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5章 御状


  天气很炎热,太阳就像一个热笼一般笼罩着大地,即使是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也是热乎乎的。
  因为太热,大多数的人,能不出外都宁可留在室内,自大明门与太和殿遥遥相对的广场上,这里偶尔只有几个小宦官悠闲地经过。
  当日,这是皇帝住的皇宫,平日也是不可大声喧哗的,不管是小太监,还是宫娥,又或是进宫觐见的大臣,都尽量地保持安静,决不可随意摆出神色慌张之色,这便是礼,这里是文明的中心,也理应是天下的楷模。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在宽阔的砖石御道上,却有一个穿着乌纱帽的官员在前疾行,他的身后,则是通政司的几个小宦官,他们行色匆匆,为首的‘乌纱帽’,脸上带着惊恐和不安。
  若是靠近地看,能发现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张顺天府送来的字条,可只有这个人才知道,捏着字条的手心,已是被汗浸湿了。
  因为走得太急,乌纱帽几乎打了个踉跄,差一丁点摔倒,可是这官员依旧不敢停,依旧快步而行,眼眸深处带着深深的恐惧。
  等这官员赶到内阁的时候,几个宦官要截住他们,他高高扬起字条道:“有要事,见李公。”
  短短六个字,不多不少。
  外官来见,本该是先通报的,接着在茶房里等候会见,若是有什么公文,也需是先经人通报不可,这是规矩。
  这通政司来的人,不可能不懂。
  可是他没有任何妥协,要求立即拜见。
  这反而使守在内阁外的宦官犹豫迟疑了。
  他们很清楚,对方如此强硬,身为官员,‘知法犯法’,除了是因为得了失心疯,那就是真的出了十分紧急的大事,以至于不得不绕过规则不可。
  宦官终于还是妥协了,在这烈阳之下,他们身子一侧,地面上拉出了几个长长的影子,为首的宦官只朝他点了点头。
  来不及回予善意,‘乌纱帽’已火速奔进去,进了内阁,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入了李东阳的公房。
  李东阳此时正坐在公房里喝着茶,显得清闲而自在,这里是天下最中枢之地,是一切士人羡慕的核心,很多时候,虽然操劳,可是闲暇时,也足以让人产生自得,是啊,这辈子,能有今日,夫复何求呢?
  ‘乌纱帽’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李东阳看着来人,眉毛一挑,露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这‘乌纱帽’却是行云流水一般直接拜倒在地道:“下官见过李公。”
  “何事?”李东阳依旧不徐不疾地端起了茶盏,虽是不悦,却还是隐在心里。
  “李公……李四先生出事了,在镇国府,被人打了。”
  “……”李东阳微微皱眉。
  李东溟去镇国府的事,他是知道的,镇国府会发生什么,他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更加知道!只是……挨打的,至多也不过是一群读书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四弟?
  身居高位多年,他的性子也甚是沉稳,自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急不忙地道:“噢,伤着哪了?”
  不露声色地一问,心里却还是有许多疑窦的,不过不能急,不然,太伤体面了。
  “不,下官措辞……措辞……”这‘乌纱帽’的额上大汗淋漓,最后好不容易地道:“李四先生,是被镇国公剐了。”
  剐了?
  啪嗒。
  李东阳手中的茶盏直接摔落在地。
  剐这个字,不会有人轻易说的,大明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处死,便是将人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这便是剐,是世上最严酷的酷刑之一。
  李东阳彻底懵了。他猛地豁然而起,再没有方才的恬然了,直接离开了官帽椅,疾行而走。
  ‘乌纱帽’知道李公急于知道详情,语速加快:“总计剐了九十余刀,刀刀见血,李四先生……”
  李东阳的身躯猛然一震,目中尽是骇然,他脸色一沉,沉声道:“见驾!”
  在另一边的王华公房里,王华正垂头票拟着奏疏,却有一个书吏闪身进来,蹑手蹑脚地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学生方才……”
  王华手中的笔顿时捏不住了,啪嗒一下,狼毫笔落在奏疏上,墨迹立即渲染开来,王华沉眉道:“陛下在哪里?”
  书吏忙道:“在崇文殿,今日是翰林们筳讲之日。”
  “见驾!”王华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随手拿起了搁在案头上的梁冠,戴在了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却是百感交集。
  ……
  崇文殿里,翰林侍讲王安之正侃侃而谈,朱厚照却忍不住靠着案牍打盹,脑袋时不时耸拉下去。
  那王安之见状,便提高了音量:“当斯时,将见古人之乐,与民之乐,不啻此先而彼后,将见古人之乐,于民之乐也……”
  朱厚照被惊醒,连忙振作精神,一双茫然的眼睛左右四顾,忙不迭地用袖摆擦了擦方才溢出的口水,道:“讲完了?”
  “回禀陛下,没有。”王安之躬身行礼,继续道:“臣所言的是,古之人于民谐乐,才讲到了一半,何况,待会儿赵侍读,还有一篇《古之人未尝不欲》要讲。”
  朱厚照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闷闷地道:“噢,那就捡重要的说。”
  两班的翰林又好气又好笑,这王安之板着面孔道:“臣所讲的,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很重要。”
  “是吗?”朱厚照诧异地看了一眼左右的宦官,心里颇为懊恼:“好吧,爱卿所言甚是,继续讲吧,朕继续睡……不,继续听。”
  “陛下……”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宦官匆匆入殿,拜倒于地道:“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阳,内阁大学士王华求见。”
  朱厚照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平时筳讲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也是没有人来打扰的,这敢情好啊,出事了?哪儿出了叛乱?
  哈……不管如何,有事也比在这儿听这之乎者的要好啊!
  朱厚照一脸遗憾的样子看了王安之一眼,却是努力地压着心底的窃喜,道:“传。”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讨公道
  李东阳与王华干等在外,二人不约而同而来,虽是同行,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彼此之间,虽都是面色平和,可是二人的内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宦官出来,李东阳率先大步流星上前,而王华则是沉甸甸地跟在李东阳的身后,鱼贯而入。
  “老臣见过陛下。”李东阳拜倒在地,说话之间,声音已带着一些哽咽。
  崇文殿中的君臣,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李东阳今日太不同寻常了,要知道,这位三朝元老,内阁首辅大学士,素来性子沉稳,历来遇事都是不急不躁的,可是他今日,脸色带着苍白,神色则是凝重无比,快速拜倒后,声音里显得有些颤抖,甚至哽咽。
  朱厚照先是好奇,可看到这样的李东阳,不禁有些惊奇了,便道:“李师傅,何事?”
  李东阳道:“老臣的兄弟,今日被镇国公当街……剐了!”
  他回答得十分简单明了。
  当街……剐了……
  翰林们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即慌乱了。
  这显然是大家从没有经验的事情,当街行凶已是有碍观瞻,何况还是剐,是剐啊,更不必提,被剐的还是李东阳的兄弟。
  他……他叶春秋想做什么,反了吗?
  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传出来,语气之中带着愤怒。
  李公是什么人,是大明的柱石之臣啊,地位何等崇高,盛名之下,却是名副其实,现在他的兄弟却是被……这……也太耸人听闻了。
  此时,只听李东阳道:“臣请陛下,立即锁拿叶春秋,为老臣讨一个公道。”
  李东阳没有哭哭啼啼,虽是声音哽咽,却是斩钉截铁的口气,接着道:“否则,臣愿求一死。”
  嗡嗡……
  朱厚照的脑子发懵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匪夷所思,接着,脸色变了,再之后,他突然觉得其实在这儿安心地听着翰林们说着之乎者也也是挺好的,世上没有后悔药啊,现在看到李东阳咄咄逼人的样子,朱厚照的心情感到很复杂。
  朱厚照愤怒不起来啊。
  假若,自己的兄弟也被人剐了,多半也会红了眼睛拼命吧,何况,剐这个字,是何等刺耳的存在,这种事儿,怎么听都觉得耸人听闻,若是真有其事,那必定是整个天下都要沸腾起来的啊!
  可是,动手的那个凶手是叶春秋,这个才是他朱厚照的兄弟,要他怎么处在李东阳的立场去处理这件事?可是……
  朱厚照现在可以想象,接下来必定是一波又一波愤恨难平,高喊着要杀人偿命的人来跟他要生要死……
  想到这些,朱厚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觉得在这盛夏里,诡异的感到有些凉。
  “陛下。”此时,王华拜倒道:“臣以为,此事需彻查清楚,再做定论。”
  其他的事都可以转圜,牵涉到了这等严重的事,王华是绝不可能妥协的,只能硬撑,即便明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彻底和李东阳反目,也在所不惜。
  可是比起保全自己的得意门生,外加女婿,就算跟李东阳反目,也得要坚持!
  李东阳冷笑道:“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当街剐人,还要彻查什么?”
  李东阳很少会如此咄咄逼人,可是这件事,显然是令这位内阁首辅再不顾表面功夫了。
  王华道:“不查,如何来的事实和铁证?愿陛下明察秋毫。”
  “王华。”李东阳厉声道:“你还要这样包庇自己的女婿吗?”
  王华面色古井无波,毫不退让道:“是。我相信我的门生,我的女婿,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愿以身家性命相保。”
  看着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朱厚照却依旧是脑子发懵,他开始想着各种的可能,可是这时候,翰林们却已经沸腾了。
  此前筳讲的王安之怒不可遏地道:“果有这样的事,不杀,便难以平民愤,不杀,就无法振纲纪,王子犯法与庶民罪同,愿陛下以社稷为念。”
  也有人愤怒地道:“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请立即传顺天府尹。”
  朱厚照这时仿佛是想明白了,道:“传叶春秋吧。”
  传叶春秋吧,这五个字一经道出,大抵就是希望给叶春秋一个自辩的机会。
  不管其他人是何等反应,已有宦官面色沉重地火速而去。
  ……
  紫禁城的崇文殿很热闹,这都察院里也很热闹。
  当消息传来时,都察院一下子就沸腾了。
  这几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权贵仗势欺人的事,可是似今日发生的这般,却是闻所未闻,惊人之极的。
  有御史已经疯了一样厉声叫嚣,这些年轻的清流,一遇到不平事,是最容易引起群情激愤的,甚至有人气势汹汹地寻到了邓健的公房,厉声质问邓健道:“邓大人,我素知你与镇国公交好,而今他做下这样的事,邓大人以为如何?”
  “事实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说什么?”邓健严厉地看着皆是一脸怒色的下属,道:“若是镇国公当真犯下大错,定是要按照律法处置,那自是他咎由自取,可我不信他会做这样的事。”
  邓建的话,自然是不能让气愤不已的清流们信服的,却在此时,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声倒是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侧目。
  众人看去,只见一脸冷色的左都御史张煌正徐步而出,他扶了扶头上的梁冠,道:“事已至此,我等俱为清流,怎么容得下人这样扰乱纲纪呢?本官欲入宫,恳请陛下圣裁。”
  有了这位左都御史大人带头,许多人义愤填膺地附议道:“我等愿同去。”
  接着,再没人理会邓建,众人一窝蜂的,便走出了都察院,浩浩荡荡地往午门去了。
  邓健和余下几个御史,都没有凑这个热闹,看着这突然清冷的都察院,邓健心里叹了口气,其实方才他说叶春秋不会做这样的事时,心里是发虚的。
  想想以往发生过的例子,叶春秋这家伙,还真有可能这样鲁莽和冲动啊。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得道多助
  在崇文殿里,当有宦官匆匆赶来的时候,殿内的君臣都打起了精神。
  叶春秋应当来了。
  谁知那宦官拜倒道:“陛下,左都御史张煌,率都察院御史三十九人请见。”
  朱厚照的脸拉了下来,口气不爽地道:“何事?”
  “请陛下整肃纲纪。”
  朱厚照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骂道:“朕自会明察,轮不到他们来胡说八道,不见。”
  “他们说,不见,便不肯离开。”
  “那就让他们在那儿呆着吧。”朱厚照气势汹汹地道。
  他知道这时候,决不可露出怯意,不能显出半分通融和动摇的立场出来,否则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可过补了多久,又有宦官心急火燎地跑来,道:“禀陛下,礼部尚书费宏,率礼部诸官至午门请见,请陛下……”
  “不见。”朱厚照毫不妥协。
  “国子监祭酒杨文忠,率……”
  这时候,李东阳的人脉和威望便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方面,是李东阳占着绝对的道理,另一方面,也是他‘得道多助’。
  这时候的午门之外,已是聚集了数百大臣,而且若是不出意外,朝廷对此无动于衷的话,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就是地方官的奏疏,就是生员和读书人的大加挞伐。
  这是要动摇国本的节奏啊。
  朱厚照脸色冷峻,却是咬着牙,只是在等。
  他晓得叶春秋理应要来了,即使面对那么多的压力,他的本心依旧选择相信叶春秋。
  果然,终于有宦官来道:“叶春秋求见。”
  “叫进来。”
  朱厚照仿佛是松了口气,可是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他这个时候是有些怕的,害怕真正接触到真相。
  叶春秋从容地入殿,便立即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朝自己看来,许多的眼神里都迸发着怒火。
  叶春秋抬眸,恰好与回眸而来的李东阳打了个照面。李东阳死死地盯着他,宛如利剑。
  叶春秋不以为意,反是抱歉地朝王华笑了笑,他见王华在此,就知道泰山大人一定是在这里为自己据理力争。
  叶春秋的心里含着几分亏欠,可是随后,他打起了精神,到了殿中道:“臣弟见过陛下。”
  朱厚照摆出‘公允’的样子,肃然道:“叶春秋,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你所犯了何罪?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说辞?朕今日有言在先,若是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绝不姑息。”
  言外之意是,赶紧找借口吧,事情很严重啊,若是你特么的不说出一朵花来,朕也保你不住你了啊。
  叶春秋则是慨然道:“陛下,臣弟自午门入宫时,见诸官都在午门之外请见,陛下何以不见?”
  他……都这个时候了,竟关心起了这个?
  朱厚照瞪大眼睛,感觉心口堵堵的,有一种特么的老子想揍你这个逗比的心情。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此事与他们无关。”
  叶春秋振振有词地道:“陛下,既然是公议,那么不妨就请诸公一起入殿,要说,也一并说个清楚吧。”
  朱厚照有些迟疑,却是在触及到叶春秋那坚定的目光后,才无奈地看向一旁随侍的小宦官道:“将外头那些爱卿,统统请来这里。”
  朱厚照吩咐下去,目光又落在叶春秋的身上,叶春秋自始至终,都显得很冷静。
  李东阳这一次,显然是欲将他置之死地,瞧这个架势,几乎满朝文武都已经卷入其中,即便是和叶春秋有交情的人,现在也不敢为叶春秋说话了。
  形势已是一面倒起来,转眼之间,叶春秋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身笔直的身躯站在殿中,叶春秋一直不露声色地等待,直到百官入见,这崇文殿本是主殿之一,占地极大,所以虽是乌压压的百官入见,依旧还算是宽敞。
  只是绝大多数人的眼色,都不带有好意。
  好呢,闹出这样的事,看你怎么解释。
  见人到了,叶春秋才不疾不徐地道:“今日,突然有生员去镇国府滋事,这件事,想必陛下也是有耳闻的。起初,臣弟接到了锦衣卫的奏报,说是有人在背后怂恿,臣弟当然不敢怠慢,这镇国府,非臣弟一家一姓所有,说起来,这也算是皇家地产业,假若真有宵小之徒,前去滋事,这和反贼有什么分别呢?”
  大殿中,所有的眼眸都在注目在叶春秋的身上,那么多的人,这里除了叶春秋的声音,却显得落针可闻,可对于叶春秋的花言巧语,大家是本能的反感。
  此时,叶春秋继续道:“等到臣弟抵达之后,倒是搜出了一个人,此人就在闹事的生员附近,而且还自称是李东溟,陛下,李东溟乃是李家的四先生,我虽然不曾见过,却也早已仰慕他,可是看此人,却是獐头鼠目,行踪诡异,一看便知乃是歹人。”
  “既然,牵涉到了李公的兄弟,臣弟怎么能怠慢呢,幸好,当时有许多读书人聚集,而且据锦衣卫所知,其中有不少读书人,都是和李东溟关系匪浅的,这李四先生声名远播,又办了诗社,那些生员之中,有为数不少,都是诗社的会员,怎么可能会不认得李四先生?”
  “于是,臣弟便少不得,请这些读书人来辨认,臣弟在想,就算一个读书人不认得,在场数百个读书人,难道一个人都不识?”
  “果不其然,众人见了这号称是李四先生的人,竟无一人上前相认。”
  “臣弟真是怒极了,心想,李公乃朝廷的柱石,陛下的肱骨,居然有歹人,冒充他的兄弟招摇撞骗,损害李家的名誉,这样的人,真是人神共愤,臣弟性子鲁莽,自然不肯干休,既然大家都不认得这个恶贼,为了以儆效尤,又想到奇闻逸史之中,还有人冒充皇族招摇撞骗,这一次,冒充乃是李公的兄弟,下一次,岂不是有人要冒充宗室,损毁宫中的声誉吗?臣弟暴怒,于是下手重了一些,所以,臣弟以为,想必是李公和臣弟有什么误会,臣弟‘打’的那个人,并非是李四先生,还请李公明察。”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杀手锏
  叶春秋的话,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只是……
  不是李东溟?
  你是特么的在逗我吗?
  可见这叶春秋完全一副言之凿凿之态,似乎也有证据,他既然说当时有数百个读书人在场,要查清楚到底有没有人认出李东溟,其实是很容易的。
  李东阳却是给叶春秋气得七窍生烟,还真是巧舌如簧,臭不要脸了,他的兄弟,在镇国府遥控指挥着那些滋事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若是敢去相认那就怪了,毕竟是做贼心虚,这种阴谋诡计的事,当然就算是认得,也绝不相认的。
  李东阳厉声道:“他便是舍弟。”
  “呀。”叶春秋显得很震惊,道:“既是李四先生,难道我打错人了?不对,若是李四先生,何以无人证明?”
  “你……你……”李东阳的脸上犹如阴云密布,真恨不得将叶春秋生吞活剥,素来遇事镇定自若的他,此时是关心则乱,显然已经开始有一些失态了。
  而叶春秋则是继续道:“所以,臣弟也请陛下明察秋毫,这件事,想必背后有什么隐情吧,臣弟蒙不白之冤,自请陛下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当时在场的人之中有生员数百,举人数十,还有致仕的进士朱学进人等,其实想要水落石出,也不难,直接请他们至顺天府亦或者是北镇抚司一问,总能查个清楚。”
  叶春秋的回答,轻描淡写。
  却是令李东阳心生寒意!
  水落石出?将人都请去问一问?
  既然是钦案,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的问了,这么多人,没一个指认自己认得李东溟,可是细查,绝对能发现从前有人与李东溟交往的事,好嘛,一开始可能是客客气气的问,可是一查到你和李东溟是旧识,结果却眼看着叶春秋亲手剐了李东溟,那么,你是什么意图呢?
  说不清楚,可就是打了,严刑拷打之下,最后会抖落出来什么?
  抖落出李东溟指使大家去镇国府滋事吗?
  叶春秋先前说得很明白了,镇国府也算是皇家产业,假若只是一时义愤,作为读书人你去闹一闹,还可以称得上是为国为民,意气用事,可若是有组织有预谋,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东溟在背后组织这些人,是何居心?
  李东阳何等聪明指认,想明白了那许多的曲解后,脸色骤冷,而后厉声道:“呵,老夫只问你,无论舍弟是谁,是真是假,镇国公但可以送官法办,他既是头戴了纶巾,那就是读书人,镇国公当街滥用私刑,这是何罪?”
  而这个时候,那本是怒气冲冲的百官们,面色反而显得怪异起来了。
  这里头的内情,实在过于复杂,案情也有许多疑窦之处。
  能站在这里的人,其实都是聪明人,虽然各有立场,可是有些事,一听个大概就能明白出有隐情了。
  尤其是李东阳突然改口,放着自己的弟弟被剐而不追究,却是退了一步,假设就算此人不是李东溟,叶春秋亦是大罪。
  这个时代,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剐了一个路人,或者是下九流的宵小之辈,和剐了当朝首辅的兄弟,完全是两回事。
  朱厚照却是听得糊涂了,很费解啊。
  不过倒是瞧出了一点,李东阳的声势显然是微弱了许多。
  叶春秋面对李东阳的质问,却是道:“对,当街行暴,不经过有司,是我的过失。”
  叶春秋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个罪责担负了下来,因为他担负得起。
  这倒是很令人意外。
  可是随即,叶春秋却是轻描淡写地道:“只不过,臣也是关心则乱,误以为此人假扮李公的兄弟,是图谋不轨,想要破坏李公的新政,臣见此人,一看便是歹人,面目狰狞,心怀奸诈的样子,便认为这是有人不能体谅到李公为国为民之心,想要借此坏了李公的名声,从而坏了李公呕心沥血的新政,自然而然,当时便怒不可遏,想要借此机会,以儆效尤,好为李公的善政搭桥铺路,也可借此防备宵小再来中伤李公。”
  不得不说,叶春秋这个家伙,很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而事实上,叶春秋的话题转移得很成功。
  新政?什么新政?
  李东阳一头雾水,他可没有什么新政,虽说打击宗室,算是他的施政目标之一,可是这理应也不算新政啊,何况叶春秋的口气,倒像是自己一直都在密谋着新政一样,自己何时在密谋新政?
  百官们也都是诧异。
  怎么,李公莫非是有意革新吗?可是为何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怪哉,李公是要革新什么?
  大家也是一头雾水,竟一下子消散了方才的义愤填膺,反而将心思放在了这新政上。
  那一桩公案,虽然使人愤怒,可现在听来,毕竟没有什么头绪,只怕想要揭开隐情,还需要一些时日。
  可是新政不一样,朝廷历来的革新,都意味着腥风血雨啊,任何一次改革,都会有人平步青云,也会有人遭遇罢黜,这与每一个人的利益,都可谓是息息相关。
  所以大家都错愕地看向李东阳,李东阳却更是一头雾水,他正待要讽刺叶春秋,老夫哪里有什么新政,你根本就是危言耸听,是想要转移话题。
  可是朱厚照眉毛一挑,却是想起来了。
  当初叶春秋还真跟他提起过,说是李公在密谋革新,要革除大明的弊病。
  朱厚照忍不住拍案,道:“噢,原来是和新政有关,怎么,李师傅的善政还未出,春秋就已怀疑有人想要借机破坏了吗?”
  朱厚照此话一出,站在这里的百官们的脸色又古怪起来了。
  而叶春秋则是煞有其事地道:“历来革新,总会有人反对的,李公的新政,只与臣弟商议过,臣弟怀疑是臣弟行事不密,泄露了出去,这才……导致了宵小之辈,借机想要动摇李公的公信,臣弟当时细思恐极,自然不及多想,这才下了狠手,臣弟有罪,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先下手为强
  叶春秋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对此,几乎没有人怀疑叶春秋所言的真假。
  为什么?
  因为这太小儿科了,毕竟李公就在这里啊!
  叶春秋现在言之凿凿,说是李公有什么新政,这才让他风声鹤唳,如临大敌,才产生了这么一桩‘误会’,那么……
  李公现在就在这,当场就可以揭穿他的啊。
  越是这种小把戏,反而越是让人无法揭穿。
  李东阳在心里反而是想笑,这叶春秋,未免也太可笑了,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新政,可他就是当事人,比谁都要清楚叶春秋的谎话连篇,他当然是要戳破的,于是道:“陛下……”
  “陛下。”却有声音打断了李东阳。
  叶春秋捉紧时机,中气十足,在这点上,李东阳对叶春秋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叶春秋振振有词地道:“李公的新政就在这里,微臣与他磋商了许多日,现在,臣弟带来了。”
  只见叶春秋徐徐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放在了手里,众目睽睽之下,道:“今日趁着百官俱在,恳请陛下准臣当众宣读出来,请陛下与诸公品鉴一二。”
  睁眼说瞎话就算了,竟然还敢拿伪证出来?李东阳真是感到又可气又可笑,正又要开口,却再一次的给人捷足先登……
  朱厚照饶有兴趣地道:“读来朕听一听。”
  叶春秋这时已是打开了奏疏,不给李东阳任何机会,道:“臣弟与李公都认为天下的生员,都是明白事理,都以天下为己任,乃是朝廷的栋梁,我大明能有此国祚,既赖列祖列宗荫蔽,其上,也仰仗陛下声明,其下,则俱是因为生员们明白事理,体恤国家,踊跃为国家效命,这一点,可有人反对吗?”
  叶春秋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
  这目光的深意很简单,大家不是都讨好读书人吗?好嘛,现在我又开始吹了,你们要做好准备了咯。
  至于李东阳,此刻暂时是不能揭穿叶春秋的满口谎言的,现在站出来,则是有千方百计地阻拦叶春秋拿出证据的嫌疑,也显得自己不认同叶春秋,而不认同代表什么?
  你没听到叶春秋刚才那话里口口声声都是夸赞读书人的吗?你不认同叶春秋这话?难道你是不将读书人放在眼里?
  在这大明朝,作为大臣,有一样东西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名声,特别是出自士林的风评,因为读书人的影响力很大,尤其是弘治朝之后,这股力量更是空前壮大,甚至曾有过许多官员,就因为遭受了士林非议,直接请辞致仕的都有。
  此时,叶春秋继续道:“所以李公高瞻远瞩,既如此,读书人乃我大明基石,有这么多的人才,为何不用呢?李公倡议,从新政伊始,内阁首辅大学士,则由生员公推而定。”
  这话就犹如往平静的湖面突然投下了一颗大石,于是满殿顿时哗然了。
  公推首辅大学士?
  由生员进行公推?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李东阳,不禁痴了。
  历来要选拔内阁大学士,当然是需要经过一个程序的,这即是所谓的廷推。
  什么叫廷推呢,便是自英宗皇帝之后约定成俗的一种制度,但凡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由官员们举行朝会,进行讨论,最后再选定出人选,报入宫中,而天子若是觉得报来的人满意,则进行圈定,一旦不满意,则让百官重新择定人选。
  所以某种意义来说,这就是许多朝廷大臣们能够一言九鼎的原因,许多人的升迁之路,其实并不是掌握在皇帝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三品以上的大臣手里,一旦你要突破这个天花板,想成为高级官员,就必须通过廷推,假若大家对你都大致满意,便算是平步青云,可一旦有人激烈反对,即便天子信任,也未必能够入阁拜相。
  那么假定,廷推的制度是官员内部的选举制,而叶春秋则是将这个选举制直接扩大了,让所有有功名的读书人参与进来。
  而真正厉害之处就是,叶春秋说的是新政伊始,即以廷推而论首辅,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今日若是大家觉得这个新政满意,开始实施了,那么很不好意思,内阁首辅得重新选过,得按新的规矩来办事。
  李东阳的脸色变了。
  他不就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吗?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的啊,为何要进行公推?这不但多此一举,而且……还是平添了无数的变数。
  这叶春秋,居然在剐了自己的兄弟后,转过头来又挖自己的墙角?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春秋却是面带微笑地道:“不知诸公以为,李公的新政如何?”
  百官们沉默了。
  廷推与公推,其实都不打紧,不过是选拔官员的形势而已,不过现在公推的,只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似乎于大家并没有影响。
  意见?
  当然也是有人有的。
  可是谁敢说?
  想想看,那些生员们,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就要讨论一下国事,今日骂这个,明日论那个,对于政治的参与度,绝不下于今日朝堂上的诸公,现在好了,叶春秋在这里提出,要公推首辅,这是什么?这是将本来几十个人关起门来的决定权,分了出去,给了十几万生员啊。
  而这些生员,不需要任何的猜测,当然是对此求之不得的,毕竟读书人嘛,大家从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大抵也都是喜欢指点江山,还为此乐此不疲的,现在给了他们选择首辅的权利,他们怎会不乐意?
  事实上,朝廷一直给生员许多的特权,比如准许他们免除徭役,适度的进行免税,给予他们参与地方事务的权利。
  可是这并不代表生员们就此愿意满足,叶春秋所提的这件事,不说倒也罢了,现在当着这满朝文武面前说了出来,就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想要收回去,可就难了。
  谁敢反对,或者有什么非议,在十几万生员们眼里,必然就是罪人啊。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水到渠成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在这朝堂人,谁不知道,从前的那些新政,其实本质上都是想要从权贵和士人那儿虎口夺食,因为这些人吃得太多太饱,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又或者是减轻朝廷的负担,往往要触动这些食利阶层的利益。
  可是叶春秋所提到的李公的新政,却是反其道而行,这个新政,其最大特点,就是大大地增加读书人的权利。
  这个权利,又恰恰最是满足读书人的权利欲的。
  天下十几万的生员,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成为举人,成为进士,没有机会成为官僚的一份子,他们所读的经书,都是所谓的治世之学,偏偏学了这么多,却是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太祖皇帝在的时候,特意下旨,生员不可言事。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只晓得唧唧歪歪,正事不干,不许再谈国事,否则剥你的皮。
  不过想要让读书人吃草容易,让他们闭嘴却有点儿难。尤其是现在,风气渐开,即便是穷乡僻壤里的生员,那一开口,少不得也是皇帝老子如何,内阁诸公如何,寻常的小县令,人家还不稀罕说呢,逼格太低了。
  特别是,自太白集风靡起来,读书人阶层接收到的外界知识愈发多了起来,这就成了他们谈国事的基础。
  而庙堂上的诸公呢,所求的无非是名利而已,没有名,哪里来的利?若是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被人指摘是尸位素餐,怕也没有脸在这庙堂上搂好处了,于是乎,官声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这时候,一种风气已经形成,读书人的声音越大,官员为了投其所好,显示自己的气度,往往爱与读书人打成一片,对于触犯士绅和读书人利益的事,是绝不敢冒失的。
  于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官声,便越发地对读书人纵容,读书人得到了纵容,就愈发地嗓门大起来,许多读书人,都已经抱团起来。
  就说前两年,因为刘瑾的新政,江南那儿有读书人围攻镇守太监的府邸,锦衣卫去拿人,直接让一干读书人丢进了钱塘江里喂了王八。
  这若是在太祖或者是文皇帝时期,这简直就等于是谋反啊!可现在是如何?当消息传来,百官求情,为读书人辩解,人人争先恐后,为的就是贿赂读书人。
  在这朝堂上,谁不知道读书人的能耐?而叶春秋甚至非常清楚,用不了多少年,照这样下去,东林党和乡党所凝聚起来的读书人团体就会出现。
  现在提出这个,庙堂之上,无人反对,每一个人显然都在为自己考虑和打算,即便觉得不妥,也不能冒头,反对就是触犯了读书人的利益,一不小心,就是为自己招来众怒了。
  稍微心儿清的都明白,公推首辅,对读书人来说,太有满足感了。
  叶春秋的反问,得到的却是百官鸦雀无声。
  叶春秋面带笑容,最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李东阳的身上。
  真正的杀手锏来了。
  他不徐不慢地看着李东阳,而后道:“李公,这新政,可是你的主意吧?”
  这当然不是李东阳的建议,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他莫非是疯了,好端端的,本就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却偏生要弄出一个什么公推,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而且……李东阳已经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叶春秋绝不只是为了借着公推来转移话题、避重就轻,这应当是叶春秋的阴谋之一。
  李东阳的身子有些发冷,却看着叶春秋笑脸迎人地看着自己,见自己不答,继续追问:“敢问李公,是也不是?”
  是啊,是也不是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东阳。
  假若当真是李东阳提出来的,那么这个公推首辅的新政,怕是要水到渠成了。
  李公支持,镇国公支持,读书人们肯定是举起双手支持的,天底下最有权势和最大的利益集团俱都欢迎。
  宫中呢?
  对宫中来说,公推和廷推又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你们把结果报来,陛下画个圈而已,就算不同意,大不了打回去,你们重新选过罢了。
  而且以叶春秋和陛下的关系,不难想象叶春秋定会说服陛下,赞成此事。
  何况,叶春秋的背后是公侯以及宗室,有叶春秋去说项,阻力一定不大。
  这就是水到渠成了啊。
  可是李东阳却是闷不吭声,显然,除了叶春秋外,只有他那么明白自己现在的两难了,他若是摇头,那么这个讨好读书人的东西,就成了叶春秋一人的功劳了,他反对,会引来多少人为之捶胸跌足呢?
  这就如同一颗糖一样,糖没有拿出来的时候,大家不会惦记着这颗糖,可是这颗糖拿了出来,无数人翘首以盼,都想尝一尝这甜津津的滋味,叶春秋已经一副分糖果的姿态了,自己若是反对,就等于是一个莽汉夺走了糖果,让所有人的心里失望,而这样的后果,才是最令李东阳忌惮的。
  可若是同意……
  李东阳真的是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明明他的亲兄弟被叶春秋剐了,他是吃亏的那个人,怒火腾腾地寻叶春秋算账的,可是现在……
  李东阳终究还是理智的,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徐徐道:“噢,是老夫的主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东阳感觉自己的心犹如在淌血,心里隐隐开始疼痛起来。
  叶春秋的唇边勾出了微笑,郑重其事地朝李东阳行了个礼,发自肺腑的样子道:“李公高风亮节,佩服,佩服。”
  是呢,有多少人肯弄出一个新政,然后改革到自己的头上去呢?公推首辅,即刻实施,这等于是让李公从首辅变成了首辅候选啊。
  可是在这大殿上,大概也只有李东阳才听出了叶春秋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了!
  仇还未报,却是不得不亲口去圈叶春秋这个仇人所撒的谎,大概也只有叶春秋才明白李东阳的心里此时会是多憋屈了!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上当了
  李东阳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他一丁点也笑不出来,可在这里,除了叶春秋,只怕没有一个人发现他那张紧绷的脸的背后的不快。
  而这时,百官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还真是李公的意思啊,这么说来,这公推的事,已是势在必行了。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不说几句表达一下自己立场,好让读书人们知道,自己是心心念念的在想着维护他们的权利,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崇文殿里,顿时传出了无数啧啧称奇的声音。
  “公推实乃善政啊,此举实所以重视选贤荐能,以为国用,期能贤人在位,能者在职,相与共谋国事之兴隆,而杜佞幸之窃位,李公明鉴,镇国公深谋远虑啊。”
  “不错,读书人都是朝廷栋梁,他们便是民心啊,如此甚好。”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满朝都是交口称赞,显然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名声过不去的,连李公都点了头,这既是李公的主意,又必定会受到读书人的支持,你问支持不支持,当然是支持啊。
  那些不吝啬于赞美之言的人,都没有发现李东阳的脸色越发的阴沉,那些吹捧的话在他耳里,是那样的刺耳,心头更像是被细针一下下地扎着。
  终于,他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徐徐道:“不过这新政,老夫还在谋划,许多地方还有不完善之处,镇国公现在就提了出来,还是早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主意,那现在就只能拖了。
  可叶春秋既然谋划了这事,又怎么肯让他拖延呢?
  叶春秋道:“既是善政,就不能再迟了,如若不然,难免使人失望,读书人都是明事理的人,我认为实施已经势在必行,万不可拖延。”
  李东阳阴着脸道:“那么,既是公推,什么样的人能够公推呢?”
  候选人的问题吗?既然叶春秋能将新政抛出来了,又怎么没想过后续?
  显然,这个对叶春秋来说早就有了准备:“可先进行廷议,由百官推举出数个候补人选,最后再交生员择定。”
  “如何择定?”李东阳是老江湖了,自然想尽办法寻找漏洞了。
  叶春秋笑道:“这个好办,可以为期三个月,各地的生员拟出所选的候补首辅,火漆封存之后,再经由急递铺子,送至京师,三月之后,将所有拟定的票子当廷查验,票多者,为首辅。”
  方法都是现成的,反正不是普选,只是读书人的选举,读书人本就是得利阶层,也有这个闲心,眼下大明的交通设施和印刷技术,满足生员们的票子传递,却也容易。
  李东阳依旧不愿轻易放弃,冷冷地道:“如何验票?”
  叶春秋抿了抿嘴,自信满满地道:“临时由都察院设验票御史,主持验票,开票之时,不但御史要在场,司礼监,翰林院,六部九卿,还有各个候选首辅人,都可派人去监督验票,以防有人作假。若有异议,候选首辅,可当场重新开验。”
  听到这里,李东阳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这叶春秋如此的对答如流,分明是早就做好了腹稿,显然人家压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只是……
  怎么,莫非想用这个办法将他的首辅之位抢了去?
  这样一想,李东阳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冷笑道:“镇国公所说,倒也符合实际,不过……秀才和举人,他们的票都是相同吗?”
  叶春秋道:“秀才一人为一票,举人一人为三票,进士亦可投票,而为官者,他们的一票,便以十票计算,如何?”
  简直是无懈可击,还不够明白吗?
  李东阳的嘴唇嚅嗫了一下,他竟一时之间难以再寻找到毛病,他的心头不免焦躁起来,绞尽脑汁之下,终于又道:“若有生员胡乱推选呢?”
  是啊,读书人跟读书人也是有分别的,比如有人暗中给生员好处,好得到读书人的支持。
  叶春秋却是从容一笑道:“李公难道忘了,李公一直盛赞读书人都是以天下人为己任的,莫非李公认为,读书人是这样的不堪吗?”
  嗡嗡……
  李东阳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发懵了。
  这一下,他非常确认了一件事,上当了。
  从叶春秋在太白集里吹捧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上当了,他吹捧自己关心读书人,对读书人呵护备至,而自己则也深赞扬生员们的大公无私,这本来不过是想用漂亮话来收揽人心而已,现在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在太白集里,叶春秋亲自撰下的肉麻吹捧文字,其实都是杀人的利刃,而且杀人不见血,此前种种所为,竟都是围绕着这个公推来的。
  可是……用公推就想将自己踢下马去?呵,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让读书人来公推,难道以老夫的声名,你叶春秋真能如愿吗?
  不管如何,李东阳的心里可谓是怒到了极点,可是耳边都是溢美之词,使他已经无法拉下脸来争锋相对了。
  最可笑的是,自己的亲兄弟被这叶春秋剐了,可满朝的君臣,想必也没心思再去管这件事了。
  真要继续算账,至多,叶春秋也不过是一个过失杀人,是被人误导,不是有心的,若是寻常百姓,当然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是以叶春秋的身份,真能受到什么处罚吗?
  想要处罚,那就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李东溟不经查啊。
  李东阳感觉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却偏偏又是无可奈何,他甚至看到许多人崇拜地看着自己,这想必都是打心底地认为自己高风亮节吧,高风亮节,呵……这实在是一件有够讽刺的事。
  而这时,叶春秋已经拜倒道:“陛下,臣弟有罪,恳请陛下责罚。只是臣弟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了李公的新政,竟是误以为是有宵小想要破坏新政,这才滋生了误会,人命关天,臣弟甘愿受罚。只是这新政,臣弟以为有益于国家,请陛下恩准,即刻实施,以安天下之人。”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心满意足
  叶春秋的话音落下,满殿的百官此时也自知到了该表态的时候了。
  这种事,是断然无法反对的,何况这是借花献佛,讨好卖乖的事,有的是人肯做。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道:“恳请陛下恩准。”
  之前朱厚照还在担惊受怕呢!谁知道事情竟然来了个急转弯,而今见这数百官员纷纷拜倒,乌压压的都跪于地上,朱厚照松了一口气之余,对于这新政,却也说不出什么好坏来。
  其实对朱厚照来说,推举内阁首辅大学士,无论是廷推还是公推,都是一样的,非要弄出个不同,无非就是大臣举荐和士人举荐的区别罢了。
  可是对于这两者,朱厚照都不喜欢,不过……喜欢和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吗?
  内阁只要能办事就好了,在这点上,爱胡闹的朱厚照是拎得清的,他倒也曾想过让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入阁,不过……且不说没有几个人真让他看得顺眼,自己若是随意让人入阁,这种内阁大学士,是不能服众的。
  朱厚照只是对朝政懒散点罢了,可不傻,怎么不明白一个没有威信的内阁大学士,是什么都办不好的,反而会给宫中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也正因为如此,这内阁大学士之位,尤其是那内阁首辅,无一不是资历极老,且背景深厚的人,朱厚照也懒得管了,对他来说,他顾着厂卫,掌着军队就可以了。
  既然现在叶春秋恳求,又是李东阳的想法,再加上百官的纷纷附议,那么……
  朱厚照没有多犹豫,便道:“既如此,朕就恩准了,即令翰林院下诏吧,至于春秋,你误伤了人命,实是不该,可是既然此事还有内情,又念及只是误会,死罪自然免了,可活罪难逃,罚俸十年,以儆效尤。”
  朱厚照当然是站在叶春秋这边的,只要百官和读书人不给朱厚照压力,朱厚照巴不得网开一面,现在看来,似乎叶春秋的辩护倒也还说得过去,而大家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这上头了。
  但真要理个明白,朱厚照的所谓罚俸十年,看似惩罚是不轻,若是邓健这样的人,怕是真要饿死了,可是对素有财神爷之称的叶春秋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叶春秋自然是连忙谢恩了。
  叶春秋心满意足了,自然是有人难受了!
  李东阳此时,真是愤怒到了极点,想到自家兄弟受了那般的对待,却不能沉冤得雪,便是怒火中烧,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深知眼下已经无力追究,反而是这新政,让他有了警惕,再大的伤害已经不能挽回了,总不能让更多的伤害出现吧,现在的情况看来,还是先稳固了首辅之位比较重要。
  众人谢恩,便都告退而去。
  一场危机,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叶春秋没有留在宫中,却是随着人流一道出了崇文殿。
  “春秋。”走在前的王华驻足等着他。
  叶春秋徐徐上前,行礼道:“让泰山大人受惊了,春秋死罪。”
  王华摇头,故意放慢了步子,脱离了人群,方才背着手道:“这新政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夫怎么看不懂?这士人夸夸其谈者不在少数,你也曾是读书人,年少风流,指点江山容易,可真让他们来推选首辅,这未必是国家之福啊。”
  王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显然,他是很不认同叶春秋的想法的,而事实上,庙堂上那么多老成持重之人,只怕也多是对此不以为然的,大家不敢反对,究其原因,还是只因为不想站在十几万生员的对立面,不想身败名裂,甚至将来遗臭万年罢了。
  叶春秋则是含笑道:“小婿这是要明哲保身。”
  “嗯?”王华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叶春秋正色道:“敢问泰山大人,李公历经三朝,素来以谋略著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又得到了读书人的鼎力支持,若以政争而论,小婿会是他的对手吗?”
  王华沉默了一下,才道:“李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极少会犯错,他每一步都会瞻前顾后,虽是不露声色,很多时候却已是暗藏了杀招。春秋,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叶春秋浮出浅笑道:“这就是了,这庙堂上的规则,本是暗斗,大家各自藏着自己的匕首,只要谁露出破绽,猛地一下,一刀子便戳过来,小婿对此倒也精通,可是想到要和李公争长短,小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既然在这个规则之下,我不是李公的对手,那么为什么我还要遵守规则呢?那么小婿的办法就是,重新制定一个规则,一个李公不熟悉,但是小婿却对此颇有几分研究的规则,在这新的规则里,小婿用丰富的经验,将其打败。”
  听着叶春秋自信满满地说完这番话,王华哑口无言。
  这个女婿,心思还真是越来越深了。
  所谓的新政,所谓的公推,你闹得轰轰烈烈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王华反而面露愠怒之色:“你怎可以一己之私而变国家的法度?这一切,只为了与人争权夺利?这不是君子之道,哎……”
  叹了口气,王华算是将叶春秋当做奸贼来看待了。
  叶春秋深看王华一眼,便道:“其实小婿未必只是为了自己,当然,保身的确是为了小婿的私心,可小婿也有自己的公心,小婿走到今日,小婿的这条路上,还只是小婿一人吗?不,时至今日,小婿的背后已经有太多太多依靠小婿谋生的人了,那么多的商贾,数十万甚至百万之数的匠人,还有……新军的生员,有这麽多的贩夫走卒,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维系在了小婿一人的身上,泰山大人,在旧的规则之下,他们地位卑贱,随时可能成为朝中诸公们讨好士人的祭品,前些日子,不就是有许多读书人反商吗?敢问泰山大人,他们为何反商,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圣人的几句话吗?还是……真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了商贾,没有了匠人,这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争一争
  面对王华,叶春秋从来不会敷衍了之,这番话也算是他的真心话。
  而王华默不作声,他知道叶春秋还有后话。
  镇国府的力量来源于商贾,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可是商贾和士人不容,说是势同水火也不算是夸张,这毕竟是士人作为主导的世界,更有甚者,一个没有士绅背后撑腰的商贾,几乎可以随意被人生杀夺予,当然,前提是找到一个好的借口就可以了,毕竟是官字两张口,说你有罪,你还敢不认?
  随着商贾的买卖越来越大,尤其是一些大财阀,借助着镇国府完成了最原始的资本积累,他们的钱财已开始如滚雪球一样地增多,更有一些豪商,财富可谓是富可敌国,可正因为如此,反使士人对他们愈增了反感,这种厌恶的情绪经过酝酿,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这一次,或许还只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可是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会出现自发的反商情绪。
  叶春秋叹了口气,便接着道:“泰山有没有想过,为何士人对商贾如此仇视?其实小婿倒也有一些想法,这根源倒是未必来自于四书五经,要知道,秦汉之前,商贾的地位并不低,之所以如今日这般,只是因为商贾无用罢了。”
  “无用?”王华听到着叶春秋新奇的理论,倒是起心动念起来。
  叶春秋点头道:“不错,就是无用,商贾们需要士人,是他们需要得到士人的保护,只有得到了士人在地方上的影响,商贾们方才能安身立命,所以本质上,商贾们必须巴结着士绅,这种巴结过程之中,却是出现了一个问题,明明这个人财富更多,生活起居更是优渥无比,却偏偏要巴结着一个可能家中只有几百亩地的寻常秀才或是举人,明明一个县令,一年的薪俸也只是勉强地够衣食住行,再无多余的财富,假若他当真清廉,可能还要饿肚子呢,可若是不清廉,这贪赃枉法来的东西,也见不得光,哪里像是那些商贾一般,财富积累起来快捷无比,挥金如土,若是愿意高调,便是仆从如云的,也是大有人在。”
  “这就不免令人生出了不平之心,你巴结着我,得求着我才能平安,可是凭什么你过得比我殷实呢?”
  叶春秋看着王华认真倾听的神情,接着道:“于是商贾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仕宦们随意轻视、鄙夷,甚至是随意欺凌的对象。”
  “现在要公推首辅了,情况却大是不同,首辅固然是由读书人来决定,可是要公推,想要让人知道候选首辅,击败他的竞争对手,那么就需要银子,而且需要大量的银子,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银子靠读书人来出吗?他们是不肯出的,那么就能是让商贾们来了,如此,商贾们这时才有了利用的价值,你不肯给我好处,我便支持别人,用大把大把的银子将你彻底打倒。”
  “银子?还得要很多的银子?”王华皱着眉,觉得很不可以理解。
  可叶春秋理解就够了,在这个资讯还不足够发达的时代,候选的首辅想要增加胜率,就必须让自己的形象深入人心,那如何深入人心呢?
  叶春秋倒是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过多地去解释,因为叶春秋知道,这老泰山很快就会知道其中的玄妙了。
  公推之后,就意味着商贾可以借助自己的财力,在首辅的人选之中增加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最重要的是,到了那个时候,谁还敢继续制造反商的情绪?你若是继续反商,财力雄厚的商贾们就可以想尽办法将你拉下马来。
  叶春秋旋即轻笑道:“当然,眼下小婿却少不得要求到泰山的头上了,泰山大人,而今新政在即,公推首辅也只在旦夕之间,小婿希望泰山大人能够出面,与李公争一争,假若李公依旧还在位,那么小婿的所有算盘也就要落空了。”
  这话倒是令王华始料未及,王华诧异地道:“老夫?不,不可,老夫的名望比之李公远远不如,非是老夫不肯,实是没有可比性,李公的名望太高了,他毕竟是三朝元老,无论是资历,还是人望,都不是老夫可以比的。”
  “可以试一试。”叶春秋不得不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样子,鼓励道:“至少泰山大人的名声一向不错,我大抵算过,天下的读书人,支持李公的可能有八成,可至少还有两成是支持泰山大人的,虽然是差了一些,不过未必就没有机会逆流而上,反正真正的公推是在两三月之后才能有结果,这时间上,还能有很多作为呢!泰山大人,小婿走到了这一步,已是破釜沉舟了,若是让那李东阳继任首辅之位,小婿将来必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叶春秋又怎么不知道王华一直将他视为亲儿子一样的对待,就冲着这份恩情,不说他与李东阳的恩怨,他都希望能将王华推向更高的成就。
  也因为知道王华对他看重,叶春秋故意地说得很严重,一副真让李东阳继续在位,他便要完的样子。
  王华听到叶春秋说支持自己的有两成,心里苦笑,八成和两成的区别,相差也过于悬殊了,这基本上就是飞蛾扑火,是自取其辱啊。
  可是看叶春秋一脸祈求的样子,王华终是不忍,没有再拒绝,而是道:“哎,你自己也说胜算不高,莫非你有什么主意?”
  叶春秋见王华的态度有了松动,立即打起了精神,道:“主意是有的,而且还有很多,李东阳最大的劣势,其实就在于对于公推的规则并不熟悉,他可以是一个合格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可是嘛……若论如何赢得人心,一百个李公,怕也及不上我,小婿在这上头有的是经验。”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吹牛,可是叶春秋多多少少,还真有几分信心,无论如何,不拼就没有任何的可能,至少拼过,就还是有机会的。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运筹帷幄
  虽然叶春秋说得信誓旦旦,可是王华却还是很担忧。
  自己的名望和资历,都远不如李东阳,真要拼,拼得过吗?
  王华忍不住道:“何不如请谢公出马。”
  谢公就是谢迁,在王华看来,谢迁的资历和名声,只比李东阳差了一些,倒是比他更有一拼的资本。
  其实关于谢迁,叶春秋是有考虑过的,不过最后他摇摇头道:“非是谢公不成,而是谢公自刘首辅致仕之后,精力也是大不如前了,真要请他,他未必也肯,既要公推,则非要请一个精力旺盛之人不可,泰山大人正处壮年,才是最佳人选。”
  还要精力充沛?
  王华不禁哑然失笑,这倒说的好像是公推是要比武一般。
  这个女婿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有些时候……嗯,王华也说不上来,心里对他还是信任的,可是有时候,他出的主意,却又匪夷所思。
  叶春秋说动了王华,便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家里。
  刚刚到家,便兴冲冲地叶东道:“请张晋、陈蓉来,还有,请邓兄也来,伯虎兄可在书房吗?”
  叶东看叶春秋急匆匆的样子,点头应是,便疾步去吩咐人去请张晋、陈蓉和邓健三人。
  说动了泰山大人,对于叶春秋整个计划来说,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了。他现在倒真是精力充沛,整个人龙精虎猛。
  不过现在时间很急迫,决不容有失,自己策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场公推,可假若公推输了,那么就前功尽弃了,不只如此,还将反是为李东阳带来了更大的声望,那时,再重掌内阁,辖制百官的李东阳,才真正成为自己最大的心腹大患。
  所以……必须要赢,非赢不可。
  叶春秋匆匆到了书房,也不等陈蓉、张晋、邓健等人来,先和唐伯虎商量了起来。
  唐伯虎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叶春秋的意思,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公爷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公推啊!”
  接着,唐伯虎的眼眸变得闪亮闪亮的,道:“公推好啊,选贤用能,公爷此举,利国利民。”
  叶春秋直接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不由吐糟,你特么的当然觉得好,你特么的就是读书人啊,想当初,你还是解元的时候,就没少做指点江山吹牛逼的玩意吧,总觉得好像天底下就你聪明,庙堂上的诸官都是尸位素餐,对吧,总觉得许多国策都不如你的意,对吧,你们读书人,不都如此吗?
  这时候叶春秋,似乎也忘了,他当初不也是读书人?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叶春秋素来不爱说废话,拾重点道:“我欲请我的泰山与李公一较高下,伯虎兄以为如何?”
  唐伯虎这下子愣住了,沉默了一下,才皱着深眉道:“若是王公,只怕没有丝毫胜算啊。”
  叶春秋反是含笑道:“所以才要分析选情,你拿笔来。”
  叶春秋拿了唐伯虎递过来的毛笔,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写写画画,口里边道:“这天底下,最重要的是乡谊,同乡肯定是支持同乡的,所以江浙一带的生员,支持泰山的一定几率极高,除此之外,我的章程里设了个陷阱,即生员就可以参加公推,你看,新军三千多生员呢,这些乡党还有新军的生员,便是泰山大人的铁盘了,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的。”
  唐伯虎连连点头,却还是苦着脸道:“可是这样算来,至多也就一成的生员而已,怎么跟李公斗?”
  是呢,天底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已有十四五万之数,单凭这些铁票,是完全无法撼动李东阳的。
  叶春秋道:“不错,可是天下的读书人,未必人人都拥戴李东阳,所以若是现在开始公推,应当还有一成人会支持泰山大人,这样的话,就有两成多的支持了,不过……我们不是还有时间吗?从现在开始,我便在这里开始建立泰山后援会,全力以赴,不过也从现在起,你可有得忙了,嗯,明日开始,你带人拜访镇国府的那些商贾,咱们先筹钱,筹很多钱,要雇佣一批人,专门待命。”
  “呀,要钱做什么?”唐伯虎这个反应和王华刚从叶春秋口中听到这个的时候如出一辙。
  他是真的很诧异,不是公推吗?公推是可以理解的,不就是比廷推参与的人数更多一些,这廷推也不见有人需要钱啊,倒是人脉更加重要一些。
  叶春秋只是神秘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唐伯虎虽是好奇,但是叶春秋吩咐,他哪里敢不应,便道:“学生明日就去。”
  叶春秋用手抵着案牍,继续道:“现在暂先建起后援会来,其一,便是后援商会,专门筹款用;其二,便是后援公会,专门处理公文和来往的书信,随时掌握舆情,这最后嘛,便是诗会了,要将太白诗会的人都发动起来,筹款的事,你以我的名义来办,太白诗会那儿,有陈蓉和张晋,舆情和公文、书信,我亲自来办,总而言之,人力、财力、物力,都要汇聚起来。”
  唐伯虎忍不住咋舌,这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啊,难道这公推,不该是选贤吗?读书人不是心里都有一杆称吗?怎么听了叶春秋的一番话后,更像是要行军打仗似的。
  当然,既然叶春秋没有明说,他也不好再多问,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对叶春秋言听计从了。
  而这时,陈蓉、张晋和邓健都来了。
  邓健已经得知了消息,见到叶春秋,便一脸笑意地道:“哈哈,春秋,这新政应该是你的手笔吧!你真行呀,实是振奋人心啊,我听了之后,很是感慨,以公选而论首辅,确实不失为妙策。”
  张晋和陈蓉倒是还不知道公推的事,叶春秋便耐心地为他们讲解了一番。
  而后,叶春秋才道:“而今,诗会乃是重中之重,要让诗会动起来,诗会中,要专门寻觅一些骨干份子,专门负责诗会的运行,还有辅选之事!”


上山打老虎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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