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太后有请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2:23:50|字数:21942
对于杨廷和的话,叶春秋还是有些意外的,想不到河南那边这么快就有了动作,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杨廷和一眼,觉得杨廷和很是不简单,他作揖道:“如此,这锄奸之事就都得有劳杨学士了。”
杨廷和又是笑着摇头道:“也没什么,为陛下效命罢了,春秋是来当值的吗?”
叶春秋惭愧地道:“是去谢恩的。”
一听谢恩,杨廷和捋须道:“难得,难得啊,叶侍学太得陛下厚爱了,去吧,老夫正好整理一下河南士人的状纸。”
叶春秋知道,但凡是要搞倒一个人,至少在大明朝,用科举舞弊来做武器堪称神器,几乎可以让人一辈子翻不了身,大明几条不可逾越的红线,除了谋反之外,就是科举弊案了。
叶春秋没有再说什么,虽然他不太喜欢这种不择手段的方法去打倒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可是这毕竟与己无关。
叶春秋走出了东阁,旋即便去了暖阁,朱厚照似乎早就料到叶春秋会来似的,早就在此等他了。
一见到叶春秋,朱厚照便笑意迎人地道:“老三,朕的虎鞭吃了没有?”
叶春秋感觉脸上有点僵硬,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朱厚照看着叶春秋脸上的不自然,也就不再取笑了:“朕思来想去,觉得挺有意思,哈哈……你莫要板着脸,朕只是开玩笑而已,昨夜朕回宫之后,你祖父没有怪朕吧。”
叶春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谁敢怪陛下?倒是家中大父命臣对天赌咒发誓,要好生报效皇恩,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又特意重申了家训……”
朱厚照听到这里,眼眸顿时发亮,好奇心作祟了,忙道:“咦,你家的家训是什么?”
叶春秋只得答道:“忠良之后,自然……”
“噢,原来是要做忠良,难怪你这样的忠良,原来是有渊源的。”朱厚照倒是露出了几分理解的笑容,随即又问道:“令祖是何人?”
叶春秋不禁汗颜,就一个乡下小地主,这都是叶老太公吹牛逼用的,想不到朱厚照还当了真,却不得不道:“宋时的文定公叶讳适乃是家祖。”
到底叶家是不是文定公叶适的子孙,叶春秋也不清楚,不过叶老太公确实一口咬定了,现在陛下问起,只好这样答了。
“就是那个力主抗金的叶适?”想不到朱厚照竟也知道。
这也是曾是大宋南渡之后力主抗金的官员,早年曾中榜眼。历仕三朝,历官平江府观察推官、太学博士、尚书左选郎、国子司业、知泉州、兵部侍郎等职,他对外力主抗金,反对和议。在北伐失败后,叶适的仕途叶就出现了挫折。
朱厚照显然对这种对外强硬的人颇有兴趣,便笑道:“难怪说是忠良之后,果真如此,宋朝的皇帝不肯听你高祖的谏言,可是朕不同,朕听你的,你说打谁就打谁。”
“……”叶春秋顿时苦笑以对。
朱厚照又道:“想不到你大父竟有这个心思,还劝你忠心耿耿,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看来朕赏得轻了……”
朱厚照踟蹰了下,就在此时,那仁寿宫的小橙子来了,道:“陛下,呀,叶侍学也在这儿,正好,今儿太后娘娘请了王公和万年县令叶景入宫议事,命奴婢来请陛下和叶侍学。”
叶春秋错愕地道:“我父亲回京了吗?”
小橙子堆笑道:“今儿清早就回京了,先去吏部交了差,便被太后娘娘请进了宫,正在商量着事呢。”
朱厚照不由道:“母后有什么事?”
小橙子一时也答不上来,朱厚照便站了起来,对叶春秋道:“走,我们去看看。”
叶春秋满腹的疑惑,按理来说,老爹入宫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可问题就在于,他刚刚到就被传了去,显然是仁寿宫那儿已经事先和吏部那儿打了招呼。
可是不是说太后娘娘毁约了吗?不肯收静初为义女了吗?如此一来,这张太后也不算是静初的娘家人了,就没有必要叫自己的爹和恩师去商议着婚事了吧。
又或者,这毁约的事是假的?
叶春秋带着疑惑,随着朱厚照到了仁寿宫,果然在这正殿里,见王华已侧身坐在下头,而风尘仆仆的叶景似乎也恭恭敬敬地和张太后说着什么。
朱厚照和叶春秋进去,朱厚照先是给张太后问了安,叶春秋则行了礼,道:“参见娘娘。”
张太后便打量着叶春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道:“又消瘦了一些,果然是没成亲的男儿不懂得照顾自己,皇帝这个年纪啊,已有几个妃子了,呵呵……这会脸还红了。”
叶春秋心里说,有吗?哪里有脸红?
叶春秋只好顺着张太后的话道:“不知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张太后笑盈盈地道:“你整天忙着为皇帝操劳事务,无事当然也不会请你来,当然是有事商量。”
她对叶春秋抱有很大的好感,从一开始救了她的兄弟,就让她觉得欠着叶春秋的人情,此后若不是叶春秋,她哪儿来的皇孙抱?这又是一桩;再有就是救了夏皇后和太子。单凭这三样,就解决了张天后所有的心事。
再看叶春秋虽然比朱厚照年纪小一些,却比朱厚照不知稳重了多少,不卑不亢,面沉如水,方才故意试探了一下,说他脸红,也不见他露出诧异之色,再看朱厚照,已挪腾到了张太后的身边,只晓得挤眉弄眼。
张太后便道:“有一桩事啊,哀家和王爱卿,还有你爹商量过了,现在哀家问你话,你据实回答。”
叶春秋见张太后说得严重,也打起精神来,道:“微臣听着。”
张太后先是呷了口茶,方才笑吟吟地道:“叶爱卿,这陛下到底是不是你怂恿着去大同的。”
又是大同的事?
虽然因为那血书,而使朱厚照振振有词地数落着群臣,此事也自此偃旗息鼓,可是张太后是什么人?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第八百零一章 皇亲
还真要以为皇帝是惦念着灾民才去的大同,说出去,张太后都怕人笑话。
她这儿子哪,若有这情操,真算祖宗积德了。
只是叶春秋听到张太后这样问,倒是不敢怠慢了,好在这里也没什么外人,自己不必为朱厚照做挡箭牌,叶春秋便据实回答道:“是陛下自己去的,臣也是在大同时才得知。”
张太后颌首:“知道皇帝为何要去吗?”
她这一问,却是直指了叶春秋的内心深处。
其实这个问题,他一直有所忽略。
怎么说呢,皇帝去大同,或许是因为觉得好玩吧,可是细细一想,哪里不可以玩,为何偏偏去大同?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他只是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半大孩子而已。
现在细细思来……
叶春秋身躯一震,道:“臣大致知道。”
“你知道就好。”张太后双膝并着,曲腿而坐,显得甚是雍容大方,她又抿了抿嘴,才道:“哀家还听说,群臣责难时,是你将这干系揽下来的吧,若不是大同的奏疏来了,多半你也性命不保了,是吗?”
叶春秋道:“这是臣该做的。”
张太后便笑了:“这就没错了,难得你们君臣之间年岁相仿,也合得来,哀家啊,只生了皇帝一个孩子,他呢,是什么性子,哀家也就不必多言了,你知,哀家也知,这样的性子……”她突然蹙眉,带着深深的忧虑:“不好。”
这个评价似乎没有给朱厚照留什么情面,却也算是真实了,知儿莫若母,张太后实在太清楚了。
叶春秋心里想,自己曾查过朱厚照的资料,朱厚照属于死于非命,许多史学家都说,这是被人所害,而至于害他的人是谁,却是众说纷纭,但是至少有一点似乎可以确信,从这克继大统的嘉靖天子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对于朝中的人都带着深深的警惕,从这其中,想必可以窥见一些端倪,自然,这一切都是猜测,不过……朱厚照的驾崩,理应是和他的性子分不开,用张太后的话来说——不好。
张太后忧心忡忡地继续道:“哀家不过是女人,懂个什么呢?这里里外外的,还不都得靠着你们这些男人来摆布,许多事啊,哀家也不必挑明,你已做了两年的大臣了,又是极聪明的人,这外朝的人有多厉害,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些的。”
叶春秋老老实实地道:“臣以为,除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可信,其余之人,都不可信。”
这也是他的实话,先帝对刘、李、谢三人有知遇之恩,这三人算是死心塌地的忠心,其他人,叶春秋真是一个都不敢保证。
他看到不择手段的焦芳,看到用不择手段的方法要去整死焦芳的杨廷和,更看到无数人如秃鹰一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焦芳死透之后分享着这场盛宴,叶春秋就更多了几分提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到杨廷和那种谈笑之间布下杀局的手段,就不禁令他有些发寒。
张太后听了他的话,似乎深以为然,她显然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深谙朝野内外的一些内情,她毕竟久经先帝熏陶,心智自然也不简单。
“你说的对,可是哪,说句本心话,刘、谢、李终究独木难支,何况他们也已经老了,哀家对此,也甚为忧心,先帝在的时候过于宽厚,这宽厚其实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有时不免纵容太过,而今的朝局,早不是当年了。”
她说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又笑了起来,逐而道:“可是哀家知道,叶卿家是真正为陛下好的,你们……是兄弟嘛。”
听到兄弟二字,叶春秋吓了一跳。
卧槽,这事儿,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和皇帝称兄道弟,本来大家私下里也就罢了,一旦传扬出去,这就是要命的事了。
叶春秋正待要解释,张太后凤眸微微眯起,道:“你不必解释,也不必害怕,哀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这民间的百姓,尚且有姐妹金兰和结为兄弟的,这正德朝不比其他朝,当今天子哪,他只有孑身一人,没有什么兄弟可以帮衬……他自小想要个弟弟,可惜……哀家没这个福,现在他与你投缘,你与他在从大同回来的路上,既已对着上天明誓,现在想要不作数,可就不成了。”
张太后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突然道:“叶春秋,当今陛下和历代的天子不同,他没有兄弟,没有嫡亲的兄弟,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而今几个皇孙还小,一旦有个什么不测,这皇位可就得花落到其他宗室藩王了,叶爱卿,陛下当你是自家兄弟,你知道怎么做吗?”
张太后这是……
叶春秋猛地有了明悟,张太后不放心这个儿子,这个儿子爱胡闹,上一次去大同,就形同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还只是朱厚照作死呢,可若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惦记呢?
若是有人居心叵测,其他的天子若是驾崩,若是皇子还小,多半是近亲的兄弟克继大统,这新皇帝和大行皇帝乃是近亲,登基之后,怕是第一件事就是为大行皇帝报仇雪恨,所以绝没有人敢轻易打皇帝什么主意,可朱厚照却是没有兄弟的人啊,他若是出现一个意外,就意味着元房的堂兄弟登基,那居心叵测之人,说不准还算有拥立之功呢,哪里来的罪孽?
所以张太后认为,朱厚照的安全并不能保证,她很担心。
而叶春秋经常伴驾在朱厚照的身边,叶春秋稳重,又是武艺高强,何况背后还有一支镇国新军,随时可以应变,这足以让某些有心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叶春秋震惊的时候,张太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可是你和陛下结义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又要舆论哗然,大家就都要怪皇帝胡闹了,不过不打紧,哀家呢,就权当是给你们兄弟一个见面礼吧,叶卿家,你拜下,叫哀家一声母亲吧。”
第八百零二章 休戚与共
正德朝和大明历代天子不同。
其中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弘治天子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
张太后可不傻,许多人她见识得多了,天子几乎是生在蜜罐里的,哪里能跟那些身经百战,从出生开始就闯过独木桥的大明精英相比。
说难听一些,人家卖了你,你说不定还开开心心地给人数钱呢。
可问题就在于,是人就有私心,也正因为如此,虽是张太后贤明,却一直纵容着朱厚照,历史上的朱厚照蓄养了八虎,还收了一百多个义子,这些人弄得朝野怨声载道,可是张太后却不出声,这是为何?
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张太后很清楚,朱厚照的这些义子和身边的宦官是完全攀附在朱厚照的身上的,荣辱与共,朱厚照一旦驾崩,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些人虽坏,却是忠心耿耿,一切都会为皇帝考量。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在小皇帝‘昏聩’的背后,也有张太后自己的盘算。
叶春秋救了夏皇后,救了太子,和朱厚照的关系又是匪浅,从大同回来的路上,朱厚照竟还与他结了兄弟,这本来也是胡闹之举,可是张太后却是有着更深远的想法。
宗室是不可信的,因为宗室流淌着的是皇家的血液,随时有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外朝的那些人,大致也不可信,他们各有各的盘算;刘瑾这些人,倒算是忠心耿耿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人的逼格太低,没前途,说难听一些,就是做事不漂亮,会滋生出许多的不满。
叶春秋自救了太子开始,就已与天子和太子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现在陛下和他认了兄弟,张太后心里自有计较,他希望朱厚照的身边有个稳重、聪明、能干,又与朱厚照休戚与共的人;这个人除了叶春秋,似乎也寻不到别人了。
任何人想要害天子,谁能漠视天子身边还有一个与天子称兄道弟的人?
若说小皇帝和叶春秋结义,即便传出去,也是舆论哗然,天下人认为小皇帝又特么的胡闹了,既不会有人当真,大多也只是痛骂一顿,骂皇帝的,骂他叶春秋也跟着小皇帝胡闹的肯定也会有。
可是太后要收个干儿子,就全然不同了,谁敢认为这是开玩笑,或者说这是胡闹?
叶春秋心中了然,皇家收义子,绝不只是胡闹这样简单,朱元璋收了二十多个义子,这是希望义子们为他打天下,借用义子来制衡那些开国功臣;而朱厚照在历史上收了一百多个义子……呃……这人就是个神经病,是吃饱了撑着。
太后显然为此事考虑了很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自己的恩师觐见,突然变得忌讳莫深,和叶春秋决口不提此事,正也因为如此,自己的老爹刚刚从万年县回来,便立即入宫觐见太后。
甚至叶春秋深信,太后应该听取了许多人的建议,叶春秋甚至猛地想起,王华在上次见了太后之后,随即说要拜访故友,多半,连刘、谢、李三个阁臣也大多是知情的,甚至连宗令府那儿,也应曾有过磋商。
这么想来,似乎只有朱厚照和自己是傻乎乎的,一直被蒙在鼓里,叶春秋甚至想到了谷大用曾经给自己的暗示,种种的迹象表明,这绝非是张太后的冲动之举,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现在张太后让自己来拜见母亲,叶春秋反而有些懵了,他不由看向老爹叶景。
叶景则是含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叶景已经认可了此事。
叶春秋这才上前,拜倒在地道:“儿臣叶春秋,见过母亲。”
张太后抿嘴一笑,她能看出叶春秋的迟疑,心里反而颇为高兴,若是叶春秋听闻此事就忙不迭地要顺水推舟的要认母,反而不太牢靠,从叶春秋的表现,可见认这个亲,他自己也有深思熟虑。
这年月啊,什么都不怕,怕就怕那种毫不犹豫的人,毫不犹豫的跟你认了亲,然后毫不犹豫的跟你翻脸。
一个懂得谨慎和犹豫的人,至少说明他晓得此中的干系,事先会想到自己该背负什么样的责任,而不只是想着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的亲,认了才值。
张太后凤颜大悦,一脸笑意地看着叶春秋道:“你既认哀家为母,那么这先帝便是你的义父,先帝与哀家也没什么亲,哎,想当初啊,皇帝倒是个嫡亲的兄弟,叫朱厚炜,可惜早夭了,若是他能长大成人,现在也是你这般大了,不说这些了,既认了亲,哀家自然草了懿旨,昭告天下,此外有诸多繁文缛节,宗令府那儿也有许多的规矩,不过……这都不是你操心的事,本来,是该赐你姓朱的,不过想到你的父亲呢,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子,哀家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逐而她看向王华,道:“王卿家有什么说的?”
王华正色道:“娘娘厚爱,恩重如山,臣无话可说。”
张太后抿嘴而笑,方才对叶春秋道:“起来吧,地下凉。”
叶春秋起身,张太后又看向朱厚照,朱厚照下巴都像是要掉下来了,本来这认兄弟的事,他是不敢说的,怕挨骂,谁晓得母后早就料理好了,这不露声色之间,竟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朱厚照反应过来,忙是笑嘻嘻地对张太后道:“母后……”
张太后却是正色道:“皇帝,哀家现在收了个义子,从此之后,这春秋哪,可就是你的兄弟了,你们兄弟之间,要相亲相爱,可记得吗?”
朱厚照喜不自禁地道:“是,是,儿臣晓得。”
张太后便道:“好吧,皇帝和春秋你们兄弟两个先下去,此事哀家还得和王师傅与叶爱卿再商议一二,这是大事,可不是你们那样的胡闹。”
朱厚照的脖子缩了缩,心里有些不忿,朕结拜兄弟就是胡闹,母后认义子怎么就成了大事?同样的事,怎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第八百零三章 皇亲国戚
朱厚照和叶春秋鱼贯自仁寿宫出来。
朱厚照才朝叶春秋挤了挤眼道:“你为何闷闷不乐的样子?”
叶春秋确实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见朱厚照问起,叶春秋便道:“陛下,这叫谦虚。”
“嗯?”朱厚照有些不解:“谦虚?”
叶春秋虚怀若谷地道:“越是有恩荣,越该显得谨慎,时刻战战兢兢,三省吾身,方才不被人抓到把柄。”
朱厚照露出鄙视之色:“不过是虚伪罢了。”
叶春秋摇头,道:“臣弟是臣,陛下是君,自然不同,到时太后娘娘的懿旨出来,又成了风口浪尖之人,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更免不了有人嫉恨,臣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而已。”
“你活着真累,像朕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朱厚照抱着手,笑嘻嘻地道。
叶春秋想了想,才道:“陛下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而臣弟却是出自寒门,我家祖父所说的什么忠良之后、积善之家,其实都是骗人的,叶家就是家里有些薄田而已,千亩的样子,族中人又多,一点蝇头小利都要争要抢的,臣弟和陛下自然不一样,所以臣弟从科举到而今,处处如履薄冰,不敢放肆。”
朱厚照却突然羡慕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可是在朕心里,朕倒是想尝尝生在百姓家的日子。”
叶春秋心里吐槽,若是陛下生在百姓家,早就被人连骨头带渣一起咽下去了。
叶春秋没有再多说什么,拜别了朱厚照,旋即便回到了东阁。
此时在东阁里,杨廷和孑身一人闲坐在公房里喝茶,见了叶春秋回来,含笑道:“听说太后娘娘有请,叶侍学真是了不得啊。”
叶春秋亦是露出几分淡笑道:“哪里。”
接着自己去斟了茶,与杨廷和对饮,杨廷和笑道:“前些日子,听说叶侍学上了以工代赈之策,不过却被内阁否了,叶侍学一定很灰心吧。”
叶春秋摇头道:“世上的事未必都如意,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是没错的,虽然因循的旧例弊端丛丛,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里能说改就改,那一次是下官太孟浪了,总以为别人愚蠢,而自己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历朝历代这么多能臣,却为何想不出?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想不出,只是知道不能去做罢了,此次也是给下官敲了一记响钟,往后行事,下官定会三思而后行。”
杨廷和便道:“小小年纪,能这样想已很难得了。”他抬眸,目中带着洒脱之气:“是啊,这天下有这样多的不如意,谁不想去改变呢,内阁诸公这样想,天子这样想,叶侍学也这样想,只是积重难返罢了。”他突然举茶,朝叶春秋作敬酒状:“吾辈当努力了。”
叶春秋便也举茶抿了一口。
他虽是和杨廷和谈笑风生,心里却在想,方才自己去见了张太后,杨廷和何以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去了呢?毕竟起初自己是要去暖阁谢恩,这么看来,在这宫中,怕是有人给杨廷和报信吧,这个人理应不是仁寿宫的,否则他应当知道张太后召自己去做什么?
既然只知道张太后有请,那么将自己去见张太后这个消息告知杨廷和的这位‘朋友’,理应是暖阁里的人。
想到这里,叶春秋依然抿嘴带笑,却是没有露出什么声色,看时候不早,叶春秋便起身告辞。
杨廷和亲自送他出去,勉励道:“叶侍学乃是少年俊杰,据说你即将成婚了,真是恭喜,过几日我会命人送些礼至府上,区区薄礼,还望叶侍学莫嫌。”
叶春秋忙是作揖道:“如此,却是多谢。”
回到家中,叶春秋不敢去正堂,不知老爹回来没有,他若是从宫中回来,这就实在太好不过了,谁料门子道:“少爷,寿宁侯和建昌伯求见,噢,已经进去了,老太公正在招待。”
卧槽……
叶春秋不由恶寒,这尼玛的算什么事啊这是?一个是叶老太公,另外两个则是满京城都晓得是混账王八蛋的东西,这凑在一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春秋深深地皱着眉头道:“来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足以发生许多事了,叶春秋叹口气,只得赶去正堂,还没进去正堂,便已听见叶老太公惊讶的声音:“七八万两……七八万两银子就置一间这样的宅子?吓,真真吓死了,老夫还以为只需万两两左右呢,谁晓得要这么多。在宁波,几千两足矣。”
“春秋挣钱呢,满京师谁不晓得?”
“是啊,是啊,本伯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叶侍学了,叶侍学了不起啊。”
叶春秋进去便见到叶老太公一副乐开了花的样子,此时正压压手,很谦虚的道:“哎呀,可不要这样说,其实春秋哪,也不过是勤俭持家而已,他呀,这是咱们叶家的家风……”
见叶春秋回来了,叶老太公显得很高兴,道:“春秋啊,你回来了,恰好这里两位朋友登门造访。”
叶春秋先是给叶老太公见了礼,方才勉强挤出笑容和张鹤龄与张延龄二人打了个招呼。
这二人对视一眼,小眼睛眯眯地笑,倒是叶老太公这时很识趣,拄起拐杖,道:“老夫乏了,春秋啊,不要怠慢了两位尊客。”
叶春秋大寒,忙是小心翼翼地搀着老太公出去,一面说是。
再次回到堂中,便听张鹤龄笑嘻嘻地道:“我家姐姐的事,我们兄弟可听说了,现在说起来,春秋哪,我们可成了一家人呢。”
叶春秋很尴尬,却见两个人很开心的样子,于是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见过两位舅舅。”
“不必,不必如此,自家人,客气个啥,哎呀……本侯听说之后,高兴哪,当浮一大白,能有这样的外甥,有什么可说的?”张鹤龄说着,用手肘去捅了捅一边的张延龄。
张延龄反应迟钝一些,却也忙是点头道:“不错,不错,高兴啊,高兴极了。”
第八百零四章 穷
这两位国舅爷为了表现自己果真高兴,俱都大笑起来,声震瓦砾。
叶春秋反而警惕起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何况还是这两个京师里最出名的混账?
叶春秋呵呵一笑,道:“两位舅舅来,不知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张鹤龄很认真地继续道:“这是什么话呢,一家人串串门,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倒显得生分了,又不是外人,登门访亲,还需要理由不成?”
说罢,张鹤龄摇着头,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张延龄连忙点头,干笑道:“是啊,是啊。”
“咱们自己人嘛,以后隔三岔五的走动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张鹤龄说着,已是坐下,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饮起茶来。
叶春秋松了口气,便与张鹤龄攀谈,张鹤龄翘着腿,豪气干云的道:“本侯的为人,想必你是有所耳闻的,自然,其他方面是有所欠缺,可是说到对自家亲戚,那是没有话说的,就说上次陛下要本侯那块地,本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什么?自家外甥啊,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能袖手旁观吗?我平时一向是这样教诲……”张鹤龄朝张延龄看了一眼,继续道:“建昌伯的,一直告诉他,做人要忠厚,别人倒也罢了,可是关起门来的自家人,那是万万不可亏欠,这是做人的原则。”
“是啊,是啊,我哥就这样教我的。”张延龄继续赔笑。
叶春秋听着云里雾里,只是这两位再怎么说,现在也算是他的舅父了,却得乖乖地听着。
张鹤龄又道:“若是自家亲戚都对不起,这还是人吗?这样的人,本侯瞧不上,莫说他是谁,就算是天皇老子,本侯也不稀罕……”
叶春秋连连顺着他的话道:“是,是。”
倒是建昌伯挠头搔耳起来,捅了捅张鹤龄:“大兄,说正事,说正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叶春秋捕捉到了。
张鹤龄恼羞成怒地看着他:“这不是正在说吗,你猴急个什么,混账东西。”
张延龄立即如小狗一般,嗷嗷的偏过头去安静疗伤。
张鹤龄咳嗽一声,这才道:“哎呀,小叶啊,外甥哪,其实近来,呃……亲亲小外甥,有钱吗?我晓得你家大业大,能借个几千两……”
借钱……
叶春秋的脸顿时就黑下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叶春秋不由道:“不知为何借钱?”
张鹤龄和张延龄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道:“穷。”
叶春秋感觉自己高估了他们的道德水平,但凡是要点脸的人去借钱,多少会解释几句,老婆跑了啊,家里谁出事了啊诸如此类,他们倒是好,一个穷字,理直气壮。
叶春秋心想,今日借了钱给他们,以这两位的性子,多半下次还要来,这真是见了鬼了,张太后这是买一送二啊,搭了这两位大爷,自己也是日了狗了。
所以……这钱决计不能借。
这是原则,开了这个先例,就是个无底洞。
却见两个人如狼似虎地看着叶春秋,眼睛眨巴眨巴的,叶春秋顿时感到头痛,而后叶春秋笑了笑,双手一摊:“没钱。”
张鹤龄连忙道:“怎么会没钱呢,你那水晶作坊……”
“还有同济堂……都是日进金斗的。”张延龄为兄长补充道。
叶春秋想不到这两个家伙居然挖出了自己的底细,不禁心里发寒,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于是道:“那也全然不是我的产业,就说水晶作坊吧,这是镇国府的作坊,镇国府是谁的?两位舅舅,只怕到时候陛下亲自登门讨债,面上可不太好看。”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听,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们终究还是有点怕小皇帝的。
叶春秋接着道:“其实,穷就穷嘛,所谓穷则生变,倒是春秋方才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条财路。”
张鹤龄和张延龄又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失望,张鹤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尴尬地道:“哎呀,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啊,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吃喝拉撒和借银子,其他的一概不会,春秋好外甥,你莫要为难我了,财路……这东西太难,不会,不会。”然后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没法儿,这辈子只有躺着吃喝的命,干不了别的。至于我这兄弟,你是知道的,他和我也差不多,脑袋还少了一根筋。”张鹤龄压低声音,颇有一点儿为张延龄遮羞的样子,神秘莫测地道:“有点傻。”
张延龄立即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眼眶都红了,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张鹤龄接着拉高了声音:“所以哪,财路这种东西,就别寻我们兄弟了,几千两若是没有,那八百两也成,五百……五百两……外甥啊,你不能这样羞辱我们兄弟啊,好歹堂堂的国舅,登了门连五百两都借不到?好罢,三百,权当是见面礼了,哎……哎……能借多少,你给个数,难得我们上门,空手而回,大家面上不好看,你莫要说一百两,这……这就太欺负人了。”
叶春秋在心里想,面对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软,便板着脸道:“这条财路呢,别人办不成,唯独是两位舅舅的拿手好戏,只要办好了,必有重谢,两位舅舅,这其实和捡钱差不多,正是发挥两位舅舅长处的时候。”
张鹤龄和张延龄听叶春秋这么一说听,倒是来了那么点儿兴趣了。
发挥长处,大爷我有长处吗?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了,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竟还是想不到,莫非自己是蒙尘的珠子,恰好这个外甥能拂去这蒙珠的尘埃?
张鹤龄满腔狐疑地看着叶春秋道:“你试着来说说看,无妨的,不过得事先说好,你自己说躺着捡钱的,咱们是亲戚,可要说话算数才好。”
叶春秋汗颜,只得道:“自然,自然……”
第八百零五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家的两兄弟,叶春秋松了口气,恰好这时叶景回来了,来不及见叶春秋,先是去拜谒了叶老太公。
叶春秋索性躲点儿清闲,不过对于那一对活宝张家兄弟却是充满了期待。
这几日,陈蓉和张晋二人几乎都在外头跑动,为了诗社和同乡会的事,叶春秋这几日也勤着往镇国新军去,军营的生活虽是枯燥无味,可胜在生活简单,倒是到了月末,正是一月一次的廷议,叶春秋兴冲冲地穿了朝服,清早便赶到了午门之外。
这时,天刚拂晓,在这清晨的浓雾之中,各家的大人已纷纷到了,秋日的清晨有些冷,露水也重,因而不少人下了轿子,不免窸窸窣窣的。
因为廷议乃是大朝会,文武官员和勋贵使节都要参加,大家各有各的圈子,互不干扰,叶春秋自然是凑到文官的圈子里去。
现在宫里已经传出一些消息,说是张太后要收叶春秋为义子,虽然懿旨还未出来,却几乎可以确信了,因而叶春秋一出现,不少人都热络地和叶春秋打招呼。
叶春秋一一应了,却在此时见邓健在一处孤零零的角落里,他人缘不好,叶春秋却还是过去道:“二哥,别来无恙。”
邓健对别人都是板着脸的,唯独对着叶春秋总还算给点面子,笑了笑道:“尚可,哎呀,天真冷啊。”
叶春秋道:“是呢,二哥应当加一件衣服来。”
邓健就不做声了。
叶春秋大致就明白了,逐而道:“前几日家里裁了几件秋衣……”
邓健把头一抬,显得很硬气地道:“不要。”
“哦。”叶春秋倒也不觉得意外,早想到以邓健的脾气,会是这么说的,没办法,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这时,却有铜锣响,众人透过薄雾,却看到一顶轿子来,前后两个人,抬轿的竟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只见他们抬着轿子到了午门外头,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轿外。
众人一看,都露出了惊讶之色,稀罕哪,是什么人,居然要寿宁侯和建昌伯两位大爷抬轿子,连邓健都起了好奇心,不免凑了过去。
只见张延龄躬身去打开了轿帘子,轿里一个青衣小帽的人瑟瑟发抖,显得很是不安,怯声道:“老爷……”
“住嘴。”张延龄瞪视着他道:“好生坐着。”
这外头聚拢的百官一看,轿里坐着的竟是张家的家仆,不少人纷纷摇头,见鬼了,这张家兄弟真不是东西啊,只是这张家兄弟历来是猖獗的,又有张太后撑腰,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他们二人呢,却是神气活现,这个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咱们兄弟的门前,一个奴才怕也是官老爷了。”
“是不是官老爷不知道,但是张家奴才也是坐轿子的。”
“这就叫气派……”
“了不起啊……”
站在一旁的邓健,看得脸都绿了,禁不住低声骂道:“哼,真是贻笑大方,太祖的礼制就是这样败坏的。”
叶春秋深以为然,太祖在的时候,有很多的规矩,例如什么人可以坐轿,什么人不能坐,什么人能穿绸缎,什么人不能穿……而今风气渐开,有了点钱的商贾照样出门坐轿,身上穿着光鲜的绸缎,只是这一次,这一对活宝让人开了眼界,竟是给自家奴才抬轿子。
不少人暗暗摇头,却又不做声,这二人却还在高谈阔论:“坐了轿子尊贵哪,一般人怎么能坐,只有我们张家的奴才方能……”
大家都不再理他了,这时午门开了,众人忙是鱼贯而入。
待廷议结束,叶春秋便赶到了东阁,杨廷和比他早到一些时候,杨廷和笑吟吟地和他打了招呼,不由道:“今日这寿宁侯和建昌伯实在太不像话了,也亏得大家忍得住。”
叶春秋不禁失笑道:“他们就是这样的性子,终究他们是国舅,谁能奈何得了他们,这些年这么多弹劾奏疏,还不是安然无恙的吗?这还是轻的,下官在待诏房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有人弹劾他们抢占田地,苦主还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使同知,这又如何,还不是最后石沉大海了。”
杨廷和便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道:“噢,叶侍学也对他们略有不满吗?”
叶春秋只是露出淡笑,道:“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杨廷和颌首:“是啊,我等位卑职浅,也只能说几句闲话而已。”
过不多时,便有宦官来,应当是朱厚照知道叶春秋参加了廷议后,必定会来东阁,所以特意让人来此请叶春秋去说话的。
叶春秋很抱歉地看了一眼杨廷和,杨廷和含笑道:“去吧,这里自有老夫料理。”
等叶春秋到了暖阁,朱厚照在这里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道:“什么东西,反了天了,这两个家伙,把朕的紫禁城当做他家了,绝不能让他们这样胡闹下去,朕不收拾了这两个混账……”
叶春秋先行了礼,旋即道:“陛下不收拾了他们,打算如何?”
朱厚照的脸憋得通红,本来还想放狠话来着,可是旋即一想,真要收拾了,张太后那儿不知又要添多少的麻烦来,指不定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想到这些,刚才还在盛怒中的朱厚照一下子变得丧气,道:“没什么,只是发几句脾气罢了。”
叶春秋含笑道:“陛下说的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吧?”
朱厚照露出了苦笑,道:“还能有谁,真真气死了。”
叶春秋却是朝朱厚照眨眨眼,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今日的事,是臣弟指使的。”
朱厚照大惊失色,眼睛也瞪大了起来,道:“呀,竟然是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叶春秋却是笑了笑:“陛下理应多召开几场廷议了,陛下既是圣君,自然要勤于国事。”
朱厚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叶春秋身上转着,感觉叶春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他顿时打起了精神道:“成,你先告诉朕什么事,朕也要有一份。朕是圣君哪,京师里好玩的事,怎么能没有朕呢?”
第八百零六章 人至贱则无敌
过了两天,当今皇上又要举行廷议,理由很是充分,是前次廷议悬而未决之事要再行商议。
这朝野内外也是欢欣鼓舞,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桩值得庆幸的事,正德朝,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气象了,陛下突然勤政起来,从前对廷议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的,而今居然主动提出召开廷议。
至少此时刘健诸人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莫不是上次去了大同,陛下体验到了民间的疾苦,这才转了性子?
很有可能啊,看来这大同一行,也未必就完全是一无是处的。
大清早的,众臣聚集在午门外头,邓健见到了从薄雾中出现的叶春秋,显得眉飞色舞,今儿他和以往不同,没有板着个脸,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朝叶春秋招了招手:“春秋,你来。”
叶春秋本来还要和郑侍学以及杨廷和诸人先打个招呼,现在邓二哥有请,哪里敢怠慢哪,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了他,毕竟难得他今日如此的热情。
叶春秋便忙是上前去,朝邓健行礼道:“二哥。”
邓健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显得心情很好,道:“哎,真是新气象啊,你不知道,昨夜我高兴得都睡不着觉了,陛下长大了,终于懂事了,你听到外间怎么说吗?大家都说陛下越发的贤明起来了,其实我看陛下也不坏,本性是好的,只是以往是误入歧途了,如今终于是迷途知返了啊,哈,当浮一大白啊,噢,夜里我们去吃酒吧。”
深知内情的叶春秋,心里简直是哭笑不得,却忙是也欢快地应了:“是啊,可喜可贺。”
邓健踟蹰了一下,继续道:“夜里的酒钱,你先垫付着,等我发了俸禄……”
这邓健式模式,叶春秋是已经习惯了,于是又忙是点头道:“好的。”
正说着,薄雾之中,却又有轿子来了,正是那张家的轿子,这一次是八抬大轿,气势如虹,张家兄弟在前,后头五六个轿夫在后,气势汹汹地抬了轿来。
众人一看,又沸腾了。
这姓张的不是东西啊,抬轿子抬上瘾了,是不是?这一次莫不又是抬了他家的奴才来吧,这姓张的吃饱了怎么就不作一点正事呢?
谁晓得张家兄弟还乐呢,见了众人比上回更糟糕的脸色,似是毫无压力感,口里还大叫道:“让让,莫要冲撞了轿中的贵人。”
于是大家纷纷避开。
正在此时,却有人突然拦住了张家兄弟,叶春秋眼前一花,便见邓健叉着手怒气腾腾地到了轿前。
“好狗不挡道!”张鹤龄气冲冲地道。
邓健这个火啊,你们抬轿子也就罢了,这是你们姓张的自己的事,可是抬到午门来,他却非管不可。
邓健厉声道:“寿宁侯,你好大的胆子,国朝自有法度,谁准你让奴才坐轿了?洪武高祖皇帝在的时候……”
他正待要引经据典呢!却见张鹤龄的气势更加理直气壮:“谁说轿中是我家奴才?”
“……”邓健这下子却是哑声了。
原来不是张家的奴才?邓健的嘴巴嚅嗫着,一肚子的说辞顿时哑了火。
倒是这时,张家两兄弟停了轿子,把轿帘一打开,便见这大轿中,一头小驴被捆在轿中,正低声叫唤着。
驴子……
居然是驴子。
顿时附近的人都是哗然。
可……真真气死人了,居然是驴子。
张鹤龄笑着道:“不是我家奴才,是我家的驴。”
无数人顿时义愤填膺,许多人甚至要捋袖子了。
实在太不像话了,这特么的算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
邓健暴怒道:“好啊,这一次你居然……居然……”
张鹤龄却是理直气壮地道:“我家驴坐轿怎么就不成了?噢,就许你们坐,就不许我家驴坐?坐轿的都是我家驴,又怎么了?”
众人一阵恶心,这话听着像是骂人。
张延龄却是道:“大兄,错了,错了,理应是坐轿的是驴。”
张鹤龄愣了一下,才道:“是吗,也不对,理应是坐了轿子的就是驴。”
“不如叫驴才坐轿子。”
于是,二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众臣噤声,若是这个时候,不是在午门,对面的不是张太后的两个兄弟,多半连这些头戴乌纱的斯文人都受不住了,非要揍死他们两个不可。
可是别人有所忌惮,邓健却是暴怒,捋起了袖子来道:“仗义死节,只在今日……”说着,就要冲上去厮打。
张鹤龄一看不对劲,那邓健还未冲上来,啪叽一下,张鹤龄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叫唤了:“哎哟,没天理了啊,打人了啊,大臣在午门打人了啊,哎哟,完了,我肋骨断了,赔钱,赔钱……”
“……”
见过不要脸的,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两个家伙,也算是刷新了人类道德的底线了。
叶春秋都不忍去看了,忙是拦住邓健道:“邓兄,算了,和他计较什么。”
邓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无赖,顿时也觉得没意思了,叹口气,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一日是廷议,可许多人都没心思讨论军政,好不容易等散了朝,叶春秋出了保和殿,却被一个宦官拉住,道:“陛下请叶侍学去暖阁。”
叶春秋心里了然,便匆匆地到了暖阁。
朱厚照的冕服还未除去,整个人显得很是雍容,却是忙不迭地问:“如何了?”
叶春秋便将午门外的场景说了,朱厚照不禁龇牙咧嘴道:“丢人啊,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朕深以为耻,呸!”
虽然是恨恨的,却又摇摇头道:“罢了,咱们的生意要紧,你说,就只是因为这样,大家就会不肯坐轿吗?”
叶春秋笑呵呵地道:“陛下,这只是开头呢,接下来就该闹出点动静了,今儿发生的事,得让人传出去,让这街头巷尾啊,闹出点动静。”
朱厚照也是乐了,道:“好的,你去传,过两日朕让人去街头巷尾打听打听传的是什么。”
第八百零七章 大贵人
看着朱厚照兴致勃勃的样子,叶春秋不由深吸一口气,才道:“说起来,倒是有劳了两位国舅呢,本来还没想到有这样的效果,今儿这效果,却是绝了,坊间其实就爱听这种趣闻和笑话,陛下等着看吧。”
说起煽风点火,再没有人比叶春秋更擅长了。
倒不是他擅长造谣生事,而是叶春秋懂得这舆论所需的必要条件。
人嘛,总是喜欢八卦的,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可若是这种八卦牵涉到了皇亲国戚,牵涉到了驴子,牵涉到了驴子坐轿,若是再用正直的大臣和宫中闻言震怒之类的元素糅合一起,就足以让所有人来了兴致了。
驴坐轿子,坐轿子的是驴,这笑话一出,当真是风靡了整个京师。
人终究还是有些仇官仇富的,毕竟寻常的百姓苦哈哈,你们这些高官富贾呢,且不说你们平时养尊处优,这出入都得人抬着,看了的人,心里羡慕之余,也不禁有气。
于是乎,这驴子坐轿就更风靡了,许多人都在背后拿这个来取笑,某些人听了,就心里不自在了,这驴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骂人的利器啊,导致不少大人上值,都刻意地赶早一些,怕街上人多了,引来某些嘲讽的目光。
做官的人是最要脸面的,似那姓张的那般没脸没皮的事,终究还是少之又少。
……
在刘府里,刘健本就出身大族,所以刘健这位首辅大学士,府邸规模不小,今儿清早的时候,他已穿好了朝服,徐步走到了中门。
这时早有伺候他的仆役在门口等了,刘健是个素来低调之人,虽贵为首辅,平时却都只是一顶青尼小轿出入。
早有仆役已为他掀开了帘子,轿子向前垂下,专等老爷入轿。
刘健看着这顶小小的轿子,却是有些失神。
外头的一些流言蜚语,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想到那驴坐轿子,他心里就满不是滋味的,别人可以不顾那风言风语,可是刘健不能不管不顾啊,这一辈子换来的清誉,虽然人家未必也敢笑话他,大多数人对他还是敬重的,可是他很爱惜羽毛,总是觉得有那么一根刺在喉头。
刘健向前徐走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来,随即道:“前几日,不是镇国府送来了一辆马车吗?”
管事的忙是躬身道:“是,前几日特意送来的,还跟老爷禀告过。”
刘健背着手,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上次听你们说,王公来府上拜谒,也是坐车来的吧?”
管事便道:“没错,是坐车来的,王公还说了好呢。”
刘健沉吟了会儿,终于道:“去将那车拉来。”
“老爷,这坐车……不好吧。”
坐车确实不太好,官家嘛,当然是要坐轿子,哪有坐车的啊。
刘健却是笑了,不以为意地道:“他王公坐得,怎么老夫就做不得啦,无妨的。”
刘家的家人忙是拉了车来,这车,其实刘健也是第一次见,本来在他的印象中,多半就是那两轮前头套了马的寻常车马,可是万万料不到,这车竟是四轮的。
四轮……
他眯着眼睛,这大明朝的马车都是两轮的,到底什么原因,其实刘健却是不知。
而事实上却是,中国古代并没有前轮转向的装置,因而主要发展的乃是两轮马车,而两轮马车虽然适合转向,四轮若是没有转向装置,就只能前后,而不能左右转弯,当然,四轮马车的好处就在于平稳和舒适,此时刘健很快就发现,这马车和他平日所见的马车不同了。
因为是四轮,又特别是以伞状的方式,同时绘了彩漆,所以显得格外的雍容华贵,四个大轮显是精钢打造,轮毂处还不知套了什么东西,似是什么软物,马车之前竟还有一个与车厢连接的小椅,显然是车夫坐的。
这马车,可比八抬轿子显得气派多了。
尤其是那车厢上,用金漆铭刻的少师刘府之类的铭文。
车子送来的时候,专门有人给教授了一些赶车车夫的知识,比如如何转向,如何加速,甚至连遇到紧急情况刹住车的装置也有,在车夫座下就有一根长杆子,用力一掰,就能使车尽力停住。
这车夫原本以为老爷不可能会坐这车,多半也就是府里的一些小姐孙少爷们闹着玩的时候坐一坐,所以也没什么准备,这时候倒是有些紧张了,忙不迭地去开了车门,车门上有个专门的小台阶,所以也不必似其他马车一样需要踩着高凳上去,那样太不雅。
刘健终究是首辅,虽然见到了新事物,却也不至于露出什么惊骇之色,他徐徐上车,车里的空间不小,竟有专门用玻璃灯罩的马灯,就挂在车里,隐隐透着灯光。
因为这车乃是送来给刘健的,自然是‘尊贵型’,里头是一个大沙发之余,靠着沙发,还有一个很小的茶几,边上还有几个小抽屉,显然可以放置一些公文,甚至在那茶几上,竟还有一个内凹下去固定茶盏的小园孔,如此一来,一盏茶放上去,固然马车会颠簸,也不至于将茶水颠出来。
刘健这时却觉得新鲜了,这显然和坐轿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他慢悠悠地坐在了沙发上,整个人立即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沙发上头蒙着皮,里头却有弹簧和棉絮填充,这一坐,何止比平直的官帽椅舒服十倍,就算比起那轿子,也舒服了不知多少。
刘健坐在这儿,才发现有那么点儿真正做官的气派,此前的那轿子,哪里能有这样的享受?虽然有人用八抬轿子,也能舒舒服服,可是刘健也坐过八抬大轿,却还是比这个要欠缺不少。
“不过,马车走起来会颠簸一些,还是有一些遗憾。”刘健心里这样想着,不由摇摇头,却在这时,马车终于开始动了,因为车厢是密封,所以那前头车夫驾的一声,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得见。
第八百零八章 孺子不可教也
令刘健感觉到惊诧的却是,这马车坐得居然稳稳当当的,按理来说,那本该有的颠簸,竟是全部被车轮、地盘和密封车厢以及沙发过滤,剩下的颠簸,几乎是微乎其微,乃至于座前的茶几,竟也是纹丝不动,如履平地一般。
京师虽然铺了地砖,可是年代久远,砖石之间又有缝隙,所以有坑坑洼洼在所难免,可是这四轮的马车,却没有带来一丝的震感。
刘健甚至有些怀疑,马车是否动了,因为外头的声音只是隐隐约约的,自己像是完全处在密封的环境之中,而更奇异的是,马车里是有窗的,是玻璃窗,既可密封,同时又可遮风避雨,若是推开窗帘子,采光也是极好的。
此时,正有一缕晨曦透着玻璃射进来,带着几分的暖意。而在这玻璃之外的世界,清晰地展现在刘健的面前,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屋宇,还有那远处巍峨的宫墙,这个世界离自己很近,却又很远,因为没有任何声音,所有声音都被合金和夹板以及玻璃统统隔离,远离了喧嚣,使刘健处于一个完全静谧的世界之中。
刘健这时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叫人戴一壶茶来,在这马车里,悠悠然的饮饮茶,坐在这沙发上,舒服惬意地抵达宫城,便可以轻松地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那轿子……
只怕以后不愿意再说了,太摇晃,而且现在看来,太闹。
若是下值回去,精神疲惫,躺在这沙发上打个盹儿,一天的疲倦就可以跑空,这马车……很有意思。
刘健猛地想到了什么,镇国府刚刚出来这马车,就送到了自己这儿,想必于乔和宾之那儿也应该送了,何以就在这个时候,那寿宁侯和建昌伯就闹出了一幕驴坐轿子的把戏呢?
这样一想,刘健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旋即哂然失笑,那个家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他猛地又联想到,素来不喜上廷议的陛下突然加了一场廷议,莫不是……
叶春秋,陛下,寿宁侯,建昌伯……噢,前些日子还有王华坐着马车四处招摇,他也有一份?
越是想着那些人和事,刘健便越是感到哭笑不得,主谋不消说,肯定是叶春秋,陛下爱胡闹是真的,可闹不出这样的花样,寿宁侯和建昌伯,这就是给人当枪使的。
他不禁捋须,心里默默地道:“叶春秋啊叶春秋,人家挖空了心思,在谋夺焦芳垮台之后的官位,你倒是好,满脑子想着这等奇巧淫技之物。”
好在……这时代倒不是清朝,明朝的风气颇为开放,从现在开始乃至于明朝灭亡,不少士大夫研究天象、火器,甚至还有人拜入了基督教,估计也没人约束,也不妨碍别人对他的评价。
刘健也并不迂腐的完全不讲理的,这马车很舒服就成了。
只是隐隐觉得,叶春秋的聪明,理应用在正道上,可人家不听,要管教还轮不到自己呢,那是王华和谢迁才该操心的事。
他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了,至于小皇帝,好吧,跟着叶春秋做这等无害的事,总比从前上房揭瓦的强。
经过了这几年,刘健早就不指望这位天子能学先帝那样了,就这么着吧,至少是最不坏的结果。
等到了内阁,便见谢迁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那哀叹连连,李东阳不知发生什么事,又不好多问,反而是刘健明白,只微微一笑道:“谢公也是坐车来的吧?”
“坐车,坐什么车?”李东阳一头雾水地道。
谢迁却是闷着气点点头,忍不住摇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人家读书,他去学剑,人家修身,他去造车。”说罢,又是摇头,别提他现在有多郁闷了,对于多聪明的人啊,不用在正道上,都是枉然。
虽然那小子许多地方也确实无可挑剔,可是坐上了车,来当了值,谢迁顿时领悟到那叶春秋的‘阴谋’,这样一想,就抑郁了。
刘健也不去劝,只是微笑,反而看向李东阳,很有深意地道:“宾之啊,明日你也坐车来上值,舒服。”
“还请刘公指教,这坐车是什么意思?”李东阳素来精明,今儿却是糊涂了。
刘健只是意味深长地道:“驴子才坐轿呢。”
“……”
……
这几天一直安分地呆在紫禁城里的朱厚照,已是等不及了,在宫中等了两日,也不见叶春秋的踪影,去东阁一问,杨廷和那说几日没来了。
这令朱厚照很恼火啊,这是把朕当夜壶了,用完就扔啊。
于是叫人去打听,却也没什么音讯,朱厚照不耐烦了,也没什么心思看送来的奏疏了,索性叫来刘瑾,眯着眼道:“刘伴伴,朕要出宫。”
刘瑾这些日子的心情很糟糕,那叶春秋都几乎和陛下穿了同一条裤子了,这可怎生是好?虽说陛下在生活上还得仰赖自己,可是一想到有个甚得圣宠的叶春秋,刘瑾还是如鲠在喉。
“陛下还想着那叶侍学的事?陛下,不是奴婢碎嘴,他想着他的车倒是好的,可是太不把陛下放心上了,自然,呵呵……这也不是叶侍学的过错,叶侍学年轻嘛,呃,心思自然未必就放在宫里……”
刘瑾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自从上次吃亏之后,他可真正的留了心,一丁半点都不敢大意,继续道:“哪个年轻人不是这样的?不怪叶侍学,等他年纪渐长了,自然就晓得心里只有陛下了。”
朱厚照不由诚实地道:“可是朕满心都是他呀,朕也年轻来着。”
这样一说,不啻是火上浇油……
朱厚照接着道:“得去寻他,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刘瑾一脸为难地道:“这样呀,陛下,奴婢……”
朱厚照冷冷地看着他:“去不去?”
刘瑾缩了缩脖子,心里想,这时候那姓叶的若是揉着几个女子在哪儿放浪形骸就妙极了,陛下在这儿着急上火着等结果呢,他若是还在外头风流快活,这不是作死吗?
去,当然要去,不去,自己的这一番巧言岂不是白费了?
第八百零九章 惊喜
看到朱厚照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刘瑾便晓得陛下这是真正的急了。
于是刘瑾才慢悠悠地道:“幸赖这几日没有灾情,所以宫禁松弛一些,跟仁寿宫打一声招呼,多加派一些护卫,想必也没人敢阻拦陛下,奴婢这就去给陛下安排,陛下少待。”
幸赖这几日没有灾情……
朱厚照有些哭笑不得,他细细一想,似乎这些日子,哪里发生了灾荒,宫禁就会森严许多,仁寿宫的那个小橙子,也是隔三岔五的就来探头探脑,他们这不是怕朕又跑去赈灾了吧?
过不多时,刘瑾便回来了,道:“陛下,轿子和随人都准备好了,因为是私服,所以只能坐轿……”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少啰嗦。”
朱厚照背着手,匆匆出了宫,果然有轿子在宫门外等了,数十上百个殿前卫和金吾卫的武士都换了常服在此等候。
少不得这时候,锦衣卫也要知会的,到时街面上又会多出无数的明桩暗桩。
这刘瑾别的本事没有,弄这个却很是在行,朱厚照对此很满意,直接上了轿子,一面吩咐道:“命快马四处去打探,看看那家伙人在哪里,镇国府、叶家,还有……嗯……谢家也要探,据说他的未婚妻就在谢家,莫不是趁着谢师傅不在……”朱厚照说着,露出了一副贼贼的样子。
等从大明门出了宫,走了不远,就有快马来报:“陛下,在镇国府。”
朱厚照早就想去镇国府了,只是叶春秋一再说还未建成,待彻底完成之后,再请他去看看,而今听说叶春秋就在镇国府,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打起了精神道:“赶紧的,动身。”
朱厚照的语气带着杀气腾腾,刘瑾眼眸明显一亮,笑嘻嘻地道:“陛下,这时候,叶侍学怕是在忙着给挣钱呢,嗯,在给陛下挣银子。”
他这样说,其实就是想要拉高期待值,这是宫里最常见的手段,宫里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有?比如想整谁,往往说一说他的好话,那人有日子没见了,就说他一定在给陛下办事或者贵人如何如何,这令陛下和贵人们期待感拉高。结果若是发现人家其实是在睡大觉,不免心里就不喜了。
刘瑾在宫中多年,这种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还嫌不够,继续笑嘻嘻地道:“听说哪,叶侍学对陛下是最忠心的了。”
“噢,是吗?”朱厚照掀开了轿帘子,来了兴趣,接着道:“这又怎么说,你听到什么了?”
刘瑾如沐春风的样子,他要的就是陛下对这个的求知欲呀,便道:“奴婢听着可多的呢,那叶春秋呀,虽然有时候糊涂,可是据说,他和人吃饭喝酒时,都会想到陛下。”
朱厚照恼道:“既然如此,可为何几日没有音讯?”
刘瑾便道:“少年人嘛,陛下,少年人偶尔……”
朱厚照便气恼地放下了轿帘,懒得再说了。
等一干人呼啦啦地过了正阳门,原本这正阳门外是一片荒野,和其他各处城门不同,当时朱厚照记忆中似乎是来过一次,反正没什么人烟,因为这儿乃是京营的重要驻防地,就因为这地荒芜着,所以索性赐给了寿宁侯,可是现在……
朱厚照所见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只见纵横交错的水路路面光滑如镜,路肩高出了平底足足一尺,两边有专门的石条拦住,沿着路肩,是冻了水泥的水渠,用于排水之用,沿着这道路,道路的两侧是诸多的工地,裸露着上身的苦力拿着各种工具有的在挖着路基,有的在砌墙,也有一些已经修筑起来的建筑,此时有泥匠站在脚手架上抹着水泥泥灰。
而目力所及之处,却是一处高耸的高塔,那高塔在这里看来,与天际仿佛了变成了一线,高塔上一个大钟,那巨大的白色圆盘上,黑色的指针隐隐在走动,而高塔下则是建了一半的镇国府,镇国府占地很大,虽只是修筑了一半,还未封顶,却已显出了几分雄伟,到处见到人在忙碌,有人推着车在这光滑的水泥路上运载着各种条石和砖头,也有一些属于督工,来回的拿着标尺在测量什么。
靠着镇国府的不远处,又是几个巨大的建筑,每一个建筑前都插着一个木牌子,似乎是方便施工人员们辨认。
朱厚照眼眸放光,这里当然不会比紫禁城雄伟,可是却处处都是新鲜的,尤其是那钟楼,朱厚照抬头去看,恰好那钟塔后射过阳光来,他觉得双目有些眩晕,可是看到那指针咔咔咔的在走,他便觉得很有意思。
哐当……哐……
或许是因为到了时辰,那钟塔发出哐当的声音,朱厚照的脚踩在这水泥路上,到了那钟塔不远,果然看到前头插了镇国府的木牌,再往前的建筑是新军署、科学院、招商局……
还有……钢铁作坊、水晶第二作坊……
这方圆十里之地里,无数建筑仿佛都要拔地而起。
朱厚照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儿都是新鲜的,那刘瑾便提着袍子追上前:“陛下,陛下,不知那叶侍学在哪儿……”
“住嘴。”朱厚照现在没心思去管叶春秋躲在哪儿风流快活或是干其他事儿了,在阳光底下,他的眼里泛着光芒,带着无穷的希望,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想修筑一个新的宫室,这个宫室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太多的规划,只记得应当养很多老虎、豹子,可是现在……他对虎豹已经不稀罕了,却觉得这儿的每一处都与自己想象中相符,他喜欢这儿。
他仰着头,依然忍不住去看钟塔,发现原来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钟表,原来钟塔是四面的,每一面都有一个大钟正对着自己。
他显然心情大好,随即对刘瑾道:“刘伴伴,你到另一面去,给朕报数,朕看看这四面钟是不是一样的,快……快去,你去不去,别磨磨唧唧的额,小心朕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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