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神经病啊这是


  救还是不救?
  罢,且去看看吧。
  叶春秋没有迟疑,道:“那你带我去吧。”
  秦淮楼距离这里并不远,那小女孩儿昨日就被牙婆子带着去了一趟,结果人家只买了她的姐姐,某种程度,叶春秋为她默哀,做小姐都没人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似乎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吧,这就如叶春秋虽然没有做鸭的打算,可是假若在海选之中被淘汰出局,呃……挺伤自尊的。
  好吧,不许胡思乱想。
  此时已到了下午,不过这位秦淮楼装饰的尤为富丽堂皇,一看就不是寻常的青楼,前头有一处门楼,往里通过甬道通往里间,叶春秋第一次来这场所,门口几个龟奴在打量他,而叶春秋却是目不斜视,只是让女孩儿领着进去,本来女孩儿衣衫褴褛,必定是要被截下的,可是叶春秋一身还算体面,而且一看就是秀才,再加上这左右顾盼自雄的样子,脚步不疾不徐,却很是坚实,分明就没有将龟奴放在眼里,这些龟奴最擅察言观色,一看这样,反而不敢去拦了。
  等进了里堂,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全新的世界,虽是下午,里头却是灯笼高挂,红烛冉冉,将这厅堂照的通亮,墙壁处多是挂着字画,靠墙角又是缕空桃木的灯架,宫纱罩着的灯火和青花的瓷瓶,这里已有不少酒客了,叶春秋一到,立即有人相迎,于是香粉袭来,随即便是银铃般的笑声。
  “呀,是叶案首。”几个酒客却是认得叶春秋,其中一个也是读书人模样的人站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带着纶巾,上前就施礼:“想不到在此与叶案首偶遇,来,来,来,坐下喝几杯,叶案首想必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们府试是一同进场的,只是可惜……哈哈……”
  他哈哈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多半……落榜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过来看稀罕事,卧槽,叶案首才十二岁,就有此雅兴吗?
  叶春秋再会装腔作势,这时小脸也有点发红,读书人来这种风月场所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自己这个年纪,显然似乎有那么点儿怪怪的。
  他便道:“我是来寻人的,几位兄台且先高坐。”
  正说着,却有个女子下了楼,这女子生的艳丽,不过双十的年纪,扶着梯柄,弱不禁风的样子,身后几个人众星捧月般的拥着她,下头的酒客一看,顿时眼睛都亮了,把叶春秋晾到一边,争先恐后的道:“嫣儿小姐好……”
  这叫嫣儿的眼波顾盼,含情脉脉,看的教人发酥,她款款走到叶春秋面前,启开朱口道:“是叶案首,久仰大名,不料竟也肯屈尊到秦淮楼,叶案首要寻哪个姑娘?想必是没有相熟的吧,无妨……无妨……”
  被这么一个人盯着,叶春秋神色并不轻松,他正色道:“敢问昨日可有个女孩儿卖在秦淮楼?噢,嫣……儿小姐你好,我并非寻什么姑娘,只是来寻昨日一个女孩儿,她是昨日卖来的,能否请她来相见?”
  “噢。”嫣儿漫不经心的颌首,一脸遗憾:“那是叶案首的相好?”
  叶春秋连忙打断她:“是我的朋友,嫣儿小姐,能否请这里做主的人来。”
  嫣儿吃吃一笑,身边的人都轰然笑起来,先前跟叶春秋打招呼的读书人道:“叶案首,嫣儿小姐就是这儿做主的。”
  嫣儿便又朝叶春秋行礼:“惭愧的很,让叶案首见笑了,那个女孩儿倒是我挑中的,不过叶案首想要让她来作陪,只怕要担待些日子,她现在是清倌人,暂时不能接客……”
  叶春秋皱起眉,自己就这么像嫖客?他打断嫣儿道:“不,我是想买回她,还请嫣儿小姐开个价,学生知道这不合规矩,太过孟浪,那姑娘也给嫣儿小姐添了麻烦,还请嫣儿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叶春秋一脸诚挚的样子,表达了歉意。
  这嫣儿抿嘴微微一笑,道:“那姑娘可是个好苗子,生的……颇有姿容,而且善琴棋,这倒并非是小女子不想成人之美,只是……”她露出为难的样子。
  叶春秋就知道不会有这样简单,某种程度,一个识文断字的女子,似乎在哪里都比较吃香,他看身边的女孩儿已是露出焦灼的样子,道:“就请嫣儿姑娘开个价钱,学生尽力就是。”
  嫣儿媚眼如丝,眼波在叶春生身上转了转,其实对这个小破孩子,她是颇为好奇的,无论怎么说,十二岁不算大也不算小,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这家伙又是惭愧,又是谨慎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一副清纯少年的模样,可是嫣儿这样阅人无数的人,却是一眼便能看出,叶春秋绝不只是表面这样简单,若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进来了这儿,只怕早已手足无措了,可是他脸上的镇定自若,虽然处处表现的很弱势,却有一种出奇的从容。
  嫣儿笑了笑,捋了捋额前乱发,绣眉微微一蹙:“那姑娘是五十两买来的,叶案首还望见谅,有些话小女子可能要说的耿直一些,假若她在秦淮楼,少说也能给秦淮楼挣来几百两银子,这姑娘非同寻常,罢,若是叶案首执意要买,那么……小女子也只好忍痛割爱,叶案首取三百两银子来,小女子……”
  三百两……叶春秋脑子有点发懵,敲诈啊这是。
  他心里想冷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嫣儿。
  嫣儿被他这眼神看的竟有稍稍的失措,像她这样熟谙人性的女子,几乎对每一个人的心思都是洞若烛火,这是她吃饭的本钱;今日真是见鬼了,她本来料到叶春秋可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表现居然尽都落空,这个少年居然让她越来越猜不透。
  案首而已,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毕竟来了这儿的人,无论你是案首还是富商,能掏出真金白银才是真的,所以她并不在意这个少年,只是这个少年的眼神,那种无论你说什么他都稳若磐石的样子,却如妖孽一样,她咬了咬唇,笑了:“自然,叶案首若是钱不够,也是无妨,嫣儿是讲道理的人,我早闻叶案首学富五车,这些日子秦淮楼已经很久没有出新曲儿了,叶案首若能效仿柳永,给秦淮楼做一首新曲,权当是买那姑娘的资费,小女子倒也乐意。”
  图穷匕见,嫣儿脸上带着浅笑,可是那眼眸里,却带着某种打趣的神色,这神色在叶春秋身上逡巡,仿佛想要自叶春秋身上找到破绽。
  边上的酒客们顿时打起精神,纷纷怂恿起来:“嫣儿这个提议好,叶案首不妨就赐她一幅墨宝吧。”
  “叶案首的文章锦绣,填首曲儿,料来不是什么难事……”
  叶春秋的面色虽然很平和,心里却有点恼怒了。作曲?神经病啊这是。你当我是傻子吗?


第一百零一章 容易冰消
  若是一般的读书人,进了青楼,玩点诗词曲艺什么的,也算是一段佳话,譬如大名鼎鼎的柳永,还有那放荡不羁的唐伯虎,甚至到了晚明的时候,不少读书人醉生梦死,放浪形骸,更是令人神往。
  不过这种人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功名和仕途上失意,也就是说,混的不太如意,所以索性就自暴自弃,大爷我就是要浪,你们管不着。
  而一般的秀才或是官员狎妓,固然也不算什么,可是大多还是低调的,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中庸,凡事不能过份。叶春秋这样的身份,这就更是一件忌讳的事了,这若是传出去,叶春秋不但去了妓院,玩的开心了,居然还做了词让人传唱,那些学官们会怎样想,将来若是做了官,上宪和同僚又会如何想?何况他现在才十二岁,十二岁就如此出格,这哪里是什么佳话,分明就是个坑啊。
  今日若是写了,水平太臭,不免让人贻笑大方。
  可是写得不错,再加上自己的名声,这秦淮楼就能借着自己这个案首和神医之名增色不少。
  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学官立即要找自己去臭骂一顿了,无非就是不务正业啊,荒诞胡为之类的话。名声在这个时代极为重要,可是名声也有很多种,你大可以去学那柳永、唐伯虎那样,虽然赢得了赢得青楼薄幸名,又能如何?不过被一群烟花女子欣赏,和一些名人雅士打点交道罢了,可是朝廷那个庞大的官僚系统,却并不愿意接纳这样的人,还有各级的学官,对这样的人也素来不喜。
  叶春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写是不成,不写也不成,他突然觉得这个嫣儿有点非同一般,因为无论自己做出何种选择,她都赢了,一个姑娘固然再出色,终究不过是挣一点卖笑银罢了,可是一个青楼的经营,名声最为重要,这等于是让叶春秋给她打一个活广告,叶春秋若是写的不好,被人奚落,大家也记得叶案首在秦淮楼里写过一首不堪入目的词,假若写的好,传唱开来,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叶春秋眼眸一转,面沉如水,笑了笑:“三百两银子,学生实在拿不出,不妨如此,嫣儿小姐能否给个折价,百两银子如何?”
  嫣儿哪里在乎这百两银子,秦淮楼也算是宁波数一数二的青楼,出入的多是名流巨贾,收益素来是不小的,她嫣然一笑:“叶案首,在这样的场所,谈钱不免俗气,还是吟诗作曲更雅一些。”
  叶春秋淡淡一笑,转身便走:“既如此,那么告辞。”
  钱买不到,就真没办法了。
  叶春秋拉着女孩儿,女孩儿却是张着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叶春秋,低声道:“公子,公子……救救姐姐好吗,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伺候公子一辈子,求求你,求求你……”
  身后的嫣儿咯咯笑道:“哎呀,叶案首这是做什么,这样急着要走,真是……叶案首若是作不出,大可相告,何必如此。”
  这分明是激将之计。
  不过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叶春秋就这样走了,岂不可惜,于是纷纷起哄:“叶案首,不妨一试。”
  “是啊,是啊,叶案首才高八斗,填个词曲举手之劳而已。”
  也有人抱着手,对叶春秋不甚友好的,便阴阳怪气:“多半是怕了吧。”
  叶春秋被女孩儿的手握着,感受到小手里的冰凉,他想了想,没有理会,举步继续要走。
  女孩儿的眼中不禁露出了绝望,几乎被叶春秋拖拽着,一步步碎步前行。
  嫣儿便在身后叹息一句:“叶案首的好心肠,看来也不过如此,好吧,今夜就让那新来的女子梳头接客,没法子,不是小女子不承叶案首的情,实在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心肠软不得,慈不掌兵、义不聚财便是这样的道理,公子再会,下次若来,定给你选个好姑娘,包你满意。”
  “公子……公子……”小姑娘身躯颤抖,只是低声呢喃。
  叶春秋嘴角突然微微勾起,笑了。
  他驻足,回眸看了嫣儿一眼,这张动人心魄的俏脸在叶春秋眼里实在有些讨厌。
  他的眼眸里却是掠过一丝嘲弄之色:“真要填词作曲?可是一时情急,只能写出一截,却不知好不好?嫣儿小姐肯将人交出来吗?”
  只写一截?
  嫣儿有点猜不透这个家伙了,因为无论任何时候,这家伙都带着几分自信,其实对于嫣儿来说,叶春秋就算只写一个字都无妨,她要的就是叶春秋的名声罢了。
  当然,若是叶春秋水平臭,被人取笑的还是叶春秋。
  嫣儿道:“就请叶案首赐曲。”
  叶春秋点头:“取笔墨来。”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那嫣儿也假装很有兴趣的样子,本质上,她骨子里就对所谓的词曲没有太多的兴趣,之所以表露出有兴趣,也不过是捧场做戏罢了。
  商贾是为了生利的。
  只是她总觉得这叶春秋似乎还藏着什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也无妨,暂时不去管它。
  正胡思乱想着,笔墨纸砚便摆到了案上,叶春秋深吸口气,熟稔的提笔,这些日子来,他勤练行书,如今只要握了笔,就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接着铺开纸来,一面道:“随便想的词儿,至于音律,我却是一窍不通,这就是你们秦淮楼的事,你看好了。”
  说罢,笔走龙蛇。
  大家兴趣更浓,纷纷引颈来看。
  嫣儿只是冷笑,觉得这些读书人真是会虚张声势,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若是不虚张声势,秦淮楼的生意从何而来呢?
  她心里对于叶春秋要做出的词曲也是不以为然,倒是这时,耳畔听人顺着笔锋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众人纷纷点头,颇觉得有意思。似乎这一句,与现在这情景颇为吻合,这儿是烟花之所,一句玉殿莺啼晓和水榭花开早,让这秦淮楼颇有点蓬荜生辉的意味。
  嫣儿也不禁笑了,这叶春秋是用前程在作词曲啊,单只这一句,叶春秋的名声就和秦淮楼密不可分了,叶案首这风流之名……
  不过……这与自己何干,这是生意,是买卖。


第一百零二章 楼塌了
  便又有人跟着下笔之处念:“谁知道容易冰消……”
  容易冰消。
  嫣儿的笑容有点僵硬,这有点儿骂人的意味在啊,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她本有点愠怒,正待要说什么,口头警告几句,让这叶春秋小心一些,否则自己断然不会将他‘朋友’交出来。却听身边有人纷纷啧啧起来:“好,好,前头玉殿莺啼晓和水榭花开早,尚且还是平淡无奇,无非是用词精炼罢了,只是这一句容易冰消,意味就深长了。”
  嫣儿话到了嘴边有不得不吞回去,只好蹙着眉,郁郁不乐,别人都说好,她总不能说不好。
  却又听有人念:“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这一句,就太平了。
  众人都不做声了。
  谁知有人声音高昂几分,念道:“眼看它楼塌了……”
  “……”
  嫣儿暴怒,恨不得立即把叶春秋撕了,起朱楼、宴宾客,起的不就是秦淮楼,这儿不恰恰是宴宾客,可是楼塌了是什么意思,这就像是大喜的日子,指望着你说几句喜庆的话,你进门来就号丧,这还是人吗?不是东西啊!
  她已经准备要让人打发走叶春秋了,至于那个女孩儿,见鬼去吧,打死都不送你。
  可是这时,人群中却是爆发出一阵叫好,大家纷纷道:“楼塌了这一句好啊,叶案首寥寥几句,余韵悠长,教人大开眼界。”
  “楼若不塌,便稀松平常,显得落入了下乘,可是这前头起朱楼和宴宾客,最后一句楼塌了,实是惊为天人,佩服,佩服,我服了。叶案首只凭这一句,就当得了案首之名。”
  嫣儿脸上的胭脂都要气的掉下来,偏偏这时候她无话可说,这么多宾客都激动莫名,一致好评,自己若是跳出来说这词曲不好,岂不是打这些恩客的脸,她笑容越来越僵硬,却是大气不敢出。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写到这里,那种浓厚的悲伤便开始酝酿了出来,所有人都不再做声了,乌衣巷乃和莫愁湖都曾是六朝时达官贵人们的住所和声色之地,这所谓的不姓王,说的是当时东晋时期的第一名门王氏,自从司马皇族南渡之后,王家身价百倍,在东晋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歌谣,前头的那个王便是乌衣巷所住的王家,后头的马才是当时的皇族司马家族。也即是说,当时的天下乃是司马皇族与王家共掌,王家的家业鼎盛,可见一斑,而如今,乌衣巷早已易主,哪里和王家有半分的干系。至于莫愁湖,在当时可谓是盛极,一到夜里,便是花灯如萤,丝竹阵阵,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可是到了后来,却只剩下了凄凉,只能听到鬼的夜哭之声了。
  众人默然无语,感受到了这份沉重。天下兴亡,大抵不都是如此吗?就好似今日大家身临此境,在此通宵达旦、千金买笑,入目的尽都是极尽奢华,可是这些若是几十年后来看,又有什么意义?
  嫣儿感觉自己被啪啪的打脸,这里可是烟花之所啊,恩科们一掷千金,玩的就是开心,这一句她也看懂了,气氛如此凝重,有天大雅兴的人,现在多半也只剩下了一肚子的悲呛,这词儿若是编了曲唱出来,还开心个毛线。
  叶春秋继续落笔:“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秦淮,放悲声唱到老。”
  这词句截取自孔尚任的《桃花扇》,叶春秋将哀江南改为了哀秦淮,当然,这里的秦淮自然说的是南京的秦淮河,用秦淮比喻江南没什么不妥。可是放在当下,又有点暗喻秦淮楼的意思。
  整个曲儿,大致就是说,看到没有,这秦淮楼很富丽堂皇吧,大家在这儿玩的很开心对吧,不过别急,楼会塌的,百年之后,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就变成了灰烬,你们身边的美人,至多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你们今日开心,几十年之后,这儿也不过黄土一堆,大家别乐了,找个地方玩玩泥巴,哭去吧,浪什么浪?
  写完了,叶春秋搁笔,然后将镇纸盖在纸上,他现在可一点都不担心,词曲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没什么。叶案首确实是来过青楼,而且小小年纪,也驻留过这烟花之所,不过别急,别人是来寻欢作乐的,可是叶案首是来思考人生的,佳人在侧,美酒在前,叶案首没有动心,叶案首在感慨天下兴亡,这是什么情操,柳下惠啊。
  所以……叶春秋当然不会是柳永和唐伯虎,他是柳下惠,不不不,是范仲淹。
  叶春秋露出微笑,看着嫣儿,嫣儿脸上僵硬,脸上的水粉都遮不住她这张臭脸了:“嫣儿小姐,学生只想到这一截,也只能写到这里了,现在……嫣儿小姐满意了吗?方才嫣儿小姐说,只要学生写了出来,便肯放人。就请嫣儿小姐将那人叫出来吧,学生还要读书,不能久留。”
  嫣儿别看平时酥酥的,可是执掌这烟花之所的人,哪里是善茬,现在只恨不得叉起腰来撒泼。将这酸秀才狠狠的痛骂一顿,若不是这小子还带着纶巾,甚至寻几个打手狠狠揍叶春秋的心思都有。她现在极力想要回绝,不肯交人出来,这时恩客们纷纷道:“叶案首一鸣惊人啊。”
  “叶案首赐词,秦淮楼今儿福气真是不浅。”
  楼塌了,楼塌了啊,楼塌了还福气不浅,嫣儿鼻子都要气歪了,只见叶春秋似笑非笑的看自己,仿佛带着嘲讽一样,她咬碎了银牙。
  却见叶春秋脸色一板:“怎么,嫣儿小姐想要食言吗?若是食言,可就不好说话了,学生虽只是个小小秀才,在嫣儿小姐面前不值一提,却也绝不是放任别人不守信用的,学生不喜欢惹官司,可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也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
  翻脸堪比翻书还快。
  这青楼是什么行当?说穿了,就是灰色行业,固然秦淮楼背后肯定会有官面上的人物撑腰,可是没有必要,却是极力不去惹麻烦的。
  嫣儿当然知道这个叶案首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声名鹊起的俊秀之才,若是当真要闹出点事来,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


第一百零三章 姐妹花
  嫣儿冷冷一笑,却还是松了口,朝身边的龟奴使了个眼色,过不多时,便有人领了一个女孩儿来,这女孩儿已经被打扮了一番,年纪看起来比叶春秋大一点,虽然脸还未长开,却已有了美人的雏形,叶春秋身边的小女孩儿忙是扑上去,大叫:“姐姐……姐姐……”二人相拥而泣在一起。
  叶春秋抿抿嘴,朝嫣儿笑了笑:“嫣儿小姐成人之美,学生感激不尽,学生还有事,告辞。”
  拉着一对姐妹,辞别而去。
  天色已是暗淡,身后的秦淮楼更显堂皇,无数红灯笼高高挂着,偶尔总有欢笑传来,叶春秋左右牵着两个小女孩儿月行越远,没有回头,身后那雕槛朱窗、笙歌幽细的世界不属于自己。
  回到医馆,叶春秋落座,将两个女孩儿叫到了近前,打量她们一眼,两个女孩儿拜倒在地,道:“多谢公子搭救。”
  叶春秋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姐姐显得沉稳一些,柳叶眉微微一敛,道:“我们自被家中赶出来,就没有姓名了,现在幸得公子搭救,从此之后,我们姐妹即便为公子当牛做马,也是甘之如饴,公子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啊……这样啊。
  叶春秋沉吟片刻:“好吧,那么你就叫青霞,嗯,妹妹叫曼玉。”
  叫着顺口就好,我乐意我开心。
  青霞俏脸上升起些许红晕:“青霞……曼玉……公子喜欢这样的名字吗?”
  叶春秋咳嗽一声:“只是熟悉罢了,叫起来顺口一些。”
  叶春秋心里想,其实我对波多野结衣、武藤兰这名儿更熟悉一些,不过我现在是读书人,要注意风评才好。
  看着这姐妹俩自始至终都手牵着手在一起,仿佛身边的人随时都可能会被分开一样,叶春秋心知这两个庶女自被大母逐出家一定吃了许多苦,便安慰道:“以后你们就在医馆里做事,给谈神医打下手,嗯,除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也要学一学如何诊病看病……”
  曼玉不禁有些失望,禁不住嘀咕道:“原来公子不要我们姐妹二人照料服侍。”
  叶春秋哑然失笑,这两个姐妹能识文断字,看上去又颇为聪明,用来照料谈夫人再好不过了,等她们跟着谈夫人学一些临床的经验,自己再抄录出几本医书给她们充实理论,同济堂的妇科诊所也就后继有人了。
  青霞是个很体贴的人,虽然没有妹妹曼玉那样的机灵,却善于察言观色,她对叶春秋有几分担心,不由问:“我在秦淮楼里听说,那赵嫣儿很不简单,在宁波城里很有能耐,公子今天……让她出丑,会不会……”
  叶春秋闻言笑了,自信满满的道:“你放心就是,无妨的,她不但不会记恨我,过不了几天,还得乖乖来求我才是,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叶春秋也不是善茬,嗯……你们不要害怕,我是说,我专治恶人的。”
  曼玉便咯咯笑起来:“是呀,公子很厉害,一句楼塌了,就把那赵嫣儿吓死了。”
  被人夸几句,尤其是美丽动人的妹子,叶春秋感觉还不错,不过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三个店铺都要重新修葺,现在同济堂已经欠了七八百两外债,再加上雇佣的人手吃喝,还有三十多个学徒要安顿,这可都是银子,叶春秋甚至虽然知道,越大的老板理应赊欠的外债越多,可是每每想到还欠着钱,就有点睡不踏实。
  唯一让他感到知足的是,同济堂的未来预期还算看好,同时,自己拯救了四十来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假若不是自己,他们现在的处境理应很糟糕。现在看着他们穿着虽然并不体面却还算干净的衣衫,一个个开始忙碌,有的斟茶递水,有的帮忙悬挂蟠旗,有的将柜台擦拭的油光发亮,有的在分药、煎药,虽然有时候手脚笨拙一些,可是叶春秋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原先的博仁堂,已经专门开辟出了同济女堂。
  宁波也可能是整个天下唯一的女医馆就此诞生。
  叶春秋很无耻的在外头打了妇科圣手的招牌,这儿的装饰,要显得素雅一些,而且看病的场所却不是在外堂,外堂只负责接待,想要问诊,则在里头较为幽暗的里间,这当然是为女病人们提供一些隐私的缘故,除此之外,门口无论是迎客的,或是负责捣药、煎药、会账的人都是女童,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男子在这里闲逛或者出入,在这男女大妨的时代,一般的女子若是得了病,大抵要嘛是隐瞒,不好意思说出口,以至于病情恶化,痛不欲生。要嘛只好请大夫上门来看病,不过女大夫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男医们也不好细诊,大多数时候,也就大抵看看,至于病情是否能确定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也正因为如此,历来中医对骨科、外伤乃至于其他头热寒症之类的症状诊断和治疗方法多如繁星,可是相关于妇科的诊断却是少之又少。
  而现在,叶春秋突然想要呼喊,广大的女性朋友们,你们有福了,叶春秋要向大家先表达歉意,因为我特么的来晚了。
  无论如何,这个细分市场若是做得好,绝对有利可图。
  谈神医看到叶春秋这个架势,大抵明白了叶春秋的想法,再看叶春秋给自己身边安排的十几个女童,她心里就更了然了,叶春秋希望这些人从自己身上学到一些妇科的医术,当然,作为回报,叶春秋每日会送几千字的文稿来。
  某种程度,这是一种交易,谁也不吃亏。
  谈允贤没有点破叶春秋的心思,对于身边的青霞、曼玉一对姐妹也算是喜爱,尤其是听了她们的身世,更甘心将她们带在身边。
  男科那儿,已经招募了几个寒热的大夫,还有几个骨伤外伤的大夫,再加上一些寻常的医生,勉强也足够,大抵还是用白药在撑着,生意坏不到哪里去,孙琦和叶春秋将博仁堂和原先的同济堂合二为一,将这里开辟成一个巨大的医馆,如今虽然已有八九个大夫,再加上近二十个学徒,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不过眼下只是一个雏形,人手也没有必要增加太多,等将来有了银子,继续招募就是。


第一百零四章 走着瞧
  如今架子搭了起来,棺材铺也关了门,大牛却没有失业,如今却是手里拿着一沓沓叶春秋写的广告,四处在宁波城里穿梭,与那些差役打着游击,在城中四处张贴‘牛皮癣’,无非是同济堂药到病除,或是同济女堂妇科圣手之类的话,大牛对于这样的事可谓津津乐道,还特意带了个小学徒,这小学徒也是叶春秋买来的,偏偏他是哑人,如今这小哑巴和大牛一起,一个拿着粥水刷墙贴广告,一个在街头望风,亲密无间。
  只是这个时刻,父亲又来书信了。
  每一次得到家书,在外的叶春秋总感觉很踏实,来到这个时代,有时梦中醒来,总觉得不真实,唯有这一封封的家书,书信之中那熟悉的文字,叶春秋才愕然想到,自己已成了一个正德朝的秀才,还有……一个人子。
  今次的家书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叶春秋在油灯下却是皱眉,问题出在信纸上,以往大父这种乡下地主别的或许舍不得,唯独这子弟们读书写字,却是最舍得的,所以叶家采买的纸张多是温州的蠲纸,这种纸纸质洁白莹滑,很适合书写,不过价格稍稍高昂一些。
  子弟们只要肯读书,大多都会有蠲纸来供应,可是今儿书信之中,用的分明是不知哪里产的劣质纸,按理来说,叶家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也不可能会在子弟们读书的纸张上省钱,自己的父亲乃是大房的长男,即便别人用劣纸,可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至待遇如此之低。
  排除掉这些可能之后,叶春秋眉头锁得更深,因为他清楚,眼下的可能只有一个,叶家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二叔来管着的,各房的月钱,乃至于用度开销,都是二叔掌握,自己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或者说,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自己离了家,二叔只怕又做了什么手脚。
  想必父亲在叶家一定很艰辛吧,哎……他即便遇到了什么不平的事,也不肯表露的。
  叶春秋即便是遇到了那害自己的周主簿,情绪大抵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可是念及于此,叶春秋却是愤怒了,他冷冷一笑,将信小心翼翼的收起,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不喜不怒的状态,可是那清澈的眼眸幽深之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怒火。
  二叔,我并没有招你惹你,可是你太过分了,说我是庶子,而我对你们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感情,我唯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父亲罢了。你欺我也就好了,可是欺负那个为了自己读书上进而回到叶家的父亲就是不能,等着瞧吧。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叶春秋侧目一看,恰见曼玉端着一碗汤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她自收拾了一番,洗浴之后穿上了干净的布衣,这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也露出了娇俏可爱的真容,此刻她到了近前,将汤水放下:“公子,你方才脸色不好看,怎么了?”
  “没什么,曼玉,你怎么来了?”
  在医馆的后院里,叶春秋专门给自己开辟了一个小厢房,供自己歇脚用,不过房子有些昏暗,亮堂一点的地方都供大夫们坐诊去了。
  曼玉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道:“谈姑姑命我煎了药,说是滋补用的,本来是给病人喝的,不过我偷偷留了一碗,给公子补补身子。”
  呃……叶春秋看着那黑乎乎的汤水,有一点反胃:“这是治妇科的药,我不能吃。”
  曼玉争辩道:“谁说的,谈姑姑说了,说是滋……滋……”
  叶春秋抚摸自己额头,有撞墙的冲动:“是不是滋阴补肾?”
  “呀。”曼玉很佩服的看叶春秋:“公子真聪明,就是滋阴补肾,我差点忘了。总之是滋补的好东西,姐姐说,公子是个好人,我们姐妹要懂得感恩,还说公子平时很操劳,要多补一补。”
  “不要冤枉我,谁说我是好人?”叶春秋被人看穿了自己坚硬外壳内的软弱,不由争辩,好人不长命啊。
  曼玉只好眨眨眼:“好,好,好,公子不是好人,快补身,喝汤。”
  叶春秋有点苦恼:“这是滋阴补肾,其一,我是男人,是阳体,不可滋阴。第二,我不需要补肾。总之谢谢你的好意。”
  “呀,公子不需要补肾?这又是为什么?”曼玉好奇心很重。
  叶春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顿时语塞,倒是这时,外头一个学徒探头探脑:“公子,公子,外头有人找,是个女子,自称是什么赵嫣儿,说有事来寻公子。”
  曼玉一听,便蹙眉起来道:“她是来寻仇的吗?公子要小心。”
  叶春秋听罢,却是笑了,又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样子:“不,曼玉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小姐人很好的,你不要黑她,她急公好义,这一次一定又是来为我解燃眉之急了。”
  叶春秋说罢,整了整衣冠,而后迈出门外。
  他故意在医馆的后厅里见赵嫣儿,赵嫣儿这一次居然没有恼火的意思,见了叶春秋,却绝不敢再大意,将叶春秋当做一个书呆子看待了,她乖乖行礼:“小女子见过叶案首,叶案首这同济堂做的好买卖,尤其是那女医堂,更是稀罕,往后秦淮楼只怕还需要女医堂的大夫们多多关照。”
  这是实在话,青楼素来都是妇科病的重灾区,所以某种意义,赵嫣儿不出意外,会是同济女医堂里的大客户。
  赵嫣儿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叶春秋的脸色,只是结果依然让她失望,因为她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个小子这里完全失效了。
  叶春秋似乎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让曼玉去斟茶,看着来回穿梭的曼玉,赵嫣儿只是啧啧的发出赞叹,被一个老鸨子看上了可爱的曼玉,叶春秋心里只觉得一阵反胃,便道:“嫣儿小姐来此,所为何事?”
  赵嫣儿显得有些尴尬,踟蹰着不知该怎么说好。
  叶春秋道:“那么就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来意,嫣儿小姐是想让我将那词曲全部编出来是吗?”


第一百零五章 回家
  赵嫣儿微楞,这家伙怎么知道那词曲虽然只出了一截,却是很受热捧,她哪里知道,这读书人就是不喜欢喜庆的词曲,偏偏喜欢这悲凉到了骨子里的东西,结果现在许多恩客都催着要唱,偏偏只是这么一小截,也没法编曲,那些感兴趣的人之中,可有不少是秦淮楼巴结着的恩客,不只是人家一掷千金这样简单,而是许多方面都需要人家的关照。
  想来想去,只好来求叶春秋将戏曲填完了,好歹有始有终,否则不好向恩客们交代。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把答案揭晓出来,就好似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似得,她自遇到了这个少年,就处处被动,现在细细思来,这小案首莫不是故意只写一截,为的就是现在吧。
  赵嫣儿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是妖怪啊,心思这样的深吗?
  可是她抬眸,看到叶春秋的面容,又有点儿恍惚,因为这是一张稚气未开的脸,脸上带着纯善的笑容,举手投足,又是文质彬彬,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她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叶春秋呷了口茶,叹口气道:“这词要填上,倒是要费不少功夫,学生倒不是不肯帮忙,不过总需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完成。”叶春秋不愿和她打太多交道,对付这种市侩的商人,也没必要掩藏自己的意图:“要帮忙倒是不难,不过总要一些条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三百两润笔费,如何?”
  三百两,不如去抢。
  赵嫣儿又一次愠怒,可是看叶春秋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面上却静如止水,就仿佛料定了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一样。
  三百两银子,当然是一笔巨款。
  可问题就在于,赵嫣儿的这个买卖说穿了就是伺候人的,寻常的恩客倒是很好打发,只有这么一截,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就滚,不许瞎鸡巴;可是有的人却是赵嫣儿得罪不起,人家可能只是乘兴问起,或许这一问,很快也就抛之脑后了;只是这种人的些许小事,到了赵嫣儿这里可能就是顶天的大事,无论他们是否已经忘了,自己却非要用一切法子满足他们不可,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个世界有一种人,完全可以弹手之间,决定游走于灰色之间的赵嫣儿生死荣辱。
  什么是下九流,这绝不只是一个归类这样简单,赵嫣儿固然有再多的钱财,能结识再多的‘贵人’,可是终究,她依然还属于下九流之列,这就意味着,她永远都只是那参天大树上的一根蔓藤,仰人鼻息。
  赵嫣儿很不甘心,却只是咬着贝齿,不发一言。
  叶春秋脸色平静,道:“若是嫣儿小姐不肯,那么就请回吧。”
  赵嫣儿想要狠狠将这该死的秀才痛骂一顿,却终究还是忍住,狠狠的吸了口气:“一百两如何?”
  杀价是女人的天性啊。
  可是叶春秋却只淡淡一笑:“一百两嫣儿小姐可以寻别人来续作,学生很忙,恕不奉陪。”
  “好好好。”赵嫣儿最终还是妥协,只是语气带着不甘,还忍不住瞪了叶春秋一眼。
  瞪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所以叶春秋不以为意,他只是笑了笑,这三百两银子,他不打算弥补同济堂的不足,同济堂的经营已经上了轨道,挣钱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要还上债款并不难。
  这些钱对他来说,有更大的用处。
  叶春秋不愿意和赵嫣然打太多的交道,于是长身而起:“明日把银子送来,一个月之后,我交稿给你,嫣儿小姐,请回。”
  到了八月初十,天气反而更热了一些,连续下了几日细雨,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潮湿。
  叶春秋打算回家了,在这里驻留了太久,父亲在书信中也曾催促他中秋节要及早赶回。
  本来前两日就要走,奈何秋雨淅沥,带着春雨的缠绵,总是挥之不去,叶春秋只好等了两日,可是如今,依然还没有停雨的迹象,叶春秋怕误了节庆,所以还是决心动身。
  孙琦听说叶春秋要走,便专程去寻了一辆乌篷车,又托人寻了几个可靠的人同行。至于那些学徒,叶春秋却也嘱咐着孙琦好好照顾,青霞、曼玉这些人,是医馆的希望。
  孙欣听说表哥要走,自然不舍,叶春秋只好破费了不少钱,给他买了一匹木马才干休。
  一大清早,叶春秋已撑着油伞到了医馆,大致交代了一些事之后,便背着自己的包袱,腰间系着短剑出门,外头的乌篷车已是等候多时了,同行的几个人也是回乡去过节的,都是操着一口奉化口音,这时代的同乡比后世的要亲切一些,毕竟能出远门的人不多,在外听到乡音已属难得。
  叶春秋收了油伞,钻进乌篷车的时候,看到医馆门口许多脑袋纷纷探出头,青霞和曼玉二人显得格外的惹眼,叶春秋与她们的眼眸对视,旋即朝她们微微笑了笑,钻进了车内。
  这一路都是道路泥泞,很不好走,路上一个奉化河东的人总是在抱怨着这天气,叶春秋倒还算淡然,大家晓得他是读书人,又有功名,所以对他多了一些关照,他们只知道叶春秋沉默寡言,不过态度却很好,虽是少年,却极少做出什么惹人注意又或者是使人不愉快的事。
  本来两日的路,却是走了三日,叶家终于出现在眼前,叶春秋到了门廊下,背着包袱腋下夹着油伞,显得很是狼狈,要请这车夫进来闲坐,车夫却是笑了笑:“文曲星要过节,小老汉也要回去过节,后日就是中秋,可是耽误不得。”
  门子这时候见了叶春秋回来,看到这位二少爷头戴纶巾,腰间配着短剑,虽然是很狼狈的样子,可是在他眼里却如神明一般,接过了叶春秋递来的油伞,想要说什么,叶春秋却是吩咐道:“去寻件蓑衣和一些葱油饼来,给这位车夫大叔路上吃。”
  车夫连说不必,便赶车走了。
  叶春秋见门子的脸色有些怪异,禁不住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门子忙摇头:“没,没事,不过是大老爷病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叔侄相逢是路人
  病了……叶春秋再顾不得许多了,也顾不得打伞了,直接冒雨冲进内宅,等回到那曾温馨的小窝,便听到里头厢房里的咳嗽,叶春秋推开门去,榻上的叶景刚刚被叶三搀扶着要起来,一见到叶春秋,夜景一屁股坐在榻上,惊喜道:“春秋……”
  叶春秋忙是抢上去,果然看到叶景脸色并不好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不算什么大病,不过在这个时代,也绝不能等闲视之。叶春秋皱眉,责怪道:“父亲得了重病为何不请大夫?这虽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可是这样拖着,长久不愈,就福祸未知了。”
  叶景摇摇手:“无事,无事,你回来了啊,戴着纶巾真精神。”
  叶三在旁欲言又止,忍不住了才期期艾艾的道:“本来是请了大夫的,那大夫只说无妨,连药都没有开,让大老爷多休息就走了。谁知这病一点也不见好,反而更加重了,昨夜还高烧不退呢,那大夫是二老爷请来的。”
  叶春秋听罢,顿时明白了,高热可不是小病,虽然要治愈也容易,可是一旦拖着,便可能引起各种并发症,多少人因为高烧讳疾忌医,最后落了个耳目失聪甚至是危及生命,这么明显的病症,大夫怎么会看不出?
  二老爷叫来的?
  叶春秋眼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他让叶景睡下,叫了叶三来:“三儿,我开个药方你,你赶紧去抓药,而后给我爹服下,不要耽搁,这药你来煎,不能假手于人。”叶春秋眉毛微挑,那轻薄的嘴唇带着冷冷的弧线,补上一句:“府里的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叶三点点头,连忙道:“是,是,我都记住了,少爷还会治病,那就好极了,我看老爷难受,少爷快开方子,得赶紧。”
  叶春秋寻了文房四宝,依然发现父亲的书案上是一些劣纸,他皱眉道:“这纸也是二叔说家中开销大,所以只供应了这些劣纸,是吗?”
  叶三犹豫了一会儿:“是,二老爷说今年收成不好。”
  叶春秋淡淡一笑,就没有多问了,提起笔来,在这劣纸上笔走龙蛇,因为纸张劣质,所以蘸墨之后,墨汁立即渲开,黑乎乎的一片,好在勉强还能认清字迹。
  叶春秋的心里已经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初来叶家的那个叶春秋,秀才功名,独当一面经营了同济堂,使他对人对事更多了几分自信,他搁笔,不露声色道:“赶紧去抓药,不要耽搁。”
  回眸一看,父亲叶景已经睡沉。
  叶春秋给他掖了被子,搬了凳子坐在榻下,看着熟睡的父亲脸上依然还是烫红,叶春秋枯坐良久,叶三才赶了回来,于是主仆二人去了厨里升起炉灶煎药,等到热腾腾的药出了炉,二人七手八脚的将叶景叫起,喂了他吃下,叶春秋这才起身,吩咐叶三道:“你好生在这里照看在着,三儿,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承你的情,不过眼下我要出门一趟,你要寸步不离,不能松懈知道吗?”
  叶三似懂非懂的点头,忙是应下。
  叶春秋撑着油伞,便踱步而出,雨中的叶家带着几分泥腥味,说来也是好笑,虽然在这里住了一些时候,可是除了自己的小院落,还有那族学,其他的地方,他都很陌生。
  走了几步,恰好有人迎面而来,叶春秋透过雨幕,便见来人也撑着油伞,脚上的靴子都是泥垢,不过这人,叶春秋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二叔叶松。
  叶松穿着一件新缝制的丝绸秋衣,显得格外的精神,见到了叶春秋便驻了足,打着招呼:“春秋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到二房去坐坐,你大父也盼着你回来呢。”
  他面带微笑,依然还是那副大家长的姿态。
  叶春秋抿抿嘴,举着油伞勉强做了个半揖:“才刚刚回来,听说父亲病了,便先去探了病,二叔这是要到哪里去?”
  叶松笑了笑,他眼眸落在叶春秋头顶的纶巾上,眼底深处有掩饰不住的妒忌,他还是挤出笑容:“哦,大兄的病,我已让人看过,不碍事,只是着凉罢了,后日就是中秋,你大父最看重这样的日子的,少不得又要让嫡男们去告祭一下祖宗,除此之外,叶家各房和族中的亲戚也要来聚一聚,这是大事,虽是下雨,我却得照看着。”
  这时他脚下的流水成洼,沾湿了他的靴子,他想要挪脚,油伞一偏,雨水又打湿了他新衣的衣裾,叶松露出懊恼之色,举步要去前方的檐下躲雨,不耐烦的说了句:“老夫要去忙了,你下雨天莫要乱走。”
  他跌跌撞撞的撑伞与叶春秋擦肩儿过,猛地叶春秋突然道:“二叔。”
  “啊……”叶松下意识的驻足回眸,忍不住脚一滑,又溅了一身的泥,他有些恼怒,这新衣是松江的绸子缝制而成,价格不菲,穿穿了一天,本来还指着后日中秋的时候穿出来会客,谁料到已是污浊不堪了。
  等他一脸怒气的看向叶春秋,却见这个侄儿正笑吟吟的看他,赞叹道:“二叔的新衣很漂亮。”
  “哦。”叶松虚应了一声,表情冷淡。
  叶春秋说罢,撑着伞,已是走了。
  他才不在乎脚下的水洼,和叶松不同,叶春秋没有新衣、新靴,脏了也就脏了,哎呀,现在父亲病了,脏了好像是要自己洗,失策,失策。叶春秋摇摇头,带着孩子般的斤斤计较,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叶松撑着伞看着这侄儿越走越远,消失在雨幕,等到最后不见了踪影,他才将眼睛眯起来,眼眸里掠过冷色,心里禁不住骂,哼,中了秀才很了不起吗?将来我儿子也要高中,呵……这个小子哪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可是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只要你一天姓叶,就容不得你放肆。
  他接着开始为自己的新衣衫惋惜起来,这绸缎可是最上等的料子,松江的丝绸驰名天下,自己还是托人买的,现在倒好……
  猛地,叶松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啊,叶春秋去的方向,并不是老太公那儿,他父亲病了,不好好的在家里伺候,难道四处出来闲逛不成?若说他是去见老太公,倒也说的过去,讨好卖乖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那儿……不是三房的方向吗?
  叶松若有所思起来。
  ……


第一百零七章 叔不如婶
  三房的位置,叶春秋这个府上的二少爷居然不能确定,只好撑着油伞四处逡巡,乡下地主就是这点好,别管有钱没钱,只要有地,就可以建大宅子,这一代建好了,下一代若是出息还可以扩建,下下一代若是不争气,就固守着家业便好,等到什么时候又有人光耀了门楣,少不得又要开始扩建了。
  叶家诗书传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时一个中了进士的高祖身上,所以这宅子也算是几经修葺,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偏偏规模却是宏大的很。
  叶春秋好不容易逮了几个人来问明了方位,终于到了三房的院落面前,他在门扉外叫了几句:“三叔,三婶在吗?”
  里头有人听到声音,却是个妇人推开窗,一见到叶春秋,立即喜上眉梢:“春秋啊,快,进来坐坐。俊才,去给你堂兄开门。”
  俊才火速出来,冒雨穿过庭院给叶春秋开了门,叶春秋笑呵呵的撑着油伞给他遮雨,叶俊才则是打量叶春秋,心里酸溜溜的,人家现在成了秀才老爷啊,想当初自己想揍就揍的小破孩子,不过别看俊才五大六粗,可是久受三婶熏陶,却也有了点心计,立即挤出笑容,很友好的道:“二哥好。”
  叶春秋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手,道一声乖,却还是忍住了,尼玛,这小子属狼狗的,别看现在人畜无害,真要惹了他,谁晓得他会不会从这里追着自己到河东去?
  他笑吟吟的与叶俊才并肩穿过庭院,三婶已经在门廊下等了,连三叔也从另一个屋子出来,叶柏不善和人交际,只是呵呵笑了两句,他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三婶却是朝叶春秋招手:“一直听说你要回来,却总是不见人影,哎……真是,你年纪还小,出门在外,婶子一直放心不下,快,进来。”说着让粗使丫头去斟茶。
  叶春秋进了屋,三房这儿比大房的屋子亮堂得多,尤其是小厅,装饰得还算典雅,这三婶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三婶让叶春秋坐下,一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家长。
  叶柏也只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从前叶春秋来,至多也就是三婶叫他到面前说几句家常罢了,叶柏这样平时躲在房里的,决计是不会出面的,可是叶春秋却是知道,这三叔若是敢怠慢了自己,三婶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拍死他,三婶的河东狮吼在叶家也算是小有名气的。
  叶春秋嘴巴甜,一口叔婶的叫得三婶笑着合不拢嘴,接下来自然就是传统项目了,狠狠剜叶俊才一眼,痛骂道:“瞧瞧春秋,知书达理,又肯上进,如今都是秀才老爷了,你这吃货,就知道吃吃吃。”
  叶俊才只好把脸别到一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三叔乐呵呵的道:“啊……有客人在呢,骂他做什……”结果三婶狠狠瞪他一眼,他便噤声了。
  叶春秋看着有点儿冷场,便笑了笑道:“三婶,其实春秋这一趟来,是想请三叔帮个忙。”
  这个……三婶却是笑了,这个叶春秋其实和叶家没太大的瓜葛,半年前才领进了叶家,真要说有什么亲情那是假的,可是架不住春秋争气啊,她可是听河西的那些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说了,春秋中的是三元,奉化县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的,有这秀才功名在,一辈子无忧,将来若是有机会,哪怕只是中个举,都是了不得的。
  自己的丈夫是老三,又不争气,多半是没多大出息了,可是她却把希望放在叶俊才的身上,俊才不是嫡长子,若是和他爹一样,最后还得靠着家里人帮衬,老二天天就盯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呢,谁打他的主意,他都要拼命,否则怎么跟大房闹得这么僵,让俊才指望着二房,那也是虎口夺食,可若是春秋这个堂兄将来多关照一些,说不准还有出路。
  她不怕叶春秋不求她,就怕叶春秋无所求,什么是人情,人情就是我给你一点,将来你给我一点,你来我往了几次,也就渐渐密不可分了,她笑吟吟的道:“春秋,你娘死得早,自幼跟着你爹,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说。”
  叶春秋没有迟疑:“我回来时带回了三百两银子,想请三叔出面,收购一些东西。”
  三百两,叶柏和三婶都吓住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叶春秋哪儿来的这么一大笔钱?
  只是这些显然不好细问,不等那叶柏开口,三婶便道:“好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是你叔,帮你都是理所应当的。”
  叶春秋从三房出来,外头的雨却是罕见的停了,似乎是老天作美,太阳居然也自云层中展露了边角,叶春秋没有停留,转而往老太公所住的院子去。
  既然回来,见老太公是理所应当的。老太公听说叶春秋回来,也算喜出望外,连忙叫叶春秋进屋堂里说话,叶春秋彬彬有礼的行礼问了安。
  老太公连连点头:“好,很好,难为你惦念。”说着问了一些叶春秋在宁波的事。
  叶春秋轻描淡写的道:“孙儿在宁波尚可,每日读书,不敢懈怠。”
  老太公捋着长须笑起来:“是啊,就该勤学不可,来年就是乡试,你现在虽是秀才,可是官身还是白身,就看这一跃了。”
  中了乡试成为举人,若是成绩还不错,也可以选择做官了,这就等于是有了一个保底的机会,若是进士中不了,大不了就去吏部参加选官,那周主簿就是个举人,虽然举人进入官场没有什么前途,而且所授的官职大多卑微,却也是一条退路。
  叶春秋抿嘴一笑:“孙儿自当努力,力争上游。”他抬眸看了老太公一眼,继而漫不经心的道:“大父,孙儿有事相求。”
  老太公对这个庶孙颇有亏欠,最重要的是这个孙儿给自己挣来了很多的颜面,可是又因为才回到叶家不久,某种程度并不亲近,现在叶春秋说有事相求,忙道:“你但说无妨。”


第一百零八章 长幼有序
  叶春秋踟蹰道:“孙儿文章之所以写得好,受考官们的青睐,也算是机缘巧合,当初去考县试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个书店,便随手翻阅了几本书,其中一本乃是八股作文的古册,其言辞精辟,发人深省,孙儿在书店只看了半个时辰,便大受裨益,当时孙儿想要买下,可是那书商却说这是孤本古籍,天下找不到第二本,开价便是百两银子,孙儿囊中羞涩,只好泱泱而回,如今孙儿想要准备来年的乡试,少不得悬梁刺股,刻苦用功,所以想将书买来,只是……”
  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至少对于叶家来说就是如此。
  叶家并没有经商,所以要说谷仓里粮食是有的,这就和当今的朝廷一样,因为收的是实物税,所以一年的税赋也不过两三百万两银子而已,而其他的都是实物。
  不过叶春秋现在是叶家最大的希望,一旦中举,与现在的身份相比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老太公和所有的小地主一样,平时生活并不铺张,也是省吃俭用的,可是唯独在子弟们读书和祖宗的祭祀上却是从来不会有犹豫。
  一百两……他稍稍犹豫,叫了人来:“去把松儿叫来。”
  过不多时,叶松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忙给老太爷行礼:“爹,你叫我?”
  他说话的功夫,眼角在叶春秋身上瞥了一眼,假装对这个侄子视而不见。
  老太公道:“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春秋,他来年要科举,需要买书,读书的事,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叶松愣了一下:“什么书这样贵。”
  老太公共素来不喜欢别人东问西问:“叫你支出来就支出来,问这么多做什么,春秋备考是顶天的事,莫说是拿百两银子来买书,就算是两百两、三百两,也不需犹豫。”
  叶松禁不住去看叶春秋,见叶春秋虽然脸色平静,却似乎对某样东西有所期待。
  他心里冷笑,你一个庶子,以为中了秀才就了不起了,竟拿一百两银子去买书,我新衣衫置办下来才三四两银子呢。
  叶松便道:“爹,不是儿子多嘴,只是如今账上没钱了,这两年都不是丰年,家里的人又多……前几日儿子还查过账,如今账上也不过四五十两,就这还要准备好后日的节庆,倒是家里的小油坊榨出来的几百斤油还能换点钱,即便是你现在将油送去,县里的赵东家那儿,那也得下月才把账结了的,爹若是当真要,下月月中倒是可以筹措出来,如今却是使不得。”
  老太公似乎也晓得当家的难处,见叶松一脸诚恳的样子,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就看向叶春秋道:“春秋,买书的事只怕要耽搁一些功夫,看来得过了节再说了。”
  叶春秋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怕迟了,那书商售给了别人。那我明日去县里一趟,先付那书商几两银子定金。”
  叶松心里咯噔了一下,还真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部书啊,什么书这也贵?
  这时代的书籍确实价值不菲,可一般的旧书,也不过是几百钱而已,再多,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可是一百两银子的书,那就只剩下孤本和古册了,不过一般的孤本、古册,那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就和古董一样留着收藏之用,这叶家还不至于有收藏孤本、古册的财力,这书怎么就这么值钱?叶春秋这个小子花这么多钱去买一本书,还生怕卖给了别人,赶着明日要去交付定金,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是,爹平时一向节俭,便是几两银子都抠着呢,怎么就这么支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就为春秋买一本书。
  噢,爹方才提到了春秋乡试的事。这书……想必很重要吧。
  叶松的眼睛眯起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而这时候,叶春秋和老太公已经把话题撇开了,叶春秋说了一些在宁波所见的奇闻轶事,叶松也没心思听,他心里只想着县里的书商,这个时代的县里其实没有多大,所谓的书商那就更少了,掰着手指头,也就那么几个。
  对了,还有,春秋去了老三那儿做了什么?不成,得把事情弄明白。
  叶松赶到三房这儿,不过他没有空手来,却是带着一匹松江的绸布,心里挺肉痛的,不过他素来晓得老三的媳妇赵氏素来爱占些小便宜。
  见了二兄来,这一次叶柏却是不敢怠慢了,家里的事都是老二做主呢,若是怠慢了,往后不是该和老大一样吃西北风?
  赵氏是素来逢人三分笑的人,对叶春秋如此,对这个二叔更是如此,她亲自斟了茶,叶松落座之后也不急着喝,而是开门见山道:“方才我瞄见春秋来了这里,他来做什么?”
  叶柏显得有些犹豫,期期艾艾的不知怎么答了。
  叶松只一看,就显得其中有猫腻,便指了指绸布:“上次去杭州,带了些绸子来,想着给弟妹做几身衣衫,前些日子都没空,今日恰好抽了空送来,弟妹,这是松江的绸子。噢,俊才年纪也不小了,他既然不喜读书,倒也无妨,族中的人也不只是读了书才成器,你看大兄……”说到这里,他尴尬的笑了笑,点到即止,无非是说,那老大当初不一样中了秀才,可又如何,接着继续道:“我就想着,得让他有点事做,咱们叶家在上沟那儿也有几百亩地,七八户庄户照看着,不过我不放心,得让俊才去历练历练,等秋收之后,让他去收租,老三,弟妹,你们怎么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绸子不算什么,只是一锤子买卖,可是让俊才去收租,这等于是让俊才去插手家中的事了,俊才连童生都不中,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怕是难了,而且考试还要考,却还需未雨绸缪,赵氏眼眸一亮:“这……二兄实在太破费了,噢,俊才是该历练了。”她眼眸子一转:“春秋方才送了些钱来,让老三为他办点事。”
  叶松眼眸一眯:“办事,办什么事?”
  “送礼啊,说是中了秀才,多亏大家帮衬,往后他也是领粮的生员了,所以……还说……后日不是中秋吗,请大家帮着他说一些话,呃……呃……”赵氏显得有些犹豫,道:“本来我是不该说的,不过既然二哥问起,好吧,春秋说,中秋节的时候,趁着大家伙都在,得把家里的规矩重新立一立。历来都是长幼有序,还说这世上没有以小欺大的说法。”
  重新立个规矩,长幼有序。


第一百零九章 乡试资格
  叶松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明白了。
  春秋这厮是中了秀才,想要夺权啊。自己是弟,他爹是兄,这是想把家业给夺去。
  叶松冷笑,这春秋倒是好算计,还想着收买大家伙,叶家在河西枝繁叶茂,虽然叶松这一脉才是主家,可是河西叶氏开枝散叶,虽然都分了家,可是中秋却是一起过的,在叶家内部,某些叔公颇有一些话语权,若是这些叔公都站在叶春秋那儿,那叶春秋又有个秀才功名,许多事还真说不准。
  不过,叶松还是不屑一笑,叶春秋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年来,自己在叶家何等树大根深,不说别的,叶家的人逢年过节,哪个不指着他多得一点好处,就说他们的子弟吧,都是在族学里读书,可是族学可是叶松关照的,叶松也没少给某些人一些恩惠,这叶春秋送点好处,就想把人拉走?
  呵……看来他是不识相了,既然如此,这样也好。
  叶松慢悠悠的道:“老三,弟妹,我说实话,春秋确实很争气,可是我看着,却不像是我们叶家的人。”
  “什么?”一直没有吱声的叶柏愣了一下。
  叶松徐徐道:“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是那绣娘素来行为不检,勾三搭四,后来让大兄对他失了魂,我还听一些庄客说,当初绣娘跟着大兄走的时候,就已有身孕了,呵……那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这可说不准啊,春秋再怎样争气,可若不是姓叶的……”
  赵氏吓了一跳,道:“这……可不能乱说。”
  叶松不疾不徐的呷了口茶,好整以暇的道:“孙家有几个邻居,依稀还记得一些旧事,等到了中秋节,叫了来让他们作证,也就一切水落石出了。”他深深的看了叶柏和弟妇一眼,冷冷道:“这事儿,没完。”
  他起了身,从叶柏和赵氏眼里看出了几分对他的畏惧,叶松心里满足起来,老三就是胆小怕事,至于这个弟妇,却向来爱占便宜,自己一拉一吓,他们也就乖乖的俯首帖耳了,至于其他叶家的人,大抵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叶春秋翻不起什么浪来,这大房的人留着毕竟是隐患,尤其是那叶春秋,将来假若真的中举,那可就糟了,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并解决了吧,假子……呵呵……这倒是个好的由头。
  “好了,春秋送你们的银子,就当是你们自己拿去花,就当是他孝敬你们的吧,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至于俊才,等过了中秋,就叫到我这儿来,我自有安排。老三,我们是兄弟,我不会亏待了你。”
  赵氏强笑道:“是,是,那是当然,自家兄弟嘛,老三一向是听二哥的,天天念二哥的好呢,俊才还要请二哥多多关照。”
  叶松笑了笑,起身而去。
  ……
  次日,叶春秋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便挥舞着他的短剑到庭院里练习,光脑之中关于练剑的学问不少,叶春秋寻了几个剑谱,这些剑谱也算是古今中外的杂烩,似乎效果还算不错,只是万事开头难,期初练习的时候,总是大汗淋漓,且好几次被短剑误伤,现在倒是有了一点模样。
  技多不压身,这是叶春秋的处世哲学,一个现代人回到了古代,既有其优势,可是某种意义来说,又好似是现代人进入了一个原始林莽之中,处处都有危险,这毕竟不是后世那样病了就可以做手术、四处都满是摄像头的时代,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对于叶春秋来说,都要防范于未然才好。
  他耍了一套剑,已是大汗淋漓,练剑和跑步健身不同,不再只是体力的消耗这样简单,更多的是身体和协调和配合,除了打熬身体,对于技巧的要求也高了许多,至于那剑谱自然也不知是比寻常的练剑法门高明到哪里去了,叶春秋擦了汗,吃过了早餐,接着看了看叶景,老爹的病缓解了一些,让叶春秋松了口气,若是再烧下去,落下终身的残疾也极有可能。
  想到这个,足以让叶春秋后怕,叶春秋打了个寒颤,他眼眸依旧清澈,可是清澈的背后更多了几分坚定,二叔……是绝不能再当家了。
  明日就是中秋,他穿戴一新,吩咐了叶三好好照看好叶景,便动身要去县里,当然……这是以拜谒教谕的名义,自己中了秀才,奉化教谕就是自己的学官,中秋将到,少不得是要去拜访的。
  于是他让人备了束脩,清早就启了程,等到日上三竿,抵达县城,先是去了县衙,本欲拜谒王县令,却是得知王县令去了宁波,王县令这是跑关系去了,叶春秋不禁哑然失笑,便到了县学,教谕是老熟人,当初还与叶春秋同行去宁波赶考来着,如今听说叶春秋来,这位经常晃着脑袋总感觉要断了的老教谕显得很是高兴,叶春秋执了弟子礼,送上束脩,刘教谕便留叶春秋在明伦堂里坐,无非是问了一些读书的事,叶春秋年纪虽小,在学官面前却是乖巧的很,说了自己用心苦读,不敢辜负教谕厚望之类的话。
  这刘教谕心里很明白,叶春秋是被何提学点的案首,而何提学可是自己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更何况,如今何提学名动天下,又入了翰林,成为了侍讲,现在的身份可谓是请贵无比,这叶春秋有前途啊,将来那位大宗师若是肯提携一二,这小子绝对要一飞冲天。
  于是他捋须,同时对叶春秋带着很友好的微笑,话锋一转:“前些日子,府学里有交代,说是汝父虽然十几年不曾至学,可是学问还是有的,所以岁末的时候,县学会考教一下本县诸生,以确定明年乡试的名额,你曾对何侍讲说过汝父又意重拾举业的话是吗?既然有意乡试,那么汝父岁末得到县里来,若是学业没有荒废,本教谕自然准他参与明年的乡试。”
  虽说口里还说会有一个摸底的考试,可是叶春秋却是明白,刘教谕这是打算好放水了,毕竟何侍讲过问了这件事,府学那儿也打了招呼,老父准考的资格尘埃落定。其实想要考乡试并不容易,尤其是叶景这样足足十几年没有在学里出现的人,生员分为三等,叶春秋是案首直接就是廪膳生,不但官府养着,而且有直接考试的资格,除此之外,还有增广生和附学生员,前者需要进行参加府学、县学的摸底考试,名列前茅的才有机会去省城乡试;至于附学生员,顾名思义,你特么和那同进士出身一样,意思就是本来名额满了,没你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朝廷或者是官府开恩,看你学问勉强还好,算了,可怜你,给你一个假秀才或者假进士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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