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陛下去哪了?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2:23:50|字数:21911
只是还没等到杨秀才回答,这叶少年叹口气,便继续道:“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平时呢,他们是愚民,是蠢夫,不求上进,只晓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还有不少是刁民呢。”
说到这里,叶少年不禁莞尔一笑,显然有点开玩笑的意味,而后接着道:“可是他们当真是不求上进?我看不尽然,其实不是他们不上进,实在是他们读了书,又有什么用?龙生龙凤生凤,无论是在家务农,在外谋生,或是从军,读书对他们全无用处,他们何必要枉费心机?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学,可是学之无用啊,这岂不是南辕北辙?”
叶少年清澈的眼眸里,变的更明亮起来,认真地道:“可是现在不同了,镇国府给了他们学习的机会,他们的身边,如这圣人门下一下,方才可能那个人还是你的工友,还和你一起扣着脚丫子天南地北的胡聊,却因为他肯去读书,结果进了工坊,成了工长,甚至是进入了研究院,薪俸是你十倍、百倍,你会如何?”
“他们不是不上进,只是缺一个机会吧,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们受了一辈子穷,早就受够了,有了榜样就有了希望,他们和咱们读书人一样,也是有手有脚,也未必就愚笨,自然也都希望能够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所以,劝说没有用,希望才是最有用的,镇国府不需劝说,只需努力去增加那些读了书方才能有的高薪职位,自然而然,会有人趋之若鹜,会有人抢破了头。”
杨秀才全神贯注地听这叶少年的话,听罢后,却是愣了一下,若是他没有在这镇国府授馆,怕是难以理解这些话的,可是现在细细思来,竟发现极有道理,如果真要说镇国府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想必就是因为,这里即便你只是读了一些书,即便不能鲤鱼跃龙门,也可以在此学以致用吧。
杨秀才莞尔点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意,道:“哎,受教,受教了,听君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啊。希望,对,希望才是最重要的,诚如咱们读书人一样,若是全无功名的希望,谁又肯花费心思去读书呢?都是一样的道理,原以为是上进和不思进取的分别,原来道理在这里。今儿这茶,我请了吧。”
叶少年淡淡一笑,摇头道:“不必,效果好意了,我该走了。”他促狭地朝杨秀才眨眨眼,道:“该上工了。”
杨秀才心说,授馆也需上工吗?便道:“敢问贤弟高姓大名,家住何处?若是有闲,还要拜会。”
叶少年倒是没有扭捏,很直接地道:“我叫叶春秋,家住……嗯……喏,你看到那个钟楼吗?”说着,已从袖里抖出十几文钱,又朝这杨秀才作了揖,便徐徐而去。
叶春秋已经转身离开了,可杨秀才却是愣住了。
叶春秋……镇国府……
这人是镇国公……
早听说镇国公是个少年,没想到竟真这样年轻,可问题在于,镇国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喝茶呢?
杨秀才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等他看着窗外,却见门口竟已停了几辆等候的大车,几个穿着寻常服色的人,看似只是路人,却在旁等候,等那叶春秋出了茶馆,便上了车,在这些便衣人的拥簇下朝镇国府方向去。
还真是……
杨秀才愣了老半天,还是有点回不过味来。
呃……我的天,这真是镇国公……
他本想兴冲冲地去寻几个好友说此事,细细一想,又苦笑摇头,这样的事,只怕就算和人说了,人家也不信吧,反而会遭人取笑。
只是叶春秋方才所说的一席话,却是深深地刻在杨秀才的心里,令他越发信服和敬佩。
……
整个镇国府,呈现的是一派勃勃生机之景,而作为这里的主人,身为镇国公的叶春秋就这样清闲了一两个月,他很喜欢在这镇国府里独处,穿着边衣,或是喝茶,或是听书,这种市井的味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此时,已到了秋末,万物枯萎,落叶纷纷,乃至于镇国府外的数十个槐树,亦是光秃秃的。
天气渐寒起来,叶春秋在四层的公房里,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着外间无数拔地而起的烟囱,还有那数之不尽的楼宇,看着那人满为患的街道,叶春秋面带着几分慵懒之色地伸了个懒腰。
许多时候,他来镇国府,更多的只是想来静一静,他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钟塔,喜欢这儿的忙碌,每到清早,曙光初露,叶春秋就会坐车从家里来到这里,而这时,一两日前秦皇岛送来的各种奏报也就摆在自己面前了。
叶春秋已经往那儿砸了许多银子,所以建设的速度极快,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所以的建设,都是按叶春秋的要求,绘制成图纸送去,大量地运用了水泥,甚至某些特殊的建筑,直接用了钢筋。
叶春秋不禁在想,时候……应当差不多了。
从锦衣卫的奏报来看,那些私商和倭寇似乎已经开始合流,叶春秋也已打算再过一些日子,便动身前去秦皇岛巡查。
这些日子,刘大夏和卢文杰二人都一直闭门不出,尤其是那卢文杰,已经告病,谢绝任何来客。
显然,他们都在等,在等这最后一刻,而叶春秋也在等,现在……似乎双方都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只等这最后致命的一击。
今儿正午的时候,叶春秋在公房里小歇了片刻,可是当他起来后,却发现镇国府外,竟来了不少的马车,足足七八辆,还有不少的禁卫。
“陛下来了?”叶春秋不由地在心里猜着。
他从窗户前眺望外头,微微皱眉,下一刻,又觉得似乎不对。
如此的大张旗鼓,陛下一定会坐龙车来的,既然没有龙车,陛下又非微服出巡,那么……
他反而有些猜不透,于是连忙快步下楼,却见刘瑾、张永、谷大用诸人气喘吁吁地正要进楼来。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奇观
刘瑾见到叶春秋,毫不迟疑地劈头盖脸道:“陛下……陛下去秦皇岛了。”
叶春秋一听,不由面目一沉,沉声道:“怎么可能,我为何不知?”
到了这个份上,刘瑾已经急得跺脚了,若朱厚照只是在京里转悠,倒也无所谓,现在大家已经算是接受了陛下的性子,偶尔胡闹,大家也能忍受,可是这一次完全不同啊。
一旁的谷大用焦急地道:“镇国公没有随着一道去?”
叶春秋道:“我不曾听说过任何的风声,好端端的,陛下去秦皇岛做什么?”
刘瑾气急败坏地道:“看来是陛下真的是孑身一人私自去了,哎……还不是你,还不是你……天天躲在宫里和陛下说什么海战,说什么制定方略,陛下坐不住了,这下好了,陛下去了那秦皇岛了,若是有什么好歹,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样一说,叶春秋顿时也是心里一惊。
其实叶春秋根本懒得理刘瑾,可是叶春秋也深知,现在陛下溜了,以这刘瑾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把干系揽在自己身上的,他现在等于是把所有的责任和干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到时若是真有什么好歹,大可以说是他怂恿陛下去了秦皇岛的。
此时,刘瑾瞪了叶春秋一眼,气冲冲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以为陛下和镇国公一道去的,现在是陛下一人溜了去,只怕要糟了,来人,来人,随咱动身,去追,去追陛下!”
顷刻,刘瑾接着又对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卫道:“叫人去知会内阁吧,赶紧去知会。”
说罢,刘瑾便又领着张永和谷大用又急急忙忙地出了镇国府,直接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侍卫匆匆离开。
叶春秋的脸一下拉了下来,他猛地想起朱厚照曾对自己说的话。
春秋,你去了秦皇岛,岂不是有危险?
叶春秋当时回答他,臣弟无碍。朱厚照提出要一道去,他没有多想,就断然拒绝了。
毕竟……海战叶春秋也是第一次,连他自己都没有万分的把握。
可是万万料不到,朱厚照居然来了个先斩后奏。
叶春秋心里不由对这小皇帝摇头,他还是小瞧了小皇帝的胡闹技能呀,想想明明过几日,自己就要动身了,可这家伙现在……真是太不省心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家伙和自己结拜了兄弟,我的哥,我特么的绝对服了你,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折腾出各种让人无法预知的事了。
叶春秋想了想,不再过多犹豫,连忙吩咐人道:“立即备马,还有……给水师下达命令,立即补给,之后赶赴秦皇岛会和。”
叶春秋没有怠慢,稍稍准备,给家里修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叶府,说明了提前去秦皇岛的理由,接着便备好了行装,准备动身。
话又说回来,陛下太胡闹了!
叶春秋甚至有时候,真想要揍他一顿。
可是细细一想,又是叹息,这家伙极有可能是想拿他去做诱饵,毕竟天子在秦皇岛,一旦他在秦皇岛遇害,镇国府必定完了,那时候,没有了镇国府,还谈什么建水师?
叶春秋的心情阴沉沉的,收拾定了,走出了镇国府大门,正准备动身,这时,却见远处浩浩荡荡的人马来,竟都骑着马,为首的一人竟是刘健,除此之外,还有谢迁以及诸位部堂。
叶春秋想起了之前刘瑾让人将这事禀报给内阁,便对这些人的出现,倒也没有惊讶。
等到他们上前,刘健翻身下马,看着叶春秋,板着脸道:“叶春秋,你当真确定陛下没有被你藏匿起来?此前可有什么征兆?是真的去了秦皇岛吗?”
叶春秋叹息道:“一点征兆都没有,我真是日了……”本来是情急之下,差点爆出后世的粗口,终于还是醒悟过来,连忙收口。
刘健叹息道:“一定要劝回来,这还是出海啊,陛下这……这……追吧,一道去追。”
刘健也是无计可施,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除了把人追回来,也没有其他办法。
好在京师离秦皇岛并不远,刘健已经决心把这老骨头也搭上去了,不能再让小皇帝任性胡为了,所以这一次,他亲自带着百官去追,等到把人带回来,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刘建翻身上马,气喘吁吁地道:“镇国公,你带路。”
于是叶春秋也连忙上马,见后头乌压压的诸官,足足有六七十人之多,各部堂都来了人,连邓健也来了,叶春秋则是朝谢迁点点头,谢迁坐在马上,显得有些滑稽,不禁苦苦一笑喃喃道:“这做的是哪门子的孽啊。”
叶春秋看着这一个个如吃了苍蝇般的百官,也是醉了,有一言不合就跑路的君主,确实是造孽啊。
记得三个月前,自己当时告诉朱厚照,推测这些私船集结至少需要三个多月时间,显然朱厚照是掐准了时间就往秦皇岛跑啊,也真是服了他,难怪自己总是觉得陛下似是在谋划什么,现在细细思来,可不就是为了今日的事吗?
叶春秋也不迟疑,打马便走。
于是一干人浩浩荡荡,朝着山海关去。
这一路自是让不少路人侧目,想必他们还没见识过这样的驾驶呢!
数十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个个骑着马,好多人马术不精湛,就这样颠在马上,一个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偏偏又要追上大队人马不可,只好一直咬着牙支撑着。
除了文臣,还有不少武官,武官们倒是马术好了许多,却也多是一些老迈之人,这一路颠沛流离,大抵心里是想骂娘的,可骂谁的娘呢,这似乎又陷入了一个难题。
叶春秋一马当先,心里却在犹豫,是不是该将海贼和私船的事告诉刘健?可旋即又想,若是这样说,刘公和谢公还不知道惊吓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只是希望,赶紧半途截住朱厚照,让刘公和谢公将他带回来,但愿……
但愿一切能够安好。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月春秋领着刘健他们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前头也有锦衣卫打探,便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消息送来,只是很可惜,得来的消息大抵是不曾见过有人朝山海关去。
这令叶春秋觉得以朱厚照贼兮兮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走官道的。
朱厚照虽然撇开刘瑾等人,溜出了宫,但是身边跟着钱谦,钱谦是锦衣卫,肯定有其他的方法,最有可能是走天津卫,坐着海船一路北上。
因为海禁的政策,所以百官们万万料不到朱厚照会走这一条路,可是细细一思,叶春秋却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现在秦皇岛的建设,需要镇国府源源不断地运输物资至岛上,所以镇国府的某些物资,是通过运河抵达天津的,而后再放上那种沿岸海路巡检的海船,再送去秦皇岛。
当然,这种海船往往不大,而且很是低劣,所以只能沿着陆地走,说是海船,不如说是近海之用。
被叶春秋这么一一分析,便更断定了朱厚照和钱谦,肯定走的是这条路了。
只是叶春秋却是不敢把自己想的告诉刘健他们,他发现自己有太多事不能说了,否则这心急如焚的百官,还不知会如何!索性只能硬着头皮,循着官道找吧,不然,难道折回天津卫?大海茫茫的,哪里找得到人?
这一路令刘健心急如焚,待抵达了一处市集,众人打尖,叶春秋陪着刘健、谢迁二人,刘健只是长吁短叹,看了叶春秋一眼,幽幽地道:“这陛下,每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陛下的心思,实是神鬼莫测啊。”
刘健也很疑惑,你说他是昏君吧,他也做过了几件靠谱的事,你说他不是,这更说不清了,哪里有明君这样的?先帝才是明君的典范啊。当今陛下的举止,哪里有半分像是先帝?
叶春秋反而显得从容许多,道:“陛下的性子固然顽劣一些,可是春秋以为,陛下也是旷世未有之主,嗯……其实君贤与否,皆在于臣。”
“那臣是否贤呢?”谢迁白了叶春秋一眼。
叶春秋道:“诸公都是贤才,怎么能说不贤呢?”
谢迁道:“问的是你,莫说我们。”
呃……
问到这个问题,反而令叶春秋难以回答了,这是个悖论啊,自己若是不谦虚,不免被人说是自吹自擂,可自己贬低自己,似乎也不甘心。
于是叶春秋索性闭着嘴,讪讪而笑。
反而刘健的表情很凝重,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道:“这件事,你不可等闲视之,春秋,我给你交个底,那刘瑾此前就到处散播,说你和陛下在暖阁里一起琢磨什么海战,这若当真有什么意外……”
叶春秋亦是认真地看着刘健,仿佛看出了刘健的关心,便颌首道:“我与陛下既是兄弟,他若是有什么好歹,这个责任,我自然愿意负担。”
叶春秋甚至心里想,陛下坐不住,自己只好陪着他惊天动地了。
“还有,你实说了吧。”刘健徐徐道:“上一次卢家和刘家的事,其实和陛下有关吧?”
刘健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不禁愕然,万万料不到,刘健居然一直清楚这些底细。
见叶春秋答不出,刘健慢悠悠地道:“刘大夏和卢文杰的事,老夫怎么会没有耳闻呢?”
说着,刘健便和谢迁对视了一眼,谢迁则是无奈地摇头,接着刘健道:“老夫与刘大夏,也算是同朝为官,有些事,自然是略知一二的,现在水师建立,迟早要清扫私船,这些事,老夫也知道。”
刘健突然苦笑,过了半晌,又道:“你一定会认为,老夫既然知情,私船这样的事,为何不管,哎……那刘大夏,不简单啊,老夫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在你看来,私船对于国家影响极坏,可是老夫乃是内阁首辅,要顾的可不只是一群江南的私商啊,私商势力庞大,京师和朝中都有人,若是老夫只顾着私商,为了杜绝走私而引发朝野的动荡,你自己说,这样对国家有好处吗?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天底下,着紧的事实在太多了。在你眼里,老夫是奸贼国贼,可是……”
刘健说到这里,不禁摇头,便再也没有说下去。
叶春秋看着一脸苍老的刘健,再看一旁默然的谢迁,心里了然了,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私商的,他们怎会不知道呢?他们是堂堂的内阁学士,许多事,他们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叶春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道:“只是,当初刘瑾要整刘大夏,为何……”
“你是说,当时老夫为何要出来为刘大夏说话吧。”刘健徐徐道:“刘大夏固然是伪君子,可是在天下人眼里,他是真君子,老夫为他说话,不是要救一个伪君子,而是……”刘健顿了一下,目光显出了几分忧色,接着道:“而是要救一个世人眼里的真君子,春秋啊,治大国,最紧要的是人心,这就如原木立信一般,刘大夏的好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天下人眼里,他是好的,若一个‘君子’被刘瑾这般欺辱而没有人为他说话,结果会如何?这天下,还会有人肯做君子吗?刘大夏号称弘治三君子之一,他已经成了榜样,已经成了旗帜,不知多少人立志要做他这样的人,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啊,春秋可曾想过,一旦他被阉宦随意整死,又或者他的虚伪行径大白于天下,会引发什么后果吗?老夫不说,聪明如你,也该明白的吧。”
说到这里,刘健断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又道:“朝廷一直说教化、教化,教化是什么?教化就是榜样,有了榜样,无数人以他为标榜,做他这样的人。刘大夏苦心经营如此形象,便是因为如此。”
叶春秋沉默片刻,却是突然道:“真金不怕火炼,可金子有真就有假,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春秋的这一席话,却令刘健哑然无言。
或许,这就是两种观念的碰撞。
一种是嫉恶如仇,一种则过于老成,总是总览大局。
在嫉恶如仇的人眼里,若是连恶都不能清扫,那么还谈什么大局呢?可在老成的人眼里,大局之中是可以容忍恶的。
谁也说不上谁错,孰是孰非,怕也只有天知道。
刘健草草地吃过了饭,旋即起身,却是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我和于乔、宾之还有你的泰山,终究已是老了,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已经看不懂,也看不明白,可有什么法子呢,老朽之人,做事总是不免瞻前顾后,或许……你是对的,正因为老夫知道你的本心,所以才放任你和陛下在一起,我们这几个朽木,迟早都要入土的,将来的路怎么走,是陛下,也是你叶春秋披荆斩棘,走出一条新路,愿你们不必让我们几个腐朽的老家伙忧心吧。天色不早了,继续赶路吧。”
他幽幽地叹息一声,而后看着外面的天色。
叶春秋看着刘健,突然觉得刘健那沉稳的面容下,那刻着岁月的皱纹比往常显得更多了,他上前搀着他并肩出去,皱眉道:“刘公、谢公,不如坐车吧,骑马……”
刘健摆手道:“不必。”他含笑看着已经填饱肚子,聚拢在外的百官,接着道:“这里的老骨头可不少,骑马吧。”
叶春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将刘健扶上了马背,而后矫健地翻身上马,打马在前,带着众人星夜赶路。
……
在内城的一处别院里,自那外城的草庐化为乌有,刘大夏便迁居到了此处。
这是他一个‘故友’的宅子,刘大夏历来深居简出,所以对于他的行踪,所知的人并不多。
只是今日,卢文杰却是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
同来的,竟还有不少人,他们被安排到了小厅,而刘大夏则穿着一件道袍,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这里。
因为道袍宽松,因而许多人在家中都喜欢拿这种衣衫来穿,所以当大家看到这样打扮的刘大夏之时,并不觉得意外。
刘大夏坐定,许多人则是一直看着他,不发一言。
只有卢文杰正色道:“刘公,陛下去秦皇岛了,那叶春秋诸人,也去了追赶。”
“陛下?”刘大夏显得有些意外,他嘴唇嚅嗫着,徐徐道:“先帝在的时候,对老夫有知遇之恩,若非先帝,岂有老夫今日呢?呵……先帝是圣君啊,宽以待人,性情温良,可惜,当今陛下却不如先帝之万一。”
刘大夏摇摇头,带着几分惋惜地叹了口气。
卢文杰诸人则眼巴巴地看着刘大夏,显得有些焦灼,卢文杰道:“现在人和船,可都在马尾岛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公,这计划……是不是……”
刘大夏不予理会,答非所问地道:“世上的事,还真是难料啊,陛下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现在……”
卢文杰道:“莫非刘公的意思是,暂时让船队先……”
刘大夏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自己也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有退路吗?镇国府就如滚雪球一般的壮大,措失这一次机会,等到他们真正建起了水师,再想要将他们付之一炬,可就难上加难了,今日我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只为了我们自己?多少人靠着咱们的买卖讨生活,这数以万计的人,难道能弃之不顾吗?到了今日这个份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去传报消息吧,准备动手。”
说罢,刘大夏目光一厉,振振有词地道:“秦皇岛上任何人,不得留下任何活口,任何人……”
“是。”只有卢文杰知道,自己的后襟已被冷汗浸湿了。
其实他有些想后悔,因为他万万想不到他会走到弑君这一步,可是又什么法子呢?一步踏错,当初既然选择了走私,他生在私商的家庭之中,就已回不了头了,为了掩盖罪行而去犯下更大的罪行,明知是不归之路,悬崖勒马却是来不及了。
他带着沉重的心情,返身要走。
刘大夏却是呷了口茶,徐徐道:“且慢着。”
卢文杰连忙回头,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刘公还有什么吩咐?”
刘大夏慢悠悠地道:“记着,不必留活口。”
……
一艘满载着钢材的海船朝着秦皇岛方向已经行驶了四天,海船的风帆拉满,吃水很深,晃晃悠悠地沿着陆地而行。
这是一艘老旧却不堪的舰船,修修补补了不知多久,一直作为海陆巡检之用,实际上,作为一艘战船,它可以说是一丁点用都没有,因为它跑得很慢,且几乎是靠上头的官兵靠近近战来作战,船上既没有配上什么弓弩,更加没有什么火炮,私船,它追不上,即便追上来,多半人家一撞,它若是没有沉没,船上的海路巡检司官兵们,也是决计不敢登上对方的船舷去近战的。
而现在它已经有了新的使命——拉货。
作为一艘货船,它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因为它肚量不小,不是那种远海的尖底船,所以别看外头不起眼,实则满载起来,拉货量很是不可小看。
当然,人永远是最主要的因素,再好的器械,若是在寻常人手里,可能发挥不了多少功效,可是在合适的人手里,却总能得到超水平的发挥。
或许作为海路巡检,这些官兵是不合格的,可是作为一群拉货的水手和苦力,天津海路巡检的赵巡检完全可以自满的宣布,这是一艘超水平发挥的货船。
跑一趟,镇国府给的船费是一百五十两,这使赵巡检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只要返航,就巴巴地在入海口那儿静候等待,然后装了货,就哼着曲儿带着弟兄们启程。
今儿咱们巡检司的众兄弟,真哪真高兴。
赵巡检愉快地看着这一船船的钢材,催促着下头的官兵观测风向和调转风帆,不过这一次出海,他却不敢有这样嘚瑟了,因为在这里,他有了两个尊贵的客人。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朕信得过春秋
为镇国府送运货物,让赵巡检精神倍好,而迎来了这么两位贵客,赵巡检虽然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可是心情就更好了。
赵巡检也算是个会察眉观色之人,那位姓钱的,带着的乃是锦衣指挥使佥事的腰牌,另一个,则是年纪轻轻,可是看起来一身的贵气,而且就看那位佥事在这贵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便知道必定不凡。
最重要的是,佥事大人还赏了他一锭金子,他的职责很简单,把这两位贵人送去秦皇岛。
本来那年轻的贵人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挺愉快的,刚刚上船,上上下下地走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过很快,他就老实了,这是正常反应,赵巡检露出他惯有的憨厚表情开始笑,晕船嘛,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而朱厚照感觉自己很糟糕,尤其是前面两日,几乎整个人都要虚脱似的,呕吐了一次又一次,脸色也变得蜡黄起来,这两日还好了一些,却依旧是如鲠在喉。
这会儿,他踉踉跄跄地从船里出来,听到外头有人说到了,这才像疯了一样冲到甲板,果然,前方似乎有陆地出现,只是这陆地在海平面上,不过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等越来越近,朱厚照方才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一座高达数十丈的灯塔还在继续堆砌,这灯塔宛如高耸入云一般,只是一根圆柱,又如一个佛塔。
远处,港口渐渐地露出了轮廓,七八个栈桥已经维修好,许多船只停在栈桥上,整个岛屿面积很大,上头郁郁葱葱的,可以看到,靠着岛屿的外围,许多建筑已经开始修建完毕了,从码头这里看去,因为不少建筑都是依山而建,而且多是石头建筑,所以显得格外的宏伟。
让人最无法忽视的,则是隔三岔五的,便有轰鸣声传来。
那赵巡检对着这位贵客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在开山呢,别怕,是开山,这镇国府大手笔,直接要将这山都要移平了,遇水搭桥,遇了山就炸开,上月才吓人呢,砰的一声,都地动山摇了。”
船徐徐地靠近码头,朱厚照急急地跳下船来,那赵巡检便指挥着人去卸货了。
朱厚照则是和钱谦二人直接登岛,等真正登岛,朱厚照方才知道秦皇岛的工程量何其之大,前前后后砸进来的近百万两银子,还真是一文都没有浪费,岛屿的内部已经开始开山了,而开出来的石块,则运输过来,将这巨石和水泥混合一起,修建各种货栈、炮台、灯塔、码头、道路、军营、水寨。
远处已经有水泥的作坊冒着烟囱了,源源不断的水泥就地生产,数万的匠人和劳力,各自劳作,许多临时搭建的工棚,连绵数里,这些人在炙阳之下,汗水淋漓,身上仿佛生了一层薄薄的盐。
码头有许多船进进出出的,多是粮船,是在两里外的内陆运来的。
一些研究员则是拿着卷尺到处丈量,这里的建筑地基很深,所以到处都是坑洞。
尤其最令朱厚照感兴趣的是炮台,沿着已经干硬的水泥道路,朱厚照带着钱谦走到了那地势较高的地方,许多高台已经搭建起来,虽然火炮没有运送来,可是现在看来,却也绝对是蔚为壮观。
再往里,就到了道路的尽头,数以千计的人在清理着山林,平整土地,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人拿着各种工具,就像是开垦的农人一样。
钱谦不由咋舌,半晌后,一脸心疼地道:“这都是银子啊。”
朱厚照则是抿抿嘴,默然无声。
“陛下难道不觉得……”说到这里,钱谦顿住了,像是在想着更好的说辞,顷刻才道:“嗯……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朱厚照突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你前一句话说对了,这都是银子啊,朕不说话,是因为朕心里有点不好受,因为这银子里,也有朕的一份。”
他说罢,才又道:“随我来。”
朱厚照虽然在船上死气沉沉的,可是上了岛,却是很快恢复了精神奕奕,他兴致勃勃地爬上了一处高地,远远眺望,不由道:“你说,若是有海贼来袭,会从哪个方向而来?”
钱谦随口便道:“理应是南边吧。”
朱厚照却是摇头,指着西方,换上了认真之色,道:“理应是从这儿来,你呀,就没有叶春秋聪明,西边连接着内陆,海贼既来,就是以摧毁整个秦皇岛谓目的,所以一定会将所有的舰船统统横在内陆与秦皇岛之间,断绝内陆与秦皇岛的联系,而后再杀上岛来。”
“可惜……”朱厚照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道:“可惜现在西面没有炮台,否则,倒是可以假设一些火炮,一旦海贼来袭,指望着内陆的卫所怕是无用了,只能靠水师。”
顿了一下,朱厚照又道:“镇国新军若是在,倒是好,不过他们人数也太少,又打不着海贼,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镇国新军登岛,用处也不大,因为只要贼船截断了秦皇岛与内陆的联络,秦皇岛没有了补给,岛上的粮食能坚持几日?”
海风吹乱了朱厚照的长发,朱厚照则是目光深沉地看向天边,高远地道:“所以唯有海战,唯有海战……只有在汪洋大海之中,名正言顺地击溃他们,才能令那些可恶的私商失去最后的依仗。不过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来的,春秋得知朕来了,一定会命水师来,朕把自己都托付给这镇国府水师了,因为……朕信得过春秋!”
而在另一头,当叶春秋带着诸公抵达山海关的时候,山海关的守将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一下子来这么多的人,而且每一个,竟都是朝中的重臣。
山海关守将正待要好生款待,刘健却是沉着脸道:“准备船只,老夫与诸公要立即登岛,听着,一刻也不准耽误,立即去准备。”
这守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问,连忙心急火燎地命人去准备船只。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我们又在一起了
最近从这儿去秦皇岛的船不少,于是这山海关守将很快就给诸位朝中大臣准备了船只,而诸公们也不避讳是不是货船,登上货船,直接往秦皇岛驶去。
一直带着忐忑心情的众位朝中大臣,多是已经年岁不少,在船上也吃了一些苦头,可总算还是顺利地来到了秦皇岛。
岛上的风景,无人去关注,带来的禁卫立即开始盘查起来,经人打探,果然陛下和一个锦衣卫武官登岛了,至于现在具体在哪,却是不知,于是只好命人努力搜寻。
叶春秋没有和大部队行动,他知道,朱厚照一定藏匿在某处,他猛地抬眼,看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那儿也是连片的工棚,理应住了不少人。
叶春秋直直地看着那个地方,以朱厚照的性子……
叶春秋想罢,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叶春秋多少也算是了解朱厚照的,以陛下的性格,最喜的是指点江山,所以他喜欢高处,站在高处,就如对着一幅真实的舆图一般。
叶春秋甚至可以肯定,若是陛下来了,一定会在那里。
叶春秋不露声色地动身,走了没多远,身后却有人叫他:“春秋,春秋……”
叶春秋回眸一看,却是邓健,邓健一瘸一拐地疾步走着,气急败坏地道:“我和你一起去寻。”
看着这位邓老兄,叶春秋莞尔一笑,道:“邓兄,你的腿……”
“只能如此了,哎……我已习惯了,走吧。”邓健在来时,天天骂骂咧咧的,可渐渐的,也就接受了现实,心平气和了不少,人嘛,总会慢慢适应的,所以他决定原谅陛下,此时反而笑了笑,对叶春秋道:“想不到,我们又在一起了。”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等进入了那一处街坊,二人左顾右看。
这理应是一群修筑灯塔的匠人们杂居的地方,都是连片用木头盖起来的棚屋,显得脏兮兮的,甚至有一股鱼腥的味道。
叶春秋和邓健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走进去,里头的棚屋间距很低,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卫生就不必提了,糟糕得很。
搜罗了一圈,却没见到朱厚照的人影,叶春秋反而有些迟疑了,却是邓健手一指道:“你看那里,有一处土庙。”
那确实是间土庙,大抵是匠人们到了这里后,临时搭建的,毕竟是在海外,许多匠人便将心灵寄托在鬼神上。
叶春秋对着邓健点了一头,便和邓健一起走到了庙外。
刚走到庙外,里头便传出嘈杂的声音,细细一听,叶春秋和邓健都不禁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的意味。
这从庙里传出来的声音,正是朱厚照的,只听他道:“我开,呀,又是三个点儿?真真见鬼了,他娘的,小爷我手气不至于这样臭吧。再来,再来。”
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姓朱的,什么再来,还有没有抵押?没钱,可不和你赌了。”
朱厚照道:“哈,我会没钱?这秦皇岛……好吧,小钱,拿东西抵他……”
“……”叶春秋大抵听出了什么,侧目一看邓健,便见邓健的脸色扭曲了,才刚刚原谅了朱厚照开溜,现在居然……
邓健再不犹豫,怒气冲冲地冲了进去,叶春秋怕出事,连忙尾随其后。
刚进去,便见这小土庙里,早已围了不少的匠人,多半是做工时忙里偷闲,躲在这儿开赌。
此时,朱厚照正激动地顶着骰盅,脸色发红,口里道:“开啊,开啊,大,大……”
在他身边,钱谦打着赤膊,双手护着自己的胸毛,他只剩下了一条马裤,至于靴子、发簪、衣服,却都被一个马脸汉子用腿压着。
钱谦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开出来的骰子,灯看到那骰子不过两点,顿时发出嚎叫:“天,输得只剩下底裤了啊,陛……朱公子,咱们不赌了,走吧。”
朱厚照却是依旧不肯干休,口里大叫着:“不成,不成,他还有马裤,快,小钱……”
邓健已是气得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差点儿两眼一抹黑,栽倒在地。
好生生的一个天子,就在几日之前,还穿着冕服坐在金殿上,这才几天啊,就出现在了化外之地,然后很熟稔地摇着骰盅,活脱脱的一个市井小无赖的样子,而且他脱了靴子,盘膝坐着,裹脚布也不见了踪影,就露出自己白嫩的腿来,偏偏他一面赌,还一面拿手抠着脚丫子,扣完了,竟还将手送到了鼻下闻一闻,然后皱一皱眉,仿佛也觉得臭,接着满口道:“小爷我不服哪……”之类的话。
“咳咳……”叶春秋也很是无语,顾不上趔趄着要倒的邓健,快步冲了进去,直接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朱厚照给拖了出来。
被叶春秋一声不响地拖到了门外,正想大骂之际,看到竟是叶春秋,朱厚照顿时露出惊喜之色,道:“等等,等等,等我穿了靴子,春秋,你可算是来了啊。”
还不等叶春秋说话,一团黑影已是朝叶春秋袭来,却是钱谦光着膀子,胸毛毕露,然后双手伸展开,那一团胸毛便大喇喇地出现在了叶春秋的面前,他的大膀子一把将叶春秋扑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春秋,你可算来了啊,你再不来,我就贞洁不保了啊。”
叶春秋顿时打了个冷颤,浑身恶寒,心里说,我特么的贞洁才不保了呢。
眼看这里闹哄哄的,叶春秋感觉自己成了三个人的保姆,朱厚照嘻嘻哈哈的,钱谦哭哭啼啼的,邓健已成了疑似精神病患者,看到柱子,眼睛就发红,说不定什么时候想不开,就去撞一下。
好不容易大家都到了土庙外,三人还在喋喋不休,朱厚照满口小爷,钱谦一脸委屈地想说什么,邓健则是失魂落魄地站着不动,偶尔发出几句呓语。
叶春秋不由苦逼地抚额,似乎眼下只有自己一人正常了。
正在这时,却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不容小觑
只见,一支宏观的舰队,此时此刻,正徐徐游弋而来。
叶春秋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高处,所以舰队的规模,一眼便让他们看了个清楚。
是镇国府水师,水师到了!
叶春秋看着那一艘艘巨大的船影徐徐地从海平面,扯满了风帆而来,刚才的那一脸郁闷之色终于一扫而空,一旁的朱厚照也终于停止了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艘艘佛朗机舰船,佛朗机舰船的船身其实并不大,因为是海船和战舰,所以船身狭长,可是那巨大的风帆,却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来了,来了……”朱厚照兴高采烈地道。
叶春秋心里想,水师倒是来得够快,不过细细想来,自己虽然先走一步,可毕竟是走陆路,他们走的是水路,至于补给和弹药,水师早有规矩,要做到水师随时补给充足,也就是说,船队可以随时出发。
只是不知镇国新军来了没有,自己当时情急,倒是没有下这个命令,按理,他们应当会带着镇国新军来吧。
“喂喂喂……”朱厚照将手作喇叭状,朝着那船队的方向大喊,只是这里距离舰船显然很远,对方根本不可能听见,而叶春秋知道,陛下不过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快,快,咱们上船,上船去。”
朱厚照兴冲冲地道:“朕在这儿,等的就是这一日,哈哈……”
邓健正要阻止,可朱厚照已经一溜烟地朝码头处狂奔而去了,于是三人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好跟着追去。
等到了码头,那战船却是无法进港,一方面是港口没有修缮,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里的水文还没有彻底摸清楚,若是哪里有什么暗礁,可就不妙。
因此舰船便在距离岛屿数里之外收了风帆,放下了铁锚后,朱厚照诸人请了一艘小船,直接划到了秦皇号下。
叶春秋给甲板上的人打了信号,船上这才放下了缆绳。
叶春秋先爬了上去,接着是朱厚照,钱谦光着膀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跟在其后,他一回头,却是见邓健盯着海水发呆,心里咯噔了一下,道:“老邓,你莫不是想不开吧?快,你先爬上去,你看我,我就想得开,人生如戏罢了。”
邓健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何这世上的事,总和书里的不一样呢,我读了半辈子书,都不知有什么用。”
邓健一脸的垂头丧气,却还是乖乖地攀爬了上去,钱谦这才跟在后头上了甲板。
这大舰上,显然比那小小的海船要平稳得多,朱厚照抚摸着船舷,显得尤为惊喜,道:“春秋,就你和邓健一道来的?”
叶春秋摇头道:“刘公他们都来了。”
“呀。”朱厚照愣了一下,下一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而后道:“朕现在不能见他们,从现在开始,朕便住这秦皇号了,哈哈,传朕旨意,谁也不准登舰,朕……朕这是要照顾几位师傅年纪老迈,嗯,让他们在岛上吧,叫他们回京也成。”
叶春秋心里想,他们肯回京那就见鬼了。可是见朱厚照兴冲冲的样子,叶春秋也颇为高兴。
这时王猛和叶斯二人来行礼,他们的身后,居然还跟着王守仁。
显然,镇国新军也来了……
叶春秋心里笃定了许多,旋即道:“现在情形如何?”
王猛道:“陛下,恩师,眼下已经放出了许多的快舰搜索,在这附近,发现了不少快船,显然是有人在投石问路。”
叶春秋抿了抿嘴,才道:“这样也好,看来这些狗贼,是铁了心了。”
一行人便进入了指挥舱,指挥舱已经进行了修整,一个巨大的桌台放置在正中,桌台上是一张海图,附近有罗盘。
叶斯道:“根据他们快船的出没的规模和频率,他们的舰队理应会很庞大,比我们想象中要大,而且有不少是倭船,这种船,我们曾见过,是倭国的官船,想来……可能这一次出动的不只是一群商贾。”
“不是商贾?”朱厚照满是疑惑地道:“还有什么?”
“可能是倭国的水师,在佛朗机,曾有一些海员抵达过倭国,根据他们的描述,倭国内部征战不休,所以不少的贵族拥有船队,实力也不容小觑,他们的水军规模不小,所以这一次,我们可能遇到了大麻烦,看起来,他们是倾巢而出,出动了所有的力量。”
倭人也来了?
这倒是叶春秋没想到的。
原来以为只是一些倭寇,可若是倭国的官方也派出了水师的力量,可见这一次,刘大夏和倭人是押上了所有的赌注。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倭国和大明之间的关系一直是若即若离,他们接触更多的,反而可能是大明的私商,若说他们之间没有勾结,那就见鬼了。
另一方面,倭国内部倾轧不休,只怕有不少人,希望得到私商的支持,自然也就有人甘愿与私商合作。
当然,这一次叶春秋在秦皇岛已经砸进了大量的财富,这足以使人垂涎三尺,只怕这个时候,倭国也已经眼红了。
自从叶春秋杀死了倭国的亲王之后,倭国与大明之间就已经断绝了交往,这使倭国和私商的联系更加紧密,毕竟倭人需要获得大明的商品,非要依赖这些私商不可。
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倭国支持私商的,到底只是一两个大名,又或者是许多大名的联合,甚至还得到了幕府的支持?
幕府虽然现在已经式微,可他们毕竟有超然的地位,大名之间虽然彼此攻伐不休,许多调解工作,怕多是幕府来做,有没有可能是幕府借此机会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呢?
既可以报仇雪恨,又可以借此发挥一下倭国共主的身份,毕竟许多大名未必愿意得罪私商,何况这一趟袭击秦皇岛,对于他们来说,有着巨大的利益吸引力。
叶春秋细思了一番,沉眉道:“倭国水师的实力,不容小觑。”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生死在一起
叶春秋的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到了万历年间,倭国侵略朝鲜,居然可以使用舰船,将数十万大军穿越海峡,登陆朝鲜,单凭这一点,叶春秋就不敢对倭国的船队大意。
于是叶春秋又道:“假若他们也是倾巢而来,那么他们的实力,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高上数倍,他们的人数,可能会超过一万至两万多人,舰船……怕也不下三四百艘。”
朱厚照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阴沉着脸道:“三四百?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岂不是说比郑和下西洋的舰队还要厉害?”
叶春秋却是摇头,反而笑了笑道:“自然不及郑和的舰队,只是船只多一些罢了,肯定不可能会有福船那样的大舰,不过倭人靠海,他们也擅长海战,所以他们的舰船可能不大,战斗力怕也是可观,绝是不容小视的。”
叶春秋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既然敢来,那么就索性来试一试吧,臣弟和水师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朱厚照的脸色也渐渐地轻松一些,道;“朕亲自来指挥……”
“不可。”朱厚照的话还没说完,邓健已气急败坏地打断道:“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朱厚照看了邓健一眼,正色道:“莫非,你是要让朕回到岛上去?可是朕实话告诉你,在那岛上可比在船上还要凶险,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登上了岛,朕也是逃无可逃的。”
邓健气冲冲地道:“陛下可以返回陆地去。”
朱厚照却是道:“朕不去,朕若是如缩头乌龟似的回到了陆地,朕就无脸见列祖列宗了,朕今天无乱如何,都要和春秋,与这秦皇号共存亡。”
邓健瞪着朱厚照,气得七窍生烟,还想要再劝。
就在此时,一个佛朗机水手匆匆进来,禀告道:“发现敌舰,发现了敌舰。”
他的汉话还不够熟稔,不过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懂:“我们放出去的快舰,在向南二十里处,发现了敌舰,敌舰规模庞大,大小舰船有五百余艘,他们的船,吃水很深,可能……可能他们的基地,就在这里不远……他们已经出发了,正是朝着秦皇岛来,他们也发现了我们……”
在这人还没说完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了……
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这就意味着,在几个月之前,这些人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真实的舰队规模,却还是比叶春秋所猜测的要多得夺。
五百余大小舰船,虽然叶春秋深信,这里头有许多的舰船,都是滥竽充数,未必就适合海战,可是叶春秋也深信,这些人来势汹汹,绝不好招惹。
这理应是在大明的临近海域,最庞大的一支舰队,若单单只是倭人舰队,叶春秋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倭国距离这里有一定的距离,倭人没有拿下朝鲜,是不可能以朝鲜为跳板袭击秦皇岛的,可是现在,显然是私商们给予了倭人足够的许诺,并且将自己在附近海域的巢穴拿出来供倭人修整,这才使倭舰有了长途奔袭的资本。
叶春秋四人面面相觑,皆是脸色阴沉,朱厚照稍稍犹豫,他似乎也感觉这一次有些冒险,毕竟这是海战,而且这一次的海战规模,似乎远远地超越了他当初所想象的。
此时此刻,一直期盼着这场海战的朱厚照,也不禁感到了很大的气压。
朱厚照看向叶春秋,正想说点什么,此时,叶春秋则道:“请陛下先行回到内陆,到山海关去,邓兄,请你和陛下一道走。”
他的话音刚落下,朱厚照和邓健便异口同声地道:“朕(我)不走,将他(陛下)送上岸就可以了。”
叶春秋不由深深皱眉,似乎还在沉吟。
朱厚照看了邓健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赞许,而后对着叶春秋正色道:“就算要走,只怕时间也是来不及了,这样短的距离,或许他们的快舰已经开始放了出来,朕若是现在乘坐小船去山海关,说不定就会遇到他们的快船,岂不是要置朕于死地?现在也好,索性谁也不走了,大家正好生死在一起。”
四个人,八只眼睛相互对视,叶春秋的眼里带着几分无奈,邓健带着犹豫,钱谦则多了几重忧心,唯有朱厚照的眼里,带着一股快意。
过了半晌,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叶春秋终于道:“既然说好了,现在,出发,备战!”
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犹豫了,最重要的事,也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叶春秋收敛起那几分无奈,反而变得坚定起来,今日一战,若是输了,便是全盘皆输,既如此,又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叶春秋快步上了甲板,大吼一声:“发现敌情,备战!”
“备战!备战!”
从船首到船尾,许多人彼此吆喝着,传令兵向附近的舰船打起了旗语,于是各舰依序起锚,扬起了风帆,鱼贯驶出了海湾。
此时,佛朗机水手的优势显露了出来,这些人都是航海的‘奇才’,毕竟是飘洋数万里来的这里,一个个带着自己的汉人水手,手把手地教导各种应对之道。
如何转舵,如何依序前进,如何掌握速度,如何确定风力,一叶叶的风帆,宛如一道海中的弧线。
“皇帝陛下,父亲……”叶斯匆匆而来,道:“起航花费的时间太多了,而敌船距离我们太近,我的建议是,在此等候他们,渐渐将船速提升起来,在这里与他们进行战斗。”
叶斯毕竟是个中老手,叶春秋也清楚,帆船不比后世的船只,可以随意加速和减速,现在刚刚起航,在速度上,对于舰队是不利的,想要阻击,最好是靠近岛屿,因为唯有如此,对方的舰船才会减速,他们不可能硬生生地撞上来,如此一来,就抵消了他们的速度优势。
叶春秋随即点头道:“一切按你说的做,让炮手们就位。”
叶斯道:“是。”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高深莫测
在秦皇岛上,刘健带着百官是一刻没有停歇,当他得知朱厚照已经被叶春秋寻到并上了舰船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下,无论怎么说,陛下是安全的。
可是现在,当他看到船队开始起锚杨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却又提了上去。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里?
正在他迟疑之间,后头的百官窃窃私语,他们伫立于码头,也不知当如何是好时候,突然,瞭望塔上,响起了警报。
钟声响起,先是一处,接着是两处、三处、四处。
整个秦皇岛上,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紧张地看着海面。
在海平面上,一根根桅杆出现,宛如池塘中的荷叶,只露出尖尖一角。
有人大叫道:“敌袭,敌袭……”
此言一出,岛内顿时沸腾起来,刘健吓了一跳,连忙带着诸官到了瞭望塔下,这瞭望塔与佛塔相似,许多人纷纷走到二层、三层、四层……
等到了塔顶,就只能容纳六七人了,不过也有人在九层观看,只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惊得脸色不好起来。
他们看到了船,不是一艘,是十艘,不,居然看起来像是有百艘,甚至更多。
越来越多的大小舰船出现,他们一个个星罗密布于远处的汪洋,争先恐后而来,他们开始撤下了一些帆布,似乎是想要降低一些速度,可依然随着惯性和剩余的风帆,舰船宛如鬼魅,自大洋深处而来。
“这……这是什么?”刘健面如土色,焦急地道:“是哪里的船?”
大家都是面面相觑,只有一个随来的人低声道:“似是倭船。”
“倭船,是倭寇?”
诸官的面色都不约而同地僵硬了。
谁都清楚,倭人善船,否则纵横东南的倭寇哪里来的?而如此庞大的舰队,他们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想到在印象里,这些倭寇的凶残,再看那驶出海湾的镇国府舰队寥寥三十多艘,方才还觉得这个舰队庞大,可现在相比,却是如此的渺小。
“完了。”刘健的脸上已经苍白一片,喃喃道:“陛下还在船上。”
这一次一个不好,极有可能要被人一锅端了。
刘健觉得一丁点的侥幸都不会有,他死死地盯着那朝着敌舰而去的舰队,一时无言。
……
海面上,无数的倭舰,其中混杂着许多走私的商船,在倭船的掩护下穿梭。
为首一艘的倭船,装饰的,乃是菊花的纹章,以至于附近诸多舰船,都拱卫于此。
这艘船显然不凡,而更重要的是,在这船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此时才刚刚从舱中出来,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舱外的矮门外,几个全副铠甲的武士跪坐在舱门前,低声说着什么。
舱中还传出女人的声音,紧接着,这位尊贵的倭人方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船舱。
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甚至他没有穿着铠甲出舱,只是一件中原的绸缎衣,这酒色掏空的身子,给人一种纨绔的味道。
“将军。”几个武士一齐重重低下头。
在倭国自称为将军的人不多,而足利义材绝对是最当之无愧的一个,他便是室町幕府的第十代将军,只是这个时候的征夷大将军,不免显得有些廉价,足利义材是整个战国初期时倭国幕府的缩影,他此前曾为征夷大将军,可是很快就被权臣废黜,他的兄弟成为大将军之后,用不了多久,又因为内讧,足利义材便在权臣大内义兴的支持下回归京都,废黜了篡位的征夷大将军,重新领取了征夷大将军。
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此番出征,自然也是大内义兴所支持的,大内义兴说该做什么,他就得乖乖去做,没错,他就是个傀儡,可是很多时候,能做一个傀儡,却总比做丧家之犬的好,至少……大内义兴进贡自己的美色,总是让自己满意。
此番出征明国,虽然在国内是喊得锣鼓喧天,号称是要征服大明,其实到底怎么回事,足利义材却是非常的清楚,这是大内义兴和大明的私商达成了的协议,而刚刚扶持自己成为征夷大将军,并且秉持了倭国国政的大内义兴,显然也明白,他的威望还不足以镇压不臣,所以他很聪明地选择了这一次远征。
远征的目的,是树立威望,何况这一次,袭击的不是大明的内陆,而是大明的一个岛屿,又有大明的海商协助,这是必胜的战役,到时,大内义兴带着战利品和自己回到京都,势必会如日中天。
好吧,这好像和足利义材没太大的关系,他只是一个被圈养的大将军而已,他现在也很安于现状,这一次,他这征夷大将军的亲征,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此次大内义兴纠集了许多大名的舰船,一万三千名士兵,还有不少大明的私船而来,不过是想要打一场漂亮的仗罢了。
现在,在漫长的远航之中,足利义材终于看到了一点眉目,他看到了三十多艘船孤零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底,而后,他笑了,笑中带着几分嘲讽……
而后,足利义材又快步地回到了船舱中,道“请大内管领督战吧,我在此作壁上观,正好看一场好戏。”
“嗨!”跪坐一旁的其中一个武士,便是大内义兴,幕府的管领。
此时此刻,大内义兴已经长身而起,恭顺地对足利义材道:“就请大将军在此静候佳音。”
说罢,大内义兴匆匆抵达了甲板,看到了不远处,那三十多艘大明的舰船,他的脸上浮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大明的水师实力,大内义兴实在太清楚了,这一次之所以找到这个由头带着大将军远征,有他完全的政治算盘,刚刚挟将军以令大名的大内义兴很清楚,若是没有足够的声望,是无法统御诸大名的,而大明根本没有水师可言,这一次,他以大将军的名义征调了所有的海军来袭击秦皇岛,便是想要借此一战扬名。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送你上西天
对大内义兴来说,欺负一个软柿子的同时,还能给国内一个无惧于大明的形象,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此次,他倾巢而出,为的就是要彰显他的武威,在自己面前的这三十多艘船,且不说这些舰船是否可堪一战,至少从海商那里所知的是,这些舰船虽是大明缴获,可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大内义兴笑了笑,眼里全是轻蔑之色,随即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身后的武士见状,立即精神一振,而后开始传达了命令。
于是无数的舰船,犹如洪峰一般,朝着那可怜的三十多艘舰船冲去。
他们扯满了风帆,犹如一支支箭矢。
在大明舰船上,朱厚照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谦的下巴都像是要掉下来了,邓健一瘸一拐地走到船边,看着不远处那像是无数的船只,眼神却是无比坚定,在心底里已做好了与朱厚照共存亡的决心。
叶春秋反而很是镇定,此时,他已去了炮舱。
而今,这炮舱之中,左舷的三十多艘火炮已经就位,火炮的下方是滑轮,炮兵们火速推着火炮向前,有人拉起了窗口的铰链,等窗口一开,火炮的炮口便探了出去,三十门火炮露出了黑黝黝的炮口,显得格外的狰狞。
整个舰队,装载着火炮一千零九门,舰船中的炮弹补充充足,而炮手已经历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操练,他们从不吝啬火炮,每日都在外海进行射击的操练,此时他们早已对火炮熟稔得不能再熟稔了。
他们很轻松地开始装填了炮弹,手中的大家伙就如他们的伙伴一样,每一个炮位的炮兵和副炮手,都对自己的火炮耳熟能详。
弹药装填完毕,在火炮上方,有专门的玻璃镜用于观察,这沉闷的炮舱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敌舰的方位,密密麻麻的舰船在靠近,而且越来越近,他们显然是准备用最直接有效的战法,靠近,而后进行冲撞,最后在短兵交接。
倭寇人最擅长的,就是手中的刀,当然,船上会配备一些巨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一旦对方靠近自己,那蜂拥而上的倭人,对于这羸弱的水师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就算叶春秋性子素来沉稳,可终究还是有些紧张,他对水师的实力不太有把握,他虽然知道水师的杀手锏,可是到底能不能发挥,却需要用实战来证明,而且敌舰的规模跟明军的规模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得叶春秋也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他抿着嘴,眼眸深深地盯着靠近的船队,而水手们也十分配合的转舵,用船身面对了来犯的无数敌舰。
三十艘船,组成一条半弧形,慢悠悠地游弋,始终做到将自己的侧面,面对着这些来势汹汹的海寇。
炮舱里,配备了专门的观察员,他负责进行测算,于是此时,他拿着罗盘,通过玻璃镜,不断地开始禀告着数据:“向东三十度,有敌舰两艘,三千七百步,三十四度……敌舰一艘,四千步,三十九度……”
这观察员似乎感觉自己关系重大,所以也不禁后襟有些发冷,不过平时他已操练惯了,依然尽职地不断地汇报着数据。
“有敌舰进入射程,有敌舰进入射程,向东三十二度,有敌舰靠近,是快船,距离我舰两千一百步,速度三十步,准备,准备……”他声音开始高亢。
所有的炮手,立即注意到了那个方向,纷纷开始校准,利用火炮下的滑轮,调整着角度,而后再用插销将其死死固定。
“预备……预备……”
炮舱里显得无比压抑,每一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而此时,在秦皇岛的瞭望塔上,刘健看到一艘快舰已是扯满风帆,疯狂地朝水师靠近,此时的刘健,心里生出了无力感,他闭上了眼睛。
……
“准备……准备……”
警报声在叶春秋的耳畔不断地回荡,叶春秋甚至有点怀疑,这些炮手能不能来一个开门红,火炮在海上,到底能不能发挥出想象的威力。
叶春秋透过水晶镜,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前方,这个时候,他浑身绷紧了,甚至不敢去呼吸。
“进入射程,射,射!”
轰隆……
秦皇号剧烈颤抖起来,叶春秋险些立足不稳。
这不是齐射,为了防止巨大的力量导致舰船倾斜,所以往往射击时,会从一号炮位开始射击,等到过了片刻之后,二号炮位发射,如此延顺。
所以叶春秋知道,这只是开始,他死死地立在舱里,紧接着,又一声巨大的轰鸣……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一个个炮口,犹如掐好了时间似的,随即喷出了火舌,那如流星一般的炮弹立即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轰隆……轰隆……
第十三个炮位……
轰隆……
这连绵不绝的火炮轰鸣,几乎让叶春秋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而秦皇号的一侧,硝烟已经开始弥漫,这硝烟使叶春秋居然已经辨不清敌舰的具体方位了。
可是轰鸣还在继续,显然这些炮手们,压根就没有停止的打算。
轰隆……轰隆……
当最后一个炮位射毕,海风将硝烟散去,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每一个人都紧张得犹如心跳蹦到了嗓子眼里。
操练是一回事,实战显然又是一回事。
火雨朝着那些快船快速落下,有的炮弹直接落水,在水下爆开,溅起了十丈高的水花。有的炮弹居然一头扎进了快船的甲板,还未等船上的人明白怎么回事,只看到一个物体砸进了舱中,于是许多人纷纷围拢上去,他们大抵是以为这可能是火炮砸来的铁球,甚至石块也有可能,他们所担心的是,这样会不会将船底砸穿,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可是事实却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糟糕和可怕。
他们猛地感觉到了一股热浪袭来,然后,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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