这是什么概念?任何谎报军功之人,也不敢拿出这样瞠目结舌的数目啊!何况镇国府新军,只不过堪堪万人而已,怎么歼贼五万?
笑话,这就是笑话啊。
只有……李东阳的脸色却已变了。
不,这……一定不可能。
假若真有捷报来,岂不是说他欺君罔上?这怎么可能?虽说他没有真的亲眼看着叶春秋死,可那样的境地下,怎么能胜得了鞑靼人?
对于这个结果,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此时,朱载垚果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于这个此前在关外经历过真实战况的大学士,朱载垚的眼中带着许多疑问。
李东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有些乱,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下来……
冷静,冷静,万万要冷静……
他抬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刘瑾,接着才淡淡地道:“陛下,这定然是巴图蒙克的计谋。”
“什么?”
方才还有一点喜悦的朱载垚,顿时感觉自己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给淋了个透心凉。
李东阳正色道:“殿下,镇国新军覆亡,这是老臣和刘公公亲眼所见,绝不可能弄虚作假,殿下信不过老臣,难道还信不过刘公公?”
这件事,李东阳是一定要死死咬住的,因为只有他和刘瑾回来,若镇国新军没有覆亡,他们二人还活着,那么就是临阵脱逃了。
一旦临阵脱逃,再加上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亲眼所见,现在却突然改口,这便又是欺君罔上,每一条罪责,都不是他李东阳能够担当得起的。
下了这个定论,朱载垚的最后一点希望,仿佛都已经破灭!
是啊,李师傅不可能骗自己的,就算他想骗人,刘瑾难道也是骗人的吗?
此时,李东阳继续道:“所以,老臣以为,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了,那便是……便是……哎……便是鞑靼人已经袭击了青龙,甚至连陛下,都已经惨遭了他们的毒手,他们为了麻痹大明,便借此机会袭击山海关,甚至直接袭击京师,所以这才在青龙伪造了这份捷报,要的,就是令我大明懈怠下来,他们才好借此机会,重演土木堡之难。陛下,这巴图蒙克,历来狡诈,居心叵测,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说到这个可能,连李东阳自己都不禁信了几分,他之所以敢逃回来,也绝不是犯傻,是因为他深信新军绝不可能在郊外战胜鞑靼铁骑的主力,既然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么自己的理由,反而是最有可能的。
这就说得通了,那巴图蒙克一直都很狡猾,他拿下了青龙,还有更大的野心,可是现在大明已是如临大敌,怎么才能使大明放下戒心呢,这很简单,让人来虚报这个捷报,反正已经拿下了青龙,找青龙的官吏来撰写报捷的奏文,加盖青龙的官印,都是举手之劳的事,甚至连派来报捷之人,也都可以是青龙这边的相关人员,毕竟,总有人肯受这个要挟,也总会有人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落在鞑靼人手里,所以,这份报捷的奏文,完全可以伪装得跟真的一模一样,绝对无法找出任何的破绽。
这……
倒是一个可能性极高的办法。
此时,李东阳又道:“就请殿下速速下令,命厂卫拿下那报捷之人,立即严刑拷打,是非曲直,想必很快就清楚了,此时殿下,不但不该心怀侥幸之心,反而应该传令各处关隘,令他们如临大敌,谨守各处隘口,京营诸卫,也要有所准备,万不能松懈,否则……灾祸就在眼前了啊。”
可是在这暖阁里渐渐相信了李东阳所说的这个可能性的所有人,却不知道另一件重要的事……
就在这报捷之人前脚赶到,其实后脚,叶春秋和朱厚照就已带着一干护卫风尘仆仆地到了。
朱厚照虽是皇帝,却本就是很随意的人,他才不在乎什么仪驾,更讨厌那些繁复的规矩。心里急着回京,便带着一干护卫,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见鬼了
此番回到京师,朱厚照的心里感觉很是痛快。
大败素来英勇彪悍的鞑靼人,吐气扬眉了啊,想必这个时候,捷报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他心里甚至觉得好笑,这报捷的人,只怕还没自己的马快呢,毕竟一路上,他和叶春秋赛马,虽是气喘吁吁,却也是痛快至极。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京师肯定已经是欢声雷动了,这是朱厚照所期待的,特么的,这报捷都来了,朕还活着,叶春秋这小子立了大功,从此之后,天下再不惧鞑靼之扰,当然应该满城庆祝了。
想到无数的喝彩,朱厚照就别提有多爽了,可是……
等他和叶春秋带了人入了京师,朝阳门的守卫本想要察验,身后的卫士已打马上前,直接亮出了禁卫的招牌,谁敢拦着他们?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发现整个京师依旧还是死气沉沉的,朱厚照呆住了。
这跟他所预料的相差太远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是报捷吗?这报捷……怎么不见有人欢呼?
见鬼了啊。
朱载垚那个小子,不知在搞什么明堂,你爹活着回来了啊,混蛋……
还有那些最啰嗦麻烦的文武百官,竟然不见人影?
噢,还有……这沿途过去,许多人家都是门窗紧闭的,这又是什么鬼?
朱厚照看了叶春秋一眼,忍不住道:“朕就知道,这报捷的快马还比不过朕的,看来他们还没有到,真没意思,早知如此,朕慢一些才好。”
叶春秋对这个倒是不看重的,道:“这捷报送来,是迟早的事,到时终究天下人是知道陛下圣明的。”
朱厚照不禁大笑道:“朕圣明,你也圣明。”
叶春秋便正色道:“臣不敢,分明是陛下到了青龙,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命臣与新军在镇口设伏,一举击溃鞑靼铁骑,臣弟不过是出了一把子力气而已。”
这一路,叶春秋都咬死了朱厚照乃是首功,朱厚照虽然虚荣,却也不至于抢他功劳,这一路可没少和叶春秋打嘴仗,现在见叶春秋还是这样说,他只好瞪了叶春秋一眼,道:“你这家伙,居然提防朕?朕一直把你当至亲兄弟,你……你……”
叶春秋道:“什么?臣弟哪里提防陛下了?”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道:“这是当然,你别以为朕好蒙,你不就是怕自己功高盖主吗?怕有人说闲话,有人在朕面前进谗言吗?呵……你这不是防备朕,又是什么?就是怕朕将来猜忌和疑心你吧,你啊,真是越大越谨慎了,这天底下的事,朕可都看得清楚,朕绝不疑心你,朕若是那样的人,就真真猪狗不如了,所以少来和朕玩这一套,朕不要你的功,朕自己要功劳,自己会去挣,该你的就是你的。到时你的赏赐,也一分不少……”
说到这里,朱厚照想了想,倒是渐渐变得肃然起来,又道:“这是你运气好,朕将来,会立个比你更大的功给天下人看看。”
说罢,他才又纵声大笑,口里道:“走,朕想见见垚儿,想见见母后了。”
朱厚照打马,整个人便如箭矢一般,便朝着紫禁城冲去。
叶春秋看着这个任性的家伙,也只好连忙策马追上,二人带着一干护卫,一口气赶到了午门。
午门的守备见一群人杀气腾腾而来,顿时便戒备起来,忙叫人弯弓搭箭,接着亲自挺刀上前道:“前方何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好大的胆……”
胆字刚出口,接下来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是皇上……竟是皇上?还有……还有……那人不是镇国公吗?
皇上难道不该是在青龙,已被鞑靼人围了,命悬一线?而至于镇国公……这镇国公,已经死了……不是该死了的吗?
可是这二人,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到了他的面前。
午门守备呆住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下子哑声了。
朱厚照打马上前,提着马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这家伙,倒是比朕还大胆,居然这样和朕说话?有种!朕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明儿自己去辽阳报到吧,朕升你做辽阳游击将军。”
“……”
朱厚照说着,已是率先策马,带着呼啦啦的骑队,直接入宫去了。
只留下那回神过来的守备,看着那已经奔驰而去的背影,不禁哭笑不得起来。
辽阳,那可是辽东啊,卧槽,辽东啊,那鸟不生蛋,天寒地冻的地方,自己是禁卫官,禁卫官去做了游击,表面上是升官了,可实际上……
他心里一阵痛,可下一刻,猛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眼花,是陛下,真是陛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拜倒在地,嚎叫道:“卑下万死啊。”
只是可惜,朱厚照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早已扬长而去。
宫中骑马,一般人是不敢的,可是朱厚照是异类,所以其他的禁卫入了宫门之后,便乖乖下马,朱厚照却是自顾自地策马前行,叶春秋本也想下马,被朱厚照呵斥道:“乖乖骑马跟上来。”
叶春秋无可奈何,索性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君臣二人,在这宫中策马行走,沿途的太监和禁卫都是吓了一跳,敢在宫里骑马的人,屈指可数,所以虽然知道这是无法无天的行为,却没有人敢去阻拦,等他们凑上去,近了一些,看到了这二人的真容,却都吓尿了。
要知道,太监是最迷信的,毕竟这一辈子断子绝孙,所以总是不免要寄托下一辈子多子多福,此时看到这两个骑影,真真是跪了,眼泪啪嗒,只是朝着二骑的方向疯狂磕头,口里喃喃念叨:“陛下成仙了啊,镇国公也位列仙班了,万岁,万岁,万岁……”
等转眼到了暖阁,终于在玉阶前下马,这里有许多禁卫和宦官、女官,想来暖阁里正有人在议事。
他们瞅见叶春秋和朱厚照来,竟都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一丝不动。连行礼都忘了,更别说会有人有气力进去暖阁禀报了。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惊喜,还是惊吓
此时,在暖阁里,储君和臣子们已经乱成了如热锅里的蚂蚁。
李东阳足智多谋,他的分析想必是对的。
假若真是巴图蒙克的阴谋,就意味着陛下已经完了。
朱载垚早早就被确定了太子的地位,虽有兄弟,却并没有经历过皇家的阴谋,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父皇,可是很有感情的,先是亚父死了,接着父皇凶多吉少,早已悲从心起,心里痛到了极点。
他虽是年少,可是他更清楚的是,鞑靼人既然灭了青龙,就必定会乘胜追击,接下来,应该就是奔着山海关而来了,甚至在破了空虚的山海关之后,就要朝着京师来了。
这……可是祖宗们的江山社稷啊。
一念至此,朱载垚就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心里又是悲痛,又是无措。
杨一清等人,自然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此时也在想着办法,李东阳则是这些人里最淡定的。
此时,李东阳正色道:“此时此刻,殿下,稳住人心是最为要紧的,一方面,是要拿住那报捷之人,严刑拷打,另一方面,老臣建议,为了稳住人心,显示朝廷赏罚分明,理应拿叶春秋治罪,这叶春秋虽死,可是也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唯有让人知道,朝廷对祸首绝不姑息,方能使四方军民百姓同仇敌忾,愿为陛下效命啊。若是赏罚不明,百姓们深恨叶春秋所惹来的灾祸,可是这叶春秋虽死,却得不到应有的问责,朝廷拿什么给天下军民交代。”
“还有陛下,陛下现在生死未卜,这难道不是叶春秋的错吗?若不是叶春秋执意要出关,若不是因为他一意孤行,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恳请殿下做主,先行抄没了叶家,再发出诏书安抚四方军民,若咱们明君臣同德,军民同心,何愁鞑靼之患。”
他的话,朱载垚是一句都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可是李东阳却是不在乎,因为对他来说,这只是开胃菜而已,自己只是一步步地放上自己的筹码,他当然知道,现在自己的建议,太子肯定是不会恩准的,那么接下来,就是生员们闹,就是百官们口诛笔伐,迟早有一天,这年幼的太子,还是会顶不住压力,不得不应下的。
李东阳刻意地看了王华一眼,王华显然也已经因他所说的可能,而痛心疾首起来。
李东阳的眼中闪过几许嘲弄,心里觉得好笑,一旦叶春秋被治罪,你王华跨台,也就不远了,哪有女婿犯了大罪,泰山不会遭受波及和株连的?你现在还有心思为叶春秋为叶家难过,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接下来,他要利用的,就是天下人的滔天怒火,对死去的叶春秋,对王华,对叶景,对叶春秋的那些余孽,来一个大清算,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到了那时候,天子年幼,少不更事,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重新握住了首辅的权柄。
内有刘瑾被自己要挟,下有无数反商的生员为自己鼓气,那就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若是太子对自己不满,那就……
想到这里,他眼眸里浮出了几分笑意。
某种意义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所要做的可耻,他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自己是读书人,谨受了数十年的圣人教诲,现在无论是王华还是叶春秋,在他眼里,都属于奸人,奸人盈朝,为了维护纲纪,自己忍辱负重,驳论犯罪,是好事一件。
他正得意着,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两个人影,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是什么人?
就在暖阁里所有人惊疑之间,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也是颇为吃惊的。
毕竟这里是暖阁,现在商讨的,更是军机大事,即便是宦官有什么事通报,那也该是蹑手蹑脚的。
可是这二人,却各自腰间佩剑,因为外头阳光猛地照射进来,使得大家朝大门看去的时候,却被日光所炫目,只依稀地看到两个人影。
这二人没有弯腰,也没有低头,更没有禀告。
而这时候,在这殿外,早已探出了无数的脑袋,都是那些禁卫和宦官。
突然见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人又不敢拦,大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自然要探头再看看真伪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厉声道:“李东阳!”
一声李东阳,却是暴露了二人的身份……
是……陛下……是陛下的声音……
陛下身边,还有一个佩剑的人,用心去看,不是叶春秋是谁?
卧槽……是陛下和叶春秋!
他们……他们怎么来的?
所有人……彻底的懵了。
叶春秋不是死了吗?毕竟是有人亲眼所见,镇国新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可也是板上钉钉了的啊。
可是……叶春秋看起来,分明就是生龙活虎的啊。
还有陛下,这一声李东阳,可谓是中气十足。
朱载垚先是怔了一下,旋即,一阵狂喜浮出心头,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喜极而泣,而后急匆匆地自锦墩上起来,小跑到了朱厚照的脚下,抬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
不是父皇是谁……
父皇……真的回来了。
朱载垚有些难以置信,他又看到朱厚照身边的叶春秋,只见他的亚父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那眉目,就是亚父的样子,他真的还活着……
而此时,叶春秋也朝他笑了笑。
朱载垚顿时眼泪哗啦啦的下来,他就算再聪慧懂事,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这些日子,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心里忧愤不已,又添着对父皇、亚父还有江山社稷的担忧,寻常的孩子,经历这些,只怕早已崩溃了,也亏得朱载垚不是寻常人。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却还是不能自己地滔滔大哭起来。
还活着,居然都还活着……
朱载垚带着满脸泪水,拜倒在地,哽咽道:“儿臣见过父皇,儿臣……见过亚父。”
他话音落下,可是殿中依旧还是安静得可怕……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算账的时候到了
怎么能不安静呢?
王华、杨一清人等,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啊,真是做梦一样,只是这美梦就在眼前,却是显得很是真实,以至于王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生怕自己看错了。
终于……王华、谢迁和杨一清三人还是醒悟了过来,随即不约而同地拜倒道:“臣等,见过陛下。”
刘瑾也已是吓得面如土色了,陛下回来倒也罢了,可是叶春秋……他们以为已经身死了的叶春秋……竟也回来了,如此一来……
岂不是说,他临阵脱逃,欺君罔上的事……岂不是……
刘瑾真是又惊又喜,心里既是高兴,却又害怕,他瑟瑟发抖的样子,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含泪拜倒道:“奴婢见过陛下。”
唯一真正有惊无喜的,怕也只有李东阳了。
李东阳见了朱厚照,就仿佛见了鬼似的,见了叶春秋,就更不必提了。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一片惨然,甚至猛地如遭了天雷般,身子打了个颤,即便是他计谋百出,可是面对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却也是无法应对啊。
最后,他终于,还是乖乖地跪下道:“臣……臣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无尽的恐惧。
而他的心里,早已开始活络开来了,怎么办,该怎么办?一切……一切都要被揭发出来了,这下……可真是凶险到了极致啊。
朱厚照觉得很爽,他就喜欢看自己的儿子和大臣们露出这种诧异的表情,从前他总是弄出许多恶作剧来,为的就是享受这样的感觉,可是今日不一样,今日可不是恶作剧,而是吐气扬眉地回家了。
回家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朱厚照的心情就犹如外头那灿烂的阳光般,哈哈一笑道:“都免礼,免礼吧,嗯?刘瑾,李东阳,你们不必起来。”
刘瑾方才的确是为朱厚照能平安归来而高兴的,可现在……
朱厚照的一声吩咐,刘瑾吓得可谓魂不附体,面色苍白如纸,而后磕头如捣蒜。
而李东阳却知大祸临头了,只是这时,他却不像刘瑾这般的没出息,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不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
这时,朱厚照冷冷地看着他们,厉声道:“你们二人,该当何罪!”
一声质问,宛如晴天霹雳,令刘瑾浑身发软,差点一屁股瘫坐下去。
可是李东阳依旧还保持着冷静,竟然显得异常的淡定,道:“陛下,老臣何罪之有?”
刘瑾忐忑间,错愕地抬头看着李东阳,这李公,还真是……还真是胆子够大啊,到现在了,还能继续抵死不认?
朱厚照早就对他们积累了一路的怒气,想着现在总算是发泄的时候了,便怒道:“你们二人,临阵脱逃,欺君罔上,可是有的?”
一想到自己被这两个人欺骗,朱厚照的脾气就很坏很糟糕,而且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想抵赖?他彻底的震怒了。
李东阳的面上,却是依旧镇定自若,他居然很认真地道:“陛下,想必听的是镇国公的一面之词吧,想不到镇国公居然也侥幸逃了回来,他一定绘声绘色的,想将战败的责任推到臣和刘瑾的头上,陛下,臣和刘公公若是临阵脱逃,那么镇国公也活着回来了,难道就不是临阵脱逃吗?”
这……刘瑾顿时明白了。
刘瑾不得不心悦诚服啊,这李公果真是足智多谋啊,叶春秋确实是回来了,可是呢,叶春秋虽然是运气,可是新军,是绝不可能打得过二十万的鞑靼铁骑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叶春秋从尸山血海里杀了出来……
现在好了,叶春秋咬死了二人临阵脱逃,可是李公呢,只要抵死不认,陛下总不能轻信一个叶春秋吧?
要知道,李东阳是内阁大学士,而且还有一个陛下身边的小棉袄刘瑾呢,这二人,难道信用就抵不过一个叶春秋?
李东阳提出的这个借口,倒也很难戳破,反正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论如何,总能保住性命,至多也就是致仕罢了。
可是朱厚照对此,居然没有暴怒,反而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李东阳。
然后,朱厚照轻描淡写地道:“李东阳,难道你不知道……春秋在镇口大捷,杀贼五万,鞑靼铁骑,溃不成军,已遁入了大漠吗?”
“……”
一下子,所有人又懵了。
大家显然都忘了那份奏报了。
事实上,这样耸人听闻的奏报,确实没有人真当一回事。
可现在,这个战报,是从朱厚照口里说出来的,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居然……是真的……
一万新军,横扫大漠,而几乎一统大漠的鞑靼人精锐尽出,居然……真的败了。
这李东阳之所以还想狡辩,其基础就在于,他依旧是顽固地认为,鞑靼人的战力强悍,镇国新军已经败了,叶春秋不过是侥幸地从千军万马中逃出生天的罢了,所以他不担心,他还想抵赖,因为你叶春秋也是逃出来的,大哥不能笑二哥。
可是他哪里能想到,那素来在汉人眼中,强悍无比的鞑靼人,竟然如纸扎的人一般,居然兵败如山倒。要知道,在以往,即便是一万鞑靼铁骑,在野外,也足以抵挡十万明军的啊,而二十万鞑靼铁骑,完全足以与百万明军在大漠上进行决战。
可新军,却只有区区万人,只有区区万人啊。
这几乎,是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李东阳一脸发愣地看着朱厚照。
假若真是如此,那叶春秋就是凯旋而归,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叶春秋立了大功啊。
而更可怕的却是,他的谎言是彻彻底底的被戳破了,因为他所奏报的是,亲眼看到新军溃败,现在呢,他若是不临阵脱逃,用什么眼看到新军溃败的?这欺君罔上之罪,岂不也坐实了?
李东阳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完了,这一次,是彻底无法的抵赖不了了。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惊天阴谋
就算李东阳再如何的聪明,可是现在,他的脑子里,再也搜刮不出任何的办法了。
这时候,他才真正地恐惧起来。
而另一边,吓得已经面无血色的刘瑾,更加磕头得更猛,口里则是边道:“陛下,陛下,奴婢万死,奴婢吃了猪油蒙了心啊。”
所有能抵赖的,都被反驳了,既然无法抵赖,那就乖乖请罪吧。
刘瑾也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信了李东阳的话呢?
刘瑾感觉自己要疯了,若是当初好好地跟着叶春秋,何至于今天这样的被动?
李东阳却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事到如今,再如何请罪,也是无用了,这确实是大罪,触犯了天条。
朱厚照看着他们,冷笑连连,而在另一边,却没有人顾得上朱厚照对李东阳和刘瑾的秋后算账,因为他们也已经被震撼了。
大捷……大捷居然是真的?
镇国新军居然当真横扫了大漠?
这……这……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有着似要大厦将倾的无措呢,现在……还真是反差够大的,可是……这简直就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啊。
叶春秋看着可怜巴巴的刘瑾,还有李东阳,却是微微一笑道:“陛下……”
“嗯?”朱厚照正准备着治这两个人的罪呢,听到叶春秋的声音,心里正想着叶春秋是不是有什么治罪的好建议呢!
叶春秋道:“请陛下恕罪,臣弟有一件事,忘了向陛下禀报了。”
叶春秋这时候提这个倒是有些奇怪,可这暖阁中的人,都紧张地看着叶春秋。
却听叶春秋道:“其实,刘公公并非是临阵脱逃。”
“啊……”
刘瑾的眼睛简直是直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所以为的那样,叶春秋要为他开脱吗?
朱厚照一头雾水地道:“怎么?”
叶春秋振振有词地道:“事实上,当初李东阳想要邀刘公公逃之夭夭,刘公公便第一时间告知了臣弟,只是臣弟觉得,这李东阳的行为古怪,或许有什么异心,因此便将计就计,暗暗授命刘公公随李东阳一道,且看看,这李东阳想要玩什么花样。因此,刘公公不过是受臣弟的密令行事而已,臣弟还暗中授意他,沿途好生盯着李东阳,若是李东阳说了什么,为了防止这李东阳起疑,尽量顺着李东阳的意思去做。”
“这……”刘瑾抬头,整个人已经石化了。
叶春秋居然真的是在为他开脱。
假若……假若真是叶春秋这般的解释,那么自己确实不算是临阵逃脱了,这叶春秋,等于是生生将他从阎王爷那儿拉回了阳世间啊。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为何……
可无论如何,叶春秋是给了刘瑾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太珍贵了,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刘瑾猛地醒悟到了什么,是啊,现在叶春秋既然说自己是奉命行事,是密探,那么就没有罪了,甚至反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里,刘瑾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很是感激地看了叶春秋一眼,而后,他突然疯了似地道:“陛下,禀陛下,没错,奴婢……奴婢是奉命行事,请陛下恕罪,恕罪啊,当初在青龙,奴婢之所以蒙蔽了陛下,是因为……是因为奴婢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所以奴婢不敢打草惊蛇,奴婢万万不敢存着蒙骗陛下的心思啊,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有苦衷的啊。”
他刘瑾能在宫里混到了今日这个位置,当然也不是笨的,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赶紧地打蛇随棍上,难道还等死吗?
朱厚照一听,眼眸霎时间亮了几分,还真来了兴趣了:“什么阴谋?”
刘瑾毫不迟疑地手指着李东阳,便道:“就是李东阳,李东阳居心叵测,那一路上,一直想要要挟奴婢造反,奴婢觉得事关重大,可是苦于没有证据,因此一直尾随着他,对他言听计从,为的……为的就是想从他口里多套出一点话来,这李东阳,一路上都说镇国新军必败,镇国公必死,而陛下在青龙,与鞑靼人一决雌雄,陛下也决计不可能活了。等他回到了京师,便可以乘着这一场大败,对镇国公和首辅王公等人进行清算,好将叶家和王公连根拔起,到了那时,他便顺理成章的是内阁首辅了,而克继大统的太子爷还年幼,到时还不是随便揉捏,若是太子殿下不肯听话,大不了……大不了就换一个天子,李东阳……实在是可恨至极,想要行董卓和曹操之事啊,陛下,陛下啊,这李东阳是司马昭之心,已被奴婢所知,奴婢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只想着这李东阳居然有如此信心,必定还有同党余孽,因而一直表面不露声色,实则是一直在小心调查,想要将李东阳这伙人连根拔起,奴婢……是跟着陛下一齐长大的,陛下待奴婢一向不薄,在奴婢的心里,陛下就和奴婢的父母一般,奴婢哪里……哪里敢弃陛下于不顾?奴婢为了深查此事,才是如此不得已……”
嗡嗡……
刘瑾的反水,又再一次震惊了所有的人。
原本大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临阵逃亡和欺君罔上的事,哪里想到,这里头还牵涉到了如此大的阴谋!
朱厚照真真是细思恐极,似乎也意识到,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青龙,若叶春秋真是大败了,这场阴谋就极有可能成真了……
只这么一想,朱厚照也忍不住给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一开始,是万万不肯相信连刘瑾都敢欺骗自己的,毕竟主奴之间,感情深厚,可是现在,有叶春秋在旁作证,而这刘瑾,却又揭发出了这惊天的阴谋,方才信以为真。
而现在,他怒了,怒得如火中烧,甚至怒得不能自己地狠狠一脚将一旁的灯架踢翻在地,而后疯了似地瞪着李东阳,那目光,就像恨不得将李东阳吃了。
大胆,好大的胆子。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陛下圣裁
看着盛怒之下的朱厚照,李东阳的面色已转为灰败。
刘瑾的反水,等于是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这或者,就是叶春秋的阴谋吧。
叶春秋轻巧地放过了刘瑾,为的就是让刘瑾揭发他吧,因为他无论有没有谋逆之心,刘瑾急于要撇清关系,自然会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在他的身上,莫说他确实和刘瑾说过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什么都没有说,这刘瑾为了活命,也绝对什么都编排得出来的。
真的完了,这一下子是彻底地完蛋了。
欺君罔上,临阵脱逃,还可以辩解是自己怕死,大不了被罢官,大不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若是运气不好,也只是掉一个脑袋。
可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谋逆啊,这是谋逆之罪啊。
谋逆是什么下场,李东阳比谁都清楚,而现在,他终于害怕了,这种害怕,从心底升腾而起,甚至不能自己地颤抖起来,一切的镇定自若,还有那风淡云轻的样子,现在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他是真的怕了。
于是他开始瑟瑟发抖,开始和最寻常的人一样,脸上布满了惧色,身如筛糠,他终于要崩溃了,最后磕头如捣蒜道:“陛下,臣万死……臣万死之罪,还望陛下恕罪。”
可是……显然没有人愿意同情他。
暖阁里,真的一个同情他的人都没有,即便是历经三朝,即便曾也算是一方大佬,即便在这里还有跟他有点交情的人,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只是沉默。
这个错,太大了,一切……都是陛下圣裁。
看着终于认罪,浑身散发着恐惧气息的李东阳,朱厚照盛怒之后,反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东阳,他此时,居然忘记了愤怒,反而沉痛地道:“李……师傅,你为何会想做这样的事?你……你还是当初辅佐先帝的李师傅吗?你……你还是当初为朕分忧的李师傅吗?你……你可……真的太令朕失望了。”
朱厚照的失望之情,真的溢于言表,他现在甚至已经无法愤怒了,因为他无法相信李东阳是这个样子的。
朱厚照深深地记得,从前自己还在詹事府的时候,李东阳和父皇在一起,亲自来询问自己的功课,也曾有记忆,有时父皇认为自己顽皮,而李师傅则为自己开脱,他看到这平时不苟言笑的李师傅,总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面带微笑,那笑容很温暖,朱厚照绝不相信那是伪装的。
可是……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朱厚照此刻,眼角竟是湿润了。
李东阳听朱厚照提及到了先帝,身躯猛地一震,竟也变得哽咽起来。
“臣……万死。”
李东阳此时,已是百感交集,甚至已经开始渐渐忘记了害怕……
自己为何会成这个样子?或许……是从自己一步登天开始的吧,从自己成了首辅大学士,就千方百计的想要做自己心中所想的事,他想缔造自己想象中的太平盛世,这几乎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
可是后来,为何会变成这样了呢?
他似乎想起来了,想起自己那个时候越发的无法舍弃这个权利,他也越发的不喜欢和自己做对的人,厌恶那些朝中和自己唱反调的家伙,更是对某些阳奉阴违的人深痛恶绝,所以他要打击他们,非要打击不可,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当然是不容许人质疑的。
然后,他开始感受到了威胁,他是个极有危机意识的人,他感到这朝中,并非是自己随心所欲,接着,他看到了羽翼渐丰的叶春秋,看到了叶春秋幕后的王华,他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绝不容许有人能够挑衅自己的权威了,所以他开始布局,开始谋划,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啊,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可是他输了,没错,居然输给了叶春秋,输给了一个青年,自己吃的盐,可比他的米还多啊,这时候,李东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在被罢黜了首辅大学士,而成为一个寻常的内阁大学士之后,他开始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他时时刻刻地想要夺回理应属于自己的一切,他也绝不肯容许自己失败,于是他变得敏感,变得更加多疑,变得更加铁石心肠。
他看到了王华等人推出的新政,他看到了青龙,这令他彻底地歇斯底里起来,他们所缔造的世界,绝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彻底地将它们统统打垮。
谁都不可以阻止自己,叶春秋不能,王华不能,若是陛下或是太子阻止,他也暗暗决心,都要将他们一脚踢开。
可是现在,李东阳猛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先帝。
想到了那个夜半虚前席,和自己通宵达旦的商议治国之道的男人,那个欣赏自己,提拔自己,托付给自己重任的天子。
李东阳的眼睛,突然红了,一种不可抑止的悲痛,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错了吗?
直到现在,李东阳依然认为自己不会错,唯一不同的是,为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最终无法被人理解?
或许,也只有先帝能理解自己,可是……假若先帝知道自己要罢黜他的血脉,还能理解自己吗?
李东阳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茫然地抬眸,映入他眼中的,是眼泪婆娑的朱厚照,就在这一刻,他似乎从朱厚照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李东阳定定地看着,神色间,似乎有某些东西在变化。
二人都在想着一个人,那个曾经将他们粘合一起,却早已仙逝,更是朱厚照、谢迁、李东阳还有刘健都无法忘记的人。
终于……一声叹息。
所有的不甘和怨恨,还有自以为是的理想,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化作了这一声叹息。
李东阳整了整衣冠,从从容容地朝朱厚照深深拜下,叩首道:“老臣有罪,愿陛下圣裁。”
他的声音,已不再颤抖,可是,却多了几分悲凉。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你想要什么赏赐?
或许在李东阳的心里,他依旧认为自己是无罪的。
为了一个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目的,他认为任何手段,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他还是知道,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谁能想到,叶春秋居然大破鞑靼呢?他的认知里,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诚如很多人无法理解一样,巴图蒙克无法理解,李东阳无法理解,刘瑾也无法理解,其实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他们对于旧有世界的认知过于深刻,却对这新的体系全然无知,他们看到的只是商贾生利聚财,却看不到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力量,这是潜伏在锱铢必较之下,人性的贪婪瞬间放出,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使得在这个体制之下,几乎人人都有了富国强兵的需求,因此不惜重金地堆砌起一支百战强兵。
李东阳不会懂,可终究他是输了,他叩首,匍匐在朱厚照的脚下,一言不发。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的痛心悄悄而去,他厌恶地看了李东阳一眼,最后摆摆手道:“拿下吧。”
几个禁卫已经冲了进来,去了李东阳头上的乌纱,将李东阳拖了下去。
暖阁里的人,依旧还在震撼之中。
横扫大漠啊。
这意味着什么?
太祖皇帝在时,永远无法忘记的就是北方的威胁,文皇帝时,亦是深知大漠深处,便是灭亡大明的隐患,土木堡之变,更是惊醒了所有人,整个大明的体系,历来都是围绕着针对大漠进行的,所以朝廷这一百多年来,疯狂的修筑关墙,即便是赈灾时少拨发一些钱粮,也不惜重金,修筑无数个堡垒,这一战,却是彻彻底底的把鞑靼人打趴下了。
呼……
朱载垚看着朱厚照,再看看叶春秋,亚父的噩耗传来,他心里曾有过怀疑,他有些不信,亚父就这样轻易地死了,而现在,他心里突然豁然开朗起来,接着大喜过望,眼里还含着泪花,又拜下道:“恭喜父皇,平定大漠。”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这本是过秦论中的一句话,可是这一句话,却正合了此时此刻这一场大捷的意义。
王华等人也终于是回过神来,同样的欢天喜地,却没有人在乎李东阳,虽然有人心里唏嘘,可终究是被这天大的喜悦所掩盖,于是众人纷纷拜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那刘瑾更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忍不住抬眼看了叶春秋一眼,满是感激。
若是没有叶春秋为他开脱,自己怕是非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很清楚,现在李东阳的下场,本该也是自己的下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此时只剩下了后怕,却也有感激,真正的救命之恩啊,这辈子当牛做马,也难报答万一,再说,面对叶春秋这种神人,他往后不带着感激,难不成还敢跟叶春秋作对?
刘瑾的心里心花怒放起来,也跟着喊了一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可是眼睛,却是滴溜溜地看向叶春秋。
从此往后,自己对这叶春秋,非要死心塌地不可了。
叶春秋对于刘瑾投来的感激,依旧是不露声色。他救刘瑾,倒并不是因为刘瑾与自己有什么私情。只不过是因为他很清楚,刘瑾的出现,不在于刘瑾本身,而在于陛下的性格,就算死了一个刘瑾,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刘瑾取而代之,现在这个刘瑾虽然有很多坏处,可至少他是可控的,毕竟他对陛下还有感情,而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个刘瑾的路数,所以,现在的刘瑾已经被驯服了,他的危害反而不大。
假若又一个新的刘瑾出现,就如历史上,朱厚照曾经宠幸过的钱宁和江彬这样的人,危害可就不小了。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留着他,还能收获他的感激,叶春秋已经十分了解刘瑾了,知道此人不过是因为贪生怕死,这才犯下这个大错而已,太监怕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叶春秋倒不求刘瑾死心塌地,或者为这个朝廷能做出什么贡献,可至少,即便是害人,那也可以保证能将危害降到最低。
叶春秋看得很清,历来的所谓权奸,本质在天子,而不是在刘瑾这样的人身上。
朱厚照是个爽直的人,虽是李东阳的确让他伤心了一下,可毕竟这大捷的分量更重一些。
此时,朱厚照受着大家的恭维,却还是眉飞色舞地道:“此次,居功者乃是春秋,你们恭贺朕做什么?朕是惭愧得很啊,虽是出了关,却也没有尽什么力,等下一次,等朕真正立了大功……”
这下子,众人的脸色又变了。
你还想有下次?这一次就已经够大家吓个半死了呢!
不过现在,天王老子最大,至少暂时大家是放下心来了,大家是真正怕了朱厚照了,这位是真正的大爷啊,谁也招惹不起,索性就当没有听见。
朱厚照像是没看出大家刚才的脸色似的,欣喜地继续道:“哈,等朕真正立了大功,你们再恭喜不迟,朕现在倒要恭喜春秋!”
说到这里,朱厚照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随即道:“春秋,今儿大家都在,朕是个爽快人,你一举解决了大明百年的顽疾,朕有功便赏,有过便罚,赏罚分明,你自己来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众人都是看着叶春秋,倒是王华警惕起来了。
陛下居然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叶春秋?这似乎不是好征兆啊,毕竟叶春秋已是位极人臣了,可谓是赏无可赏,虽然陛下这个人,与其他天子不同,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叶春秋沉吟了一下,却是道:“臣弟不敢要赏赐,臣弟已与天子和宗室休戚与共,卫国即是保家,这是应有之义。”
这话令王华放心了。
这家伙虽然立了天大的功劳,到这时候,居然还晓得如此谦虚谨慎,不容易,很不容易啊。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吐气扬眉
朱厚照却是皱起了眉头,他对叶春秋的回答很不满意,这一路,在这个问题,他以后没少跟叶春秋沟通。
哈,显然这个家伙还是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了!
其实朱厚照最讨厌叶春秋做什么事,都冷静得过分的样子,怎么,不给面子啊,怕朕嫌你权势太大,堤防了你?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别人……倒是要堤防堤防的,可是朕和你是什么关系?朕将你当兄弟,你还防备朕?
朱厚照越想越不好受,便道:“不成,该赏就要赏,这是天大的功劳,若是这样都不赏赐,朕岂不是猪狗不如?你教天下人如何看朕?至于如何赏赐,朕再想一想。”
呃,这皇帝,连赏赐都蛮横霸道的!
叶春秋无奈地笑了笑,对朱厚照这个天子,所谓明哲保身之道,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也罢,就由着他去吧。
叶春秋现在心情愉悦,看到王华朝他赞许的笑容,看到朱载垚乐呵呵的样子,心里也是暖和和的,这一次好不容易回京,想到家中的大父、父亲还有妻妾都在家中挂念,也不好久留了,便从宫中告辞而出。
终于……陛下和镇国公回京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京师。
几乎所有的报纸,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疯了似的开始加印,此时还在正午呢,许多报纸上的内容都还没有编排,不过因为事情太紧急,而且消息过于震撼,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让人匆匆地写了稿子,只描述了捷报和战况的经过,其他的文稿,一律不用,只印刷一页,另一面,印刷的工坊火速排字印刷。
当天,大街小巷里,便到处都是报童的喊声:“大捷,大捷……镇国公大捷,镇国新军横扫大漠,杀胡数万,大捷,惊天大捷……陛下已经摆驾回宫……镇国公回京……”
消息传来,就算再有疑窦的人,现在顿时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青龙的镇国新军没有覆灭,镇国公没有战死,而是活生生的回到了京师,这还会有假吗?
这一场大捷,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起来。
大明奉行的乃是天子守国门的国策,其实本质上,这倒并非是统治者们高尚,而在于,假若京师是在南京,那么天下的精锐兵马,则需要一分为二,一份留守在南京,拱卫京师,一份则在边关,保卫疆域。
可若是将京师设立在边境,那么这个问题就算是完美地解决了,京师距离边镇并不远,天下的兵马都可以聚集在这一线,一旦有事,京师的援军可立即抵达边镇驰援,假若哪一处关隘被攻破,那么禁军除了守城之外,附近各处关隘的边军,也可以朝发夕至,进京勤王。
除此之外,因为手握兵权的将军们,都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也可以解决地方上拥兵自重的问题。
这……几乎等同于一劳永逸的方式,所以几乎绝大多数的王朝,都是天子守国门,秦汉的时候,敌人主要来自于关西的羌人,所以京师设置在长安,距离陇西的异族最近,北宋的时候,辽人和金人在幽云十六州,那么北宋的都城就在开封,也几乎形同于在边疆,开封附近,则配置了数十万的禁军,既可保护边镇,也可以保护都城的安全。
这是在生产力和道路水平不高的情况之下,唯一的选择,可正因为如此,京师的军民百姓们,却往往是不安的,这里过于繁华和富庶,却又因为距离边镇不过一日之遥,所以一旦关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免不了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的情绪蔓延,最容易滋长流言蜚语,随之着这些流言越加的多,人心越加不安。
而如今,这不安和恐惧,随着流言破灭,顿时消了个干净。
想当初的土木堡之变,实在给人太大的创痛了,不知多少人的父辈和祖父辈,因为家住在京师城墙之外,便遭那瓦剌人杀戮,更不知多少城内的人,惶恐到了极点,可是现在,新军居然可以以区区万人,直接横扫大漠了。
可以想象,自此之后,北疆再无战事。
许多人不禁喜极而泣,无数人欢声雷动,那些厌恶叶春秋的生员,此时也不敢说叶春秋的不是了,事实证明,镇国公此举,造福太大了。
其实还有一些人,还是显得疑虑的,只是等到鞑靼汗的儿子拓拔抵达了京师的时候,这最后的疑虑,也都消解了。
一群鞑靼人自朝阳门入城。
很快便传遍了京师,无数人争相观看,街道竟阻塞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人,自然是拓拔,他只带着数十个扈从,余人不敢多带,现在的他,早没了以往在他人跟前的嚣张,只生怕鞑靼任何不规矩的举动,便会触怒到这中土之国。
失败者,就会有失败者的觉悟,当拓拔意识到鞑靼一族的生死存亡,都维系在人家喜怒之间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愿意接受了这种‘屈辱’。
他不敢骑马,连刀剑和弓箭,在照样门外的时候,都卸了下来。
只带着数十人,风尘仆仆又衣衫褴褛地穿过了长街。
两侧到处都是人。
每一个京师的军民,原以为来的鞑靼人一定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兽皮,英姿勃发地拿着佩刀背着箭壶,可是他们看到拓拔的样子,却都惊呆了。
这就是鞑靼人的王子?
何止是王子呢,这还是太子啊。
可……看这样子,竟像是个乞儿。
看来镇国公,是真的将他们打痛了,从前见了鞑靼使节,个个都是耀武扬威的,现在瞧他们样子,更像是那惊弓之鸟一样。
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每一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的,这时候,他们不自觉地,将不久前那个受侵害者的身份,转变成了一个天朝上国的子民,他们毫不客气地嬉笑怒骂起来,甚至不觉间,内心里衍生着吐气扬眉的喜悦。
可是那些鞑靼人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由几个骑着马的禁卫领着,步行穿过街巷。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