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天子之军


  在王守仁看来,他和叶春秋之间的关系,大概和兄弟也差不多了。
  只是……这个‘小兄弟’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
  王守仁为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觉得有些好笑,便莞尔,道:“春秋,愚兄只问你一件事。”
  叶春秋心里想:“这位大名鼎鼎的大舅哥,只怕要开始高谈阔论了。”
  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想法呢?何况还是一个刚刚在从贵州玩了几年泥巴回来的人!只怕这几年,王守仁都在那里思考人生吧,却不知有什么人生感悟?
  二人一边步行出宫,一边说话,王守仁显得很谨慎,沉吟了片刻,才是道:“镇。国。军之事,刘公人等可是赞同的吗?”
  “嗯?”叶春秋不料王守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王守仁的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春秋可曾想过,为何这天底下的武夫如此卑微?”
  “哎……”说到这里,他背着手,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其实说是武夫卑微也是不尽然,你看京中的殿前卫和金吾卫还有锦衣卫,哪一个不是人人称羡的?这是为何?这是因为他们乃是天子亲军;而上四卫和勇士营呢?哪一次勇士营扩编不是人山人海,无数人想要投效?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天下人,任谁都知道这御马监乃是勇士营的靠山,春秋啊,世人都是逐利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若要让所有人做道德君子,这不免强求了人家。武夫地位卑微,本质上,天下绝大多数的卫所并没有靠山,他们不是勇士营,他们也不是锦衣卫,所以……想要建新军,首先就要先确定这是谁的军马?”
  叶春秋皱眉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王守仁微笑道:“可是你忘了,天子亲军之中,有二十余卫,这些都自称是天子的军马,可是为何吃香的却永远是锦衣卫、殿前卫和金吾卫,你道是为什么?这是因为谁靠陛下更近,方才称得上亲军,至于其他,都是徒有其名罢了。”
  王守仁看着叶春秋若有所思的表情,顿了一下,又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问春秋,这镇。国。军到底是什么军马?虽然愚兄听说,现在暂时镇。国。军并无编制,不过既是陛下亲自促建,那么自该是天子之军,除此之外,还有呢?镇。国。军总该有靠山才是。”
  叶春秋觉得王守仁话里有话,不由道:“那么王兄的意思是?”
  王守仁道:“既然只招募百人,那么不妨把标准提高一些,就以童生为骨干如何?”
  叶春秋恍然大悟,王守仁的意思是,让学生来入伍!
  要知道而今大明,读书人多不胜数,可是真正能考中功名的人却如过江之鲫,不知有多少贫穷的人勉强读了书,却依旧中不了生员,心灰意冷下,却不得不寻其他的生业谋生,江南如此,京师也是如此,因为读书人的泛滥,乃至于许多秀才都难以谋生呢。
  科举,毕竟是独木桥,反正现在镇国。军定额是百人,自然可以适当把条件订得优渥一些,以吸引一些童生来,只是……
  叶春秋看了这大舅哥一眼,王守仁依旧道:“除此之外,传一点消息出去,就说……宫中有打压镇国。军的意思,尤其是勇士营……”
  叶春秋愣了一下,卧槽,大舅哥的心思倒是够深的。
  招募童生,这个举动必定会招致人的非议。
  毕竟让读书人去从戎,在现在这个时代肯定有人会叫骂的,这跟拐卖良家妇女去做妓没什么两样。
  可是放出勇士营打压的消息,接下来会如何呢?
  这非议肯定暂时会平息掉,因为勇士营名声不好,为什么名声不好呢,因为它从属于御马监,因为它是宦官掌握的一只军马。
  这时代,读书人和阉人之间的关系和后世的医患关系差不多,一向是剑拔弩张的。
  勇士营打压镇国。军,这不就相当于阉党打击读书人吗?童生虽然档次低,可总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不是?何况领军的人物是正德五年的状元公,副手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
  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
  叶春秋想了想,而后精神一振,突然觉得大舅哥去贵州玩泥巴并非没有收获,连他都想跑去那儿待几年了,毕竟每日闲着也是闲着,一年下来,思考人生的时间就相当于别人的一辈子。
  王守仁只看叶春秋的表情,顿时便晓得叶春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道:“春秋啊,做大事者,最忌的是蛮干,这大明朝的关系错综复杂,既然我们不能做到讨好任何人,那么不妨先确定自己的位置,效忠天子这自然是必要的,却也不能没有帮手,镇国。军现在既无编制,又无粮饷,这就等于是一支孤军,而你我二人,一个是修撰,一个是驿臣,位卑职浅,想要让这镇国。军有所不同,就要行不同寻常的事,否则泯然于诸卫,最后连那些有薪饷可领的诸卫都不如了。”
  叶春秋听着王守仁独到的见解,脸色深沉起来,点头道:“此事,我得寻个空入宫先和陛下打一声招呼。”
  王守仁不禁微微错愕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妹夫真是一点也不简单,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背后,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稳健。
  他正色道:“自该如此,只是……这招募军卒,即便只是百人,靡费怕也是不小,这镇国府可有银子吗?”
  王守仁毕竟不是空想家,他很快就从理论转移到了实际的问题上。
  你有钱吗?没钱我特么的跟你说个毛线。
  叶春秋这时却是笑了,道:“这个……得回去翻翻账本才好,也不知能抽出几万两,不过,现顶一两个月的开销,想必是足够的。”
  这时候轮到王守仁吃惊了,几万两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富余了,偏偏叶春秋还加了一句可以顶一两个月,这……是什么概念……


第六百零一章 有钱好办事
  钱粮是一切的基础,没有钱粮,空谈口号是御史清流们的做派。
  可是但凡似王守仁这样的人都知道,想要练出兵马,练出什么兵,终究是看钱的多少。
  说穿了,一分钱一分货。
  当然,一个好的统帅者,可以拿一两银子练出二两银子的兵,可若是遇到钱谦那样的,一两银子估计只能练出一钱银子的兵,至于其他九钱银子,很抱歉,已经进他腰包了。
  可若是没有这一两银子做基础,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听说有钱,王守仁心里笃定起来。
  事情总要慢慢地做,不过有了王守仁作为帮手,事情就顺畅了许多,叶春秋先是抽空入宫将招募读书人的事禀告给朱厚照,至于拿勇士营做假想敌的事,他还没愚蠢到连这个也交代了。
  接着便是开始招募人马了,因为凡事都是自己干,所以得先招几个书吏,大营就在靠着东安门的太液池那儿,既属于禁苑,却又非宫城的范围,显然是皇家跑马圈的地,就是为了防止以后心血来潮,想要修筑宫室之用。
  这儿本就有个荒废的营地,显得有些寒酸,不过胜在幽静,叶春秋让孙琦请了一些匠人来修葺营地,同时清除掉附近的杂草。
  万事开头难,要做的事很多,譬如招募军中的书吏,招募一个大夫,还有伙夫,还得采购一些马,至于军服,却是叶春秋自行设计,有了光脑在,搜寻了一些军服的大致资料,叶春秋不打算让这些人穿着厚重的铠甲去拼命,某种程度来说,防护力越强,机动能力就越差,反而简约一些为好,不过想要打制,却是不易,这种事自然暂时先搁浅下来。
  万事俱备,另一边王守仁就带着人四处招募人手了。
  一时之间,应征者寥寥。
  没人……
  其实可以理解,镇。国。军是什么?显然无论是内廷还在外朝,都没有这个编制,估计在大家的眼里,也不过是乡勇的水平,何况好男不当兵,再者这镇国营招募的标准也高,居然至少要过了童试的童生,这还是最低的标准,至于年龄、身高,也都有标准。
  这种情况,能招募到人就怪了。
  不过在叶春秋查过了水晶工坊的账目之后,就笃定了下来,自己有钱了。
  水晶开始逐渐风靡,这和大规模的推广分不开关系,而今销量极大,几乎是原先的高温熔炉和新建的溶炉日夜开工,也是供不应求,这种可以大规模制造,却成本低廉,而价格高昂的东西,简直就是暴利,因而现在账上的盈余有三万七千两之多,这才只是个开始。
  有了这个,叶春秋的底气就足了,和王守仁商议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将这月俸增加到了五两。
  五两银子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两,足够一家几口殷实的过日子,至少是不愁衣食住行的。
  这个时代,因为美洲的白银还没有大规模的涌入,所以银价没有暴跌,寻常人一月下来,能有一两银子就已算是了不得了。
  渐渐的,前来应募的人多了一些,虽然有不少是滥竽充数的,且统统被王守仁挡了回去,却也有不少举业不成,家境又是一般,不得不在外谋生的童生前来应募。
  京师并不大,消息流通得很快,因此过不多久,这消息传了开来,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议,其实这都是理所当然。
  叶春秋现在每日都往大营里跑,今日一早起来也是如此,不过这大清早,他刚刚洗漱,却有人寻上门来,只见邓健一脸的义愤填膺,见了叶春秋的第一句话便是:“叶春秋,我们友尽了。”
  友尽……
  叶春秋刚刚穿戴一新,正要出门呢,话说回来,邓御史也真是够闲的,吃饱了没事做,特意跑到他家,就是为了来告诉他这个?
  邓健说完这句话,便气冲冲的拂袖要走。
  叶春秋有些可笑不得,连忙叫住了他:“邓兄,且留步,总要说个明白才好。”
  邓健便旋过身,就等着你开口问怎么回事呢。
  他一脸的怒气,语气不善地道:“你还好意思问,你好好的一个修撰,去操练军卒倒也罢了,你不怕被人笑话!这是你的事,可是……你为何这般羞辱斯文,竟让读书人去做丘八?这童生虽没有功名,可也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你倒是好……”
  其实被人非议,叶春秋是早有了心理准备的,可是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居然上纲上线到了有辱斯文上头去了。
  叶春秋便皱眉道:“当真友尽?”
  邓健毫不犹豫地冷哼道:“自然,我说话算数,好了,话已至此,告辞。”
  “且慢。”叶春秋又叫住他。
  邓健其实心里是有点不舍的,不管怎么说,叶春秋对他不算坏,只是他希望借着割袍断义来迫使叶春秋迷途知返罢了,现在听到叶春秋说且慢,心里便松口气,一心等着叶春秋接下来的诚心悔过、迷途知返了。
  叶春秋却是压低了声音道:“这童生入伍算是投笔从戎,似乎没有什么错吧,何况……许多人没有出入,让他们报效国家,有什么不好?”
  邓健愣了一下,旋即暴怒:“有什么不好?堂堂读书人,跟着你去舞刀弄枪,读书人从戎,那也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读了圣贤书,却去摆弄枪棒,去做马前卒,你……你还好意思说。”
  “可是人已经招募了,难道还要赶回去?”叶春秋一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哼,总之赶回去也比这样的好,你不知道外头怎么议论你吗?现在都在说你不务正业,邀功取宠。你想想看,若是这样的名声,你将来……怎么是好……”
  叶春秋能感受到邓健的愤怒,但是也能读出邓健话里对他的好意,他会心的笑了,而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邓健的浓眉压了下来:“什么事?”
  叶春秋凑上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话。


第六百零二章 不能妥协
  “当真?”听罢,邓健脸上的怒气不见了,露出狐疑之色。
  叶春秋很认真地道:“我骗你做什么,你现在知道我的难处了吧,也罢,我因为如此而遭人嫉恨,早就不想继续练兵了,若不是陛下督促得紧,谁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要我裁撤掉那些人,我自然听你的。”
  “且慢。”邓健一下子拉住了叶春秋的手臂。
  然后他深深地看着叶春秋,眼眸里又刚才的怒色换上了焦急之色:“春秋,可不能裁撤了啊,若是当初,你没招募这些读书人倒也还好,可是既然宫里那些阉人,居然想要打压,是不是那张永……呵,那张永前些日子招募勇士营,早就闹得京师鸡飞狗跳了,我正要弹劾他,哼,虽是御马监用的是内帑,可也是那些镇守太监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用在这上头了。他还要打压镇国新军?呵……真是岂有此理,反了天了他,春秋啊……”
  邓健直直地看着叶春秋,目光变得很温柔起来,甚至脸上也变得慈爱起来,变脸速度之快,一丁点生硬都没有。
  他的语调也没有刚才的急匆匆,而是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这时候你若是裁撤掉那些读书人,是要被阉人笑话的,到时候,大家只以为你是怕了那些阉人,那群没卵子的东西,一个个狐假虎威,你是堂堂翰林修撰,状元出身,若是连你都退缩,这朝廷……可就真正是暗极无光了。”
  邓健说得恳切,生怕叶春秋不应,又忙是道:“你是圣人门下,理当要有风骨,百折不挠,那区区张永,区区御马监算得了什么?这镇国新军,非要坚持下去不可。”
  态度转弯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邓健给叶春秋一个感觉,这家伙一切都是为了撕逼,母鸡中的战斗机。
  叶春秋露出一副勉为其难之色道:“那春秋试一试。”
  “怎么叫试一试?”邓健又不满意了,瞪大了眼睛道:“自天子登基,朝中阉宦横行,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内阁几位阁老,却只专注民生经济,却并不与之分庭抗礼,更有一群土鸡瓦狗之辈勾结阉人,借此高升,依着我看哪,这是成化年间的气象;天下读书人,个个寝食难安啊,若是阉人们进一步,我们便退一步,天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无处可退,这江山社稷就有倾覆之危了。春秋,若是你也退缩,不知会多少人惋惜,其他都是小事,名节事大,你要在乎你的声名才是。君子爱惜羽毛,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事。”
  呃……
  倒像是自己一下子成了抗阉小英雄似的。
  不过叶春秋大致是清楚邓健这些士大夫的心思的,本来招募读书人入伍,令他们觉得斯文扫地,不免要非议几句,士人嘛,反正吃饱了也没事。
  结果叶春秋却是告诉邓健,解散掉也好,我也懒得得罪人,反正那御马监早已记恨我了,倒不如撂下这个担子,清闲自在。
  这一下子,反而是邓健就不肯了。
  你不能妥协啊,你怎么能屈服于阉党?
  不能忍啊,无论怎么样都要坚持到底。
  这是阉党又要欺负我们读书人的铁证,后退一步,阉党更加猖獗。
  很简单朴实的想法,可是话说回来,绝大多数人和邓健一样,从来只将世界看成黑白分明的。
  “好吧,我会努力的。”叶春秋一脸‘无奈’地道。
  看叶春秋应允下来,邓健才宽了心和叶春秋道别,而叶春秋则出门往新军的大营而去。
  新军的大营很朴实,现在只是初具雏形,王守仁这几日就扎在营中,而一百零九名招募来的新兵也已经安顿。
  这些人年纪大致在二十岁上下,其实叶春秋还想招募更年轻一些的,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毕竟年轻轻的童生,人家还想再考几年。
  能招募到这些大龄青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读书的屌丝不多。
  一群人摇头晃脑地在营里说着话,尽是之乎者也。
  叶春秋不禁无语,命人鸣金,将人全部招募到开辟的一处校场上,童生们便一个个嘻嘻呵呵地聚集起来,王守仁很无奈地看着叶春秋,也是一脸的郁闷。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些童生们对于叶春秋和王守仁倒是都很敬重,读书人嘛,见到了状元公和进士公便敬仰无比,虽是队形紊乱,却都朝叶春秋和王守仁深深作揖:“学生见过恩府。”
  恩府……
  这是什么鬼。
  叶春秋和王守仁面面相觑。
  恩府是很亲昵的叫法,差不多是老师的意思。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军人这样文绉绉的,理应会被人笑话吧。
  不过,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心念一动,咳嗽一声道:“诸生既称我为恩府,本官便却之不恭了,尔等入营,既然行的是弟子礼,那么从今起,我便是你们的恩师……”
  听到这里,这些读书人眼里都露出了喜色。
  一群穷书生,勉强读了书,结果举业不成,本以为只是混口饭吃,反正他们的命运,便是寻个府衙做个小文吏都有些困难,这儿的薪俸高得离谱,还包吃包住,也算是一条出路。
  而这位叶修撰,可是堂堂翰林啊,是状元公,天上文曲星一样的人物,人家居然认了自己做弟子,虽然这弟子有些泛滥,可说出去脸上有光,说不准将来,叶修撰步步高升,还能有所提携呢。
  没有人迟疑了,有人噗通一下拜倒在地,行弟子礼,又郑重其事地道:“能入恩府先生门墙,学生之幸也,往后必侍奉恩府,鞍前马后,更该时刻请益,尊奉恩府。”
  这算不算郎情妾意来着?
  叶春秋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意外发生的事,却令他猛地有了一些想法。
  这种用师生关系捆绑的所谓军队,放在后世那就是腐烂裙带,可是在这个时代却全然不同,大明朝是宗族社会,任何一个个体都是通过一个又一个裙带捆绑一起,也唯有如此,方能保持战力。


第六百零三章 吃好喝好
  宗族的关系捆绑,其实也是无奈的事,为何古人在宗族纷争的时候,只为了一口水源或者争一个地产就可以拿着棍棒去拼命,甚至是连命都可以不要,至少叶春秋所在的河西,几乎每年都会有各家族之间因为这种矛盾引发的械斗,不死几个人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其实并非是后世学者所抨击的所谓中国人勇于私斗而怯于国战。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之下,单独的个体是很难生存的,娶媳妇需要宗族中的人帮衬,春耕也需兄弟之间相互帮助,便是生了孩子,也大多是邻里之间共同扶持,若是没有宗族的接济,或者说宗族作为你的靠山,一个个体几乎是寸步难行,可能只生一场病,就呜呼哀哉了。
  正因为如此,这个时代的人才更需要团体,这个团体在乡下是宗族,到了官场就是乡党,读书人就是同窗、同年。
  不靠裙带关系,想要维系住大家的关系,单凭一个上官却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你是他的上司,他为你卖命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将来飞黄腾达,也未必能想到提携他,毕竟这是台面上的关系,谁没有上司来着。
  可是师生不同,有了这层身份,学生会想,自己的恩师若能飞黄腾达就好了,自己是他门生,走到哪儿都吃香一些;而为人师的人将来做了官,想要提拔几个人,不免会想,某某人不错,这人是我门生,将来有什么差遣,可以放心地让他去做。
  就如大家出门在外自报家门一样,没人会说自己的官长是谁,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会在乎,可是往往自报家门时会说,家父谁谁谁,自己又师承于谁谁谁,若是这二者够牛叉,自然能得到别人的刮目相看。
  而今这情景就像是潘金莲遇到了西门庆,一下子擦出了火花,这些人自觉得拜入叶春秋门下是荣幸,叶春秋也希望借此维系军中的关系,一拍即合,立即干柴烈火起来。
  于是大家纷纷拜倒,给叶春秋行了师礼。
  叶春秋生受,师者如父,自己年轻轻,就做人爹了,却不知自己的恩师知道自己给他收了这么多徒孙,会不会吐血而亡,于是偷偷地瞄了王守仁一眼,王守仁却是面带微笑,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想必因为贵州龙场的磨砺,使他更熟谙人心,也多少晓得了一些人情世故。
  叶春秋命他们起来,此前是官长,有些话还不好说,现在既然是恩师,自然也就不必客气什么了,于是厉声道:“尔等既拜入我的门墙,从今日起,理当好生操练,营中自有营规,有人触犯,自是军法处置。”
  众人忙道:“学生谨遵恩府教诲。”
  哎……叶春秋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读书人啊,可能未必就害怕权威,唯独怕的却是老师,这也算是奇葩了。
  操练的事自然还得王守仁来督促,不过关于如何操练,叶春秋却早已汇编了一个操练地教材出来,为了新军的事,他已做了许多的功课。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身体并不强健,所以首先得先从锻炼体魄和学习营规开始。
  体魄的操练,叶春秋也有详细的计划,无影剑中的炼体术一般人是难以承受的,不过叶春秋而今也算是迈入了剑道高手的行列,虽然还没摸到宗师的门径,不过对这炼体术进行改良之后,将这炼体术的难度降低,某种程度,这炼体术已经成为了弱化版,却也能有不小强身健体的功效。
  至少未来三个月内,这些人除了申明纪律,便是炼体了。
  只是要如此操练,后勤是个极大的问题,在这个时代,一般的士卒能够米饭管饱就是万幸,许多人还是饿着肚子的,这样固然是想要练出强军,怕也是难上加难,毕竟你不可能让一群衣衫褴褛、饿着肚子,油水不足的人去死命操练,这会死人的。
  因此即便是历史上最耀眼的戚家军也不过是操练两个时辰而已,据说能做到遇骤雨而不溃,急行而无人落队,这样的水平,几乎已经抵达了旧时代军队组织力的巅峰。
  而叶春秋制定的操练,却是足足四个时辰,比戚家军的操练时间要多一倍,至于大明其他军马,那更不知是要差多远了,寻常的卫所,即便是有良心的武官,也只是保持做到一月数操而已,一场操练下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平均下来,一天能操练一炷香就算不错,就这……还算是有良心的了。
  “每日四个时辰……”看着叶春秋的操练手册,王守仁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如此,只怕将士疲惫,更甚者,是要出人命的啊。春秋,这军中的事……”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坚持地道:“想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真正难的,在于补给,只要他们能吃好喝好,就不成什么问题,所以我已打算好了,供应新军,每日要杀两头羊,此外采买活鸡十只,专门熬制汤水,再有鸡蛋、蔬果若干,米饭和蒸饼也是管够的,除了一日三餐,下午的时候,再增加一些茶点,只要这个跟得上,再如何操练,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叶春秋这也算是拼了,百来个人,供应的伙食竟比上千人的军马还要多,王守仁听得愕然,甚至震惊于叶春秋的办法,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练兵的。
  其实叶春秋这种办法,也不是没有人想到,不过这个时代,珍贵的却是粮食和肉食,人反而是最低贱的,毕竟这人哪里都是,同样的银子,你是练一百个精兵,还是供应两千个士卒,在这重文轻武的时代,显然统治者和文武百官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王守仁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既如此,倒是可以试试,你这操练术可行吗?我也熟悉一些弓马,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操练术。”随即他释然地笑了笑道:“好吧,试试吧。”


第六百零四章 尊师重道
  大多时候,王守仁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叶春秋拿了主意,他不会质疑什么,他很识趣,银子反正是叶春秋出的,这新军也是叶春秋奉命建的,自然而然,叶春秋的法子是该试一试。
  第一日的操练对于叶春秋来说是最紧张的,办法管用不管用,却还需实践来检验,于是一大清早,伙房就开了饭,这儿的军中,诸生们也一个个起了大早,立即便闻到了肉香。
  肉香啊,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肉的,而一般读了书还能混到镇国新军中来的,基本生活都很潦倒,平时可能一年到头也不见什么肉腥,此时闻到这肉香,顿时肚里的蛔虫勾起来,一个个垂涎三尺的模样。
  显然没有人能料到入了新军,居然还有肉吃。
  等到放餐的时候,诸生规规矩矩地席地而坐。
  叶春秋和王守仁来了,于是大家又起身,作揖行礼道:“见过恩府。”
  叶春秋坐下,他们方才纷纷坐下,等到那一盆盆的米饭和羊肉,还有浓浓的鸡汤以及新鲜的蔬果端上来,诸生眼睛都直了。
  这哪里是来当兵的,分明是来做大爷啊。
  乡下的士绅也未必吃的这样丰盛吧。
  于是大家食指大动、垂涎三尺,却是无人敢动筷子。
  读书人有一点好,就是懂得规矩,最看重的就是上下尊卑,于是众人看向叶春秋,叶春秋方才咳嗽一声,将自己案上的筷子拾起。
  呼……叶春秋动了筷子,大家也就不客气了,连忙大快朵颐。
  王守仁坐在副案,见这些读书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微笑,这些人出生贫苦,所以遇到美味佳肴,吃相难看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其实王守仁的胃口也很大,毕竟有在贵州龙场玩泥巴的经历,什么食物都能下咽,他心里在想,自己若是吃得多了,是否不雅,结果一抬眸,只是转眼之间,叶春秋案上的一只羊蹄子已就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一块,桌上的鸡骨更是堆积成了小山。
  王守仁身躯一震,这妹婿饿死鬼投胎吗?
  王守仁这才意识到,在这军中,是没什么吃相可讲的,他也不是迂腐的读书人,卷开袖子,便也拿出拼命的架势来。
  一顿饭下来,吃得畅快淋漓。
  叶春秋看着自己案上的许多骨肉,脸微微有些烫红,不过他很快适应,便长身而起,朝书吏撇撇嘴。
  书吏听罢,开始鸣金。
  鸣金就是集结的意思,吃饱喝足的诸生纷纷集结在了校场上,叶春秋朝王守仁使了个眼色,操典,王守仁已经熟读了,效果好不好,他还不知道,可是营中的细务是他负责的。
  他早已从诸生中挑选了几个人出来,先学了操练,接着便道:“操练开始,都站直了。”
  诸生们只好勉强地站直,接着王守仁便一个个下去,开始规范他们的动作,这操练的第一步,就是先磨砺他们的性子,因此叶春秋让他们做的也是炼体术中最简单的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和站军姿有些雷同,叶春秋和钱谦不同,钱谦是有多少油水便刮多少油水,可是叶春秋却是花银子不皱眉头,只不过……这银子花出去得听到响。
  叶春秋倒也很实在,没有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而是到了队列的前头,做了表率,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没有难度,相比于正版炼体术那般的痛不欲生,这改良版的炼体术就如挠痒痒一样。
  王守仁本是督导,结果一看参事叶春秋竟也做了表率,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学着样子,跟着操练起来。
  叶春秋和王守仁站直了,对面是百来个新军军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开始,这些人倒也还好,可是很快便晓得了厉害,一种噬心的痛楚自他们的浑身每一个神经中传来,许多人的额上已是冷汗淋淋。
  偏偏叶春秋这个恩府却是一直地站着纹丝不动,连王守仁这师伯居然也在坚持,王守仁自幼熟稔弓马,虽然年纪大,却也能坚持得住。
  这种情况之下,许多人想要放弃,却也不敢了,足足小半时辰过去,终于有人吃不消,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一屁股便跌坐在地。
  许多人朝此人看去,一时队形有些紊乱。
  叶春秋知道,若是这时候放纵了这一个人,那么其他人很快就无法继续坚持,他朝那人指了指:“将他带上前来。”
  几个书吏一直在旁候着,听到叶春秋的命令,便将这疲惫到了极点的人押到了叶春秋的面前。
  叶春秋眯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显得有些慌张,忙道:“恩府,学生许杰……”
  “许杰,你既拜入我的门下,恩师有命,你也敢懈怠吗?违抗师命,该当何罪?”
  “我……我……”许杰汗颜,忙是解释道:“学生是实在吃不消了。”
  叶春秋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许杰,深沉的脸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清冷的声音自他没有一丝笑意的嘴里道出来:“我能吃得消,王副参事也吃得消,何以你比我年长,又比王副参事年轻,却是吃不消?在这军中,没有吃不消的话,我罚你到另一边去,专人监督你操练,今日其他人操练四个时辰,你操练六个时辰。”
  众人听着咋舌,几个书吏押着到一边去,这许杰倒是不敢抱怨,一方面叶春秋是官长,另一方面是自己拜的师,这恩师跟爹差不多,忤逆就是大逆不道,将来是很难被人容纳,会被人取笑的。
  一下子,先前还有一些松散的人,这时也都肃然起来,纷纷站了笔直,不敢懈怠。
  叶春秋练剑,只知道一个道理,就是持之以恒,所以对操练的事不容半分的松懈,等到了正午,烈日当空,被罚的门生已超过了二十多人,等到鸣金,叶春秋下令解散吃饭,这些人却还得继续站着,等大家吃过饭之后小憩片刻,方才能用餐。


第六百零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凡事开了个好头,便顺畅多了,白日操练完了,叶春秋打道回府,结果刚到家中,就见邓健正焦灼地等着他。
  “春秋……春秋……”邓健兴冲冲地朝他招手,边道:“来,来……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叶春秋收起脸上从容的微笑,终于露出了几分肃然之色,上前几步,请他到了小厅里坐,便见邓健焦急地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叶春秋不由道:“邓兄,能否把话一次说完,我听着难受。”
  邓健便皱着眉头道:“你是不知,现在都察院已经义愤填膺,国子监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晓得张永打压你,勇士营打压你这镇国新军的读书人,哎呀……现在闹得很厉害啊。”
  闹得很厉害,和自家有关系吗?
  叶春秋开始怀疑人生了。
  看叶春秋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眨着眼,邓健又道:“我已上书弹劾那张永了,明日更多人弹劾,现在大家都期待春秋能够坚持住,万万不能让那张永欺到咱们读书人身上,你是不知这坊间的议论到了什么地步。”
  叶春秋这才明白过来了,这是王守仁的计划,却不知这位大舅哥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
  不过到了次日清早,叶春秋算是真正明白邓健所说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是什么意思了,按理,他该去翰林院走一遭,结果刚到翰林院,郑侍学便急匆匆地出来,道:“春秋,随老夫入宫去。”
  叶春秋有些为难,对郑侍学行礼:“学生只怕要去……”
  郑侍学连忙道:“不是让你在待诏房待诏,而是刘公请你去说话。”
  刘公……
  叶春秋微楞,却不敢怠慢了,内阁首辅大学士点名要见自己,这理应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叶春秋当然清楚刘健的实力,这位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虽是不涉朝争,只是埋头做事,可其影响力却是惊人。
  叶春秋便随郑侍学入宫,到了待诏房,与郑侍学分别,接着便往内阁去。
  让叶春秋惊愕的是,自己居然不是被领去茶房,而是内阁正堂,叶春秋对于内阁的规矩略知一二,一般学士们召见谁或是谈一下公务,大多时候都是在茶房进行的,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闲谈,毕竟只是交代一些事罢了,不必这样郑重其事。
  可是去内阁正堂,意义就不大同了,一般只有内阁里召集各部的部堂议事,方才会安排在那里。
  虽是心里有着猜测,但叶春秋打起了精神,到了正堂,便见四个学士已在这儿等了。
  见到叶春秋,刘健倒是面带微笑,甚至目光往叶春秋的身上深深地打量了一眼,而李东阳照例还是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倒是谢迁板着脸,唯有焦芳,眼睛却是落在他端起的茶盏处,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茶沫儿,不知在想着什么。
  叶春秋上前作揖道:“下官见过诸公。”
  “哦,春秋啊,来坐。”刘健笑了笑,朝身边的书吏使了个眼色。
  书吏给叶春秋搬来了一把椅子,叶春秋欠身坐下,说实话,叶春秋也不是没有和内阁学士们打过交道,只是似这样郑重其事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面对。
  叶春秋不免心里有些紧张,便道:“不知刘公唤下官来,有什么事要交代?”
  刘健含笑道:“哦,你那镇国新军如何了?”
  叶春秋一头雾水,这么大的阵势,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叶春秋恭恭敬敬地道:“万事俱备,如今已经渐渐步入正轨。”
  “好生用命。”刘健今儿的脸色,明显的比以往见到叶春秋的时候要和蔼了一些,接着鼓励道:“这天底下,从未有翰林练兵的,也未有读书人从戎编入军伍的,你这是头一份,你营中的人多是童生?虽然说出去,确实是惹人非议,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要把事办好,万不可半途而废。”
  叶春秋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将陛下命自己练兵的事跟这刘健等人说,刘健等人的态度也只是勉强点头。
  而今日,却是明显的鼓励。
  叶春秋抬头看着刘健,见刘健对自己满是期望的神色,而李东阳则是朝自己微笑,谢迁这时候吹胡子瞪眼道:“镇国新军,虽无编额,可总也算是乡勇吧,老夫执掌兵部,你若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言相告,能帮的,肯定会帮。”
  叶春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谢迁倒是有意思,明明说着帮忙的话,却非得要一副凶神的样子。
  不过这是叶春秋倒是想了起来,谢迁是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入的内阁,所以依旧兼任着兵部尚书。
  镇国新军某种程度,其实就是小皇帝心血来潮的产物,而事实上,小皇帝心血来潮弄出来的东西不少,按理来说,内阁学士是不会将这些当一回事的。
  因为叶春秋这个练兵的参事,属于传奉官的性质。
  所谓传奉官,就是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职。这违反了当时正常的手续,却只是为了满足皇帝或者后宫中某个妃嫔或宦官的愿望。对于这种传奉官,内阁的态度历来是深痛恶绝,无论是刘健,还是焦芳,都对这传奉官没有什么好印象。
  刘健厌恶传奉官,是因为它坏了国家的体制,让皇帝一拍脑袋,就可以任命某些人为官;而焦芳和张彩乃是同党,张彩是吏部尚书,本来就负责选官的,若是皇帝一拍脑门就可以传奉人为官,这吏部尚书还混个什么?
  叶春秋是以翰林修撰的身份简直了传奉官,勉强能让人接受,最令人痛恨的,是那种连科举都没有参加的人,可能原先只是个画匠或是一个僧人,就可以头戴乌纱了。
  叶春秋心里不由想,本来此事,刘公只是捏着鼻子认了,今儿这架势,为何对自己这个传奉的差使如此关心?噢,还有谢公,谢公虽然和自己关系亲近,可是叶春秋绝不相信他这个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只是因为跟自己的关系就会放弃原则而帮助自己。


第六百零六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
  现在,谢迁这样一个耿直的人,却告诉叶春秋有难处可以找他,这岂不是直接承认了镇国新军的身份?
  叶春秋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内阁诸公们的变脸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只是,内阁这样郑重其事地将叶春秋召来,分明是有为镇国新军站台的意思。
  叶春秋忙道:“多谢谢公,暂时,新军还没有什么难处。”
  谢迁颌首点头。
  刘健又笑道:“你和王守仁寻个空,将这新军的章程送来,老夫要看一看。”
  叶春秋连忙应下来。
  心里却在想,这大明朝将武人当做狗屎一样,莫说是内阁,就算是专司军务的文官,也历来是不屑于关注军务的细节的。
  现在内阁首辅大学士居然关心新军的操练事项,这……叶春秋就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接着听刘健嘉勉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心里还是不由的想,这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叶春秋刚出了内阁,就有个书吏叫住叶春秋,带着善意的微笑道:“叶修撰,谢公方才留了话,请你去他的公房里稍候他片刻。”
  叶春秋知道谢迁有话要私下对他说。
  其实方才在内阁正堂里召见,叶春秋就隐隐感觉到,这太过正儿八经了,现在听到谢迁让自己去公房里侯他,便朝那书吏点头,又重新进入了内阁,那书吏请叶春秋进去,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屋子,甚至论起来,可能连一个部堂里的堂官的工坊都及不上,不过宫中就是如此,皇帝老子一人独占百分之九十九的面积,其余待诏、通政司、内阁能有百分之一就不错了。
  叶春秋坐下,却发现这案牍上堆满了奏疏,他闲来无聊,便举目去看,竟有不少奏疏是南京来的。
  真是怪了,叶春秋在待诏房,对于公文和奏疏还有圣旨的往来是很清楚的,今日的奏疏量,显然比之从前要多了许多,至于南京来的奏疏,至少是以往的十倍以上。
  只稍等片刻,谢迁就回来了,谢迁看了叶春秋一眼,叶春秋忙是起身,他压压手,示意叶春秋依旧坐下。
  叶春秋便道:“不知谢公有什么事要吩咐?”
  “吩咐?不,老夫是来让你看看东西的。”谢迁指了指案牍上的奏疏,才继续道:“你自己来看吧,里头都是关乎你的事。”
  叶春秋早就对这奏疏充满好奇了,只是方才谢迁不在,自己也不好贸然去看,便忙是起身,上前拿起几本翻阅了一下。
  南京都察院。
  北京都察院。
  南京六部。
  还有鸿胪寺、大理寺、国子学……
  一个又一个机构,一个又一个叶春秋或是闻名已久,或是不相识的人,果然都如谢迁所言,都在说一件事——新军!
  绝大多数是抨击御马监打压读书人,而且还意有所指,直指内宦专权。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这里南京的官员占了九成,北京的都察院也有不少,可谓是群情汹涌。
  而目标,却是直指宫中。
  这倒像是某个意外的触发事件,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卷入了其中。
  其实对于南京诸官的弹劾,叶春秋是很能理解的。
  这几年来,阉人把持了朝政,在外朝提拔了张彩人等,又每年进行京察,借此打击异己,不少原本风华正茂的官员都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打发去了南京。
  这南京和北京都有一套班子,比如南京有户部,北京也有,可同样都是户部尚书,品级相同,地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按照叶春秋的理解,这南京颇有些像是大明官场上的在野党,这些斗争失败的官员齐聚在南京城,满肚子都是牢骚,而且毕竟山高皇帝远,朝中位高权重的人鞭长莫及,所以也特别能战斗,总是针砭时弊,动不动就对着朝中地‘权贵’开炮。
  这既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怨恨,同时也存着将来取而代之的心思。
  邓健上奏,算是开了针对御马监的第一枪,而邓健这一次却很有意思,他没有痛骂阉人如何如何,而是选择了从阉人打压新军为切入点,这新军的参事乃是状元,副手是进士,二人一个王华的儿子,一个是女婿和门生,所招募的人,都是童生,现在怀疑宫里有人想要打压,这欺负读书人帽子,不就是现成的吗?
  若是针对个体的事,往往都是损伤了利益的人叫骂几句,可是这种打压读书人的行为,顿时让清议和舆论哗然起来,江南那边据说闹得很厉害,而南京的那一套在野的班子,诸官也是磨刀霍霍,高举起抵抗阉宦的大旗,闹得不可开交。
  谢迁等叶春秋将奏疏看完,却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何刘公要特意将你叫来内阁嘉许的原因了吧,哎,咱们啊,都是半截快要入土的人了,这辈子呢,侍奉了几代天子,自入了仕途,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总算……也还算做了一些事,也有一些小小的名望,到了老夫和刘公这样年纪的人啊,也不敢贪图什么,却只担心一件事。”
  谢迁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他很诚实地道:“现在事情沸沸扬扬的,天底下都知道阉人要害你,还有你那些招募来的读书人,无论是这南边还是北边,都是骂声不绝,这个时候,若是内阁无动于衷,只怕到时候刘公和老夫都要成阉党了。”
  呃……舆论……确实就是如此的啊,这年代的读书人,更偏激一些,现在大家都在痛骂,阉人这么嚣张,欺人太甚,可是内阁诸公呢,内阁诸公若是在这时无动于衷,别人会怎样想。
  你还有没有风骨?
  莫非和阉人沆瀣一气了?
  叶春秋猛地醒悟,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他不禁在想,大舅哥让自己传出这个消息,莫非……就是因为如此吗?
  叶春秋顿时发现,这大舅哥挺阴的,而且阴起来挺狠的。
  叶春秋心里不禁乐了,看着谢迁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招谁惹谁了啊,堂堂内阁大学士,却被舆论牵着牛鼻子走,这心情,可想而知。


第六百零七章 天子送大礼
  等书吏斟茶上来,谢迁神情怡然地坐在椅上:“所以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这个新军已经不只是练兵这样简单,刘公不得不关注,老夫也免不了这个俗,老夫说得再直白一些,今儿见你,嘘寒问暖的,过问这镇国新军之事,就是做给人看的,既让人知道内阁很看重这新军,让某些人少打主意,也是给这沸沸扬扬的议论一个交代。”
  谢迁说着,淡淡一笑,继续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伯安的主意?”
  叶春秋被他问得措手不及,伯安就是大舅哥的字,谢迁的意思是,所谓御马监打压镇国新军的消息,多半不是叶春秋放出来的就是王守仁放出来的。
  叶春秋忙道:“这……下官和王兄一概不知。”
  当然要矢口否认,难道告诉谢迁,是自己和王守仁联手把大家都耍了?
  谢迁却是哂然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噢,老夫也只是好奇而已,你这样紧张做什么。”他突然板起脸来:“现在天下人都看着这新军,你和伯安老实一些,莫要惹是生非,还有,往后内阁少不得要照顾新军的,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说吧。”
  叶春秋心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新军,在一番操纵之下,已经成了读书人对抗阉宦的桥头堡,这……虽然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至少,自己这翰林修撰练兵,再不会惹人非议了,新军刚刚建立,却已是声名鹊起,这桥头堡有桥头堡的好处,譬如它可以得到内阁的支持,可以得到士人的维护,可以增强军中的荣誉。
  叶春秋又道了谢,谢迁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有几日没入宫了吧?”
  叶春秋颌首道:“是,这些日子都在忙军中的事。”
  谢迁便捋须,别有深意地道:“你是翰林待诏,隔三岔五入宫侍驾是理所应当的事,军中的事再要紧,也不如宫里要紧。”谢迁说着,深深看叶春秋一眼,意有所指。
  叶春秋明白了谢迁的意思,作揖道:“学生受教,学生现在就去待诏房一趟。”
  谢迁便含笑道:“去吧。”
  叶春秋告辞而出,从内阁出来,便径直往待诏房去,今次到了待诏房,叶春秋却是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目光不太一样了。
  怎么说呢,从前的时候,叶春秋虽然名声也很大,可是在许多人眼里,不免视他是异类,毕竟这些翰林最恪守的就是中庸之道,而叶春秋风头太大了。
  除了郑侍学,其余人和叶春秋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是今日,众人的态度却似乎是转了弯,此前因为听说叶春秋要练兵,不少人心里还笑呢,而今却笑不出来了,这待诏房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叶春秋前脚去了内阁,被刘健等人勉力一番,现在他们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叶春秋和他们打了招呼,郑侍学见了他,不由道:“今日叶修撰是在宫中当值?”
  叶春秋作揖道:“下官惭愧,已经许久没来当值了。”
  郑侍学便笑吟吟地道:“那么今日你就去侍驾吧。”
  叶春秋领命,接着等宦官来唤人,到了正午,暖阁那儿才传召待诏过去,叶春秋便到了暖阁,朱厚照本以为今日叶春秋不会来,谁料前来待诏的却是叶春秋,不由有些惊喜之感,随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来的正好,朕上次不是说了有东西送你?哈……可惜本来选了一样好的,又觉得不足以彰显朕与你的君臣之义,你随朕来,朕给你看看。”
  叶春秋一头雾水,陛下这是要赏赐吗?话说无功不受禄好嘛。
  却跟着朱厚照出了暖阁,有宦官小心翼翼地过来道:“陛下,乘撵怕是要待会儿才到……”
  朱厚照摆摆手:“不必了,朕和叶爱卿步行即可。”
  与叶春秋一前一后,往太液池的方向走,朱厚照突然道:“叶爱卿,听说内阁很看重新军?”
  叶春秋想不到连天子都知道了此事,反而警惕起来。
  要知道,这天下每日发生这么多的事,皇帝不可能什么都需要知道,可是皇帝应该知道什么呢?这既是内阁为陛下挑选了奏疏,皇帝根据奏疏他所要知道的东西,而另一个渠道就是太监,太监们自然会将自己希望告诉皇帝的东西说出来。
  显然,内阁过问新军的事,肯定是有人给朱厚照吹了枕头风。
  内阁虽然也是皇帝的大臣,可问题就在于,内阁并非是任何时候都与天子的立场一致的,所以叶春秋对这个问题一丁点都不敢怠慢,他很清楚,这关系到了陛下对于新军的看法,若是答的不好,新军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便会大打折扣。
  叶春秋故作很平淡的样子,随口道:“陛下,刘公和谢公确实过问了一些新军的事。”
  朱厚照一脸疑云:“他们好端端的,过问朕的新军做什么?”
  叶春秋抿嘴笑道:“想必是因为听说陛下花费了许多内帑扩充了勇士营,所以想借机敲打一下吧。”
  朱厚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笑了:“哎,师傅们为朕的内帑操碎了心,就好像朕的银子是他们家的一样。”
  叶春秋告诉朱厚照的是,内阁是借着看重新军,而故意恶心一下勇士营。这个回答简直就是万金油,足以使朱厚照消除心中的疑窦。
  过不多时,便抵达了太液池,朱厚照到了一处亭下坐着,吩咐宦官道:“去,将朕为叶春秋准备的大礼带来。”
  那宦官飞快去了。
  叶春秋心里嘀咕,这小皇帝神神秘秘的,到底要送自己什么礼呢?
  过不多时,便见有宦官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健马过来,朱厚照立即大笑道:“来了,叶爱卿,你随朕来……”
  他兴冲冲的上前,叶春秋也揭开了谜底。
  话说,陛下这是要赐马是吗?
  果然见朱厚照到了这白马旁,爱抚着白马的鬓毛:“这是大食人进贡的宝马,朕一直养在上林苑,嗯,叶爱卿,你看如何?”


第六百零八章 太招摇
  叶春秋上前去,见这白马尤为高大神骏,脱口而出道:“好马。”
  这是大食马,大食马确实以神骏而著称,何况还是进贡来的,想必这马儿非同寻常。
  朱厚照满是得意之色,心情愉悦地道:“这马儿朕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白,朕赐给你了吧。将来你随朕上沙场,就骑着这马。”
  叶春秋愣了一下,不禁有些走神。
  朱厚照不由道:“叶爱卿在想心事吗?”
  呃……
  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叶春秋犹豫了。
  见朱厚照殷殷地看着自己,叶春秋只好道:“陛下,这马太招摇了,若是上了沙场……臣会是第一个被射成刺猬的。”
  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可一点都不傻。演义小说都特么的是骗人的,往往主角都是骑着一匹如何神骏的马,可这不相当于赤、裸、裸地告诉敌人,赶紧把这个骑在高头大马的逗比杀了,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你这么出众、这么拉风,简直就是自带发光源的萤火虫,作死啊。
  叶春秋叹口气,道:“陛下,其实骑着如此神骏的马,在沙场上会比较危险。”
  “呀。”朱厚照没有生气,反而一下子似有所悟的样子,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哎……”
  叶春秋却是笑了:“不过既然陛下所赐,朕自然却之不恭,这马儿只要活着,臣无论什么时候都骑着他。”而心里却在想,大不了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事先就把它宰了,这样的话,它死了就不必骑了吧。
  朱厚照没有料到叶春秋心思这样深,却是会心地笑了:“好极了。”接着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这小白还有一个兄弟,乃是一母所生,朕骑着它的兄弟,你骑着它。”
  叶春秋的内心又一次给小皇帝感到了,小皇帝对自己确实挺好的,原来这马儿,还是一对兄弟。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不过这母马性烈,你却是要小心了。”
  “呀……”叶春秋怔了一下:“这是母马?”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朝叶春秋笑,倒是这时,便听宦官来报:“陛下方才传召张公公,张公公在暖阁没寻到陛下,便来太液池求见了。”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朕的大将军来了。”
  这张永确实有几分领军的才华,他自随朱厚照入紫禁城后,提督御马监,将这勇士营狠狠地整肃了一番,而今这勇士营渐渐成了比三千营和神机营不遑多让的禁军之一,朱厚照好武,其实对他颇为器重的,尤其是现在朱厚照求战心切的时候。
  过不多时,那张永便小跑着来,纳头便拜:“奴婢见过陛下。”
  张永见叶春秋也在此,眼中掠过一丝警惕,连刘瑾都在叶春秋的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个小子,可要小心应付。
  朱厚照背着手道:“你清早便说有事要禀奏,到底所为何事?”
  张永便恭谨地道:“陛下,自陛下励精图治,勇士营招募新丁二千人,只是现在营地捉襟见肘,原先的营地施展不开,奴婢恳请陛下恩准另择新营。”
  朱厚照对勇士营的事是极上心的,便皱眉道:“这京师之中,哪里还有地?难道移驻外城去?”
  张永忙道:“陛下,不可啊,这勇士营本就是禁军,是为了保护紫禁城的,假若移去外城,一旦有事,当如何处置?何况……御马监掌勇士营,若是离得太远,奴婢也不好兼顾。”
  朱厚照听罢,觉得张永所说十分在理,便颌首道:“这倒是,只是……”
  张永却道:“奴婢听说新军附近就有一块空地,本来是为新军而特意开辟出来的,只是新军招募的人少,倒是荒废了不少,倒不如让勇士营新卒先改换到那儿操练。”
  朱厚照凝眉想了想,而后看向叶春秋,道:“叶爱卿以为如何?”
  新军附近确实有一大块荒地,这张永把主意打到那上头,在叶春秋看来,多半是别有所图。
  叶春秋却是面带微笑,道:“陛下做主就是。”
  朱厚照倒是有尊重叶春秋的意思,既然叶春秋没有反对,他便放宽了心,道:“好,那么就恩准了,两支新军在一起也好,可以相互请益。哎呀,时辰到了,朕还要去仁寿宫问安,你们都回去吧。”接着又命一个小宦官给‘小白’配上了一副好鞍,送到叶春秋的家里去。
  朱厚照这才带着一行太监和宫娥,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朱厚照离开,张永才站起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了叶春秋一眼,道:“陛下对小白一向视若珍宝,想不到竟是赐给了叶修撰,叶修撰真是让人羡慕呢。”
  叶春秋没有趁机炫耀,反而道:“下官惭愧得很。”
  见叶春秋要走的样子,张永又道:“叶修撰要去待诏房?咱恰好要去御马监,正好同路,不妨同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春秋自然没有拒绝,于是二人动身,路上,张永道:“叶修撰的新军如何了?”
  叶春秋总觉得这个张永来意不善,更加留了心,只淡淡地回道:“尚可。”
  “嘿嘿……”虽知叶春秋在敷衍,张永却一面踱步,一面道:“咱家倒是很期待叶修撰的精兵呢,前些日子,听司礼监那儿的人碎嘴,这些该死的家伙,真是该死,居然口没遮拦,不过说的话,倒是颇有一些意思,说是陛下最在乎的,就莫过于这练兵了,若是当真有本事,练出百战之兵,将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可若是最终一事无成,惹得陛下不喜,恼怒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张永眯着眼,突然驻足看着叶春秋:“咱是如此,叶修撰也是如此,咱的差若是办砸了,自然不好受,可是叶修撰今儿恩荣如此之重,却不知有没有福气消受呢。”
  言语之中,带着刺儿,更是带着一些挑衅的意味。
  其实这不难理解,毕竟叶春秋练兵的事早就有好事者在传了,张永不会不知道。


第六百零九章 被人鄙视了
  据张永所知,这叶春秋根本不像个正经办事人,人家招募兵勇,都越是精壮越好,他呢,居然去招募读书人。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大明需要一群童生来行军打仗了。
  张永提督御马监已有四年,这几年对军务渐渐熟稔,也探知了一些新军的事,一开始在这上头,还将叶春秋当做对手,毕竟此人曾有过平倭之功,结果等知道叶春秋和王守仁又是招募童生又是弄出稀奇古怪的操练之法,最可笑的是,居然操练之余,还要讲授四书五经。
  一念至此,张永不禁忍俊不禁,这哪里是练兵,简直就是设馆收徒,是在开玩笑。
  不过细细一思量,张永大致也明白了,这叶春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思未必就在练兵的上头,他是翰林,多半是想借着练兵,去巴结内阁诸公吧。
  想想看,别人练兵,他也练兵,他非要标新立异不可,将这新军练兵当做是儿戏。
  呵……
  叶春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一个站得高能看清楚方向的人,说是后知五百年也不为过,而这样的人,就难免与众不同。
  这张永显然对自己很忌惮,其实也很好理解,对于张永这样的人来说,他从不忌惮任何武人与他争权夺利,因为在武官之中,离天子最近的就是他,至于其他人,无论是魏国公还是英国公,又或者是总兵官还是亲军指挥使,有哪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呢?
  唯独是叶春秋,却全然不同,叶春秋是翰林,侍驾的翰林,有的是机会伴驾在天子左右,而这个人居然还练兵,一旦此人当真成长起来,还会有御马监的事吗?
  张永见叶春秋不语,却又叹道:“叶修撰,从此往后,勇士营和你的新军可就比邻而居了,将来……咱少不得要向叶修撰学点练兵的方法。”
  叶春秋只是点头:“张公公严重。”
  眼看着御马监就要到了,叶春秋便加快了脚步,与他分道扬镳。
  面对这样的人,叶春秋不想多作解释,甚至觉得没什么好打交道的,虽然叶春秋总会和人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却并不代表他处处软弱,现在新军已得到了刘健的许诺支持,整个内阁和许多清流都站在自己身后,何况上一次刘瑾栽了跟头,所以对于张永的讥讽,叶春秋却是充耳不闻。
  叶春秋就这么走了。
  张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禁不住低声喃喃道:“陛下看重你一些,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你以为……什么人都练的了兵的吗?一群书生沐猴而冠……呵……”
  他背着手到了御马监门口,却是那刘欢一直在外候着,笑嘻嘻的对张永道:“张公公,我干爹下午有闲,特命我来问一问,张公公忙不忙,若是不忙,不妨去司礼监里喝茶。”
  张永脸上换上了笑容,他自然清楚,这刘瑾对自己越来越‘巴结’了,这家伙,想必也感受到了压力吧。
  张永慢悠悠地道:“你去回禀,就说本来有些事要处置,不过既是刘公公盛情相邀,咱是想不去也不成了,是什么时辰,咱一定到的。”
  ……
  叶春秋下值回家的时候,那‘小白’便已经送到了自家门口了,摸着这通体雪白的军马,叶春秋仔细研究了一下,还真是母的,他心里唏嘘,叫了马倌来好生喂养,这种马金贵,不过很是神骏,四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量感,叶春秋在傍晚的时候,骑着它在府邸的后园里兜了几圈,心里不由叹息,若是这马儿生得平庸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这样的良驹,做什么都方便一些。
  次日,他骑着小白到了军营,便看到许多勇士营的新卒在新军大营一里外安扎了,这些人很是蛮横,居然在附近都放了游骑斥候,叶春秋靠近时,几个游骑勒马上前,大喝道:“什么人,勇士营重地,靠近者死!”
  叶春秋脸色一冷:“我去的乃是镇国军营。”
  一般放出来的斥候,多是勇士营的老卒,他们各自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不屑之色,也不再理叶春秋,嘻嘻哈哈地勒马去了。
  叶春秋到了营中,此时王守仁已经集结了人,大家都已经吃过了早饭,叶春秋将马系在桩上,这马儿却是吸引了王守仁的注意,忍不住道:“春秋哪里得来的良驹?”
  叶春秋将事情说了,王守仁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昨日刘公见了春秋是吗?”
  大舅哥越来越奸诈了,叶春秋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按理来说,奸诈一些其实也蛮好,可是自己是他的妹夫啊,谁知道将来会不会……
  见叶春秋点头,王守仁看着远处校场的诸生,便道:“你这操练之法,却不知有没有效,不过……到了今日,你我就只能破釜沉舟了。今日新军成了天下读书人眼里抗阉宦的主力,是给宫里的某些人上眼药的,那么宫里的一些人,断然也不会助长这个气焰,春秋,若是这兵练不好,你我只怕就……”
  叶春秋却是显得自信满满:“一定要练好,这个世上,只有不愿做的事,没有做不好的事,准备操练吧。”
  王守仁颌首点头,与叶春秋一道到了校场,这些新兵们刚刚进来,不过几日操练,却个个都是痛不欲生。
  刚开始他们发现这儿的营房很暖和,照顾也很周到,尤其是伙食,更是百里挑一,打着灯笼也寻不到比这里吃得更好的地方,鸡鸭鱼肉,杀猪宰羊,米饭管饱,完全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可是当操练开始,他们方才知道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叶春秋所要求做的‘军姿’,一开始就让人有些不适,随着时间越长,这种不适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根本无法忍受的地步。
  只是第一天的操练,就有近半数人几乎是趴着被人抬进营房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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