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检验成果


  这个时代,女子都裹了小脚,根本不能长时间的行走,而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说,抛头露面,跑去逛街和购物,这绝对属于言令禁止的事,一旦如此,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未出阁的女子嫁不出去,嫁出去的,怕也要被公婆或者丈夫非议了。
  所以一般女子的生活用品,大多是男人代劳,比如寻常男子若是挣了点钱回家,或者是去集市出了趟远门,最重要的事,往往就是给家里的女人或者是女儿扯几匹布,又或者是打个首饰。
  也就是说,根据叶春秋的观察,这个时代逛街购物,是男人的事,和女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女人在家,至多就是叮嘱几句,让男人扯几尺花布回来。
  若是大户人家,虽然不是自己的丈夫去做这种琐碎的事,却也是府里的下人操办。
  也正因为如此,别看郑夫人穿金戴银,家里有的是胭脂水粉,可是要说亲自购买,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郑夫人顿时兴致盎然起来:“是吗?那就去瞧瞧。”显得有些扭捏,似乎又有期待。
  医堂的隔壁几个阁楼,除了喝茶的小厅,就是各种店铺了。
  这些店铺都是叶春秋开起来的,不过现在处于试验阶段,还没有稳定的供货渠道,只是从别的店里的货架上挑了一些来陈列,店里都有早就培训好的女学徒看着,一见到郑夫人来,便落落大方的招呼,郑夫人先是进了成衣店,顿时眼里一亮,禁不住道:“呀,这裙子倒是用料不错。”她拿手捏一捏,很在行的道:“这是松江的绸缎,比别的地方细腻一些,不过又像是华亭织造的,春秋,你却是不知,这松江的布成色都比其他地方好,唯独华亭却是差一些,因而许多人拿华亭的布料来滥竽充数,我从前还是在做姑娘的时候,家母就告诫过我这个。”她方才还拘谨,一说起这个,整个人便焕发了容光,如数家珍的道:“这个式样倒是颇有些意思,不过我穿着嫌大,市面上极少有成衣的……嗯……这个料子好。”
  她兴致盎然,挑中了一件,要让嬷嬷付账,叶春秋连忙道:“这衣服是卖给别人的,门下怎么敢收师母的钱,师母来这儿看上什么,都是门下孝敬师母的。”
  郑夫人却对这个并不介意,道:“这有什么干系,我看着喜欢,买下来,自然该付账的,否则怎么敢来?我自然晓得春秋的孝心,却不必用在这上头。”
  接着又去了珠宝店和胭脂水粉店走了一遭,这一走,就是足足两个时辰,叶春秋再旁作陪,腿儿都开始酸麻发颤,心里禁不住想,卧槽,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吗?师母,我练剑也有一年半载了,小有所成,也经不过这个啊。
  即便如此,郑夫人依然还是兴致勃勃,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购物,所获也是颇丰,足足买了大包小包几个袋子,都是衣物和两件首饰,还有一个胭脂的盒子。
  其实现在这个女性商城,因为是初创,所以现在很是简陋,商品的种类并不多,许多地方也不完善,至少相比于后世的服饰店和精品店,可谓相差十万八千里,叶春秋不过是想来试一试水罢了。
  既然可以吸引女人来看病,那么这个偌大的宅院,本质上就可以开辟成女性的步行街,所谓的看病和复诊,其实也可以是幌子,只要这女医堂建起口碑,让所有人都知道,女子来这里,绝不会有男女大防,社会舆论不会对女子来这儿‘看病’口诛笔伐,那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自然也愿意来这儿闲坐。
  能来这里看病的,自然是非富即贵,许多女人聚在一起闲坐,吃吃茶,聊聊天,也算是夫人外交的另一种体现,就如若是提学衙署下的官员们知道提学都督的夫人经常来这里,难道会不让自己身边的女眷来吗?这些女眷又有各种亲戚和闺中密友,一封书信,也不必相互串门了,直接到这儿来,闲暇之余既可以购物,甚至叶春秋还打算在这里开一些甜点、洗头、养身的店面,大抵,其实就是女性商城罢了。
  郑夫人若说一开始的初衷只是来看病,可是现在,似乎亲自购物的乐趣,已经给了她更多再次光临的动力。
  当然,这才只是开始,这玩意儿,最紧要地还是规模效应,一旦形成了规模,富太太和贵妇人们肯来,就少不得要交流,交流之后成为了朋友,下一次相聚,自然也就想着继续来这儿碰头,当然,叶春秋还有杀手锏,现在却不急着放出来,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再将后世的国粹广东麻将祭出……呃,想一想,叶春秋自己都觉得可怕,这是精神原子弹级别的大杀器啊。
  即便只是这些许的甜头,郑夫人依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口里絮絮叨叨:“可惜那银钗,若是再精细一些就好,噢,成衣太少了,不过有一件我倒是相中了,偏偏料子差一些。”
  叶春秋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他是想跟着来做一做导购,谁晓得师母比自己专业得多。
  不过眼见师母的样子,叶春秋却是知道自己的预想已经成功了大半,现在就等着更多人慕名而来,而一旦那些富贵家夫人和小姐们来过一次,只怕渐渐会成为常客。
  他心里松了口气,送走了师母,叶春秋回到医馆,而这时,几乎所有的女学徒已经聚了来,一个个焦灼地看着叶春秋,曼玉道:“公子,成了吗?”
  每一个人都很担心。
  她们在这里闭门不出,都很用心的学习,店里的导购要记下每一件成衣的用料以及尺码,还要记下每一匹布的价格;小厅里给人斟茶递水的,也要尽量显出大户人家女婢出身的样子,不使人家觉得像是粗浅丫头,药堂里负责检查的曼玉更要学习记录档案,还有每一个检查的步骤,账房的王羲之则要尝试做账。


第二百零一章 有利可图
  每一个人的存在于医馆里都是举足轻重,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失都可能使人反感,而根据叶春秋对郑夫人的了解,似这样出身官宦人家的女子,是最在乎规矩的,有任何使她觉得冒犯和唐突的地方,都可能使这么多天来的辛苦白费。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次郑夫人的大驾,更像是检验大家的成果,叶春秋想到此处,忍俊不禁道:“成了,师母很是满意,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人陆续慕名而来,大家辛苦了。”
  曼玉立即雀跃起来,其他人腼腆得多,却也是喜上眉梢,毕竟是这么多日的辛苦,何况她们深知自己留在这里,就必须有所价值,这个大宅院很好,虽然和所有的女子一样,永远都出不了门,不过胜在大院规模宏大,而且有这么多姐妹为伴,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有专门雇请来的厨娘负责,叶春秋从未在伙食上克扣他们,闲暇时,还让人教授她们读书,叶春秋还打算给她们发放月钱,若是她们有家人的,可以寄回家去,假若是孑身一人,那么也可存起来,将来可以作为嫁妆。
  嫁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不过叶公子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这使她们很是安心地在这里。
  便连王羲之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俏脸上不由自主的升上了红晕。
  叶春秋挺奸诈的,王羲之初来的时候,曼玉对她颇有仇视,而曼玉的人缘极好,王羲之很快便被孤立起来,叶春秋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化解了王羲之的尴尬,他告诉曼玉,嗯,曦之很可怜的,她和你一样,都是被家里人赶出了门,至于原因,你懂的,庶女……
  所有问题,尽皆迎刃而解,王羲之和这些女童渐渐也熟络起来,她带着一个女学徒,每日都在账房里算着每一笔账目,现在其实还算清闲,只是住在这里,让她偶尔闲暇时突然觉得有些满足,毕竟这儿有许多的玩伴,大家凑在一起,不至于清冷,当然……只是又有偶尔的时候,她会想到自己若是不在叶家,女婢梅儿也陪着自己住在了这里,叶景和叶春秋在家中想必没有人‘照顾’了吧。
  想到照顾,王曦之鹅脂般的肌肤上又不禁羞红,好似自己也照料不到他们什么,嗯,叶公子一向很擅长照顾自己的,他一顿吃四五碗饭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羲之的鼻子就酸酸的,似乎有些舍不得,据说等到这里真正开业的时候,叶公子就不会再进来了,这自然是为了免得有人说闲话,那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上次他使剑还扭伤了胳膊,却不知现在好了吗?
  叶春秋与曼玉等女童打成一片的时候,王曦之只是远远的站着,面带微笑,可是看到曼玉带着几分胡闹的拥手摇着叶春秋的胳膊,她绣眉微微蹙起,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心头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愠怒。
  ……
  同济女医堂总算是开业了,只是开业的时候,显得十分低调,而上门的客人不过十几人而已,有的是郑夫人邀来的,也有几个,或许是看到了女医堂的字号,就叫了下人来询问,听说可以治病,而且没有其他后顾之忧,便动身去了。
  开业那一日,叶春秋也只能远远地站着观看,然后他摇摇头,步行离开。
  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结果对于叶春秋来说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如今,许多事都已经步入了正轨,太白集的第三版已经开售,这一次准备更加充足,而且惊喜也是连连。
  因为之前的热销,让各大书铺都尝到了甜头,都晓得这里头有利可图,自然早早就挂了招牌,广而告之。
  本来安生了一些的杭州府,那些生员们顿时又想起了这档子事,此起彼伏的叫骂又开始喧嚣起来,当初就被你太白集坑啊,裤子都脱了,你作诗作一半,下面没有了,如今又来兜售,这新仇旧恨算在一起,真真让人牙痒。
  自然也有人四处逢人就说,这太白诗社的书,千万别买,买了就上那叶解元的当,这家伙不是东西。
  不过很快,这些话就被新的噱头淹没,一方面,许多人确实期待看这下半阙诗,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确实写的精彩,不看有些可惜,当然,叶春秋人品不厚道是一回事,可是不看这下面,总觉得不甘心。
  而另一方面,却是各大书铺很配合地打出了太白集的一些刊印文章,都是收录入第三期的大作,许多人哗然了,因为这里头不少文章的作者居然都颇为有名,比如前几年中了乡试的杭州才子,也有一些余杭的名流,也就是说,随着第二版的影响力大增,许多颇有名气,却文章作的极好的人开始被诗社收纳,同时向诗社供稿,这就导致,第三版比之第二版,诸多文章和诗词的作者名气和水平都是大增。
  太白集再不是一群宁波的生员胡闹的结果了,已经开始渐渐网罗了一些名人为之助阵,之前他们只是靠着叶春秋来打擂台,而如今,却有了更多的卖点。
  “呀,居然有赵举人的文章,这赵举人出自名门世家,家中已出过两个进士了,他的文章,我此前有幸读过,确实很精彩。”
  “还有王先生的,王先生最善写词,此番他也愿意为太白集供稿了吗?”
  “周川……呵,这个狂生的文章居然也有,此子向来狂妄自大,经常贬低他人,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如此多的卖点汇聚一起,少不得这太白集又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而更大地杀手锏是,太白集决心以百文的价格出售,顿时,所有人都懵了。
  这么多篇文章,一本书足足有两百页之多,洋洋洒洒十万字呢,市面上这样的书籍,至少也要两三百文,怎么这太白集居然价格只要其他书籍价格的一半?


第二百零二章 高才
  书,在读书人眼里,一向是昂贵的存在,所以这个时代才会衍生出借书、抄书、盗印。其中对于太白集伤害最大的就是盗印了,虽然曾创下一万五千本的佳绩,可是很快到了后期,太白集的销售就开始乏力了一些,究其原因,就是各大印刷的工坊开始卯足了劲头用劣质的纸张和油墨开始盗印,然后以低廉的价格兜售出去。
  本来这些盗印的书商还满带着期待,心说这第三版想必销量也会极好,这不正使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吗,于是少不得大量订购了一些纸张和油墨,又临时招募了一些匠人,就等着第三版出来,可是当那书铺在门前挂着仅售一百钱的时候,大家都懵了。
  不让人活了啊,大爷我瞧得起你才盗印你的书,大爷我盗印书难道就不需成本的吗?大爷我也是讨生活啊;这下完了,自己盗印,成本也至少在七八十钱,毕竟盗印的作坊都是小打小闹,不可能形成规模效应,有的盗印千本,有的是几百本,需要专门请人雕版印刷,前期工作耗费惊人,可是现在太白集用的是上好纸张和油墨,才售一百钱,还给人活路吗?
  一时之间,这些人深受其害,之前花费了不少成本,大量的收购了油墨和纸张,现在看来,没有一年半载是消化不了的,至于临时雇请的匠人,也只能拿些钱打发出去,而更可怕的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盗印还有前途吗?
  人家正儿八经的太白集,售价可以和你做到同样的程度,谁还会买盗印?
  更可怕的是,一百文一本的太白集,里头这么多的文章,而且还有近来风头正劲的不少读书人为之处稿,其他的书籍,内容及不上太白集,价格又是居高临下,很快就开始无人问津了。
  那些本来不想买书的,看着价格低廉,此时也愿意花钱买书了。
  因而,当太白集第三版开售的时候,顿时又是万人哄抢的局面。
  ……
  在南京都察院里。
  浙江巡按御史厅的两个年轻御史很不对付,如今已是人所共知,黄信对此,却是不以为意,邓健那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所以即便和邓健闹了矛盾,也不会对自己的清誉有所影响。
  不过这几日,他到院里当值的时候,却总是看到邓健转了性子一样,逢人就笑,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偷偷摸摸的,上次还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佥都御史张绍口出恶言来着,可是一大清早,就一脸很谦虚的样子跑去张绍的公房,口称大人吃过了吗?
  张绍虽然是他的上司,可是见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其实心里感觉毛毛的,任谁见了这种愣头青都会害怕啊,他发飙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何况是年过四旬,拖家带口的张绍了。
  张绍自然要安抚他,便笑容可掬的道:“噢,文彬啊,你怎么来了,吃了,不吃哪里有精神,有劳你关心,快,来坐下,文彬来寻老夫,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邓建显得特谦虚,侧身坐下:“下官新近续作了那首人生之若初见,不是那诗只有上厥,没有下厥吗?下官也是闲来无事,所以续作了下厥,想请大人看一看,斧正一下。”
  张绍面带笑容,连声说:“文彬还有这样的雅兴,我素知你学问很好的。”心里却在痛骂,你吃饱了撑着吗,好生生的御史不做,非要跟一个举人比试高下。
  他拿了邓健的诗来看,嗯,虽是续作,倒也还尚可,便捋须道:“不错,不错,文彬果然高才。”
  邓健方才笑了,就仿佛出了一口气的样子,笑嘻嘻的道:“院里的同僚都说好,不过我也不是谦虚,总觉得理应不会比那叶春秋的续作差,那叶春秋,毕竟还是……”
  张绍心里叫苦,你背后说人坏话很有意思吗?
  接着邓健摇着脑袋道:“小小举人,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将心思放在案牍上,当真用了心,作的诗词岂是他能比的,啧啧,解元,哼哼……”
  黄信其实早就留了心,见邓健进去寻佥都御史,便以为邓建背后说他什么坏话,故意拿着一份公文在倾听,这一听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恰好张绍瞄见了他,正等着黄信来解围,便道:“你也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公务?”
  黄信脸一红,忙是故意晃了晃公文进来:“哦,是有一件事,还要请大人定夺。”一面脸色如常的进来,要将公文递上去。
  邓健冷笑道:“黄御史,莫不是你也想看诗吧。”
  黄信恼火的道:“谁要看你的诗,我自己不会作吗?”
  邓健便得意洋洋道:“你们宁波人哪里会作诗,就算作诗,那也是做一半留一截,有了上面没下面,哈……死太监。”
  张绍顿时感觉头痛,现在满大街都在喊太监,早把地方转运和采买的太监们气得不轻,现在邓御史口无遮拦,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事。
  偏偏一旦惹了事,惹得还是太监,都察院上下肯定是要力保的,自家的御史骂人,怎么也不能让太监们收拾了他,否则御史们颜面无光,更重要的是,作为上司,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噢,御史骂太监是理所当然,你们居然为了巴结阉人,竟是屁都不敢放,你们还好意思身居高位吗?
  所以左都御史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说,却是把下头的右都御使和佥都御史们都召了去,暗地里告诫,要看着下头的御史,莫要惹出事端。
  邓健这种刺头,还真是让人操心啊。
  张绍想要移开话题,黄信毕竟还是年轻,被邓健一激,心头就怒了:“是吗,倒是很想赐教。”
  很不客气的在案上拿起了邓建的续作,便看起来。
  不得不说,邓建搜肠刮肚作出来的诗,倒也还好,恰好承接了叶春秋的上厥。


第二百零三章 逗比欢乐多
  邓健兴高采烈的道:“怎么,服气了吗?那叶春秋有了上面没有下面,我却是有始有终的,哈哈……”
  正说着的功夫,一个书吏匆匆地进来,道:“邓御史,第三版来了。”
  显然,邓健已经成了太白集的资深书迷,每版都是必到的,邓建一脸神采飞扬地道:“你们却是不知了,我现在也是诗社的社员了……”
  张绍和黄信听得目瞪口呆,你堂堂御史,跑去做诗社的社员?
  邓健兴致勃勃地道:“嘿嘿,本来是不想入的,不过总是看着那叶春秋不舒服,便入了诗社,不过你们别这样瞧我,我这是深入虎穴,这些学生实在太胡闹,我便先进了去,而后嘛,嘿嘿,还投了稿,用的就是这个续作,我就是要让人看看,那叶春秋有了上面,我续个下厥给他,他拿什么跟我比。”
  说着,邓健的话语放慢了下来,道:“你们还别说,这稿子送去,那边就有了回音,还真要刊印出来,我平时是懒得和读书人吟诗作画的,真有用心起来,啧啧……”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个地方,眼睛立即一亮,道:“看到了吗,我的续作就在上头,哈,黄御史,你来看看,看一眼嘛。”
  黄信却不理邓健,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去。
  看到黄信的态度,邓健倒不生气,喜滋滋地开始念自己的下厥,接着连声说好。
  张绍心里已经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恨不能把这个不省心的逗比一巴掌拍死了事。
  “哦,那叶春秋果然续了他的下半厥了,呵……三脚猫的功夫。”
  邓健便开始念:“骊山语罢清宵半……”
  用词很精湛,依然还是那种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句显然转折的极好,因为前头已经有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立论,这一句里所谓的骊山便是指当时唐明皇的宫殿,在唐明皇的宫殿里,那位风流天子与绝色天香的美人在月色下的长殿窃窃私语,亲昵的说着山盟海誓。
  只这一句,已经把期待拉高了,邓健脸色不太好看了,他想不到叶春秋会拿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来转折,他继续念:“泪雨甘霖终不怨……”
  泪雨霖铃,自是说等到二人不得已而反目,或者说自私自利的唐明皇决心牺牲杨贵妃时的伤痛,本来这一句并不出彩,可是最后终不怨三字,却是一下子直击人心。
  有的人已经变了心,可是有的人依然还在痴情,即便是死,亦是死无怨矣。
  唐明皇的自私和冷酷,此时已经跃然纸上。
  读诗的人只剩下了满腹的惋惜。
  邓健脸色凝重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他也不禁幽幽叹息:“何如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所有人长长的出了口气,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天下痴情之人,谁能比得上万千宠爱杨贵妃的唐明皇呢,可是连他也做了薄幸郎,再衔接上开头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上厥和下厥前后呼应,使那一句只若初见又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本来以为,最后一句会以愤世嫉俗来收尾,却是别出心裁,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却让人觉得意想不到,即便是如此,可是当初他们总还是有过山盟海誓的誓言,从前的情感理应还是真挚的。
  全诗读完,有一种沉重,仿佛将人心最卑劣的一面撕了开来,血肉淋漓,使人不忍睹卒;最重要的是,诗里用的却是两种最极端的手法,寻常的诗,要嘛是冷宫里的怨气,要嘛是爱情的美好,可是这首,却是将这种当初的美好和负心人与薄幸郎的卑劣不断交织一起,最后徒留一地的惋惜。
  邓健愣了,他的下厥倒也还好,可是叶春秋的下厥,显然更加高明得多,诗词其实并不重用词,词句再华丽,也不过是填词而已,邓健饱读诗书,能中进士,当然有两把刷子,他的下厥可谓是富丽堂皇。可是叶春秋这个下厥,用词只能算是精准,却不断的强调美好与卑劣,使人生出两种情绪不断交杂,可是最后却用终不怨和比翼连枝当日愿来作收场,看似是揭露了爱情的卑劣,却又衬托出爱情的美好。
  若不是当初的两情相悦,又何至于到了最后,冷清收场时,甚至经历了始乱终弃时,又如何会泪雨甘霖终不怨,即便是伤心欲死,也没有抱怨呢,若不是当初的相识过于美好,以至于永远记忆犹新,又怎么会比翼连枝当日愿呢?
  正因为有了长生殿山盟海誓、情语呢喃的这种美好,在人生和记忆中无法抹煞,才会在马槐坡时背叛时的不怨。
  看上去,这是一首愤世嫉俗的诗,与那长门怨一样,幽怨之情跃然于纸上,尤其是前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仿佛一下子看破了世情,将男女之爱的本质道了出来,所有人都会以为,下厥必定会是继续烘托这种负心薄幸人的可憎,却最后用比翼连枝当日愿收回,处理却是高明到了极点,因为越是如此,却将最初爱情的美好衬托出来。就好似是一个看破世情的人,一开始便点出了爱情的本质,上半厥使人深有同感,可是到了下厥峰回路转,却陷入了迷茫。虽已经看破,可是那种美好的滋味依然缠绕心头,躲不开,化不掉,深陷泥泞,固然是看清它的丑恶,得知事情的本质真相,可这又如何呢,即便是毒药,可是即便是死,依然还记得比翼连枝当日愿的美好情景,即便跌入万丈深渊,依然无怨无悔。
  呼……
  这不就是男女之情吗?
  明知是毒药,依然毫不犹豫的喝下,只是因为那种美好犹如蜜饯,带着无比的甘甜,使人深陷其中,明知会陷入万死之地,却也知足了。
  前头是看破世情,是愤世嫉俗,后头却只剩下了一声叹息,与上厥相比,与那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强烈的冲击相比,下厥却更胜一筹。


第二百零四章 互相鄙视
  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上厥虽好,可若是寻常的续作,也不过是好诗的水准罢了,可因为有了这下厥,整首诗顿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完全超脱了长门怨和雨甘霖那样只有凄凄切切、悲悲凉凉的情感,除了幽怨,反而让人生出对男女之爱的向往。
  公房里三人都是默不作声,似乎被这首诗所感染。
  突然,邓健很是煮鹤焚琴的高声大吼:“这不要脸啊,我要弹劾,我要弹劾,太白诗社无耻之尤,看吧,大人,这就是证据啊,我堂堂御史清流,朝廷命官,你却瞧瞧,瞧瞧他们胡扯什么,居然说,前首乃弘治七年会试进士及第邓健所作,后为正德三年浙江乡试解元叶春秋所著,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供君观赏。”
  “大人,这是嘲讽我啊,啊呀,真是狼子野心,真是……”他捶胸跌足。
  这下出名了,而且还特么的没脸见人了。
  诗这东西,很难论起好坏来,可是到底好不好,得亏是同行衬托。
  就好像,鲜花虽美,单纯只去看花,虽是赏心悦目,可是边上堆了一坨翔,这时候鲜花的美艳才能强烈的直击人心,很不幸,邓健就是那……
  至于邓健的观感,诗社那儿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御史确实很厉害,浙江一省的地方官吏都有些害怕,可是我读书人怕你什么?真要战起来,还怕你不成?
  张绍也是目瞪口呆,见邓健一副嚷嚷着要报仇的样子,却是彻底的恼了,还不嫌丢人,都察院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这件事越闹,不但你越成为笑话,都察院这儿也会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张绍恶狠狠道:“邓御史,你闹够了吗?哼,御史的职责是纠察官吏不法事,你不务正业就已是胡闹,还想一错再错吗?这件事,从此以后休要再提,再敢胡闹,本官绝不纵容你。”
  邓健气得发抖,却是大气不敢出。
  ……
  在紫禁城。
  而今天色渐渐炎热,因而在司礼监里,早已用银盆盛满了冰,冰水消融,带来了丝丝凉爽。
  可即便如此,刘瑾依然还是觉得酷热难当,反正这儿也没外人,便脱了外衫,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小衣,陛下不太爱理政务,现在许多地方干旱,阁老和部堂们在廷议里闹得很激烈,可陛下却是不闻不问,于是所有的压力就落在了司礼监的上头,刘瑾也觉得挺悲催的,天子偷懒,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不过他最近在练字,已经很有长进了,于是颇为自得,便到处给人送自己的墨宝,宫里各监的掌印太监们人手一份,他倒是想送几份去给内阁的阁老,可是细细一想,这些人对自己有成见,还是不送的好,否则白白糟践了自己的上好行书。
  他提着朱笔,很是用心的批阅着奏疏,不得不说,刘瑾还是很用心的,他不是那种不愿意做事的人,他很喜欢岳飞,岳王爷了不得啊,力挽狂澜于既倒,嗯,我也要做这样的人,可是如何力挽狂澜呢?刘瑾又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时有人徐徐踱步进来,刘瑾皱眉,是谁敢不经通报?便阴森森地一面看着奏疏,一面道:“是谁?”
  没有回音。
  刘瑾不得不抬头,却是吓了一跳,天子居然跑来了这里,他忙不迭的起身,拜倒在地道:“陛下怎么来了?奴婢万死。”
  来人正是朱厚照,朱厚照穿着冕服,头戴着通天冠,这通天冠上还有珠帘,颇为沉重,这个少年显得有些不堪重负,不过现在他的心思却没有在刘瑾的身上,想必是方才坐朝回来,还没来得及脱下冕服,浑身都是汗水淋淋,来这司礼监躲一躲,想要避暑,谁晓得现在却是负手站在公房的墙壁之下,看着墙上装裱好的一副小诗出神:“人生若只如初见……”
  刘瑾忙不迭的站起,赔笑道:“陛下也喜欢,哎呀,这就只是一个江南的读书人作的。”他差点说漏了嘴,把叶春秋抖了出来,哼哼,咱家公是公,私是私,虽然很欣赏叶春秋的才华,可也不能蠢到在天子面前吹捧这个家伙。
  见天子依然盯着诗,刘瑾便神奇非凡的道:“陛下,这诗写的好啊,奴婢看着喜欢,就叫人装裱起来挂上了,你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啧啧……人应该活得开心才好,唯有开心,人的身体才能像当初一样保持着年轻,所谓笑一笑,十年少,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奴婢很欣赏这首诗,不在于他的用词,而在于他的韵味,很深刻啊。”
  朱厚照听得皱眉:“是吗?做人要开心,及时行乐,嗯,朕也需要这样的诗来勉励自己,你送一副到暖阁去,朕有空也看看。”
  刘瑾大喜道:“陛下若是喜欢,奴婢就把这幅送去。”
  朱厚照却又皱眉:“可是朕瞧着这首诗不是这样的意思。”
  “啊……”刘瑾惊呆了,是吗,这怎么可能,他连忙道:“那么陛下……”
  朱厚照背着手,小大人的样子:“怎么看着像是励志诗,意思是人生短暂,理应建功立业。”
  刘瑾一时傻了眼,是吗?
  他迎着朱厚照的目光,大眼瞪小眼,各自心里相互鄙视。
  他们二人,一个曾经在詹事府读书,不过弘治天子在的时候,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可谓是宠幸到了极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几乎是对朱厚照百依百顺,朱厚照不爱读书,自然是半桶子水。
  至于刘瑾,很小的时候也曾在内书堂读过书的,而且这内书堂的老师往往是翰林的学士,学识不凡,不过学士很忙,一月下来,也不过是开讲几堂课而已,之后全凭的是悟性,说穿了,你们这些太监,知道读书写字就成了,难道还要教你们经义文章,让你们做博士吗?
  很显然,大抵上,主奴二人都是开蒙的水平。


第二百零五章 陛下很忧心
  刘瑾心里却说,陛下太顽劣,哪里晓得诗,于是心里多半也是不以为然,深深鄙视不爱读书的朱厚照。
  他嘿嘿一笑,却是道:“陛下说的是啊,奴婢实在是糊涂了,还是陛下学识高,若不是陛下斧正了奴婢,奴婢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这诗中的深意呢,陛下的学识,真让奴婢佩服的五体投地,啧啧,奴婢平时说什么来着,陛下是武曲星,还是文曲星,奴婢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每日听陛下训导,长了不少的见识呢。”
  朱厚照撇撇嘴,这个年纪轻轻的天子显得很不在乎的样子,将目光从诗中挪开,然后咂咂嘴,大喇喇的移步到刘瑾的椅上坐下,轻描淡写道:“换一副茶。”
  刘瑾哪里敢怠慢,忙是小心翼翼的换了茶来,轻轻用银针为朱厚照的茶盏上挑出茶沫,一面道:“陛下也是辛苦,隔三岔五坐朝……”
  朱厚照摆摆手,意思是让刘瑾将茶盏放下,一面道:“朕今儿可是气得不轻,几个师傅只晓得干旱的事,这哪年没有干旱啊,难道大旱了,天下就要分崩离析了吗?朕今儿跟他们争执来着,刘伴伴,你拿昨日海宁卫的奏报来。”
  刘瑾一时有些糊涂,陛下要这海宁卫的奏报做什么?
  那海宁卫只是镇着宁波,很不起眼,一般情况下,即便有什么奏报,那也很少上达天听的,要不是当今天子好武成性,那份不起眼的奏疏,早就淹没在万千奏疏中了。
  刘瑾不敢怠慢,忙是取了奏报,呈送到朱厚照的面前。
  朱厚照打起精神,徐徐道:“看到没,前些日子,浙江都司的奏报是,倭寇贼势愈来愈大,越发的猖獗,频繁骚扰东南沿岸,各备倭卫所虽然屡屡进剿,却总是难寻到倭寇的巢穴,嗯……你看这里,现在海宁卫又上报要出击,说是发现了虎头岛有倭情,认为这倭寇的巢穴就在此处,你看……都司的奏报说的是,有倭寇来降,不似有诈,愿为我们明军带路,要发舰船三百,至虎头岛,一举平倭……”
  朱厚照显得很认真的样子,然后徐徐道:“可是朕看着,却发现不对,怎么突然就有倭人来降呢,而且这来降的倭人口称他们的巢穴是在虎头岛,那个地方……”朱厚照又道:“去取虎头岛的舆图来。”
  刘瑾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陛下每天就喜欢琢磨着这些事,他早就习以为常,忙是让人取了舆图。
  朱厚照眯着眼道:“这是当初文皇帝下西洋时绘制的舆图,看到这虎头岛了吗?这岛屿很开阔,离陆地还算远,确实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巢穴,可是这岛屿四面都是沙滩,并没有环山,这就怪了,这样的岛屿,易攻难守,很难构筑防务和工事,只要我们备倭的各卫杀至,便可四面攻岛,那些倭人,肆虐了这样久,怎会一丁点常识都没有,犯这样的兵家大忌,将巢穴设在这里?所以……朕可以断定,那倭人必定是诈降。”
  朱厚照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若是诈降,他们打什么主意呢?他们为何要吸引沿岸备倭诸卫去虎头岛,朕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若是他们设下埋伏,想要全歼备倭诸卫的舰船,朕看不可能,他们必定只是游寇,即便是设下埋伏,只怕也啃不动备倭诸卫,除非……他们是想声东击西。”
  朱厚照说到这里,新长出来的一小茬胡子微微一抖,全神贯注的在东南沿岸的舆图上逡巡着:“那么只剩下声东击西了,先是吸引出备倭诸卫主力,趁着备倭诸卫不在岸上,登岸劫掠。”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显得很智珠在握的样子,最后将手指指向宁波的方向:“这就是了,他们的目标理应是宁波,你看,虎头岛是在东南位置,诸卫若是出击,合力进剿,恰好这宁波原先的防务也就空虚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宁波,准没有错的。”
  说到这里,朱厚照显得气呼呼的样子:“朕今儿坐朝的时候,跟诸位师傅们提起这件事,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朕不务正业,不能体谅灾民的苦衷,又絮絮叨叨的为人君者当如何如何,这倭寇登岸袭扰,深入内陆,随意烧杀,难道受虐的灾民就没有苦衷吗?这意思是,让朕不许去管,哼……”
  朱厚照气冲冲的样子,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几个阁老都是他的师傅,是当初先帝托孤的大臣,又都是宰辅,他们众口一词,自己能说什么,虽然他也晓得,阁老们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他终究还是觉得不服输,便道:“朕左思右想,不能这样作罢,刘伴伴,你来说,该怎么办?不如我们去江南可好?”
  “啊……江南……”刘瑾目瞪口呆,然后他打了个冷颤道:“陛下,不可啊,这一去,朝廷非要大乱不可,不可,不可,何况,陛下就算去,也是于事无补,时间也来不及了啊,不如……不如咱这就修书,让浙江都司早做准备,就怕他们不肯听咱的,不过事先示警也好。”
  朱厚照鄙视地看刘瑾一眼,连刘伴伴都胆小起来,他显出很遗憾的样子,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只怕都已经迟了,倭人这是早有预谋,浙江都司那些酒囊饭袋,怎么能提前有所警觉呢?可恨咱们大明带甲百万,竟是又要被倭人狠狠凌辱一次,朕不会干休,绝不会干休,嗯,朕再想一想办法……”他举起茶盏来呷了口茶,有一种满腹的雄心壮志都难伸展的感觉,最后又颓然道:“罢了,反正天下的事都是诸位师傅们打理的,出了事,他们自己担着就是,朕此前几次想要整军备武,都被他们拦下来,等真到了糟糕的境地,且看他们是什么说辞。刘伴伴,去玩豹子吗?黔国公刚刚从云南进贡来了一条金花大豹,朕看着很是神武,走,陪朕去逗一逗他。”


第二百零六章 祸事将至
  刘瑾已是吓得打了个冷战,卧槽,这又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天子不但爱舞枪弄棒,研究那整军布武之道,还特么喜欢养虎豹,其实这也罢了,他隔三岔五到了兴头上,便要提着刀去和老虎搏斗,吓得身边的伴伴和禁卫裤裆都湿了,好不容易劝住,半年之前,却突然来了那么一句,朕的身边,就属刘伴伴最忠心,既然朕不能手刃大虫,就让刘伴伴为朕代劳,于是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给刘瑾,要让刘瑾去獣房里,刘瑾当场就吓瘫了,大小便失禁。
  这个爱好对天子倒是不会有任何的风险,可是刘瑾一直认为,自己的死亡率会比较高。
  他尴尬的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些奏疏……”
  “罢罢罢……”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显得脾气很坏,挥挥袖子,阔步而去。
  ……
  第三版的销量只在短短数日之间,就攀升到了三万,即便如此,现在依然还在加印,叶春秋的下半厥诗也是广受好评,当所有人都以为下半厥必定是强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时候,谁曾料到,叶春秋居然是用泪雨甘霖终不怨和比翼连枝当日愿来作收结。
  犹如一幅水墨画,看山不似山,看水不似水,一下子变得超脱起来。
  其实前些日子,许多人都曾借着叶春秋的上半厥诗来进行续作,既然你有上面没下面,那么我就来试试看,结果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续作,有好有坏,尤其是那位弘治年的进士及第邓御史的续作,其实也算是高明,起初大家看书,先是看邓健的续作,也都暗暗点头,觉得富丽堂皇,用词精湛,又延续了上半厥的风格,算是难得的佳作,可是叶春秋的续作一出,邓健的下半厥虽然该算通顺,却变成了渣一样的存在了,这水平,就好像是特么的作笔帖诗一样,邓御史,你特么的以为你在考试嘛?虽然对仗工整,韵律也过得去,可特么的就是给人一种刻板和没有生气的感觉。
  看来,那位进士老爷,也不甚高明吗?亏得他大言不惭,居然还和叶解元斗诗,这下好了,终于出名了。
  现在的第三版,虽然已经到了月中,却依然还在加印,而第四版的征稿也已开始,那诗社变得愈发火热起来,原来进士出身的御史也入了诗社啊,这诗社还真是卧虎藏龙,很是了不起。
  叶春秋却窝在自己的小屋里避暑,天气一热,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了。
  陈蓉和张晋请他去聚宝楼,叶春秋也不肯去,宁愿待在有了冰盆的小厅里,凉丝丝的,虽然还是抵不住燥热,可是喝了几副茶,心渐渐平静,也就不觉得热了。
  家里没有了王曦之,总觉得怪怪的,老爹现在也推却了很多的交际,躲在一旁读书。
  到了正午,庭院的门扉轻动,陈蓉和张晋却是寻上了门来。
  陈蓉一进屋,便气冲冲的道:“春秋,寻你也寻不到,真真可恶,难道要八抬大轿请你,本来我做东要请你去聚宝楼,你却躲在这里。”
  叶春秋想不到这两个讨债鬼跑上门来,不禁愕然:“噢,两位贤兄快快请坐,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急切?”
  陈蓉已是坐下,张晋渴的难受,便去庭院里的天井里打水洗脸。
  陈蓉道:“我此番高中,家里的表亲催促我家送六礼,可不是准备着要成婚吗?家里修书来,说是已经准备妥了,又委了族中几个长辈来,准备送六礼的事,我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的,好不容易才躲开,日子定在七月初十三,你看如何?”
  叶春秋哪里晓得哪天是吉日,这种事,他也最是讨厌了,他想了想,不禁动了心思,道:“你且少待,我想一想。”
  轻车熟路的开了光脑,择定了正德三年七月十三这一日,本来还想当黄历看,却见下头一行小字映入脑海:“七月十三,大吉,宜婚娶,又写着,正德三年七月十三,倭寇袭宁波,是日,肆虐宁波城,杀人千余,掳掠良善百姓三百余,扬长而去。”
  宁波……
  叶春秋愣住了。
  他一直认为,倭寇肆虐是在几十年之后的嘉靖朝,可是哪里会想到,居然有倭寇袭宁波。
  宁波是杭州的门户,也是浙江备倭的重镇,因为沿海,却又是诸国乘船靠岸上贡的必经之地,所以一向守备森严,怎么可能,这倭寇轻易袭了宁波。
  叶春秋不由打了个冷战,若是当真历史上的事发生,这岂不是意味着同济堂也要惨遭毒手?宁波虽然有城墙,可因为是大邑,一般城墙所围住的只是外城,却因为后来渐渐城市的扩张,许多街坊都已经在城外定居了,叶春秋当然不相信倭寇能攻入城内,可是外城却依然还有无数的街坊,数万乃至十万的百姓,便连同济堂也在其中。
  若是如此,那就真正糟糕了,舅父才刚回去呢,还有舅母和外甥,还有那数十个学徒,还有……叶春秋脑海里,走马灯似得出现了许多面孔,这些人有的是至亲,也有一些朋友,还有一些相熟的街坊,他在宁波呆了半年之久,假若……假若真有倭寇涂害宁波,那么……
  “春秋,春秋,你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脸色这样差?”陈蓉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叶春秋在旁不禁关心的问。
  叶春秋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不由道:“陈兄,你的亲人都在宁波是吗?”
  陈蓉道:“这是自然,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七月十三,距离现在还有九天。
  九天的时间……是坐视不理吗?还是修书一封,让自己的舅父早做准备,可是他们相信吗?又或者,即便拯救了舅父和他的家人,当然应当也帮助陈蓉,只是……历史上的事依然还会发生,会有一千多人殉难,也会有数百人被掳走,被掳走的人想必大多都是女子吧,一旦被这些强盗劫持出海……


第二百零七章 失心疯
  后果……不可想象。
  叶春秋的脑里冒出了这个想法,深吸一口气,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隔壁的厢房,父亲的读书声已经停了,这个时辰,他应当午休了。
  自己该怎么办呢?
  对了,海宁卫,竟是把他们忘了,按理来说,海宁卫固守在宁波,是不可能让倭寇得逞的,为什么在历史中,海宁卫没有动作?
  不成……
  不能坐视不理。
  假若他毫不知情,或许可以对此无动于衷,至少良心得以安宁,可是既然知道,若是坐视不理,叶春秋无法原谅自己。
  叶春秋毫不犹豫道:“跟我走,我们去都司。”
  陈蓉吓了一跳:“去都司做什么,春秋,你吃饱了撑着?都司衙门可没有红烧鲈鱼,喂喂喂……”
  见叶春秋摘了自己的短剑,起身便走,恰好张晋湿漉漉的抹着脸进来,和叶春秋撞了个满怀,张晋也是惊诧道“春秋,去哪里?”
  叶春秋已是一溜烟的跑了,陈蓉和张晋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追上去。
  都司衙门在仁和县的地界,倒也不远,只是这天气酷热难当,叶春秋走的又急,早已浑身湿透了,后头的张晋和陈蓉早已骂声连连,又担心叶春去,不得不在后头追赶,等到了门前悬挂着浙江都指挥使司的招牌建筑。
  叶春秋要进去,却被兵丁截住,道:“是什么人,都司重地……”
  叶春秋作揖,道:“学生叶春秋,乃是浙江新科解元,有事要拜见都司大人。”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低调了,当然是把对自己起作用的名号都亮出来。
  兵丁面面相觑,却还是忌惮着叶春秋这个解元的身份,忙去通报,接着道:“都指挥使大人刚刚出发,莅临宁波,要亲自调兵剿虎头岛倭寇,已是动身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走了……剿虎头岛的倭寇。
  居然是都司亲自带队,此人在后世,可是相当于地方军区的司令,地位显赫,掌握一省的兵事。
  叶春秋一下子明白了,既然都司亲自出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虎头岛对于都司来说很重要,而且备倭各卫,肯定是要倾巢而出,都司这一次一定认为,有极大的机会能够剿贼成功,所以才劳动了他的大驾。
  这么说来,接下来就是内陆空虚了,难怪倭寇可以堂而皇之的登岸,原来如此。
  这是倭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怜这么多备倭的卫所,兵戎强盛,以为这一次可以出击,得一场大功劳,谁曾料到倭人这是声东击西呢?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是白说,他能感受那位都司大人立功心切的心情,在他面前,必定摆着一块肥肉,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吗?
  呼……
  叶春秋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何况自己即便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人家也不会相信。
  做了这么久的读书人,平时作诗作词都是信手捏来,有时候自己也是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现在真正遇到了灾难降临,叶春秋居然发现,自己竟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
  该怎么办?
  算了吧,只需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毕竟和自己非亲非故,嗯,没什么良心不安的,我能力只有这些,也只能如此。
  叶春秋像是说服了自己,使自己心情轻松下来,理应现在赶紧修书去报信才好,便对门口的差人道:“劳烦让我进去,借用一下文房四宝,学生急着修书一封……”
  门口的军卒觉得这叶春秋有点像是疯子,却还是有些踟蹰,或许是因为叶春秋读书人的身份吧,使他们有些忌惮。
  其中一个道:“我进去寻个书吏问问看。”
  他转身进去,都司衙门里头规模不小,各房都有文吏,这军卒寻了个司吏禀告了情况,那司吏起初不在意,觉得不知是哪个抽风的读书人想胡闹,可是听到叫叶春秋,心说,不会是那个人生之若初见的那个叶春秋吧,呀,我爱煞了他的诗的,人在哪里,急匆匆的冲出来,便见门前已是空无一人,问了另一个军卒,才知道原来那叶春秋只侯了片刻,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起来,突然说一句,不必了,有劳,接着便疯疯癫癫地带着两个小伙伴跑了。
  呃……
  是真的叶解元吗?理应是哪个宵小之徒冒充的吧,否则……怎么疯疯癫癫的。
  书吏显得有点儿失落,摇摇头,背着手进去。
  ……
  自始至终,陈蓉都觉得叶春秋发了魔怔,整个人像是失心疯一样,这样的天气,早已热得他浑身被汗水打湿了,心里不禁道:“这春秋属牛的啊,怎么精力这样充沛,不成了,不成了,真的跑不动了。”
  他是真的跑不动了,一旁的张晋也几乎要昏死过去。
  叶春秋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竟也不知何去何从,从前习惯了装逼,习惯了拿光脑中的东西人来打别人脸,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可是他猛地发现,光脑也不是万能的,一千多个活生生的生灵啊。
  该怎么办?他居然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固然两世为人,可是遇到这种灾害,他竟被打的措手不及。
  突然,他停了下来,大口喘气,陈蓉一见叶春秋停下,直接就趴在了地上,然后被太阳烤的滚烫的砖石烫的嗷嗷叫,忙不迭的站起来,小臂上红了一大块。
  张晋气喘吁吁的道:“春秋,春秋,我受不了了,你别跑,再跑我就跟你割袍断义,不再管你了,哎……哎……你跑什么……”
  叶春秋苦笑着看着他们,突然道:“宁波要出兵祸,你们信不信?好吧,我知道你们也不信,可是我想请你们帮忙,你们速速去宁波,想办法给你们的亲人还有同济堂的人都告知一遍,让他们暂时避一避风头,内城是绝对安全的,实在不成,奉化县也可以。”
  他见张晋和陈蓉都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突然定了神,自己这个样子,谁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第二百零八章 争分夺秒
  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张晋和陈蓉就肯跑回宁波去?就算是他们肯,舅父和同济堂的人,还有陈蓉和张晋的家眷,难道他们就会相信?清平的世界里,能出现什么灾祸?就因为自己的一个警句,他们便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跑去避祸?
  不,这绝无可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的数据,不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肯做什么的。
  也就是说,唯一解决的方法不是躲避,因为即便整个杭州城的人都躲了起来,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也绝不会空手而归,他们会想尽办法,去肆虐其他地方。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干掉他们,统统干掉。
  冒出这个念头,叶春秋都不禁觉得大胆,自己一介书生,固然学剑有成,可是面对数百上千个暴徒……
  要去宁波,一定要去,总之,想尽任何办法,譬如在宁波,应当还会有留守的兵马,总之……自己绝不能坐视灾难发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叶春秋突然有了勇气,他这时候反而彻底定下神来,因为急急躁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时间已经不多,需要立即做出决定。
  陈蓉这时候总算放心了,发了一阵疯的叶春秋终于正常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叶春秋又挂起了从前一样淡定从容的浅笑。
  叶春秋定了定神:“陈兄、张兄,我要回宁波一趟,我想见见自己的舅父,嗯……还有舅母,你们能否回去,见了我爹,给我捎个口信,就说我想回去见一见舅父,让他不必担心,嗯,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陈蓉却是不信:“想你舅父?春秋,你到底怎么了,你疯了吗,你舅父刚刚走呢,你见过谁想念自己舅父,归心似箭的。”
  呃……叶春秋觉得很有道理,这个世上还真没有人想到自己的舅父,突然就像要插了翅膀,一分钟都不肯逗留就回去的,这不符合科学啊。
  张晋却是贼贼笑道:“春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倾心那同济堂里的哪个女子?你莫要争辩,我可是去同济女堂看过的,其中一个……可是叫青霞吗?对,就是青霞,你莫不是作完了诗,嗯,那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哈哈,春秋这是情窦初开了啊。”
  陈蓉也忙是道:“我明白了,方才我说要成亲,春秋就疯了一样,可不就是因为我家表妹的事使他触景生情吗,只是……春秋,我是过来人,我很能理解春秋的感受,嗯,可是春秋太急了,哪有你这样发魔怔的,你是多情种子吗?”
  其实也只是调侃,或者这是他们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他们还以为叶春秋会矢口否认。
  谁晓得叶春秋却是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暧昧,当然眼底却依然是清澈见底:“居然被你们猜中了,嗯,就是如此,我现在属于发情期,急不可耐了,我现在非要回去不可,不回去,我会死的,两位贤兄,我爹就交给你们了,若是令他担心,我断然不会轻饶你们,好啦,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陈蓉和张晋大眼瞪小眼,有点难以适应,而这时候叶春秋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疯了吗?”张晋侧目看陈蓉。
  陈蓉深吸一口气:“我也疯过的,疯一阵就好了。”
  张晋叹口气:“很有道理。”
  ……
  时间已经不多,想要尽快去宁波,唯一的法子就是通过驿站系统,叶春秋决心走一走关系,没有关人出具的勘合,是难以成行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宗师,其实现在大明朝地风气已经十分糜烂,许多官眷都利用这个便利在各地的驿站打秋风,叶春秋赶到了提学都督府,请见大宗师。
  郑提学提说叶春秋来,倒是一向喜欢的,请他到了后园的廨舍,笑吟吟的道:“春秋,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怎么,就因为天气炎炎,将你的宗师忘了,上一次,我让你作的劝学文章你作了吗?”
  叶春秋连忙道:“还未作成,门下该死,其实春秋来见宗师,是请宗师帮个忙。”
  郑提学便捋须起来,笑吟吟道:“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但说无妨。”
  叶春秋道:“学生想借用一下宗师的勘合,乡中有一些事,需要急着回去处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春秋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话说……虽然人情往来是理所应当,可是当面去向人讨要东西,若不是真的事态紧急,叶春秋是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郑提学的脸色便拉了下来:“急递的勘合乃是朝廷用来公用,怎么可私相授受,春秋,你虽然学问好,平时见你也谨遵礼法,怎么却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固然现在外头有许多人私相授受,也已成了风气,朝廷屡屡要禁止,却是屡禁不绝,可是别人如此,你也可以如此吗?”
  这一句质问,让叶春秋脸色微红,终究还是脸皮不够厚啊,其实他自己也厌恶这种走后门的行径,前世和后世的自己,虽然偶尔也晓得变通,只是心底仍然对这样的做法有所排斥。
  郑提学正色道:“你这样的年纪,本该是谨守自己的初衷,你看看,圣贤书里是怎样说的,老夫对你实在是失望透顶,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这样的事,你现在已是举人,以你的才学,迟早要高中会试,一朝进入庙堂,难道从此,也做这样的事吗,别人如何,那是别人的事,可是君子正心、诚意,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心术不正,将来岂不是要更加变本加厉?”
  叶春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差没被郑提学叫人轰出去。
  郑提学依然气愤难平:“我不求你将来两袖清风,做一个正直而无私的人,可是但求你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你呀……”手指了指叶春秋,冷面道:“真是教人失望,你回去吧,好好反省自己。”


第二百零九章 天子着急
  勘合没借到,反而惹来了一顿骂,叶春秋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冤枉,只好唯唯诺诺的告辞出去,很失望的出了提学都督府,心里在想,还可以向谁去求借,实在不成,不妨走一走其他的关系。
  正想着,身后提学府一个书吏却是追出来,道:“春秋,春秋。”
  叶春秋驻足回头,忙是作揖:“不知有何贵干,宗师还有什么训斥吗?”
  书吏微微一笑,道:“方才大宗师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对你有很大的期望,方才虽将你骂走,却是让学生给春秋送来了这个。”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面铜制的勘合,勘合上书写着提督学署的字号,书吏道:“大人让你好自为之,不过……下不为例了。”
  叶春秋接过这沉重的勘合,打起了精神。
  他的唇边泛出了淡淡的笑意,突然脚步也轻快了,其实一开始,他还在天人交战,自己为什么要去救那些无关的人。
  现在他终于有了理由,嗯,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世上,无论再险恶,人心再如何复杂,人和人之间有再多的冷漠,可是依然还是有许多散发着光辉的人,虽然未必堪称伟大,也远远谈不上圣贤,可是他们依然值得自己去奋力一搏。
  出发……
  ……
  在紫禁城里。
  这专门为天子署理公务的暖阁,而今却是透着清亮。当初弘治皇帝在时,绝大多数时间都埋首于此,处理着一桩桩的政事,那位曾经为这个天下呕心沥血的先帝,每日都在这里倾听着大臣们建言,而后做出一个个决策。
  他将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给了而今的正德天子一个最清平的世界。
  只是如今,正德天子已经不常来这里了,起初的时候,他倒是很想有一番作为,想要效仿自己的父皇,可是很快,这里就渐渐的闲置起来,正德对这里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只要在这里一坐,就忍不住的想要犯困打盹。
  不过这几日,正德破天荒的坐在这里,一地的奏疏被他翻得满地都是,整个暖阁乱糟糟的,几个宦官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着奏疏,他便开始恼火起来,呵斥道:“朕让你们寻一切关于浙江都司和备倭各卫的奏疏,有一丁点消息的,都不能放过,不要清理,寻那些有用的东西就是。”
  他一夜没有睡好了,眼睛熬成了血丝。刘瑾虽然小心翼翼的给他送来了参汤,也被他泼在了地上,他的脾气很坏,经常喃喃自语:“朕才刚刚登上大宝,怎么能让倭人深入内陆,朕学了这么多兵法,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在每一份奏疏里寻找各种的蛛丝马迹,想要借着这些,来说服那些臣子,只是很可惜……统统没有用,大臣们不在乎这些,反而觉得天子眼睛只落在东南沿岸的一群草寇上头,显得有些荒唐胡闹。
  倭寇毕竟只是疥癣之患,固然是有危害,可不是还有备倭诸卫吗?备倭诸卫就算处置不了,也还有都司,都司上头,还有兵部,还有内阁,这样的事,难道值得天子去操心吗?
  正德却好像跟内阁卯上了劲一样,绝不肯罢休,非要从诸多蛛丝马迹中找到铁证,少年气盛的他,急于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于是他开始废寝忘食起来,有时又不禁绝望,可是又像陀螺一样,忍不住旋转,他眼睛熬红了,宦官们倒是真心为这个天子着急,天子喜怒无常啊,再这样下去,又不知龙颜震怒之后,会有谁倒霉。
  唯一能和正德说得上几句话的,怕也只有刘瑾了。
  刘瑾并不是个专业的谋士,却绝对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总能很是耐心的侧立在一旁,听着正德的各种‘风言风语’,当正德以为他只是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去看他时,却能发现他眼里的鼓励,像是要鼓励自己说下去一样。
  “真是可恶,可恶……”正德将朱笔狠狠的摩擦着奏疏,直到将一封奏疏擦烂为止,他恶狠狠的道:“刘伴伴,时间不够了,你不是给都司那儿修书了吗?那边有回音了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吗?”
  刘瑾苦哈哈的道:“至今没有音讯,奴婢觉得,他们……他们……”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啊,令不出紫禁城,没有内阁大臣的许可,没有六部和九卿的渠道,你让地方的官吏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改变方略?大家不是傻子,提拔自己的是庙堂上的诸公,能摘掉自己乌纱帽的是吏部天官还有那杀人的士林清议,他们或许对于天子或者是刘瑾这样的人会恭顺无比,会把所有溢美之词毫不吝啬的加在紫禁城的主奴们身上,可是要办事……十有八九是敷衍的。
  “而且,奴婢听说……听说都司那儿,已经莅临了宁波,船队已经大致……要……”
  正德气的拍案而起:“胡闹,胡闹,这还是朕的都司呢,是朕的将军吗?真是可笑,他们怎么就这样的糊涂,他们什么都不懂,亏得还是专职的镇守,却连这样的兵家事都不明白,这是兵家大忌,他们多半只想着争功去了,糊涂,一群糊涂虫,酒囊饭袋。”
  他搜肠刮肚,想出了无数自认为最恶毒的语言痛骂了一通。
  吓得几个还在查找资料地宦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刘瑾却只是垂立着,道:“是啊,陛下,他们只知道让陛下操心,真是……”
  正德气恼的道:“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做将军,哼,还不如朕……”
  正德突然很恼火,仔细一想,还真是不如朕啊,这是什么狗屁将军,他突然有一种自封自己为大将军的冲动了,不过很快,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只好气恼的道:“若是区区一群倭寇,就可以趁着这个功夫深入内陆,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若还扬长而去,朕……”。


上山打老虎额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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