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北狩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2:23:50|字数:21642
这么看来,这其实说是羞辱都不为过了,若是朝鲜国的一个地方官跑来说要向大明称臣,这算不算是打脸?朕稀罕你们来称臣?你是什么东西?
朱厚照想明白了这一层,顿时拍案而起,怒斥道:“幸好叫了你来,否则朕就差点让鸿胪寺着手与他们接触了,若是互换了国书,届时岂不是成了笑话?真是可笑。”他狠狠地拍案,旋即又道:“朕要立即驱逐他们的使者,来人!”
朱厚照只叫了一声,外头便有人小心翼翼地进来,正是一直在外头的刘瑾。
刘瑾这些日子可算是提醒吊胆,做事也变得尤为谨慎,而且只要听到叶春秋进了宫,便立即巴巴地从司礼监里赶来,安静地站在外头候着,怕就怕叶春秋背后给他一枪。
此时,他快步走到朱厚照的跟前,轻喘着气儿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冷着脸道:“给内阁下条子,立即驱逐佛朗机人,所有佛朗机人,统统都驱逐,不要问原由,知道了吗?”
真正的原由,肯定是要藏着掖着的,毕竟传出去很不好听。
刘瑾很戒备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却还是恭顺地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对于驱逐佛朗机人,叶春秋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中西方的交流,本质上是技术上的采长补短,叶春秋有光脑,下头又有研究院,傲慢一点来说,他们连和自己技术交流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所谓的通商,暂时也没有兴趣,对于这些殖民者,叶春秋可是从未有过好感的,这些人到了地方,便开始少啥劫掠,无恶不作,之所以大明没有遭遇这些人的残害,不过是因为现在的大明还强盛罢了,若是此时虚弱,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朱厚照依旧还是怒气难消,不由又骂道:“佛朗机人,真是可笑,小小一个宁波知府……”
呃……叶春秋一下子感觉自己把自己的家乡黑了,只好连忙纠正道:“陛下,其实是马六甲总督。”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管他是谁,哼,若非山高水远,朕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说到这里,朱厚照又想起什么,呷了口茶,又道:“对了,朕现在听到了许多非议。”
叶春秋见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和自己有关,便道:“不知是什么非议?”
朱厚照道:“许多人都说,你花费太大了,朝中许多人眼红呢,四十多万纹银,才练一千个兵,虽然是镇国府自己的钱,可是许多人却有诸多的不满。”
叶春秋很清楚,闹出这些非议的,只怕不是一群好事者,多半是某些股东。
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若是将四十万两银子分了,这可是一笔不菲的真金白银啊,现在倒好,全部砸在了镇国新军的头上,这等于是直接丢进了水里!
从前大家只知道镇国新军消耗大,其实也不怎么关注,只当做趣闻而已,可是现下却是不同了,现在账目一公开,看到真真切切的数目,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得多,何况还和不少股东的利益息息相关,许多人自知自己欠着叶春秋的人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发表几句牢骚,只是这些牢骚,他们自己说不出口,自然要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明明是镇国府内部之事,结果在朝中倒是酝酿起来。
朱厚照看着叶春秋皱起的眉头,旋即笑了笑,道:“当然,朕也只是随口和你一说,只是前几日筳讲时,有几个翰林胡言乱语几句罢了,朕当然不肯听他们的,没有理会,今儿告诉你,可不是让你顺从着他们的话去做,只是到时若有人说三道四的,你也别生气,朕这是给你提个醒。”
叶春秋不由露出了一点微笑,点头颌首道:“多谢陛下。”
朱厚照却是拍着叶春秋的肩道:“总之,你想做什么事,尽力去做就好,你别看朕是天子,可是平时有人冷嘲热讽,朕不也没有在意嘛,只是有些讨厌罢了。”
叶春秋却是笑开了,道:“臣也并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臣的母亲出身不好,自小臣就已经习惯了,论起脸皮厚,陛下理应是不如臣弟的。”
“是吗?”朱厚照争强好胜的心起来了,霸道地道:“别的不敢说,朕的脸皮,理应该比你厚吧,来来来,我们比一比。”
比个毛线。
叶春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没见过这种上纲上线的啊。
看着叶春秋又绷起来的脸,朱厚照哈哈一笑道:“你看,你果然输了,朕要和你比一比,你就沉默不语,岂不就说明你脸皮还有些薄?以后,这种事可不要和朕来比了,哼哼,你道母后平时和朕都是怎么说的?说朕堪比中都凤阳的城墙。”
生怕叶春秋不太理解,朱厚照很夸张地继续道:“这凤阳的城墙可是太祖皇帝时修筑的,比寻常的城墙要厚上一倍不止。”
打了个哈哈,朱厚照笑嘻嘻地继续道:“好啦,不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一屁股坐在暖阁的沙发上,他翘着腿,显出了几分慵懒,又道:“自你做了镇国公,咱们君臣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朕一人闷着,挺是无趣的,可有什么法子呢,朕就是这紫禁城里的囚鸟,有时真是羡慕你,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朕若是你,该有多好啊。”
他这一番感叹,颇有些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感觉。
叶春秋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其实某种程度,面对这个脑洞太大,思路过于发散的小皇帝,很多时候,叶春秋都有那么点儿无力感。
朱厚照继续感叹道:“若是朕可以出宫,移驾出去便好了,去哪儿都好,说回来,朕挺喜欢大同,嗯……其实关外,朕也喜欢,春秋,你说辽东如何?”
“这个……”
君臣二人早就习惯了研究天文地理的问题了,叶春秋倒是来了兴趣,道:“陛下何不拿舆图来看看,咱们想一个好地方。”
第一千零一章 天子守国门
说到了朱厚照做感兴趣的事情,朱厚照又变得活跃起来,连忙命人取来了舆图,将舆图展开,四只眼睛便在这舆图中出神。
朱厚照道:“大同最好,朕觉得大同地处津要之地,何况,朕去过那儿,挺有意思,朕倒是想念起那儿的许多人了。”
叶春秋却是不禁摇头道:“臣看,大同不好,这里虽是面对大漠的重镇,却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叶春秋道:“陛下若是想寻个地方,恰好又想对付鞑靼人,大同面对的是大漠腹地,却是大大不妥。鞑靼人骑着快马,来无影去无踪,他们的背后就是千里旷野,一旦有失,就可以立即返程,依着臣看,若真要寻个地方,理应是山海关。”
“山海关?”朱厚照口里念着,目光立即寻向那山海关的方向。
山海关乃是京师的门户,距离京师其实并不远,快马一两日也就到了。
这山海关又是进出辽东的要道,大明在这一线,布置了诸多的军镇,这儿……倒确实是大明最重要的官防重地。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山海关一面环海,后头又是京师,再北一些便是辽东诸镇,当初中山王徐达带兵出关,就是看重了此地,此地方才是我大明的咽喉,一旦有事,无论是辽东,还是海路,又或者是关内,都可立即驰援,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得天独厚。”
朱厚照想了想,却是托着下巴摇头道:“就是因为这里过于紧要,反而不美,那鞑靼人知道这儿是难啃的骨头,才不肯来呢,可是大同就不同了。”
叶春秋抿嘴笑了,道:“这可不一定,要吸引鞑靼人的办法有很多种,他们无非就是想要劫掠罢了,山海关之所以不如大同,是因为大同除了是军事重镇,而且有良田无数,谷仓中积满了粮草,更有不少在此停留的商贾;可是山海关不同,山海关只是一处关隘,而且又是雄关,难以攻破,可若是山海关亦有无数钱粮呢?”
朱厚照眨了眨眼,的确觉得叶春秋所说确实挺有道理,不过下一刻,却是皱了眉头,道:“可是……难道要朕堆一笔财富去引诱他们?”
这种纸上谈兵的事,叶春秋和朱厚照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叶春秋笃定地道:“其实要扫荡大漠,山海关才是关键,它南接京师,与大运河相通,北连辽东,背靠大海,要面对的,不过是西面的大漠罢了,陛下……臣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朱厚照抬头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朝朱厚照笑了笑,道:“现在咱们大明的马价,已经居高不下了,便是一匹年老的驽马,现在没有七八两银子也止不住。”
“嗯?”朱厚照眯着眼,似乎想起了叶春秋从前说过的一些话。
叶春秋继续道:“现在马车流行,大家不肯雇轿,马力代替了人力,何况现在镇国府生产的马车,需要大量的皮毛铺设车厢,导致这皮毛亦是紧缺,而最重要的却是,京畿附近,因为许多佃户不肯租种土地,纷纷跑去镇国府讨生活,这使乡间的士绅,不得不多备牛马耕种土地,否则这大好的田地,佃户不足,如何耕种?所以牛马的价格,已是不断攀高。殿下其实不必带着财富去山海关,只需一道旨意,准许人去那儿牧马就可以了。”
“这样?他们肯?若是鞑靼人来袭,可是要命的啊。”厚照觉得叶春秋提议有些匪夷所思。
“怎么不肯?”叶春秋道:“陛下富有四海,可能对于自己的子民不太了解。”
朱厚照咋舌,道:“那你来说说看。”
叶春秋很认真地道:“民不畏死,只畏穷。”
朱厚照老半天回不过劲来。
叶春秋接着道:“现在牛马居高不下,若是蓄养牛马能够生出巨利,这关内,有的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贫民,他们已是生不如死,三餐不继,若是给他们一个可以致富的机会,对他们来说,蓄养畜牧又算得了什么?一旦山海关附近开始有了牧场,大量地商贾就会聚集,收购皮毛和牛马,而一旦有了商贾,就会有伙计,会有掮客,陛下,如此一来,关内牛马稀缺的问题可以解决,同时又给一些人多了一条生计,而最重要的却是,那儿,就可以成为鞑靼人的目标了,若是鞑靼人当真冒险敢来,陛下就可在这里,给他们迎头痛击,鞑靼人只要衰弱,势必会使大漠变得安全起来,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来这大漠放牧,甚至开辟牧场,咱们大明的子民在这里多一个,鞑靼人就少了一个,陛下的子民多占了一个牧场,他们的牛马就会少一群,若是陛下再进行分化蚕食,以汉制胡的同时,再以胡制胡,就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北方的边患了。”
“呃……是吗?”朱厚照舔着嘴,觉得叶春秋的话有点天马行空,什么放牧,什么畜牧的需求,这些……真有这样可怕吗?还有民不畏死,畏穷?怎么可能连死都不怕呢?
朱厚照努力盯着山海关,皱着深眉道:“你的意思是,朕该去山海关?”
叶春秋却是笑了,逗你玩而已,这些,不过是理论上的切磋,还真想动真格的?别开玩笑了……
见叶春秋露出这样的笑容,朱厚照立即显得有些恼怒:“你胆子真小,朕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叶春秋不可苟同地道:“陛下乃是天子,即便真要实施这样的计划,委派一个钦差就可以了,何必陛下亲自去一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可能陛下早已听得耳朵出了茧子,却还是极有道理的。”
一直向往做一个实实在在的盖世英雄的朱厚照,听到叶春秋的这话,便顿时受了刺激,怒气冲冲地道:“谁说来着?文皇帝定都京师,就有天子守国门之意,天子当然要在要冲之地,龟缩在关隘之后,算什么天子。”
第一千零二章 君王死社稷
叶春秋很多时候都在思考,有时也会怀疑人生。
人果然都是犯贱的动物啊,那些颠沛流离的人希望得到安稳舒适的生活,安稳舒适的人总是希望生活中多一些激情,若是理想卑微一些的,大抵就是喝喝酒上上青楼,而似小皇帝这样理想高远的,他居然想要守国门。
好吧,至少没有必要给人泼冷水,人人都说小皇帝疯疯癫癫,可是退一万步来说,至少疯疯癫癫的人,他不世俗。
看着朱厚照一脸认真的样子,叶春秋很明白,当小皇帝表露了自己心底深处想法的时候,就急于得到身边人的认同。
而事实上,这个世界理应不会有几个人理解他,毕竟……你特么的吃饱了撑着还想折腾什么?再闹就死给你看。
叶春秋却大致能理解一些他的情怀,因为叶春秋也是个在市侩之余偶有情怀的人,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朱厚照发亮的眼睛,用同样坚定的眼眸与他的目光对视,很笃定地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至理,何况陛下更该如此。”
“呀……”朱厚照眼眸一亮,激动地道:“为何朕更该如此?”
呃……
叶春秋反而难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想不了想,道:“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便道:“没什么不好说的,怕个什么?”
叶春秋只好老老实实地道:“臣弟说了,陛下可不要生气,咳咳……臣弟以为,陛下也只剩下这个优点了,自然,陛下圣明固然还是圣明,只是……哎……还是不说了罢。”
朱厚照竟是笑了,一副追根问底的姿态,道:“随你怎样说,不就是说朕爱胡闹吗?无论怎么说,朕总有好有坏,你的意思是,朕该去山海关?”
“臣弟言笑而已,陛下,我们还是继续纸上谈兵吧。”虽是认同朱厚照的理念,可是当真让叶春秋怂恿朱厚照去‘守国门’和‘死社稷’,叶春秋可没这样蠢。
叶春秋继续道:“山海关这儿,理应设一处良港,陛下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你看,山海关面对辽东、大漠,背后是京师,而大海的对面,则是朝鲜、倭国,何况,若是……”叶春秋手指着渤海的几处重要据点,接着道:“这里是锦州,这里是旅顺,这里是松山,这里是登州、莱州,还有这里是天津卫,你看,这一处海域,向来是风平浪静,若是能利用海运,则可将朝鲜、倭国以及各处港口连成一线,假使能有一支船队,从山海关的港口出发,便可随时出入这几处地方……”
朱厚照眼眸越发明亮,道:“你的意思是,还可借此来威慑倭国?船队……你这样一说,朕倒是觉得有那么意思。”
叶春秋接着道:“因此最紧要的是将这山海关经营起来,这样的要冲,若是经营,诚如臣弟所言,这牧马是其首先的产业,等吸引到了商贾,就有了人群聚集,若是再在此设立港口,便可使这儿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津要之地,无论是关内的人要出关,还是辽东人要入关,又或者是许多人要抵京,都不可避免从这里出入……”
叶春秋不断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和构思,朱厚照认真地托腮听着,偶尔突然问几句,有时陷入深思。
叶春秋也是说得口干舌燥,却也觉得颇有意思。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只是无意义地和朱厚照天马行空地去构想而已,现实太多掣肘,真想去做,却是有不少难度,且不说吸引人去放牧,单单想要开设港口,海禁那一条就无法行得通。
说得差不多了,时候也就不早了,叶春秋笑道:“陛下能否再命人斟扣茶来,臣弟有些口干了。”
朱厚照眼睛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连声答应,命人去取了茶,叶春秋坐下呷了口茶,方才继续道:“再过几日,只怕臣弟就不得闲了,要操练镇国新军使用火器,但凡有空,臣弟总会入宫拜见的。”
朱厚照脸上露出了期许的神色,道“朕也想去。”
虽然朱厚照的模样看起来令人有点于心不忍拒绝,但是叶春秋还是很理智的,正儿八经地摇头道:“陛下,镇国新军对火器尚未精通,陛下还是不去的好,若是有所误伤,臣弟担待不起。”
一口茶饮尽,叶春秋故意不看朱厚照的失望之色,干脆地起身告辞。
每一次和朱厚照闲聊都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叶春秋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一些后世的东西卖弄出来,不得不说,朱厚照是个很合格的听众,甚至叶春秋说到《海权论》、《君主论》这种思想,朱厚照竟也没有一点反感。
这两种思想,若是给别人说,在别人眼里绝对属于遗毒,这海权论的观念与大明现在的国策几乎背道而驰。而君主论就更加惊世骇俗了,这种赤裸裸的统治学,和儒家推行的礼教治国全然不同,若是给人听了去,一个蛊惑圣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起初叶春秋也只是浅谈即止,后来见朱厚照非但不反感,反而是兴致勃勃,叶春秋索性也就全盘托出,自己说得痛快,朱厚照也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着天色暗淡,叶春秋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并非反感儒学,某种程度来说,儒学历经一千多年,说是经典也绝不为过,只不过后世之人,终究还是歪曲了它的许多本意,说穿了,四书五经绝对属于神书,可是解释权却落在了后世的统治者和官僚手里,而如何解释,终究还是按着人家心思来,结果可想而知。
叶春秋回到府上的时候,听门子禀报说张晋和陈蓉二人来访,此时正在正厅中乖乖地听着叶老太公畅谈‘人生经验’。
到了正厅,看到他们的样子,怕是二人心里该有多后悔登门了,一见叶春秋回来,二人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和叶春秋见礼。
见了这两个至交好友,叶春秋总是不免心中暖和。
第一千零三章 举足轻重
的确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三人笑着互相见了礼,叶春秋请张晋和陈蓉二人重新坐下。
寒暄了几句,等叶老太公去歇了,叶春秋便故意板着脸道:“许多日都不见你们的踪影,估计都差不多把我忘了吧?哼哼,真真岂有此理,我还道你们与我形同陌路了。”
张晋便大笑道:“哪里的话,如今你是国公,我们是布衣白丁,呃……呃……”
张晋本来只是说笑罢了,见叶春秋严厉地看着他,晓得这种话让叶春秋不悦了,便忙是转移了话题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话!不过此次来,是我们有正事儿跟你说,陈蓉说是时候把诗社搬迁到京师来了,毕竟……江南那儿诗社已有了规模,将总设迁至京师,既可全力经营北地,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群英荟萃之所,之前你带我们去镇国府看过,陈蓉说就将地址定在镇国府了,到时候少不得要仰仗你这个副社长。”
他说到后面那句,故意提高了分贝,将副社长三个字咬得很重。
叶春秋闻言失笑,晓得张晋是着重地提起他的这一层身份,是提醒他,他也是诗社的副社长,现在要迁了总社,总也该出出力吧,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其实对于诗社,叶春秋历来是很看重的,大明的读书人有数十万之多,若是加上没有功名之人,那就更加是多不胜数了,诗社依靠着太白集,已经开始打开了市场,影响日益增大。
一方面,许多大儒和名士,需要投书写稿,登载自己的文章,所以诗社与大儒、名士打的交道不少。另一方面,太白集行销各地,又可影响到读书人,这和招商局是一样的道理,一边收购原料,而与地方士绅有所往来。另外,需用到各地有行销的商贾,这又建立了商业上的人脉,举足轻重,连接了上下游,成为一个新兴产业的核心。
叶春秋很豪气干脆地道:“这事好办,之前早就跟你们说过的,你们若是将地址选在镇国府,那地我来批,有什么麻烦,自然我来料理,噢,不知王书商现在如何?之前你们不说邀请他来京师,也在镇国府开个印刷的作坊的吗?若是有这么个打算,印数作坊的规模可以大一些,不必吝啬工本,印刷地工具,我吩咐研究院去想一想办法,或许在成本和印刷的效率上还可有所改良。”
一直听着张晋和叶春秋说话的陈蓉,也点着头应道:“还是春秋想得周到,这事,我们会跟王书商再好好商议,想来,他也会很感激春秋的好意的。”
陈蓉的脸上满带笑意和振奋,虽然叶春秋说得轻巧,可是叶春秋承诺下来的,却是能为他们诗社的事情省下不少的麻烦,心里不免对叶春秋满怀感激。
叶春秋说着,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来,道:“不过,我这里有一事,还得请两位贤兄帮帮忙,这几日哪,请二位在镇国新军大营里待几日,镇国府的新军新营已经建立好了,下一集的太白集,烦请你们撰写一些关于镇国新军的文章。”
陈蓉不由道:“却不知如何写为好?”
叶春秋便道:“这个可随你们,我可不管。”
写文章?还是镇国新军?
不得不说,陈蓉对此大为兴奋,他可以预想到这是个很好的题材,这几年他把持着太白诗社,而太白集更是已经出了三十多集,哪一集销量更好,哪些差一些,大抵他心里都已经有了定数,渐渐的,他逐渐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
比如若是有争议的人物撰文,那一集销量必定不低;若只是单纯好的文章,往往是不够的,而这镇国新军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意志有着一种神秘感,虽然每一个人都晓得镇国新军战无不胜,而且是读书人的武装,可到底如何,却只是众说纷纭。
陈蓉可以预想到,若是下一期的太白集将这镇国新军来做卖点,太白集必定要畅销。
而今太白集的销量大抵维持在二十万上下,这个数字已经很是吓人了,不过却一直维持不动,也令陈蓉有些懊恼,他一直都在思考问题出在哪里,明明有许多大儒供稿,明明每一篇文章诗词都算得上是精彩绝伦,可就是难以突破。
这一次,或许是个契机。
陈蓉和张晋说了这次到访叶府的主要事情,又和叶春秋说了些近来的趣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再遇到叶老太公给他们上人生经验课,叶春秋再三挽留,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用膳,便告辞离开。
次日清早起来,叶春秋亲自坐车来到了陈蓉和张晋所住的地方,准备领他们一道去镇国新军大营。
陈蓉和张晋在京师里一起租了一个院子住着,这天一大早,二人还没有起来,就听到门子禀报叶春秋来了。
二人闻言,忙不迭地穿衣洗漱,等走出门,便见叶春秋在车上隔着玻璃与他们招手。
只有一辆车,不过大家是至交好友,所以也没什么客气的,二人一道挤进来,张晋口里还边道:“来来来,挤一挤,挤一挤。”
沙发只有一个,张晋的身材魁梧,很快便把叶春秋挤到了一边,陈蓉却只是一笑,靠着茶几的对面,有一个小木墩,这是专门给一些奴仆设计的,陈蓉很精明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叶春秋还真让张晋挤得有些吃不消了,只恨自己没有多叫辆车来,当时只想着反正路途不远,又是至交好友的,谁料到要吃这个苦头。
这趟车坐得有够不舒服的,三人一路上还互相打趣,好不容易地到了镇国新军营,一起下了车,张晋还在故意咕哝:“太挤了,这不是待客之道啊,春秋,你怎能只让一辆车来啊,你这是诚心让我们受委屈的吧……”
虽知道张晋就是这副爱玩闹的性子,叶春秋就差没有翻白眼了,却是聪明地没有再接他的话,直接领着他们到了辕门。
第一千零四章 钢铁军团
在门口处,有专门的岗哨,登记了陈蓉和张晋的身份。
而在三人眼前的,是镇国府的新军大营,几日之前,镇国新军就已经搬迁至此了,一切都是全新,校场极大,附近有专门的明伦堂、讲武堂,几栋大楼之外,便是连绵的营房也是砖石的结构,都是五层楼,里头开辟出一个个房间,足足十几栋,足以容纳三千人居住。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武库,有专门储存火药的库房,便连饭堂都是全新的,规模亦是不小,整个营房用两丈高的高墙围住,只容一处出口,岗哨处有专门的岗亭,记录过往人员的信息。
陈蓉和张晋看得好奇,而此时已到了上午,在校场上,已经看到镇国新军在整齐划一地操练着了。
不过让人感觉最惹人注目的是,在校场不远,有一个专门开辟出来的靶场,只是暂时无人在那边操练了。
六百镇国新军,皆是穿戴一新,依旧还是身穿着板甲,不过各自手中却不再是钢矛,现在的钢矛已经全部回收,只作为新兵操练之用,试制的步枪现在只有数十条之多,现在虽在生产,进度却并不高,一方面是良品率低,另一方面则是需要给匠人们一个熟悉的过程,所以不敢全力生产,可是替代的步枪模具却已经分发了,每个人都拿着‘步枪’,纷纷平举,却是保持不动。
看着这六百人呆若木鸡,动作一致的样子,陈蓉看得出神,他以为传说中的镇国新军操练起来势必是锣鼓喧天,至不济也该隔三岔五喊杀几句,带着漫天的杀气。
而事实却令他意想不到得下巴有点掉下来。
就这样简单吗?
陈蓉便和张晋挤眉弄眼起来,若是如此简单,那岂不是自己和张晋也可以练兵了?
张晋站得累了,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索性就蹲在校场外的沙地里看。
叶春秋自然放任他们,只告诫他们不可影响操练,便去了镇国新军的讲武堂里暂歇。
于是张晋和陈蓉看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原以为这样呆若木鸡的操练只是几炷香,可是时间渐渐过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天……
疯子……
张晋已经昏昏欲睡了,他很愿意舒服滴躺在沙地里睡上一觉,而至于一开始所想的文章,却令他头痛。
怎么写呢?来之前他觉得身为张举人的自己,势必要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来,少不得要润色几笔,什么高牙大纛、钩爪锯牙呀,又或者是鼓角齐鸣、士气如虹呀。
可是……
张晋有种欲哭无泪的难过,他所想好的这些词语,似乎都和镇国新军不沾边。
他只看到一群人如雕塑一样,每一个人平举‘步枪’,永远保持一个姿势,而今烈日当空,眼看初夏就要到了,天气炎炎,张晋自觉得自己莫说是站在这里纹丝不动,便是让他坐在这里,都觉得有些难受,可是……他所见到的,却是一个个坚韧不拔的身姿。
倒是陈蓉,渐渐地看出了一点端倪,一个多时辰了啊,居然还纹丝不动,他分明看到许多人的头盔下,汗如雨下的顺着盔沿滴答答的落下来,汗水落在身上的板甲上,银光闪烁的板甲竟是留下了一道道汗水滑落的沟壑。
他甚至看到,有飞虫在这一个个浑身汗臭的人之间穿梭,可是……依旧没有人动弹。
穿着板甲的人有两种,一种头盔上插着花翎,另一种则是一根鸡毛,似乎有所区分,想必那鲜艳羽毛的,就是‘武官’吧,可是在这里,无论是官是兵,竟都全副武装,皆是起码负重着三四十斤,却还手抬起来,做着射击的动作,陈蓉看得不禁咋舌。
“陈兄。”张晋终于忍不住地道:“还没到正午吗?我看哪,这文章可是写不下去了,无法动笔啊,莫非要说,今日入营,见镇国新军操练,乃列为五队,皆凝立不动,呆若木鸡吗?”
“嘘,别说话。”陈蓉却是收起了平日跟张晋嬉笑的心情,表情很是严肃,像是怕打扰到那些在全神贯注操练的镇国新军,甚至故意压低了声音,才对张晋继续道:“你觉得轻巧,不妨去试一试,当初我读书的时候,家父为了都督我的功课,责罚起来,便是让我立几炷香的,你真以为只是站立有这样轻易?莫说他们身上负重,还要平举起火铳来,便是让你不着寸缕,只这样站着不动,别说一个时辰,便是半个时辰,你都要生不如死。这镇国新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边说着,陈蓉的脸上浮出了欣赏和敬佩之色。
张晋一轱辘地翻身起来,不以为然地道:“哪里的话,我这就站你看。”
他果然站着不动了,开始很轻松,甚至带着挑衅的样子看陈蓉,可是只过去了一炷香,便突然感觉到沉重了,两注香不到,他感觉双腿渐渐如灌铅一般,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了,再之后,连三炷香都难以坚持。因为在此之后,哪怕只是过去一个呼吸,都令张晋难以承受,身体的肌肉酸痛倒是轻的,最紧要的是这么站着,汗水落下,便觉得有些痒,可不去抓,便开始奇痒难忍,只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痒处挠破。
张晋起先还有些不服输,非要给陈蓉一点颜色看看不可,结果再之后,就恨不得杀死自己了,他觉得头皮要炸开,身上每一寸,没一处是舒服的,尤其是那双腿,只想着手动一动,挠一挠身子便好,或者是腿动一动,只轻轻挪一步都可,还未到三注香,他便败下阵来了,而后惊愕地看着那些依旧还在屹立不动,汗如雨下,却已足足站了一个半时辰的镇国新军们。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居然感觉有一种森森然的感觉。
这些人……是疯子吧。
绝对是!
张晋在发现这些镇国新军的可怕之处,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就难怪叶老弟平时倒还正常,可有时候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疯了,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这特么的是一个大疯子带出了一群小疯子啊。
第一千零五章 果实
看了大半个上午的镇国新军操练,张晋和陈蓉此时已看得头皮发麻,他们自觉得这样的操练,简直和折磨没有任何的分别。
等到叶春秋徐徐而来,叶春秋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古怪表情似的,神色如常地看着远处的钟塔,道:“就要到午时了,该用饭了,嗯,还有一刻,操练就结束了。”
他说着,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走入了校场,和负责操练的王守仁低语了几句。
王守仁点着头,接着似是又跟叶春秋交谈了一些事情,等到了那钟塔的钟声响起,操练结束,所有镇国新军都像是下河洗过了澡一样,浑身湿哒哒的。
这个时候,镇国新军却依旧没有把头盔和衣甲卸下,皆是一脸肃然地各自报数,列队往饭堂而去。
叶春秋带着满脸惊愕的张晋和陈蓉,也在饭堂里用餐。
张晋和陈蓉二人又是左瞧右看,只见这里的每一个人,莫说是操练,便连吃饭,都如同是木桩子一样,连动起碗筷,都给着张晋和陈蓉举止一致的感觉。
“下午,是不是该休息了?”张晋好不容易收回了自己好奇的视线,终于挤出了几分笑容,接着道:“将士们真是辛苦啊。”
叶春秋挑挑眉,轻描淡写地道:“休息?还早着呢,下午还有操练,不过用过饭,倒是可以午休一个时辰。”
“可是,我不知该如何动笔啊,哎呀……”张晋脸上露出了一副欲哭的标签,抚额道:“想要润色,都寻不到什么词句,罢了,罢了,迟些再说吧。”
午休之后的操练,是专门搭配了步枪的三段式步操。
这三段击的步操法,来源于沐英的战术,沐英带兵进入云南之后,在使用火器对付叛军大象等野兽兵种时有感于火药装填速度太慢,因而对当时的火铳战术进行改进,具体是由三人为一个小组,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三人交替装弹、开火,使原本射击一次需要一分钟甚至更久的火绳枪效率提升三倍!
步枪的装弹速度虽然很快,叶春秋测试的结果是大致每二十秒可进行一轮射击,不过即便如此,叶春秋依然还是觉得不足以形成密集的火力,因而虽然后装步枪即便不需这样的战术,依旧比之前膛枪射速要快许多,可是为了保证火力,依然采用这种战术。
现在营中的步枪不多,所以更多的只是演练步法,一列射击,后列随即进行补充,第三列开始填弹,这对于队列的协调有极大的要求,稍有差池,都可能出现队列紊乱,所以必须经过最苛刻的操练,使每一个人都能游刃有余,而不至于在真正的实战之中出现差错。
下午的操练,对于张晋和陈蓉,倒是还有一些看头,可是很快,就又乏味了,步操不是耍花枪,真正的核心在于简单而有效,所以操练起来,其实永远都是那最简单的几个步骤,前进,后退,再前进,第三列替补,前队改后队,后队进入中列。
一次又一次,每一个人都是不厌其烦,而张晋和陈蓉不禁想打起哈欠。
叶春秋见张晋和陈蓉一脸郁闷的样子,其实早看破了他们的心事,终于道:“不如,到时候你们写了文章,我来润色一二吧。”
说是润色,大致的意思却是,这文章还是我来炮制吧,当然,我不能自个儿夸自己,还得借用你们的名目。
夜里的夜课,却是令陈蓉和张晋二人大开眼界,因为夜课里所讲授的东西,那王守仁的课倒还好,叶春秋的课就惊世骇俗了。
叶春秋所授的,是一些儒家思想之中,又夹杂了一些国富论之类的内容,起初镇国新军入营的时候,叶春秋的授课还算中规中矩,毕竟怕引起大家反感,可是等到真正树立了绝对的权威,也就‘放肆’起来,各种商贾阶级奉为至宝的学说夹杂在四书五经之中,而这些镇国新军生员,竟也听得如痴如醉。
又或者说,叶春秋现在不过是灌输自己的理念罢了,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骨干,是自己的学生,若只是告诉他们忠义礼孝悌,叶春秋不免有些不甘心,因为他必须得让这些镇国新军知道,他们存在的目的,是在于捍卫镇国府的果实。
用招商局的银子供养镇国新军,再用镇国新军的刀剑去捍卫招商局的果实,本质上,这才是整个镇国府存在的理由。
一旦镇国府开始改变世界,那么势必会导致一场现实与理论之间脱离的问题,原有的儒家理论,已经无法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时代,譬如在一个商贾开始渐渐崛起是世界,却满是重农的思想。
叶春秋不敢拿这个去招惹读书人,他能做的,只是给自己的学生能灌输一些就灌输一些而已。
这些言论,对张晋和陈蓉来说,可谓是惊世骇俗,二人面面相觑,甚至哭笑不得,倒是让他们觉得例外的是,这堂课里,除了那些被灌输的镇国新军生员,其中最是认真的居然是王守仁。
王守仁坐在一侧的案牍上,手里提着笔,做着笔迹,有时他沉眉不语,有时他又眉宇舒展开来。
讲授完了课,生员们自去休息,叶春秋也有些疲惫了,带着张晋和陈蓉趁夜离营。
二人先是上了车,叶春秋却是抿嘴一笑道:“算了,你们坐车,我步行吧。”
张晋挑了挑眉道:“怎么,不肯和我挤了?还是你这镇国公瞧不起我这个张举人了?”
叶春秋在心里不由叹息,张晋这爱说闹的性子,估计一辈子也改不了,不过想了想,大概也是因为张晋这性子,这么多年,不管自己是小秀才,还是成了镇国公,却是跟他如往地相处自然!
不过,话说回来,张晋这话……叶春秋真想告诉他,我和你挤,你要喋喋不休,谦让你,你又恼火,你想我怎么的?
第一千零六章 心灵鸡汤
叶春秋唇边故意地浮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接着道:“张兄乃妇人也。”
说罢,叶春秋便直接上了车。
张晋一听叶春秋形容自己是妇人,愣了一下,接着却是面色显得怪怪的,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怪叫道:“胡说,叶老弟,你莫不是有龙阳之癖吧?咳咳……可别来找我啊,我是属于我妻儿的。”
“呸。”叶春秋翻了个白眼,半点迟疑也没有,很直接地啐了他一口,道:“我的意思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一旁的陈蓉已是笑作了一团。
在镇国新军大营的这一天,张晋和陈蓉倒是对镇国新军有了新的认知,才过了两日,张晋和陈蓉很迅速地让人送了文章来。
叶春秋只大致地看了一下,便躲入了书房,沉思冥想,全神贯注地对张晋和陈蓉的文章提笔润色。
不管是为官之前,还是为官之后,叶春秋对于舆论的威力从来不敢轻视,其实与其说他是在润色文章,倒不如说是在写一篇鸡汤文。
话又说回来,大明的读书人还从没吃过鸡汤呢,这鸡汤的杀伤力可谓是巨大的,哪里像五百年之后的那些老油条,鸡汤喝得多了,一个个油盐不进,想在朋友圈里忽悠一下都无从下手。
叶春秋的行书已是越发的简洁干练,基于他自己对于士林清议的了解,再结合后世鸡汤文的手法,叶春秋每一字每一句都反复斟酌。
不过事实上,能熬一手好烫也不容易,于是叶春秋写写停停的,足足忙到了夜深。
当夜幕幽暗,府中处处亮着灯笼,这时,书房从外面被人轻轻地推了开来。
只见是王静初由小婢搀着进来,曼玉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王静初看着手上依旧执笔的叶春秋,嗔怒地道:“足足在书房里呆了两个多时辰了,晚饭也不见吃,这都到了子时了,可莫要熬坏了身子,届时倒是让府里众人为你忧心了。”
虽然王静初话语带着怪责,那话里的深意,却是让叶春秋暖和和的,只是叶春秋还是不免惊诧地道:“竟这样晚了?”
曼玉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案牍上,从中取出几样小菜,饭菜还带着温热,真真香味渐渐弥漫了整个书房,本来倒还不觉得饿的叶春秋,此时才感觉肚中空空的。
曼玉看着叶春秋闻到饭菜香,露出了几分轻松,那刚才还紧皱的眉头渐渐也舒展了开来,曼玉俏皮地道:“夫人听说公爷没有吃饭,总是不肯歇下呢,又怕打扰了公爷的公务,又不好来问,结果到了子时,生怕饿坏了公爷,这才亲自来了,公爷,你一人日理万机,教阖府上下都不安呢,便连小公爷,也跟着受罪了。”
小公爷自然是指王静初肚子里的孩子了,半夜母亲不睡,那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跟着受罪吗?
叶春秋见王静初脸上略带几分薄怒,也晓得是自己错了,便正儿八经地站起来,深深对王静初的腹部行了个礼,言辞恳切地道:“呀,小公爷恕罪,你爹一时糊涂,竟是叨扰了小公爷在胎中休憩,万死,万死,还请小公爷小人不计大人过,就饶了为父吧。”
叶春秋一本正经地对着王静初的肚子认错的样子,一时间让王静初又气又笑,一旁的曼玉已是忍不住地咯咯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王静初终于也没憋住,反怒为笑,道:“好了,自个儿身子,自个儿得爱惜,快吃饭吧,噢,夫君在忙什么?”
王静初的凤眸落在了案牍上的文章上,叶春秋已经在王静初的目光监督下坐下吃饭了,王静初便拿起文章,欠身坐在一侧看着文章,曼玉自然乖巧地站在王静初身后,也在后窥看。
这曼玉性子活跃,素来最是晓得讨乖卖巧的,虽是以女医的身份进入叶家,可是这府中上下,从叶老太公到王静初,再到家里的门子,没一个不喜欢她的,隐隐之间,王静初更是将她引以为自己的心腹,所以也没有责备曼玉的好奇。
叶春秋也的确是饿了,在旁用心地吃着饭,等酒足饭饱,勉强舒展了一下腰,想到天色已晚,王静初还是不要在此陪坐为好,便想着和她早早回去休息,可是当他回首去看王静初时,却见王静初和曼玉二人竟都是眼泪婆娑地继续看着文章,曼玉情绪最是激动,花容上一脸揪心的样子,峨眉蹙起,几乎要失控。
王静初性质内敛矜持,倒好一些,却也是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呃……这是怎么了?”叶春秋不由道,有些愕然。
曼玉一脸揪心地道:“许杰实在太感人了,他真的……好苦啊,呜呜……公爷,他好可怜啊……”
叶春秋不由无语了。
用力过猛了?
似乎也不对呀,自己这文章,虽然灌的是鸡汤,可毕竟只是后世朋友圈里的传统鸡汤套路,虽然灌鸡汤总能让人感动,可是静初和曼玉也太夸张了吧,至于如此吗?
可是旋即一想,叶春秋便恍然大悟了,鸡汤之所以叫鸡汤,本就在于它往往用一个不起眼的小故事,再用催人泪下的文字去带动人情绪的,鸡汤文的横空出世,绝对算是后世鸡贼文人的大杀器,可是后世的人,早已经看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各种知音体和鸡汤文,也早已形成了免疫力,自己是高估了老祖宗们对鸡汤文的抵抗能力啊。
可是细细一想,也很能明白,这个时代的文章,大致是以四平八稳的官样文章为主,之乎者也一大堆,固然有荡气回肠的文字,可催人泪下的词句,可是鸡汤文毕竟才刚刚出现,这种利用几个小故事集合起来的小清新手法,一般人如何抵挡得住?
叶春秋顿时有些尴尬,这鸡汤有毒,还没把别人毒倒,就先把自己家里的两位给灌倒了,叶春秋忙道:“其实也没有这样凄惨,只是……”
第一千零七章 你好毒,你好毒
叶春秋的话还没有说完,曼玉就泪眼迷蒙地打断道:“公爷,这还不惨啊,我都难过得哭了……”
叶春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根据他的了解,跟女人讨论一个他们觉得可怜的人不可怜,最后的结果估计就是被认为你心肠过硬,归根到底,在这种问题上,沟通的思路很难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叶春秋索性也就不再解释了,只得道:“好吧,好吧,天色晚了,静初,我们早些睡吧,你让我爱惜自个儿,你也要顾念着身子才好。”
王静初早已是泪如雨下,好不容易镇了情绪,却也轻启朱唇,微微颌首说好。
于是叶春秋便对着心情依旧沉寂在刚才的悲怜思绪的曼玉道:“曼玉,你先回去歇吧,我和夫人回房里歇息便好!”
想着有叶春秋在身旁,再加上难过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曼玉倒很直接地点头道:“嗯,那公爷好生照顾夫人!”
等到曼玉离开了,叶春秋便也扶着王静初回卧房里去。
书房离夫妻二人的卧房并不远,不过这夜色下,想着王静初现在是双身子,叶春秋还是很小心地带着王静初回到了卧房里。
等到吩咐了还在房里候着秋月去了歇息,叶春秋关上了房门,才扶着王静初直接坐在了床榻边上。
虽然王静初已经止住了泪眼,可看起来,心情还是有些泱泱的。
王静初毕竟是女子,性子自是也有些多愁善感,此时脑里还在想着叶春秋刚才所写的那文章,当她被拉回思绪,只见叶春秋已经给她脱了绣花鞋,轻轻地将她的双腿扶上了床榻,手缓缓地在她的脚上按着。
王静初吓了一跳,惊愕地缩回了脚,连忙道:“夫君,这不可!若是被人看到,对夫君的名声不好。”
王静初是大家闺秀,叶春秋当然明白王静初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叶春秋却没有那古板的心思,他给王静初按脚,只是因为知道按脚可以避免孕妇抽筋,而且心疼王静初怀孕辛苦,如此简单而已。
于是笑着对王静初道:“夫人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在你跟前,我做真正的自己,再说,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看到,不碍事的!”
叶春秋的话,顿时让王静初想起了前两天叶春秋所说的话,俏脸渐渐浮出了一抹绯红。
叶春秋看着近来经过调养,整个人显得圆润了一些的王静初,眉目如画,娇俏诱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禁动情,下一刻便情不自禁地往王静初的脸靠了过去,还没等王静初反应过来,便轻轻地在那红唇上亲了下去,随即道:“夫人不喜欢我给你按脚,想来是喜欢我这样了!”
王静初看着叶春秋一脸邪魅的笑容,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几分,娇羞难耐地反驳道:“胡说,我才没有!”
看着王静初一脸的俏丽,因为害羞而下意识嘟着嘴儿,虽然是十分可爱,叶春秋倒是不忍再故意打趣她了,目光越发柔和,一把抱住了王静初,轻轻地道:“不是你,是我喜欢这样,行了吧!”
本来被叶春秋抱住,还想挣脱一下的王静初,听了叶春秋这话,反而不动了,任由着叶春秋抱着。
叶春秋看了怀里人儿一眼,眼中的炽热越加浓烈,又欲俯身往那娇唇印下去,只是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王静初看着越来越近的俊脸,本是轻轻闭上了眼帘,却意外的久久没有轻触的感觉,当张开眼时,对上了叶春秋眼中迷醉般的目光,嘴里下意识地喃道:“夫君……”
叶春秋笑了,笑容里尽是宠弱,道:“哎,你怀着孩子,而现在的确也晚了,早些歇息对你才好,本来夫君还想……”
说到这里,叶春秋停了一下,看着明白深意的王静初那已经红得如煮熟的虾子般的俏脸,接着道:“我先记下来,以后再让你还,现在,我们睡觉吧!”
听到叶春秋说睡觉,王静初莫名的感到心里有那么点失望,不过想到叶春秋说记下来,以后再还,脸上又热了几分。
叶春秋倒是说到做到,将二人的外衣脱了,温柔地抱着王静初躺在舒服的床榻上,心情轻松之下,很快便进入了睡香。
……
近来,叶春秋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觉很满意,家里有温柔的娇妻,而最近最在意的步枪生产,也渐渐开始上了轨道。
步枪的生产已达到了日产五十支,再过几日,大致便可以开始给镇国新军装备上了,接着实弹地操练也即将开始。
叶春秋每日忙着操练的事,在操练中,总能发现步枪的一些问题,又需让研究院的人前来沟通。
眼看到了夏日,这炎炎夏日里,叶春秋汗流浃背,每日与生员和研究院的人凑在一起,各种改进步操和步枪,好在他身子好,倒也吃得消,总算最后渐渐磨合,大的问题几乎解决,至于一些小细节上的改善,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倒是这一天,宫中来了人,让叶春秋去进宫一趟,叶春秋很干脆地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匆匆入宫,一进暖阁,暖阁里早已放置了许多冰块,带着丝丝的凉意。
朱厚照在啃着冰镇的西瓜,可是表情却很奇怪,手里的瓜已经咬成了月牙状,上头有许多牙印,可是朱厚照却是坐在御案之后,眼眶发红,一面继续看着最新出来的一期太白集,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又毒死了一个?
看了朱厚照的样子,再看到太白集,叶春秋便明白了,心里忍不住感叹,连陛下这样如此大条的人都是如此啊。
叶春秋上前,行了个礼,道:“臣弟见过陛下。”
“感人至深,感人至深啊,这许杰……实在太惨了,朕看了……”朱厚照吸了吸鼻涕,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一片瓜,这时候,他鸡贼的性子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狠狠地啃了几口,方才把瓜皮丢到一边,红着眼睛窸窸窣窣着鼻子道:“朕实在太感动了。”
第一千零八章 龙颜震怒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的这个跟之前曼玉差不了多少的悲怜样子,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道:“陛下言重了。”
“怎么能说是言重呢?”朱厚照对叶春秋的冷静略显不满意,道:“你看看,许生员要去宁夏,感觉要九死一生,修书给自己的未过门妻子的时候,竟要退亲,还有……他心里对未婚妻子万般不舍,一个大男人,躲在被窝里哭,却还是执意非要退亲不可,哎呀……这……这真是……所谓忠义不能两全,春秋,你难道不能明白吗?你若是知道自己必死,你想到……”
他气呼呼地大发一阵议论,又道:“还有这个叶世宽,哎呀……也很让人感动啊,他家境如此贫寒,家里老父瘸了腿,他也不能在家尽孝,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朕看到写他在镇国新军含泪修书给自己父母的时候,朕差点要哭了。”
说着,朱厚照用长袖抹了把鼻涕,一旁的小宦官要递帕子来,他挥挥手,一脸沉痛地道:“朕一直嫌那个王守仁,不曾想,这姓王的,竟也有这样识趣的一面,哎……朕真羡慕你,能每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春秋啊,你要善待他们啊。”
叶春秋心里发寒,本来他的本意,不过是想扩大一下镇国新军的影响力,大明从来是重文轻武,对于武人的轻视到了骨子里,虽然镇国新军的地位有很大的改善,可还不够,舆论宣传一下也好,将来可以吸引更多的精英入伍,对于镇国新军,也有极大的好处。
谁料到这小小的宣传文,竟会闹到宫中都知道,叶春秋也不知该怎么说好,看着中毒已深的朱厚照,只好道:“陛下才是最幸运的,有这么多仁人志士为陛下效忠,何愁王业不兴。”
“是啊。”这话大概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呵里,朱厚照幽幽地叹口气,难得今儿正儿八经了一些:“朕看了之后,想了许多啊,这篇文章……是张晋写的吧?写得真好,镇国新军也很好……”
多愁善感的朱厚照挺可怕的,他这一惆怅,叶春秋反而有些忧伤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朱厚照的情绪,朱厚照才渐渐定了神,又道:“其实朕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可气的事,朕不是要驱逐那佛郎机的使节吗?这些混账,居然临行时,还落下了书信威胁朕,你来看看。”
叶春秋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依旧还是葡萄牙人的文字,不过已有翻译官大致地翻译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只是里头的内容显然不太友好,大抵就是说皇帝你失去了葡萄牙王国的友谊之类,其中甚至有暗暗威胁的意味。
“这些跳梁小丑,竟是如此不识抬举,区区一个弹丸小国,真是夜郎自大。”朱厚照怒气冲冲地骂道。
倒是叶春秋理智地道:“陛下也不可小看了这些葡萄牙人,佛郎机自一千多年起,便已是万国林立,各国之间相互攻伐,其国上下,具都是久战之兵,何况他们善用火器,又善于造舰航海,他们和寻常的倭寇全然不同,陛下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臣听说,就在去年,葡萄牙人以一千二百人的船队袭击了满剌加国,满剌加有兵三万之众,竟是被这些葡萄牙人轻易全歼,只此一役,满剌加全军覆没,而葡萄牙人的损伤,竟不过百。”
这样的战绩,便是朱厚照听完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了,毕竟这葡萄牙人是进攻的一方,而满剌加人是踞城而守,可是这样的伤亡比,实在让人意想不到,虽然朱厚照并不知道这满剌加军马的战力如何,却也是收起了轻视之心。
朱厚照抿了抿嘴,脸上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道:“难怪他们敢出此狂言了,莫非他们以为,咱们大明不过是数十倍的满剌加不成?”
感觉似乎是被人看小了,朱厚照显得义愤填膺。
而且被一个撮尔小国威胁,确实是一件伤人自尊的事。
叶春秋却是显得平静,因为他知道葡萄牙绝不是撮尔小国,虽然这个时代,这些殖民者与被殖民国家的差距还未拉开,可是在那征战了上千年的佛朗机,因为连年的战争,等于是经历了上前年的春秋战国时期,弱肉强食,不思进取者死无葬身之地,而唯有不断的对军队和战术革新的国家,才能生存至今。
佛朗机诸国,无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增强他们的战争能力,从造船,到铸炮,到火铳,再到职业化军队的训练乃至于军队的战术,可谓是一日千里,一国发生了革新,其他诸国纷纷跟进,不断的进行强化,而葡萄牙,此时已到了最鼎盛的时期,它与西班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平分秋色。
就在几年之前,葡萄牙人甚至挑起了对威尼斯和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一举击溃了奥斯曼帝国和威尼斯共和国,从此奠定了霸业。
而大明却因为承平日久,再加上太祖皇帝时期的卫所制度,使得明初时的许多职业军人,最后却锐变成了一群民兵。
叶春秋亲身见识过许多卫所,某种程度来说,这卫所制度可谓是百病缠身,世袭的武官几乎对军事一窍不通,而世袭的军户则大多成为武官们开垦军田的工具,一年到头也没有操练,造作局所制的武器,更是不堪为用,甚至许多刀剑,只需轻轻一劈便卷了刃。
对于朱厚照的义愤填膺,叶春秋也有些无可奈何,经历了一百二十年的大明朝,已经从当初吊打蒙元,扫荡安南时的锐气变的腐烂不堪,说是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都不为过,否则一群倭寇,怎么能持续性地骚扰长达数十年之久,也不见根除呢?
朝中诸公,更是对于任何武人都怀着警惕,说得再难听一些,若是一个将军当真立下什么大功劳,得到的怕也未必是奖赏,甚至可能是罪责。叶春秋之所以能避免,无非就是因为他也属于士大夫的行列罢了。
第一千零九章 最强败家子
武人在朝中多是被排挤和看轻,只是叶春秋虽是行武人之事,可身份的特殊,所以即便得了诸多功劳,总算没有遭人所忌,被人弹劾和攻讦,否则下场只怕并不会太妙。
这是一种贪图了太平一百多年之后,使得任何人都不再居安思危,而诞生的奇怪体制,它将文官的重要性摆在了最极致的地位上,乃至于一个小小的六七品文官,都可以对三四品的武官随意呵斥和奚落,即便是位极人臣,成为了总兵官,却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奉行着一套中庸之道的处世哲学。
叶春秋只觉得自己唯一能庆幸的,不过是此时葡萄牙人距离大明甚远,威胁固然有,可是也不至于当真会有什么太大的危害,若是那些长期困恼大明数十年的一群倭寇,被一群真正职业的军人取代,以国家的行为骚扰或者是侵犯大明沿岸,整个大明怕也未必能折腾得起。
叶春秋心里只能告诉自己:“埋头做好自己的事,这些弊病不是自己能够革除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不过是给这个王朝注入一些新鲜血液而已。”
这也正是叶春秋为何要弄出足以毒死人的心灵鸡汤,因为它虽然有毒,却能给那些士人以及士大夫们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至少……不会让镇国新军生员沦落如下等人的行列,让这个王朝的精英们,对叶春秋这极少数的武人,保持着最后一点敬意。
朱厚照却是显得闷闷不乐,他在舆图上寻到了葡萄牙的位置,然后很轻蔑地道:“哼,这只不过是鼻屎大的小国,也敢耀武扬威。”
叶春秋也只是一笑,一副不予置评的样子,从宫中告辞而出,刚要出午门,却有人来道:“镇国公,刘公请镇国公去内阁一会。”
一听到刘公要见自己,想必是阁臣们一致的意思,叶春秋不敢怠慢,旋即动身。
抵达了内阁,照旧还是茶坊相见,叶春秋果然看到刘健、李东阳、岳父和谢迁都在,四人都面带笑容,叶春秋便上前去,恭谨地行了礼。
自从焦芳垮台,王华入阁,整个内阁的气氛还算不错,四个阁臣都是老相识,而叶春秋在他们的印象中还算不错,所以四人看着彬彬有礼的叶春秋,都笑了。
刘健率先道:“不必多礼了,镇国公又多了几分英武,哈,个头却又高了。”
叶春秋已经快十七岁,十七岁还处在发育的关键点上,不过叶春秋的个头确实不小,身材提拔,已有一米七五了,而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身高已算是出类拔萃,足以秒杀无数同岁的少年郎。
刘健拿身高作为切入点,在叶春秋心里看来,显然是故作亲昵的举动,叶春秋忙是谦和地笑了笑。
刘健与其他几个阁臣对视一眼,随即道:“镇国新军现在如何了?”
叶春秋心里不由想,果然鸡汤有效啊。
这太白集销量极好,据说这一集,竟是卖了二十五万册,如此疯狂的传阅速度,势必会引发许多争论,不过叶春秋的鸡汤文,肯定是博得不少人对镇国新军的好感,否则刘健怎么可能会突然跑来对镇国新军表示一下关心呢。
毕竟……首辅大学士很忙,哪里有功夫来关照你,可是出了名,博得了天下士人的交口称赞可就不一样了。
在座诸公,其实还是很在乎‘民意’的,只是这个民,却绝非普通的民,而是有了功名的民,这些有功名的人能左右清议,阁臣们有时也是需要看一些士林风向的。
叶春秋忙道:“有劳刘公惦记,倒也还好。”
刘健点到即止,笑吟吟地捋须点头道:“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说出来,这镇国新军是镇国府的,按理,内阁也不会干涉,可毕竟他们还是咱们大明的子民嘛,其他的事,老夫不至于越庖代厨,可若是有什么不便,老夫少不得也要过问一二。”
气氛和谐且愉快,叶春秋知道这个套路:“镇国新军上下,不胜惶恐,他们何德何能,居然有劳诸公关心。”
“哈哈……不过……”刘健在这里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老夫却也听说了一件事,说是镇国新军一年下来,竟要靡费四十万两纹银,是吗?”
叶春秋一听这个,就晓得刘健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刘健很是心痛地继续道:“本来这镇国府也轮不到老夫操心,只是哪,这也太奢侈了,朝廷养着上百万军马,拨发的银子也不过是这个数呢,虽然军户有自己的田地,朝廷偶尔也会发一些粮食,可老夫听了,总是睡不着觉啊。”
我花我的钱,刘公你居然睡不着觉?叶春秋有点无语。
一旁的谢迁也道:“是啊,每每想到如此,老夫也是痛心疾首。”
王华倒是没说什么,却和李东阳一样,都是摇了摇头。
败家子,这绝对是败家子啊,其实想想也能理解,这些内阁大臣,每天掐着朝廷的开支,有时甚至为几万两银子而费心不已,四十多万两银子,这个数字接近大明两成的现银收入了,结果却是统统用作了军费,给多少人用呢?现在是六百,未来可能多一些,可也绝不会超过两千人。
想到这个,刘健等人就唉声叹息,就算镇国公的银子落不到自己身上,也进不了国库,可是廷议里,隔三岔五的为了一点钱粮就争吵是不可开交,你叶春秋倒是好啊,这简直就是不拿银子当银子啊。
“春秋,你说句实话,这银子,是不是太多了,其实依着老夫看,四万两就足够了,你放心,老夫没有惦记着镇国府的心思,只是看着这样奢侈的事发生,实在是心里不好受啊,你终究是后生晚辈,我们是过来人,有些话,总要提醒你几句才好。”
谢迁此时情绪有些激动,也跟着刘健的话接着道:“刘公所言甚是,四万两就已是奢侈了,四十万……哎……真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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