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3章 妖孽


  被朱厚照这么一说,朱佑杬一时无言,此时真是心急上火。
  倒是这时候,朱厚熜露出少年般的纯笑,却是彬彬有礼地上前,施礼道:“陛下,臣弟有一言,婚娶的旨意已由礼部颁发了,臣弟父子接了旨意,这才星夜入京,所以这时候,虽然臣弟还未与琪琪格完婚,可算起来,这琪琪格却已算是臣弟的未婚妻子了,臣弟乃是宗室皇亲,难道自己的妻子,陛下也要许人为妾吗?若是如此,陛下这是要将臣父和臣弟置之何地?”
  朱厚熜抬眸,很是认真地继续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琪琪格既已被陛下赐婚,现在已是兴王府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她与叶春秋……”到了这里,他迅速略过,接着道:“从而将琪琪格从臣弟手里夺走呢,凡事都该有道理,若是镇国公这样做,只怕要令天下人侧目,陛下以名为教,教化四方,三纲五常,是何其要紧的事,若是陛下因为亲叶春秋,而这样纵容他,只怕用不了多久,叶春秋便要受千夫所指,陛下这不是爱护镇国公,而是害他啊,一个女子对镇国公算得了什么?对陛下,或许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是陛下却因为一个女子,而使镇国公陷入万人唾弃的境地,又是于心何忍?现在赐婚的诏书已天下皆知,人人都知道琪琪格乃是臣弟的未婚妻子,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臣弟的未婚妻子成了叶春秋的侧室,宗亲们会怎么看呢?他们当然不敢指责陛下,可是臣弟却以为,这天下诸王,俱都会将镇国公恨之入骨,所以臣弟在此恳请陛下三思。”
  这一番话,竟是入情入理。
  小小年纪的人,似乎并不是像寻常人那般,只说自己多么悲惨,反而是站在朱厚照的角度,告诉朱厚照,陛下若当真袒护叶春秋,你今日若是这样纵容他,只会害他终身,坏了纲常伦理,他现在有陛下庇护,可是天下这样多的人恨叶春秋,叶春秋将来还能立足吗?
  朱厚照沉默了,他抬眸看了一眼这个堂弟,踟蹰不语。
  叶春秋则是冷眸看了朱厚熜一眼,这时候,却被这个小子的淡定和隐藏在天真面孔下的心机所震撼,这……不就是当初活脱脱的自己吗,虽然年少,却是满肚子坏水,可问题在于,自己可是两世为人,这才有着一张稚嫩的面孔,却有一颗成熟的心。可眼前的这个小子,莫非天生就是妖孽?
  但是回味刚才朱厚熜的话,叶春秋不禁有些怒气,他明白这父子的心思,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虽然事先有错的是琪琪格,确实是伤了他们父子的体面,可是现在他们的心思,却分明是故意要从中作梗了。
  叶春秋便道:“陛下,臣弟不惧流言。”
  朱厚照却是有些迟疑了,忍不住瞪了叶春秋一眼,你不惧,可是朕惧啊,朕还指着你好生和朕一起灭巴图蒙克呢,难道就因为一个女人,而使天下人都针对和嘲笑你吗?
  不得不说,朱厚熜的一番话,起了效果。
  朱厚照此时竟真有一种什么才是为叶春秋好的心里挣扎了。
  朱厚照想了想,便道:“这件事,从长再议吧,朕再想想。”
  他说到这里,那朱厚熜父子的脸上就掠过了一丝喜色,既是从长再议,显然陛下是被说动了。
  叶春秋心知朱厚照也是为自己打算,可是当面见了兴王父子,这父子二人从中作梗,哪里是什么真正地为了完婚,不过是想借此泄愤罢了。
  大抵,不过是我宁可毁了我的心爱之物,也绝不将他交给你的心情。
  叶春秋心里冷笑,道:“陛下,不知何时可以决断?”
  “嗯?”朱厚照见叶春秋不依不饶的,只好叹道:“今日的廷议,又是无疾而终,明日清早,还有廷议……”
  朱厚照很希望叶春秋知难而退,他越加觉得朱厚熜所言没错,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害了自己。
  叶春秋颌首,便做了个揖,道:“臣弟知道了,到时盼陛下早做决定。”深吸一口气,又道:“陛下,若是你,你肯让一个为你不顾一切的女子嫁给别人吗?”
  叶春秋说罢,便已动身,扬长而去。
  朱厚照皱眉,陷入了思索,这时,朱佑杬便含笑道:“陛下,此番老臣进京,带了……”
  朱厚照却是不耐烦地道:“够了,你们也退下吧。”
  朱佑杬倒是料不到朱厚照竟如此的不客气,一时恍惚,他迟疑道:“老臣……”
  朱厚照的眼眸却突如刀刃一般锋利,在他面上一扫,道:“朕的话,你没有听清吗?”
  此时,朱厚熜轻轻地掖了掖朱佑杬的袖摆,朱佑杬这才作长揖道:“是,老臣告退。”
  二人出了暖阁,脸上却俱都从勉强的笑容中渐渐沉了下来。
  朱佑杬咳嗽几声,这才任由朱厚熜搀扶着,口里道:“早知如此,还是不与那叶春秋争夺什么算了,早就听说叶春秋与陛下极为亲近,万万料不到,却因为那个鞑靼的贱人而得罪了陛下。”
  朱厚熜却显得很是淡然,从容道:“父王,为什么不呢?”
  朱佑杬将眉头皱得更深,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朱厚熜,朱厚熜却是徐徐道:“是我们的东西,自然就是我们的,无论是儿臣将他们如何处置,也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们没有资格来争,也没有资格来抢,儿臣丢进粪坑也好,将这东西踩在脚下也罢,这不会变,父王,儿臣的玩物是如此,那个琪琪格,也是如此。”
  朱佑杬忧心的道:“就怕那镇国公,还有陛下……”
  “为什么要怕呢。”朱厚熜道:“这旨意,是陛下所赐,只要父王和儿臣不肯退这场婚,谁也奈何不得,父王你还记得安陆的官吏怎样议论镇国公吗?他们大多怨声载道,都说他只惦记着工商,却忘了国朝是以农为本,父王,你忘了,我大明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啊,谁是士大夫呢?”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大事不妙
  此时的朱厚熜完全没了在暖阁之时那般的天真无邪之态,而是带着几分睿智和倨傲。
  可是朱厚熜刚刚所说的话却令朱佑杬的神色一愣,朱祐杬连忙左右看了一眼,才对朱厚熜呵斥道:“熜儿,你太放肆了,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这只会于我们兴王府全无益处。”
  朱厚熜却是脸不改色,无惧地与朱佑杬对视,甚至浮出浅笑道:“父王,儿臣早观察过了,这附近没人,儿臣的意思是,朝廷不是铁板一块,宫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占住了理,琪琪格那贱人便逃不掉,镇国公也奈何不得,其实,儿臣倒不是非娶那汗女不可,但是儿臣就是喜欢看那个叶春秋明明想要,儿臣却不给,他则奈何不得的样子,到时候,等那贱人过了门,儿臣再找一些乐子,绝要让那镇国公心痛如绞,却还是只能干瞪眼。”
  朱祐杬倒是少了几分刚才的怒色,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见不远处有宦官往这边而来,便不好再说什么。
  朱厚熜继续搀扶着朱祐杬往前走,眼眸里却浮着阴霾之色。
  ……
  另一头的叶春秋,今儿进宫算是白走了一趟,只好泱泱地坐车回叶府。
  只是才回到叶家,却见几个蒙古人围着叶府门前不肯散去。
  叶春秋大抵也知道这蒙古人不过是表达一些敬意而已,心里却依旧想着那兴王父子的事。
  这兴王父子,显然是决心死咬着不松口了。
  只是,他既已经应诺下了琪琪格,那怎么也要把事情做到,只是如何才能让兴王父子放手呢?
  叶春秋沉吟着,若有所思地往后园走,而琪琪格依旧在后园的花厅里焦灼地等待着。
  见叶春秋回来,便抵住脚尖快行几步,迎面上前道:“怎么样了?”
  她的眼里带着几分希望,那晶体剔透的眸子,仿佛闪着亮光,翘挺的鼻尖在这双眸之间,惹人怜爱。
  叶春秋收起心思,则是抿嘴一笑道:“我会处理。”
  “不成了?”琪琪格的目光略显几分暗淡,叶春秋说会处理,自然说明现在还未处理好。
  琪琪格凝眉道:“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叶春秋道:“他们会答应的。”一面说,一面让她且去寻王静初,却是疾步到了书房。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要处理好,无非是让兴王父子理智下来罢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固然旨意已经发了,兴王父子而今大失颜面,叶春秋自然想要寻个和事佬,帮着说项。
  自己去说是行不通的,对方在气头上,不妨寻个人,请他们知难而退。
  叶春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周王,周王殿下和自己的关系还算不错,在宗室之中又颇有一些地位,而今周王恰好任宗令府的宗正,作为一个老王爷,就在京师管理着宗令府的职责。
  若是请他帮忙,再好不过了。
  叶春秋没有登门去拜访,而是言辞恳切的修书一封,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也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难处,随后,便命唐伯虎火速地将书信送了去。
  书信寄了去,叶春秋的心情还是闷闷的,虽然一开始对这兴王父子颇为气恼,可是细细思来,若是换做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怕也未必能够接受,若是他们父子二人死咬着不松口,这件事只怕就真的很难善了了。
  不过有周王出马,事情倒还有可能有转机。
  念及于此,叶春秋吁了口气。
  此时,窗外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水晶玻璃洒入书房,带着丝丝的暖意,可是叶春秋却没有心情去感受这丝温暖,他轻轻抿着嘴,心里却在想,事情到了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琪琪格嫁给那朱厚熜了。
  可那朱厚熜,当真会有朝一日成为天子吗?
  叶春秋哑然失笑,若是那朱厚熜知道因为自己解决了当今圣上不孕的问题,从而使他与天子之位失之交臂,这时候才会更恨自己吧。
  ……
  周王朱睦柛接到了书信,便坐着仙鹤车早早地到了鸿胪寺。
  周王一系,已不只是宗室了,随着与镇国府的利益纠葛,现在在宗室之中,已成了一支极力支持镇国府的力量。
  宗令府的宗正一职,历来为宗室所掌握,负责调解宗室之内的一些矛盾,管理宗室内部的事务,朱睦柛在京两年,其实真正的事倒是不多,不过现在叶春秋修书来,拿到书信之后,朱睦柛便禁不住苦笑。
  理论上来说,他是不愿意去招惹这个麻烦的,那琪琪格在朝堂上的话,实在有些出格,使整个宗室都不禁止蒙羞,可有什么办法呢,要怪,也只能怪礼部尚书办事不够谨慎,还能如何?
  就算心里不愿,可这和事佬,他还是要做的,自己和镇国公有这份交情在,既然镇国公求上了门,自己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
  于是周王动了身,待到了鸿胪寺,心里已有了计较,怎么劝说人家呢,无非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况,那琪琪格是鞑靼人!
  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就不像是守妇道的人,何必要纠缠着不放呢?
  嗯,大抵就这样说罢。
  周王下了车,鸿胪寺外的差役见了他,连忙前倨后恭,陪着笑脸引他进去。
  兴王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住在礼宾院那里,说起来,周王与宫中的关系和兴王一系要远不少,兴王和先帝才是一脉,都是成化皇帝的儿子,而周王与宫中的血缘关系,反而是差了一些,因此这鸿胪寺自是极尽优渥。
  心里想着心事,待着周王朱睦柛到了礼宾远,刚要进去,便见有个宦官急匆匆地出来,惊恐地道:“不妙了,大事不妙了,兴王殿下,上吊自尽,上吊自尽了。”
  朱睦柛听了,顿时骇然,果然看到里头已是乱做了一团,鸿胪寺的备用大夫已是先冲了进去,那朱厚熜则是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出来,一见到朱睦柛,虽是不认得,可是朱睦柛身上所穿的蟒袍却已说明了身份,朱厚熜便在这院里行礼道:“见过叔王。”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绝不善了
  在来的路上,朱睦柛满心思只想着怎么劝说兴王父子,可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里会是这样的状况。
  朱睦柛惊讶之余,连忙道:“兴王如何了?本王去看看。”
  朱睦柛举步要进去,突然身边传来阴测测的声音:“叔王,我看就不必了吧。”
  朱睦柛诧异地转眸看向那声音的源头,正是冷着脸,目光深不见底的朱厚熜。
  朱睦柛有些蕴怒,朱厚熜却道:“叔王,父王生死不知,为的是什么?是因为那镇国公使我们父子这堂堂天潢贵胄,饱受屈辱,父王乃是成化先帝之子,是弘治先帝之弟,而今却连自己的儿媳尚都不能保全,委曲求全,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现在家门不幸,让人见笑了,却不知叔王来此,所为何事?”
  他的话,字字锥心,却是面带伤痛和悲愤地说出来,让朱睦柛一时也是心乱了。
  这都要寻死了?
  这件事,还怎么能善了呢?
  这朱厚熜说话如此不客气,却……也是情有可原……
  朱睦柛默然了,在这侄儿面前,竟是嚅嗫着不知怎么说才好。
  朱厚熜便道:“叔王此来,可是想为我们讨还一个公道的吗?若是如此,侄儿真是感激不尽了,只是那镇国公势大,他唆使那琪琪格当着天下人这般羞辱我们父子……”
  朱睦柛这才想起了自己此来的主要目的,道:“这是琪琪格自己的主意,怎么能怪到镇国公的身上?”
  朱厚熜年纪虽小,可是此时,却突然面上掠过一丝冷笑,道:“叔王。”
  犹如晴天霹雳,一句叔王,竟是让朱睦柛心里一哆嗦。
  “原来叔王竟然是来做镇国公的说客的,哈,叔王,我父王到了如此地步,已是不愿苟全性命了,叔王是宗室,我们父子亦是宗室,发生了这样的事,叔王却还来为那镇国公做说客,是镇国公给了叔王什么好处,以至兄弟骨肉竟都不如一个外人吗?叔王,请恕小侄无礼,小侄以为,叔王理应是站在兴王府一边,若是我的父王有个什么闪失,叔王身为宗正,拿什么去面对列祖列宗呢?”
  “我们这些子孙不肖,竟有辱门楣,天潢贵胄,连个镇国公都不如,叔王也想趁机踩上几脚吗?我父王不想活了,难道叔王以为我会怕死吗?叔王这是迫我们去做湘王吗?”
  朱睦柛顿时打了个激灵,竟发现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而那一句湘王,更是吓了他一跳,那湘王乃是太祖的第十二子,因为建文帝要削藩,便寻找湘王的罪证,湘王不愿意受辱,竟把家中的人全部召集起来,直接一把火将自己的王妃和子女统统自焚而死,满门俱死。这,自然也就成了建文帝残暴不仁的罪证。
  他自称要做湘王,意思就是逼得急了,他们兴王一家,也索性死了干净。
  联想到兴王要上吊,生死未知,虽然朱睦柛怀疑这可能是苦肉计,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脸既搁不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熜则是郑重地向朱睦柛行了个礼,道:“侄儿和叔王乃是血亲,叔王的贤名,侄儿岂会不知?而今我父子已到了穷途末路,受了如此屈辱,正需叔王为我们做主,恳请叔王……”
  说到这时,朱厚熜已是哽咽,一下子拜倒在了周王的脚下,凄声道:“为我父子做主啊。”
  先是毫不客气地职责,接着是论起了双方的亲情,最后一句凄苦的做主,彻底地击破了朱睦柛的心理防线!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做得了和事佬?朱睦柛不禁露出苦笑,随即将朱厚熜扶起道:“先去看看你的父王吧。”
  “是。”朱厚熜这时,竟是乖巧地站了起来,领着朱睦柛进去。
  ……
  等到子夜时分,朱睦柛才脸色铁青地从鸿胪寺出来,如他所料,兴王上吊自尽,很快被人发现,所以自然没有死成,可是却一下子‘病’倒了,自然免不了父子二人悲愤又凄切地对朱睦柛说了许多话,大致的意思还是恳请朱睦柛这位宗令府的宗正为他们做主。
  而很快,礼部尚书费宏也赶去了慰问,连宫里也来了人。
  那费宏已是吓了个半死,这一切的开始,都源自于他的当初的馊主意,而所有的事则都在朝最坏的地方发展,从一开始献计献策,再到琪琪格心有所属,已让他开始慌了,等到兴王要自杀,据说叶春秋又要纳琪琪格为妾,此时的他,在兴王面前,只是面如死灰。
  宫里则是让刘瑾来了,也说了不少吉祥的话,劝慰了几句,倒像是某种象征性的意义,接着便走了。
  此时,京师的夜晚冷飕飕的,朱睦柛不但觉得身子发寒,心也甚是凉。
  自见了朱祐杬后,他都没有提过一句镇国公,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又怎能不知,这已不再是争风吃醋之事,而是一场谁也没有退路的死战了。
  侯在外的宦官,忙不迭地上前给朱睦柛穿戴了一顶斗篷,朱睦柛紧了紧身子,在这寒风中的清冷夜色之下,对这宦官道:“叫个人立即去叶府转告镇国公,就说,让他放手吧,事到如今,还是不要再招惹这个麻烦了,他……”朱睦柛沉吟了一下,才又徐徐道:“他争不了的。”
  叹了口气,朱睦柛已是坐上了车,马车在夜风中,缓缓而去。
  ……
  礼宾院里。
  朱厚熜已是从朱祐杬的卧房里出来,他虽年轻,而且作为宗室,这辈子自是衣食无忧,不过他依旧是打开了纸,练习行书,宫纱的长明灯下,光影使他侧脸削尖,宛如一柄尖刀。
  这时,有宦官疾步进来,朱厚熜长眉一锁,才是搁下了笔。
  这宦官低声道:“回殿下,周王殿下,已经走了。”
  “哦。”朱厚熜很懒散地点了点头,随即道:“王叔的脸色可不是很好。呵,他们周王府在镇国府得了那偌大的好处,怎么会在乎咱们兴王府的感受呢?”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暗箭难防
  朱厚熜看着那闪耀着光辉的灯烛,眼中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像是对旁边那宦官所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般,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道:“哼,要对付周王其实并不难,倒是……那位费尚书很有意思,他现在一定是心急如焚了,巴不得立即善了这件事,本来这费尚书是一定想要我们兴王府息事宁人的,可是现在……多半他是希望镇国府能够息事宁人了。那个叶春秋,若是知难而退倒还好,他若是不识趣,不必本王出面,自然有人要收拾了他。”
  说着,朱厚熜叹了口气,在烛光下的眼眸越发的明亮,若是认真观察,不难看出那目光中闪露着不像是这般年纪该有的锐利。
  此时,朱厚熜长眉一扬,对着空中呵了口白气,口里喃喃地道:“京师真冷啊,不过,我还是喜欢这里,这里真好。”
  ……
  当天夜里,叶春秋久久没有睡,则是一直坐在书房里,唐伯虎打着哈哈在探头探脑的,周王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唐伯虎见公爷皱着眉,一时也是无语,便道:“公爷,早些歇了吧。”
  叶春秋摇摇头,道:“伯虎兄先去歇了吧。”
  “嗯?”唐伯虎想了想,却摇头道:“罢了,学生在这儿候着公爷,公爷,学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兴王上吊,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呀。”叶春秋这时突然笑起来,而后十分惊讶又假装很佩服地道:“唐先生竟是一眼识破,实在了不起。”
  这种雕虫小技,叶春秋怎么看不透?只是见唐伯虎费尽心机地说出来,又一脸神秘的,索性调侃他。
  唐伯虎连忙道:“哪里,学生不过是……咳咳,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这兴王府,摆明着就是故意刁难啊,公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是啊。”叶春秋这时也正经起来了,道:“我现在只是在想,下一步,这兴王父子会想要做什么。”
  “这兴王要上吊自尽的时候,这个绳子就已经打了死结,此时,就根本无法斡旋了,不过,这兴王父子看起来倒是会伪善,或许还有机会。”
  唐伯虎不解地道:“机会,什么机会?”
  叶春秋深看了唐伯虎一眼,道:“越是自私自利的人,就越会假装自己很宽宏大量,兴王父子二人,既然不肯罢手,上吊自尽是他们向外显示决心,可是真到了庙堂,却还是会显示自己的大度量,好打消掉其他人所有的疑虑,使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唐伯虎听得云里雾里,禁不住道:“这又是何意呢?”
  叶春秋笑了,道:“很简单,他会开出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或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唐伯虎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只有如此,才可让公爷死心吗?”
  叶春秋靠在书房里沙发上,一字一句地道:“我既已决定的事,就会心不死。”
  “哈……”唐伯虎不禁一笑,道:“想不到,公爷也是个……嗯……哈哈……”
  叶春秋莞尔:“你不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是绝不能让琪琪格嫁给那朱厚熜了,琪琪格无论如何,也是为了我而大闹,手段是过激了一些,可是一个这样的女子,在当着天下人说过心有所属的时候,却被兴王府娶了去,你认为她往后还会有好果子吃吗?朱厚熜虽是年少,却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不可看轻他,好了,不多说了,睡了吧,明日早起,到了朝堂上,自然会有分晓,且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唐伯虎若有所思,不由道:“公爷,有句话,学生其实很想问公爷,公爷当真喜爱那琪琪格吗?”
  叶春秋也沉默了,良久,他才道:“其实,我现在还在震惊之中。”
  “呃……”唐伯虎也跟着沉思起来:“学生,其实也挺震惊的。”
  此时已到了子夜,叶春秋想着王静初应该是熟睡了,不好回去扰了王静初的清梦,索性便在书房里歇了两个时辰。
  天刚拂晓,便起来启程赶去宫里。
  这冬日的清晨,尤为凛冽,叶春秋身子好,穿了冬衣,外罩朝服,便不觉得冷了,坐上了仙鹤车,一路到了午门,这里倒已有不少人翘首盼他来了。
  在午门外头,那寿宁侯与建昌伯兄弟已开始阴阳怪气了,他们故意高声议论,这个道:“这人家心有所属的,上什么吊,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儿媳上吊的,这能是什么好东西吗?我家有个家奴,也是儿子娶不着媳妇,也是要寻死觅活,我便对他说,呸,你这不要脸的臭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死,就有人瞧得上你儿子,肯嫁给你这穷汉了吗,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喂喂喂,照照镇国府的水晶玻璃镜,啧啧,镇国府的水晶镜好啊,光可鉴人,在这镜前一照,你猜怎么样,你身上你跟须发毫毛,那也是照得清清楚楚,真真是至宝啊。”
  “是啊,是啊,买镜子,还得找镇国府的水晶玻璃镜,女子照了美滋滋的,男子照了,升官发财,公侯万代。”
  “哎呀,小弟,这么好的镜子,多少银子来着?你不要怕臊,大声说出来。”
  张延龄便歇斯底里地喊:“不贵,不贵,只需五百钱。”
  “呀,这么好的镜子,才五百钱?”
  “可不是,镇国府招商局,物美价廉,全城老少都选他。”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讥诮讽刺,偶尔又插上几句荤话。不少原本绷着脸的人却都忍不住莞尔,更是朝向那兴王父子和刚到的叶春秋偷窥而去,兴王父子也是日了狗了,碰到这两个人,也是发作一时不得。
  寿宁候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历来在众人的眼里,本就是两个糊涂虫,这样的人,他要胡说八道,你还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毕竟人家是疯子,你总不能和疯子计较吧?何况这二人背景太深,连兴王父子,那兴王与朱厚熜,也只能当做没有瞧见。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你死我活
  像寿宁侯和建昌伯这样的人,一般人是不敢惹的,谁知道惹上了,又会跟你闹出什么来?他们无所顾忌,可别人在乎啊!
  显然这兄弟二人还嫌刚才说得不足,又继续高谈阔论:“大兄,咱们方才好像是在说娶媳妇的事,好像,偏题了。”
  “噢噢噢噢,我竟忘了,昨儿翠香楼的那头牌,可有人认得的吗,如花呀,如花也没人认得?哎呀呀,那小浪蹄子,竟当我的面,说心有所属,呸,不是东西哪,我听到之后,立即就跪了。”
  “大兄,跪了,你跪了做什么?”
  “因为我不要脸啊。”张鹤龄叉着手,大声嚷嚷道:“我就爱戴绿头巾,我就不爱得女人的心,就爱得他的人,我臭不要脸,猪狗不如,所以我非但跪了,还要将她用八抬大轿子地请回家不可,自己家的妻妾,想着别的男人,方才痛快,真男人是也。”
  所谓绿头巾,其实就是后世的绿帽子,朝廷的教坊司官吏,按规定,他们服饰就必须是绿色的头巾。正所谓,教访司伶人制,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也。
  因而这绿头巾,便是形容贱民隶卒或仆庶者流所使用的装束,于是遂日益成为娼妓之家男子们的装束。
  这张鹤龄说得理直气壮,却是指桑骂槐,听得叶春秋不由噗呲一笑,这准备上朝的朝官,也都露出了你特么的蛇精病的表情,想要笑,偏生又笑不出,谁不知道这人指着和尚骂秃驴?只好都尽力地板着脸,个个作声不得。
  就在此时,张延龄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呀,听大兄一席话,胜得十年书,我方才知道大兄乃真男人是也。”
  张鹤龄笑得很得意,道:“哪里,这是跟人学的。”
  “却是不知,大兄跟谁学的?”
  这时,晨钟响起了,众人顿时都收起了心神。
  午门大开,众朝官便纷纷鱼贯入宫,这张鹤龄自觉得自己说到了最精彩处,结果看客们都走了,不禁兴致大坏,也只好灰溜溜地夹在诸人之中入宫。
  叶春秋现在终于知道,为何这两个家伙在嘉靖朝的时候会被治罪了,尼玛,这两个人若不是一直有太后和当今陛下罩着,真是不知得要死多少回了。
  只见那兴王父子,面色惨然,似乎被羞辱得不轻,尤其是兴王朱祐杬,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过朱厚熜的面色,看起来好一些,可也显出了几分不自在。
  叶春秋看着那小小年纪的朱厚熜,一副唾面自干的样子,他不由警惕起来,这个小子,果然如历史上那般深沉啊,他现在算是领教过了,此人小小年纪就如此了,难怪在历史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连杨廷和这些老油条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了。
  看着所有人往宫门里走,叶春秋便也收起心思,信步入宫,直到进了太和殿,与众臣一起对着高座上的朱厚照行礼。
  叶春秋还记得朱厚照此前的承诺,说好了今日给个清楚的交代的,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怕什么了,叶春秋径直出班,便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到了如今,算是把兴王父子得罪透了,显然也已无后退的可能了。
  不管兴王上吊是真是假,可这已表明了兴王府的态度。
  而现在,叶春秋在大庭广众之下奏事,也是表明叶春秋决不后退一步的决心。
  众臣俱都不言,冷眼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原以为,当兴王要上吊的时候,虽然是未遂,这叶春秋也该知难而退了,谁晓得,叶春秋竟如此的不依不饶,这是彻底翻脸就干的节奏啊。
  朱厚照此时却迟疑了,他感觉叶春秋完全是在作死,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心里叹了口气,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和叶春秋,就好像是在比赛似的,都是卯足了劲,在看谁死的姿势更震惊四座。
  既然叶春秋已站了出来,朱厚照也阻止不了,只好道:“御弟要奏请什么?”
  这一次改了称呼,变得更加亲昵了,这显然也是朱厚照成熟的表现,在这里亲昵一些,表现一下自己对叶春秋的支持,也省得到时候有人不识好歹。
  叶春秋道:“臣与鞑靼汗女琪琪格两情相悦,恳请陛下……”
  “叶春秋……”还不等叶春秋把话说完,兴王朱祐杬已是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厉声道:“叶春秋,你如此侮辱本王,这是何意?”
  他显得很愤怒,可显然伪作得更多一些,这种有心计的人,表现出愤怒,更多的是做给人看的吧,不外乎是博取同情,显出是叶春秋欺人太甚罢了。
  叶春秋依旧如常的淡定,面无表情地道:“兴王殿下,莫不是欺人太甚吗?我与鞑靼汗女两情相悦的事,与你何干?”
  顿时,这大殿里,群臣个个脸色变了。
  镇国公太不客气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意思啊。
  其实许多人已经看出端倪了,事情演化到了这个地步,却未必只是为争夺一个女子了,除了娶了这汗女本身所带来的利益,更多的应该是意气之争了。
  兴王府自觉得面子搁不下,自然绝不肯罢休,他们开始招惹是非,宁死也要让那琪琪格过门,为的,就是脸面。
  而对于叶春秋来说,琪琪格的冒失,已经让他无论如何都站在了兴王府的对立面,也就是说,无论叶春秋是不是谦让,兴王父子都会记恨上叶春秋。
  被一个宗室王亲记恨,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谁能保证什么时候人家不会趁你病,要你命呢?
  既然得罪了,那就索性打压到底。兴王府若是娶了鞑靼汗女,就意味着他们有了染指关外的某些权力,譬如借助某些影响,作为斡旋鞑靼和朝廷的某些外事,这对扎根于关外的叶春秋,怕也是决不能容忍的。
  朝中的人,历来只计较利益的得失,才不会管这些儿女情长呢!
  他们此刻有人担忧,有人了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俱都默不作声。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包藏祸心
  被叶春秋这般质问,一句与你何干,使得兴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正待要和叶春秋吵闹。
  便连朱厚照也顿感头大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却是在殿中回响。
  “陛下,臣弟有一言。”
  叶春秋侧目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朱厚熜。
  方才兴王怒气冲冲地唱着红脸,那么这父子二人中,另一个人必定是唱白脸的。
  朱厚熜道:“镇国公有功于国家,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只是朝廷事先已将琪琪格下嫁给了臣弟,在臣弟心里,琪琪格便是臣弟之妻,臣弟的妻子,怎容得下让镇国公纳了去做妾?”
  “若是如此,只怕天下人何止是要笑臣弟,便是整个宗室,只怕也要被人看轻。臣弟和镇国公都是陛下的臣子,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份,臣弟与镇国公,一个与陛下有骨肉之亲,一个乃是陛下的柱国之臣,臣弟怎么因为一时的意气而使陛下为之忧心呢,若是如此,这便是大不忠了。”
  “臣弟忠心陛下,天日可鉴,今日遇到这样的事,臣弟亦是难辞其咎。所以,就请陛下治臣死罪,臣弟绝无怨言。”
  这番话说出,叶春秋都不禁觉得说得漂亮到了极点。
  连朱厚照也一时无言起来,治罪,你治人家罪干嘛?人家老婆都跑了,已经够惨了,你会好意思治人家的罪吗?
  而在别人听来,却有点儿像是叶春秋很不讲道理了,仗着和陛下相交莫逆,居然去抢夺宗室的妻子,这……不太厚道啊。
  叶春秋又怎么不明白朱厚熜这话里的深意?此时却是抿着嘴,不露声色。
  朱厚照便道:“好了,好了,都不要闹了,此事……”
  “陛下。”朱厚熜既然来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后着呢?
  他徐徐道:“臣弟左思右想,臣弟还是不该与镇国公发生冲突,以至陛下为难,只是臣弟而今受辱,面上也实在过意不去,不妨如此,臣子之间有矛盾,不妨就比试较艺如何?久闻镇国公乃是状元出身,堂堂状元公,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眼下年关将至,新年之日,便是百官入朝恭祝之时,到了那时,臣弟出三个题目,若是镇国公能够作答,且一一答对,臣弟……便算认输,镇国公高才,臣弟愿将琪琪格相让,再敢有半句闲言,便猪狗不如。”
  “可若是镇国公答不出,臣弟愿请陛下为臣弟做主,臣弟与琪琪格,应早择良辰吉日完婚为好。”
  比试?
  与其说是比试,倒不如说是一场对叶春秋的考验!
  若是叶春秋当真能破了这考验,兴王府就再不计较这事了。
  看上去像是很公平,可是实际上,许多人已经在心里暗暗摇头了。
  既然兴王世子敢在此时此地提出这个,那必定是早有预备,甚至胸有成竹。
  此时,他们也才明白了这件事,这个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甚至不太显眼的兴王世子,竟是如此的心机深沉。
  要知道,朱厚熜方才可是着重说了镇国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句话啊,意思是说,考校的内容,既可能是天文,也可能是地理,若只是考校叶春秋吟诗作对,或是四书五经,大家对这状元公倒还有一些信心,偏偏这天下的难题,何其之多,而且还是三个,一个人能懂的,毕竟有限,莫说是叶春秋,若是朱厚熜故意出一个难题、怪题,就说天下有多少只虫,只怕满殿的大臣,无论这庙堂上聚集了多少聪慧的头脑,怕也是答不出的。
  何况,还是三题?
  所有人想明白了里头的深浅后,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偏偏,朱厚熜的意思很明白,我已经给了你叶春秋机会了,若是你叶春秋不肯,一旦拒绝,便是你叶春秋理亏,兴王府可是很想和睦解决这件事的,因此,现在理站在了兴王府的一边。
  可叶春秋答应了,到时候随手一个题目出来,叶春秋答不出,那么你叶春秋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闹呢?
  更不必说,借着这答题,也可趁机羞辱叶春秋一番。
  这朱厚熜,真是好算计,一脸的谦和之色,口里说的看似是和和睦睦,内里却是藏着万千杀机,不给叶春秋任何翻身的机会。
  那寿宁侯张鹤龄自然是偏着叶春秋的,一起发财的战友嘛,而就是他们,也算是听出了这里面对叶春秋的不利,便忍不住冷笑道:“哈,这也叫考验状元公?那我便是世上第一聪明人了!我来问问诸公,我身上有多少根毛,你看,谁答得出?哈哈,答不出,你们岂不都是蠢人?”
  话糙理不糙啊。
  有时候看张鹤龄像是疯疯癫癫的,可现在却是一下子将朱厚熜的心思暴露了出来。
  这意思够明显了,你这小子,哪里是想善了,根本就是刁难,而且招数很阴。
  朱厚照也觉得很是不妥,这几乎是毫无胜算的赌局,他正准备摇头反对。
  那朱厚熜此时却是对着叶春秋步步紧逼道:“镇国公,难道你怕了吗?”
  叶春秋摇了摇头道:“堂堂鞑靼汗女,岂是赌注?她又非物品,为何要赌?”
  朱祐杬听罢,立即道:“看来镇国公就是怕了,厚熜已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肯,这就怪不得谁来了,你若是还要闹,这就分明是令陛下为难,这是不忠,夺人妻子,这就是不义,不忠不义,猪狗不如。”
  这父子二人,一个咄咄逼人,一个看似纯良,实则却是包藏祸心,就像是商量好了的,令叶春秋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春秋则是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欢赌。”
  这分明是怕了,朱祐杬便继续咄咄逼人道:“连状元公都不敢,本王也没什么……”
  “不过……”叶春秋在此,却拉长了尾音,而后徐徐道:“不过……既然你们非要如此,将人当做赌注,那么只赌一个女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要赌,就赌一局大的,就怕……殿下和世子不敢了。”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内阁六部的支持
  接受了?
  这令所有人都不禁惊叹起来。
  因为这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挑战啊,其实很好理解,若是一开始,将考验的内容限定在某个范畴之内,这就好办,毕竟限定在四书五经,或是诗词歌赋,但凡遇到了一个有才情的人,无论出再难再怪的题,也总有破解的可能。
  可是似朱厚熜这种,纯属就是挖坑给人跳啊,浩瀚书海,他能从中提出任何奇葩的问题,一个人便是再厉害,穷经皓首,也未必真敢保证能够回答所有问题,若说有一题,你恰好了解,碰巧答中,可以算是运气;可连出三题,就没有可能了。
  偏偏,叶春秋居然答应了。
  某种程度来说,这几乎和作死没有分别,一旦输了,除了再不可能和兴王府抢那鞑靼汗女,只怕还要被人取笑。
  可是,叶春秋居然还要增加赌注。
  这……就有点生怕自己死的还不够快的意思。
  朱厚熜眼眸一亮,轻敛起眉宇饶有兴趣的凝视着叶春秋,嘴角微微一挑笑着反问道。
  “噢,不知镇国公还要赌什么?”
  叶春秋侧目一看,见百官俱都皱眉,他们显然对于这一场赌局显得不太支持,甚至有些担忧。
  某种程度来说,叶春秋在官场之中确属一个异类,其实很多人,是挺不待见叶春秋的。
  譬如这一次,那汗女的事,在大家心里,从道理上,叶春秋确实也不该去撬人家兴王子的墙角,只是不好表态罢了。
  若不是那兴王父子咄咄逼人,叶春秋其实也不愿意和这朱厚熜父子为难,这一切,毕竟是因为琪琪格而起。
  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叶春秋显然无论从道义还是情理上,还是处在了被动的地位。
  怎么样,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呢?
  叶春秋见了百官的神色,不由面带着微笑,旋即他收敛起笑意,一字一句说道。
  “若我输了,愿纳纹银三百万,以作酬资。便算是,给兴王府陪一个不是吧。”
  三百万两。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叶春秋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钱谁不喜欢啊,朱厚熜和朱祐杬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由暗喜。
  朱厚熜的喜悦之色,却一闪即逝,因为他意识到,叶春秋敢这样赌,那么兴王府该出什么赌注呢?他不禁道:“还有呢?”
  叶春秋含笑:“假若是兴王府输了,自此之后,兴王府自此绝俸,如何?”
  绝俸。
  所有人惊呆了。
  猛地,许多人眼睛亮了起来,甚至有人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便连那李东阳,也不由诧异的看了叶春秋一眼。
  什么叫绝俸呢,意思就是,自此之后,兴王府便不能向朝廷领俸禄了。
  表面上,似乎很好理解,可是实际上,这却关系到了整个大明最顽固的问题。
  大明朝的顽疾很多,而其中最令人头痛,也是历代内阁无法去触碰的,便是宗亲的赡养问题。
  按照规矩,亲王若有十个儿子,除了嫡长子世袭亲王爵之外,其余诸子,全部封为郡王,而郡王生子,嫡长子继承,其他的儿子则是镇国将军,而后以此类推。
  明初的时候,大明的亲王、郡王加上各种将军其实并不多,也不过数十人而已,可是到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李东阳对此,可谓是深有感触啊,先帝在的时候,就曾接到过大同巡抚杨澄筹向先帝的汇报:在大同附近的第五代庆王朱寘錖又一次刷新了宗室的生育纪录,截至这年八月,他已生育子女共九十四名。
  当时这份奏报,是以喜报的名义递上去的,无非是说宗室又开枝散叶,实在可喜可贺,而李东阳清楚的记得,在览奏之后,先帝朱佑樘与诸臣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而事实上,当时的庆王儿女虽多,可是他的儿子更加厉害,比如说当时的庆王世子,儿女总量后来也达到了70人。等到庆王四世同堂的时候,这庆王第五代直系的人数,便达到了一千多人,以致出现了这样的尴尬场面:每次节庆家庭聚餐,同胞兄弟们见面,都要先由人介绍一番,否则彼此都不认识。而到了正德初年,王府终于弄不清自己家的人口了,焦虑地向皇帝上奏:“本府宗支数多,各将军所生子女或冒报岁数,无凭查考,乞令各将军府查报。”
  这还只是直系而已,若是再加上从太祖时期的各支系,以及比狗还多的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以及奉国中尉,单单这一个小小的庆王府,需要靠朝廷俸禄供养的宗室人口,就有七八千之多。
  七八千人啊。
  这是什么概念呢?按照大明的祖法,宗室之中,最底层的是奉国中尉,而奉国中尉的俸禄是两百石,也就是一两万斤粮食。要知道,现在的李东阳,即便是以内阁首辅大学士之尊,俸禄也不过是七十二石而已。
  三个李东阳,不如庆王府里一个最旁支的奉国中尉,而这样的奉国中尉,在庆王府就有两千余人,再往上,亲王的俸禄为一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以此类推。
  一个庆王府所领的俸禄,就足够养起几个京营的禁卫了,可问题在于,大明有多少个王府呢?足足两百多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亲王府,就意味着直系和旁系数百上千的所谓镇国和辅国将军、中尉。
  每一年,朝廷收来的赋税,几乎户部还没有过手,接近三四成的税赋,就统统的送去了各大王府,成为了宗室们的口粮。
  偏偏,这是祖法,是绝不可能去触碰的,莫说文武百官,就算是天子,也绝不能。
  可是现在,叶春秋似乎在这里,翘起了一个口子,使这个体系,开始出现了一些松动。
  李东阳此时,眼眸一亮,炯炯有神的凝视着叶春秋,面若有思,莫非镇国公,抢亲是假,而布局谋划,为朝廷顺手解决这个顽疾是真吗?
  那么有意思了。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逆转
  整个大明,积弊重重,可是追根问底,说穿了,还是财政的问题。
  朝廷入不敷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朝中的衮衮诸公,哪一个不是绝顶聪明之人?无论是谢迁,是王华,是他李东阳,甚至是那杨廷和和礼部尚书费宏诸人,哪一个不是优中选优的大明精英?无论是谁,放在任何一个时代,不是人中龙凤?
  可是他们当真有所作为吗?当然,天下承平,就是作为?可再有呢?缔造太平盛世?太难太难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人,固然争权夺利是理所应当,可是谁不希望名垂千古,成为一代贤相,等到死后,落一个文正公的谥号?
  也正因为如此,大明不乏有改革者。而每一个改革者,都是从税赋入手,可是做成的又有几个?
  因为这难,太难了啊,百姓已经困苦,难道还要加重他们的负担吗?若是继续加重,难保百姓不会承受不住而产生民变!
  而士绅呢?士绅的日子倒是好过,可是士绅乃是国家的基石啊,朝中诸公,哪一个不是士绅?这天底下,有自己反自己的吗?
  实际上,倒有一个办法,却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明的税赋问题,那就是改革宗室的政策。
  宗室人口之多,也是朝廷的一大负担。
  可是从太祖以来,这大明,却是无人敢去触碰这个逆鳞,连想都不敢想,因为这是祖宗之法,是宗室们的命根子,谁提,谁完蛋。
  现在,李东阳却是一下子地看到了希望,甚至连眼眸也顿时神采奕奕起来,不得不说,叶春秋的这个切入点,实在是妙极了。
  祖宗之法是不能改的,对吧?你若是对宗室稍稍一提,只怕这数以万计的宗室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你拼了,可是,假若用一种办法,先将这块大石撬得松动一些呢。
  譬如,就以叶春秋所谓赌注的名义,解决掉兴王府的问题。
  这里头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既然兴王府可以绝俸,那么祖宗之法就可以产生动摇,今日可以以赌的名义解决这个问题,明日或许就可以用其他的名义。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兴王府肯应诺下来,同意这一场赌局,而叶春秋,要胜。
  只要出现第一个先例,将来就可能会有第二个,会有第三个,世上无难事,总比铁板一块要好。
  所以,此刻李东阳捋须,他对这殿上的所谓赌局,居然出奇地表现出了沉默,若是以往,按照他的性子,这样的事,他是很不喜的,因为太胡闹了,而且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太和殿之上?
  可是现在不同了啊!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眸,盯着那兴王朱祐杬和世子朱厚熜,一言不发。
  而其他人,似乎也给他递来了眼神。
  谢迁、王华,乃至于是费宏,尤其是户部的一些官员,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这……是叶春秋的陷阱?
  假若他真的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那倒是真正的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哪。
  能解决宗室的供养,整个大明的问题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了。
  即使是杨廷和,他本只是在旁看着热闹,可是此时,也不由深沉地看向叶春秋,心里也不由在想,这叶春秋此举是故意为之吗?若如此,这殿中八成的朝臣,只怕都会在这件事上以最坚定的姿态站在他这一边了,此人……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还真是……
  连杨廷和也不得不佩服叶春秋的高明!
  朱祐杬和朱厚熜二人却是愣了。
  绝俸?
  意思是说,从此之后,他们兴王府的子孙就再不能领朝廷的俸禄了。
  这个可是真正的铁饭碗啊,虽说兴王府在安陆有着无数的王田,荣华富贵是足以保全的,可是旁系子弟,还有庶出的子弟,可要惨得多了,这是祖制,是祖宗之法,是太祖皇帝为了保障天潢贵胄的护身符。
  有着这个,兴王府的子子孙孙就算再如何潦倒,都不怕饿肚子!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个球又被叶春秋踢回了他们父子的身上了。
  现在刚才是为难叶春秋,现在对他们父子就不是为难吗?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赌得起吗?
  兴王父子的脸色皆是复杂起来,看得出,他们正在心里做着挣扎!
  若是不肯?他们堂堂皇亲,势必会被人嘲笑的,而且方才自己父子二人还占着优势,却等于是这个优势很快就被逆转了。
  何况,为什么不赌呢?
  只要是自己出题,他叶春秋就输定了,绝不一分半点的胜算。
  这世上的难题怪题,何其多也,他叶春秋算什么?这种赌局,几乎是稳赢的!
  他们今日是有备而来,满心要叶春秋没好果子吃,现在就认输,怎么甘心?
  何况人家也是拿出了真金白银,三百万纹银啊,这绝对是兴王府要跪的数目。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倒是朱厚熜道:“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叶春秋却是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世子,这兴王的家业,似乎还没有落在世子的手里,怎的世子却来许诺?”
  这意思是说,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朱厚熜的脸上却无怒气,只是朝兴王朱祐杬颌首点头。
  朱祐杬咳嗽一声,才道:“既然你强要赌,那么本王便算允了。”
  叶春秋眼眸一张,随即带着淡淡的笑意道:“而今陛下与朝中诸公都在,可是我还是怕你们抵赖,不妨请陛下做个见证,你我当殿立个字据吧。陛下……”
  说着,叶春秋朝朱厚照行礼道:“也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还是有点迷糊,好端端的,就开赌了啊。
  其实他对赌一丁点反感都没有,反而,还有那么点儿兴趣。
  只是他有些悻悻然的,生怕师傅们反对,尤其是那些打了鸡血似的御史,到时候岂不还是要吵闹到他这里来?
  春秋啊春秋,你真是天天吃饱了来闹点事,每次都是朕头痛哪。
  他不禁环顾殿中诸臣,才发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问题。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风标向
  朱厚照在军事上可谓是有着实才的,但是面对朝堂之事,有些时候就比较后知后觉了!
  朱厚照虽然爱胡闹,但是在朝廷大事上,还算是比较尊重几位阁老的意思的,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最吃不消那些阁老们要生要死的这一套啊!
  原以为叶春秋在太和殿上和兴王父子闹倒要开赌这一步,多少有些过了,可没想到……
  只见这满殿的文武,此时皆是不发一言也就罢了,可是这二人约定好了之后,居然有不少人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哪一个都不傻,特别朝堂风向这种事,就算稍微迟钝一些的,也能在殿中诸公们出奇的平静之后,自己也能感觉点什么,接着也陷入深思,最后渐渐也想明白了问题的症结。
  倒是坐在高位上的朱厚照感觉很是惊愕,出鬼了啊,倒像是大家都盼着这场赌局似的!
  朱厚照一时回不过神来,可显然现在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朱厚照收回心声,清了清喉咙道:“你们可想清楚了?”
  叶春秋和那朱祐杬都异口同声地道:“臣已想清楚了。”
  “既如此。”朱厚照虽然还是没回过未来,可也来了兴致,难得有乐子看,想不到丧事成了喜事,嗯,至少……这对朱厚照来说是一桩喜事,他心里想,这样也挺好嘛,往后有什么矛盾,就来赌一场,这朝廷不就消停了吗?嗯,这个逻辑,没毛病。
  朱厚照兴致盎然地道:“来人,给他们立状,令他们签字画押。”
  很快,这墨迹未干的一份状纸便依次到了叶春秋和兴王朱祐杬面前。
  二人各自签字画押,倒也一丁点都没含糊,尤其是那朱祐杬,突然有一种天上掉了馅饼的感觉,毕竟,这一场是稳赢的赌局,因为他相信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可以答出任何问题,因此他格外地认真,细细看过之后,才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场吵闹,总算是结束了,接着,才是正儿八经的廷议。
  廷议的事,李东阳反而显得很是心不在焉,在他心里,今日议的所有问题,其实说穿了,还是银子。
  要修河,要给饷,哪里有了灾荒要赈济,这一桩桩,不就是为了钱?若是朝廷的收支不至于入不敷出,何至于要锱铢必较,为了几万石的赈济,而在此反复的陈述?
  只是……虽是叶春秋这场赌局对于朝廷大向很是有利,现在算是走出了这第一步,可李东阳依然是忧心忡忡的。
  这里面的重点是,能赢吗?
  似乎有点不太可能,太难太难了,李东阳也自诩见多识广,可是这三个问题,按事先的约定,乃是随机的,也就是说,兴王府可以提出任何一个问题,范围之广,根本就不可能有所准备,叶春秋是状元没错,文武双全也没错,可若是人家压根不提文的武的问题,你又能如何?
  可即便如此,李东阳虽是有些绝望,可心底深处,依旧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假若,当真能成,或许……
  这就是一个契机啊,有了这个契机,若是运作得当,或许又是一次新的削藩,当然,是从钱粮上削藩,到了那时,自己顺着这个东风,不知可以做多少事,说不准自己还真有可能成为一代贤相。
  李东阳心不在焉地听取着各部的汇报,将一些有争议的事,当着朱厚照的面,大抵地进行梳理。
  而百官却也各有自己的盘算,也大多的心思不在这里,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琢磨着这一场赌局,虽然大家的面上都是古井无波,可是殿中的氛围,却是出奇的古怪。
  冗长的议事之后,朱厚照已是打起了哈哈。
  等到廷议结束,诸臣告辞,朱厚照也是乏了,自是回宫歇了不提。
  而叶春秋则是随着众人出宫,许多人只是用眼神偷偷地看他,等到过了金水桥,许多人还是沉吟不语,突然,有人唤住叶春秋:“镇国公。”
  这沉着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许多人都有印象,于是纷纷朝着声音的主人看去。
  叶春秋驻足,接着便看到走在前头停步的李东阳。
  李东阳背着手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说起来,内阁诸学士之中,李东阳和叶春秋是最生疏的,当初的刘健,一直对叶春秋抱有很大的期许,王华不必说,叶春秋是他的女婿和得意门生,谢迁也是历来将叶春秋当成自己子弟般看待。至于杨廷和,大家早就反目成仇了,不过这杨廷和最是八面玲珑的,见着了,也会打一打招呼。
  唯独李东阳素来沉默寡言,大家遇到,也不过点头致意罢了,叶春秋觉得他的城府太深,深不见底,这沉默的外表之下,永远无法猜测到他心里的所思所想,所以,他选择敬而远之。
  可是今日,当着诸官的面,李东阳带着微笑,朝他招了招手。
  叶春秋便上前去,众目睽睽下给李东阳行礼道:“见过李公,不知李公有何吩咐?”
  李东阳便朝他笑,这笑容,就像是要融化此刻的天寒地冻,而后他语重心长地道:“前几日,老朽恰好读了一些镇国公当初的一些文章和诗作,受益良多啊,镇国公是有心人,也是才子,老夫对你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叶春秋连忙谦虚地道:“岂敢。”
  “不过,学业万不可荒废啊。”李东阳接着道:“老夫也知道你忙碌,可是年关就要到了,也该闲下来,好好地读读书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嘛。”
  “是,李公教诲,春秋不敢相忘。”叶春秋又朝李东阳作了各长揖。
  那些本欲擦肩而过,实则却早已是竖起耳朵的朝官,步子有点迈不太开了。
  李公乃是首辅大学士,什么是首辅大学士?那便是百官之长,何止是手握大权,更重要的是德高望重,不知多少人的前途都握在他的手上。
  今日如此迫不及待的与镇国公攀谈,且和颜悦色,如沐春风,傻子都明白这李公是着紧什么了。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盛情难却
  作为朝廷内阁首辅,在这百官中,可谓是风向标,李东阳都特意在这件事上叮嘱叶春秋了,其他人,又怎么看不出这里面的深浅?
  于是有人凑上来,笑道:“说起来,老夫家里倒是有一些藏书,哈,倒未必是什么正经的经义典籍,不过料来四书五经,镇国公这状元公自是信手捏来的,有时,看看闲书,也没什么不好。”
  又有人道:“我家里也有一些杂书,明儿让人送到府上去。”
  不管各人心里怀着怎么的心态,但是……大家都很热情嘛。
  热情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件事上,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就是一种隐性的政治正确啊。
  大家都是在这朝堂上混的,自也是知道,朝廷的国库收支已经失衡了,所以自弘治开始,朝廷一直在尝试着新政。
  各种改革都有,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说穿了,所谓的改革,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开源是不可能开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开源,有效的经济政策又不会,那就只能靠节流来维持朝廷这个家当了。
  可节谁的流呢?
  官军的饷银你敢不给?官吏的俸禄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要砍,又能砍多少?赈济的银子你敢省,不怕民变?河还修不修?学还治不治?
  其实大家伙儿都知道,天下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是士绅,一个是宗室!
  士绅加税,倒也能解决问题,问题在于,谁敢啊,这内阁的阁老,怕是还未开口,就已经被墙倒众人推了。
  想来想去,这大明朝里,老朱家才是最肥的那个啊,若是能省了供养宗室的俸禄,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了。
  这里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士绅?现在这局面,加税是迟早的事,大家也忧心,现在一看李公的意图,似乎想要借此在祖法上头撬开一个口子,假若……
  假若这叶春秋万一真的赢了,那么这天底下,第一个宗室绝俸的案例也就出现了,祖法就有了可以运作的空间。
  好啊,反正照这样下去,不是让士绅加税,就是宗室绝俸,刀毕竟砍在别人身上,好开森。
  有了李公的表态,这叶春秋顿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前大家对叶春秋是多少有些怨言的,就说你出关就出关吧,可你非要弄什么马政,这不是坑人么?
  可现在来看,似乎这位镇国公,可谓利国利民啊。
  因而众人不禁热情了许多。
  叶春秋则是含蓄地道:“不必,不必,承蒙诸位好意,心领了。”
  边说着,边看着远远地看着人群的身后,只见那兴王父子已过了金水桥,显得很清冷。
  其实这很好理解,人都是现实的,亲王虽然尊贵,可说到实在,却不能给百官带来什么,而自己这绝俸的赌局,却是将所有人都拉到了自己这边。
  现在这世上,只怕最希望自己胜的,怕就是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了。
  带着几分谦虚几分浅笑,好不容易地从这热情中解脱出来,叶春秋终于与众人出了午门。
  唐伯虎带着车驾早在这宫门外等着了,远远看到叶春秋,只见叶春秋与诸官一同出来,不少人在身边热络地攀谈,也是觉得壮观,等到叶春秋上了车,唐伯虎挤眉弄眼地登车,边道:“公爷,今儿又是咋回事,怎么这么热闹?”
  叶春秋不瞒他,便简略地将事情说了。
  唐伯虎听得不由惊讶地道:“不对啊,这样的比试不是欺负人吗?这怎么看,都是绝无胜算的啊,公爷,我说实话,这……”
  叶春秋自然是知道唐伯虎想说什么,却是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只要有机会就可以了,总比全无机会的要好,其实这件事,本就是我理亏在先,那兴王父子受了委屈,就算是咄咄逼人,倒也没什么,我当初也想善了这件事,也请了人斡旋,可是他们偏生要将事弄大,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唐伯虎又道:“这可是绝无侥幸的啊,公爷绝无胜算之理。”
  “那就看命吧。”叶春秋却是显得轻松。
  ……
  李东阳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内阁,他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一场赌局,只是这场赌局,虽给了他希望,却又给了他绝望。
  所谓希望,则是给了一丝撬动供养宗室之祖法的可能,而绝望在于,他对于这场赌局,如许多人所想的那般,也不甚看好。
  兴王父子敢答应,也就是因为如此啊。
  想到这里,李东阳叹了口气,他是真正希望叶春秋能胜的,可是这胜利的希望太渺茫了,人非圣贤,怎么可能天下的事俱都知道呢?
  可是,虽是如此,却也未尝不是一次契机,这时,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对书吏道:“请杨公来。”
  那书吏连忙匆匆地去了,过不多时,杨廷和便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朝李东阳行礼道:“李公,不知所为何事?”
  李东阳呷了口茶,而后慢条斯理地看了杨廷和一眼,才道:“今日殿上所说的赌局,你如何看?”
  听到这个,杨廷和的心里一沉,他立即意识到李公的意思是什么了。
  从前,杨廷和和叶春秋的矛盾,李东阳大抵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李东阳的性子是一向如此的,可是现在,突然问起这场赌局,这分明是在暗示,虽然没有明摆着将矛盾摆出来,却有警告的意思,他对镇国公的这场赌局很是关注,虽然胜算极小,微乎其微,可是中途决不能出任何岔子,你杨廷和,却是消停一些。
  杨廷和的心里顿时感到堵得慌,他当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时候针对叶春秋什么,可李东阳这特意的警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某种程度来说,杨廷和的许多事都得依仗着李东阳,想了想,杨廷和只好道:“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叶春秋,胜算全无。”
  “是啊。”原以为李东阳会反驳的,可没有料到李东阳竟是点头,捋须道:“老夫也觉得几无胜算,哎,真愿这一次可以出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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