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江山如画(三)


  泰安二十一年,阳春三月。
  洛河畔,游人如织。这时的光景,正是洛阳人结伴出行踏青的好时候,花团锦簇之中流传着文字风流,彰显着国家正在走向强盛。
  洛阳城有洛阳的骄傲,这不仅是因为洛阳居天下之中,山川形胜甲于天下,因而十三次为都城,更因为它总是人文会聚英才辈出。洛水发源于陕西太华、少华,在崤山、熊耳山之间广纳百川,不断充实,呈羽毛状向前延展,在洛阳平原腹地左携涧水、昌水,右带伊水,自西而东穿城而过,东出平原,北入黄河。与有龙虎之势的燕京相比,它多了一份水的妖娆,与四平之地汴梁相比,它有山峦的奇伟。
  文章风流,不仅河图洛书出于此地,周公“制礼作乐”,老子著述文章,孔子入周问礼,班固在这里写出了《汉书》,著名的“建安七子”、“竹林七贤”曾云集此地,谱写华彩篇章,左思一篇《三都赋》,曾使“洛阳纸贵”,司马光在这里完成了历史巨著《资治通鉴》,程颐、程颢兄弟则开创一派学问大家。即使是佛学,白马寺用它的钟声证明洛阳的骄傲。
  文明首萌于此,道学肇始于此,儒学渊源于此,经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玄学形成于此,理学寻源于此。圣贤云集,人文荟萃。
  洛阳人以爱牡丹而闻名于世,牡丹雍容华贵,花中之王,名园最盛时曾不下千座之多。但花开总有花落之时,数百年间的战火,让洛阳颜面扫地,如今的洛阳虽然仍未完全恢复盛时之景,但是大秦帝国又一次将洛阳作为它的都城,让洛阳又焕发了青春。
  司马光曰: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自皇帝赵诚将洛阳定为都城所在,已逾八年,这些年来洛阳人口激增,达官贵人竞相在洛河沿岸置地修园。真定史氏是始作俑者,史秉直举族迁到洛阳,买地修园,保州张柔、济南张荣二人也有样学样,告老还京的铁穆与宋平二人虽然穷了点,但也有财力建造属于自己的园子。而迁居洛阳的豪商们,也竞相修建私家园林。远方来的蕃商,则难以想像这座令他们崇拜的城市不久前曾破败无比。朝政的清明,军事的强大,国力飞快的增长,洛阳早已经恢复了元气,又一次焕发出帝都的繁华与骄傲来。人工园林如此,而洛阳的山水本就有过人之处,文人们口中有津津乐道的“洛阳八景”。
  大秦国上将军、襄汉经略使史天泽,身着紫衣公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数十从人缓缓行走在洛河边,看上去相当招摇。
  洛河两岸,莺鸣烟柳,燕剪碧浪,桃李夹岸,杨柳成荫,一条长桥横卧波上,那是天津桥。史天泽之父史秉直在病世那一年,出巨资重修天津桥,从而让“天津晓月”之景重现,也方便了两岸的居民。史天泽远远地打量着看着那一虹天津桥,在心中呤着《洛神赋》。
  来来往往的游客中,有应举的士子,骑马的洛阳少年,步行的小户人家,坐马车的妇人,总少了跟在主人身后低眉顺眼的高丽奴。这当中,也夹杂着不少蕃商,他们要么是从陆路而来,要么就是坐海船从山东登陆而来,带来海外的珍宝,也带走秦国的财货。
  史天泽也有自己的骄傲,因为史天泽个人的勇武与战功自不必说,上不疑下不猜,人们常把他与郭子仪、曹彬相比。难得的是他还很有文采,行军打仗之间也有乐府散曲行于世间,年四十发愤读书,尤熟于《资治通鉴》,人们常说他早晚要入朝拜相。
  但史天泽并不会因此而喜形于色,他向来谨言慎行,大概是因为读史,对成败是非,常有自己的见解,以马革裹尸归葬为夙愿。所以史氏一门身家显赫,满门昌盛。
  数年未回洛阳,眼前的繁华景象与美丽景致令他十分兴奋,这宣告着国家的强盛,这要因为这个国家有一个英明的皇帝。想到了皇帝赵诚,史天泽此时的脸上洋溢着骄傲,身为秦国人的骄傲。
  “史天泽,过来!”有人远远地呼道。
  史天泽大吃一惊,举国上下,敢直呼其名的恐怕没有,连忙回头望去,见一片桃林掩映当中的一个亭子里,坐着几个老者,冲着他招手示意。正是晋国公宋平、蔡国公张柔、齐国公张荣三人。
  史天泽不敢怠慢,慌忙跳下坐骑,拾阶而上,一躬到底:“史某见过三位国公!”
  “史经略使真是威风啊!”张荣打趣道。
  “就是啊,远远地张某就看得见高头大马。”张柔对着史天泽品头论足,又见史天泽的坐骑极为神骏,“这马好像很不错,不如赏给在下?”
  史天泽脸上微红,在这几位面前他毫无摆官架的资格,但论年纪,史天泽未到五十,这三位均是他的兄长,尤其是张荣只比他的父亲小两岁。
  “这是陛下御赐,史某不敢相赠。若是蔡国公有意,不如去史某家中一趟,史某家中的马匹,任凭国公挑选。”史天泽道。
  “史老弟远道而来,相请不如偶遇,陪我等老家伙赏花饮酒,可好?”宋平道,宋平回洛阳已经好几年,只是身体不好,他与张柔、张荣二人一样都是顶着国公的爵位,安度晚年,常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还是晋国公客气!”史天泽借机损了二张一把。
  “嘿,给你脸,你还摆谱了?”张荣口中笑骂道,却将史天泽让进了亭内,吩咐下人们多加了副杯箸。
  “几位国公,今日怎有暇在此饮酒,真是逍遥自在,史某真是羡慕啊。”史天泽道。
  “要不,咱们二人换换,我这个国公让给你,我去襄阳?”张柔故意说道。
  “蔡国公老当益壮,老将出马,一个顶百,史某怎敢与您相较?”史天泽连忙道,“只是皇命在身,史某不敢有劳国公。”
  “虚伪,真是虚伪!”宋平在一边道。
  “就是、就是!”二张附和道。
  史天泽无奈地双手一摊:“若是陛下有令,史某愿在三位麾下为小卒。”
  张荣摆了摆手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只配在这里饮酒,廉颇老矣。江山代有新人出,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等若是还霸占着位子,那要讨人嫌的。不过,我等老家伙要是领军,早就抓到了宋国皇帝。”
  张荣免不了自夸了一番,宋平说他能领五十万,张柔则说他能领雄师百万,三人豪言壮语,吹胡子瞪眼,差点要赤膊动拳脚。
  “诸位国公实在是过谦了。”史天泽只得道,“史某虽小有功名,然平生以马革裹尸归葬为愿,不敢尸位素餐,有违陛下信任。今日见三位老帅,老当益壮,只争朝夕,史某自愧不如也。”
  三人争了半天,也觉得这实在是太无趣,这才消停了。
  “不行,明日我要入宫见陛下,大军南征,这等大事怎能少得了张某!”张柔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就消停些吧,稳坐中军帐中,参谋参谋,就算是发挥余热了!”张荣笑骂道,“别人还得将你当神仙一样供着。”
  眼看又要起争执,史天泽连忙道:“若真是南征,若是有二位久经沙场的老帅主持大局,正是我等求之不得之事。”
  宋平抿了口酒,道:“史家老弟这是奉命回洛阳面圣?”
  “正是如此。陛下相召,史某这才放下襄阳军务回来。”史天泽道,“襄阳近年虽无大事,但宋人无一日不想夺回,陛下召史某回洛阳,不知有何要事?三位国公可否相告?难不成陛下真要下令南征?”
  “有大事了!”张柔道,“府库里的银子花不完,粮仓里的粮食吃不完,还有我们三位老家伙闲着没事,要找点事情做。”
  “陛下下定决心,要举军南下了吗?”史天泽面露喜色,宋平、二张也是如此,他们都是武将出身,一谈起攻城掠地的事情,就免不了要兴奋。
  “不过出了点问题。”张柔道,“高丽人欠揍,去年正旦时高丽国王迟迟不肯亲来觐见吾皇,陛下震怒,去年秋时派安东军凌去非去开京问罪。”
  高丽地处辽东一隅,某日,赵诚与何进、古哥、铁穆、郭侃、二张、宋平等人在宫中饮酒,众人品评帝国的舆图,都觉得高丽那个地方太过碍眼,所以赵诚命高丽王亲自来洛阳觐见他。高丽王不敢亲来,只派了大臣前来贺正旦节,这给了赵诚一个借口。
  “这事史某也知道。高丽人反复无常,这次怕是又逃到海岛上去了吧?”史天泽问道。
  “哼,这次就没那么便宜。”宋平轻蔑地说道,“两个月前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亲率水师七百艘战船,将高丽王族举族诛杀,料想数年以内,高丽那个地方怕是没有一寸船板下海,高丽国已经不复存在!”
  “噢,这是一件大功业啊。”史天泽道,“史某身处襄阳,对辽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太子殿下不愧是储君,国朝后继有人。”
  “史老弟怕是不知道吧?”张柔道,“这当中出问题了。”
  “何事?”史天泽心中一惊。
  “太子殿下和凌去非二人,大掠高丽人口,贩卖盈利。”张荣小声地说道,“将近千人像牲口一样装入船中,运到河北、山东,其中一船奴隶不幸在海上遇难,全喂了海鱼。”
  “这也没什么啊。”史天泽疑惑道,“你我都干过这样的事情。”
  史天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贩卖人口渔利的事情,许多人都干过,因为皇帝赵诚是大股东,这个亭子里的几位都是小股东,至于参与这些事情的将、校、尉甚至普通军士更是难以计数。只不过,以前是对其它外族人,现在高丽人成了贩卖对象,因为中原的达官贵人和富户们觉得,高丽奴仆温驯,使唤如意。这是一个不公开的秘密。
  “话虽如此,不过现在不比迁都洛阳以前,现在文人多了,秀才们又大多爱管闲事,动辄引经据典,有人公开谏书朝廷,将太子殿下与凌去非二人告了。”宋平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也不敢视而不见,总得给一个交待,太子殿下又是储君,只好让凌去非顶罪,罚了他一年俸禄。”
  “噢,不就是一年俸禄吗?辽东物产丰富,这些年凌去非没少赚银子,罚他十年,也是划算的。”史天泽晒笑道。他见宋平与二张根本就不在乎,心想这人口买卖的生意,这三人应该也少不了一份,说不定他史家子弟也有份参与。太子也参与,所以只能让凌去非去顶罪。
  “贪,真是贪啊!”张荣指着史天泽的鼻子道,他这话更像是说自己。
  “史某可是听说,齐国公在山东登州有数十艘大海船,出海一趟一船可赚百万贯,这可是大买卖啊。”史天泽驳斥道,“我史家拍马不及啊,只不过在燕北、辽东的牧场、农田多了些。”
  “呵呵,史老弟要是有意,咱们一同发财?”张荣听了洋洋得意,“听说南海以南,有一大岛,有数座铜山,当地仅有茹毛饮血之土著,还真腊地方,土人视宝石翡翠如粪土,要是装了一船回来,那得值多少银子?要知咱的商船可都是装配了火炮,花了血本,再雇些勇敢之人,用兵船运去,那就是天大的买卖啊,比贩什么丝绸、瓷器挣得多了。我可告诉你,陛下曾专门发函让太子殿下派船队去海外,探明海外物产,朝廷有意将来只管抽税、护航,鼓励私船出海。”
  “果然好买卖啊!”张柔与宋平眼中发光,几人又将高丽人的事情扔到一边,专心讨论起买卖来,让史天泽目瞪口呆。
  几人东吹西扯地说了半天,酒也饮完了,暮色渐深,繁花深处的酒家已挂上了大红灯笼。
  史天泽扶着大醉的张荣走出亭子,张荣一把将他推开:
  “张某还没醉,来,你我亮出兵器,大战三百回合。”


第一百零一章 江山如画(四)
  奉天殿正中央的地毯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即便是宋国腹地的州县与山川河流,也都有详细地标注。除在京的枢密使何进、副使古哥,以及担任京畿安全的陈不弃、叶三郎等,就连驻防在外的郑奇、张士达、萧不离、西壁辉、凌去非、陈同、罗志、卫慕、铁义、夏冠英、汪氏兄弟,以及太子赵松,四方馆耶律巨,亲卫军曹纲,襄汉经略史史天泽、两淮经略使郭侃、水师大都督严忠济、中兴府的王好古与沈重等均会聚在此。
  近年很少过问军国大事的铁穆、张柔、张荣、宋平等人也一个不少。文官中,也只有王敬诚、高智耀、吴礼与度支司姚枢四人有资格参加,军事上的事情也少不了需要中书省与计省的配合。
  帝国最重要的将帅们云集于此,除了一些副帅们。这是自赵诚登基以来,帝国最有威望最有功劳的将帅们的一次大会聚。只不过,郭德海、郝和尚、王珍与田雄相继病逝,这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皇帝赵诚还未驾到,众人在寒暄了一番之后,就开始吹嘘了起来,夸耀着自己部下勇敢善战,唾沫横飞,吵吵闹闹。
  张柔今天披挂整齐,别人都穿着紫衣朝服来议事,他的一身明亮的铠甲让众人频频注目。
  “看什么看?”张柔瞪着严忠济道,“没见过啊?”
  “蔡国公说笑了,小侄只是觉得国公今天很精神。”严忠济笑着道。
  他的表情让张柔不太满意,张柔自我表扬地说道:“老夫虽老,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
  “哪里、哪里?蔡国公老当益壮,哪里老了?”严忠济附和道。
  齐国公张荣拍着严忠济的肩膀道:“别看我们老,我们要是领兵,你们拍马也来不及。”
  “就是、就是!”宋平也道。
  沈重在一旁抱怨地说道:“要说功劳,沈某拍马也来不及几位国公。不过话说回来,这打仗与立功的机会,也得轮流转吧?”
  他与王好古驻守故都中兴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参与任何阵仗,这次听说要南征宋国,便要争上一争。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大多数人均表示同意。二张与宋平三人见“年轻人”们人多势众,便要拉铁穆与萧不离入伙,铁穆与萧不离二人不想跟着起哄,躲得远远的。
  “太子殿下,您评评理,凭啥不让我们领兵?”张荣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噗噗的闷雷声。
  “这个嘛……”赵松也不想得罪人,知道这三位想干什么,便道,“齐国公老当益壮,那是有目共睹,不过这事全凭我父皇作主。”
  “太子殿下还真是会说话。”张柔见太子将事情推到皇帝的身上,暗讽道。
  “何枢使,您说说看,张某难道不能领兵作战?”张荣又拉住何进。
  “要是陛下首肯,请张兄出山,领军再立新功,何某当然举双手赞成。有张兄出马,我军南征稳操胜券。”何进转而问史天泽道,“史老弟,你说是不是啊?”
  “谁说不是呢?”史天泽连忙道。
  在场众人,没人能够否认三位国公的勇武,尤其是张柔身体状况还是极好。不过关于南征的事情,大家都是当仁不让,谁当主帅倒不是重要,关键的是得到领一支南征大军的资格。帝国的将帅们太多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又比他们年轻,三位处于半退休状态的国公觉得自己受到晚辈们的威胁。
  正说话间,有太监扯着阴柔的嗓子,吼道:“皇……上……驾……到!”
  太子赵松领着众将帅们列班参拜,赵诚人殿后健步如飞,来到殿中摆了摆手道:“不必施礼。”
  赵诚在武将们面前,向来较为随意,他丢下自己的龙椅,走到平铺在地上的地图前,问道:“诸位都看了吧?”
  “回父皇,诸位将帅都有讨论,儿臣受益匪浅。”赵松回道,他这话完全是为将帅们说好话,因为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争夺南征的领兵权上。
  “哦?此番南征,我军应施何种方略?”赵诚问道。
  赵松略想了想,一边指着脚下的地图道:“分路进攻,大迂回大包抄。其一,自襄汉出兵直奔大江,截断川蜀后援,寻机南渡,或是顺江而下,直取建康,截断淮军退路。其二,自淮东推进,取滁、扬等州,吸引宋军兵力,令其不敢抽兵。其三,自川西、吐蕃入大理,或北攻重庆,或顺势而下,直捣宋国广南腹地。其四,则我水师出其不意,自临安登陆,即便是让宋主跑了,也是大功一件,攻心为上!”
  太子赵松这些年,一直在山东,一边领着行山东中书省的衔,熟悉地方政务,但大半时间则花在训练水师上。花巨资打造的水师,不仅参考了宋国的战船设计,配备了罗盘、测深仪,花重金聘请了富有经验的海客,也包括大食人的航海经验,绘制了详细的海图,以旗号、灯火、鼓声为号,一支舰队包括帅船、战船、兵船、仓船、交通船数百艘,以至近千艘,只要不遇到恶劣天气,可持续出海一年之久,已经足以自夸,尤其是将火炮搬上了战船,战力更是惊人。
  太子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这些年的历练,早已经脱胎换骨,海风与烈日让他的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古铜色。人们从他身上已经看到了国家继承有人,连言行举止都与赵诚极为相似。
  “嗯,这不足为奇,枢密本就有此计较。”赵诚口中却道,“各路对宋前沿敌军动向,可有奏报?”
  “回陛下,我军已经襄阳经营铁桶一块,宋军虽屡次试图夺回,均被我军击退。”史天泽道,“我襄阳将士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陛下的命令,即可顺汉水而下。”
  “史元帅经略襄阳,朕最放心不过了。”赵诚点着道,“两淮防线呢?”
  “固若金汤!”郭侃利索地答道。
  罗志道:“吐蕃人已经臣服,臣的军锋已经至尼泊尔,大理段氏仍不肯臣服,不过白蛮及青羌土司俱慑于我军威压,愿作我军先导,可堪驱使。只要陛下有令,我军可三月之内征服大理国。”
  “沔、兴元、成都等地荒废,但宋将余玠移府至东川重庆,依山为垒,构筑工事,星罗棋布,在诸郡治所屯兵聚粮凭险而守,令我军无隙可乘。此人不除,我军难以破蜀。”卫慕道。正是因为余玠的存在,太子赵松方才将蜀地忽略掉。
  张荣不由是颇为懊丧地说道:“当年汴梁一战,只可恨那时我军不习水战,让余玠全身而退,终让他一鸣惊人,遂成我军心腹大患。”
  “那余玠,朕当年亦曾见过,那时他不过是赵葵的一幕府,只是没想到他成了我军面前一个难啃的对手。”赵诚道,“四方馆可对此人有过研究,譬如生平爱好,上下同僚关系,与宋主的亲疏等等?”
  四方馆耶律巨道:“陛下,臣等对此人有过专门打探,此人虽是文人出身,然素有武艺,当年就是因为在读书时打死人,才跑到淮东赵葵的帐下为幕僚。听说,在四川他集兵民大权于一身,为了能控制四川大局,不免要果断异于常人,斩杀不听号令者,得罪了人。我陇右军去年秋曾再次陈兵南下,宋人有流言称是因为余玠擅自出兵所致我军报复,听说宋廷谢方叔等权臣对他颇有不满。”
  耶律巨顿了顿,又道:“其长子名叫余如孙……”
  “生子当如孙仲谋?”郭侃打断道。
  “正是!”耶律巨答道。
  “哼,他的儿子若是江东孙仲谋,则置宋主于何地?”中书令王敬诚冷笑道,“余玠身为蜀帅,手握军民大权,难不成又是一个刘皇叔?或是曹魏?”
  众人恍然大悟,这只能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陛下!”史天泽奏道,“川蜀臣自唐以来,持蜀变节的帅臣颇多,有崔宁、王建、孟之祥等,往往坐负险固,轻视朝廷,吐不臣之语。至宋,僭王称乱的吴曦,也曾持治蜀有功,阴蓄异志背叛朝廷。若是我朝能从这里面使间,则宋主必心疑。臣以为,四方馆可派间客,散播谣言。成功则喜,即便是未能让我朝得偿所愿,我朝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好,四方馆可以如此行事。”赵诚道,“既然余玠有文武大才,我军可避其锋芒,让他在重庆待着吧,若是诸位无异议,就按照太子方才所言发起进攻。”
  “我等无异议!”众人答道。
  一个洪亮的嗓子突兀地响起;“臣有异议!”
  正是蔡国公张柔。
  “蔡国公有何异议?”赵诚问道,他早就注意到张柔这一身明亮的铠甲。
  “南征方略,臣无异议。”张柔躬身奏道,他在别人面前敢卖老资格,但在皇帝当面也不得不老老实实,“不过,臣以为此番南征,怕是陛下自崛起以来最大的一次大战,数路并进,需兵力不下五十万,其中又需征召各省人马,包括川蜀、青唐、回回、蒙古、吐蕃当地土著。诸部番号复杂,各路皆需有得力之人统帅。老臣虽年迈,然仍可一战,臣请陛下授臣虎符,为陛下南征。”
  赵诚闻言微微一笑,张柔的心思他是心知肚明,铁穆、宋平、张荣等也纷纷请命,这样一来,众将帅们纷纷要求参战。张荣等老帅主动要求参战,虽然表现出了忠勇之心,个个摩拳擦掌,争得不亦乐乎,不过赵诚并不希望老将们冲在最前头,一代新人换旧人是再所难免。
  “太子,你看何人为帅?”赵诚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儿子,考验着他。
  “儿臣不知父皇这次是要御驾亲征吗?”赵松问道。
  “朕不会靠前指挥。”赵诚道,“朕会在毫州设行营,主持协调东西战局。至于具体每仗如何打,还要看各路统帅自己的勇敢与审时度势。因为战线相隔遥远,很难及时通信,尤其是西南大理、广南一带,朕鞭长莫及。”
  “齐国公、蔡国公,还有铁王,都是勇冠三军久习战阵之人,他们若是愿参战,父皇不如允可。但我军兵多将广,老帅们只要稳坐中军之中,在父皇帐下听令,参谋要津,让年轻人冲锋陷阵就是了。”赵松想了想道,“至于晋国公宋帅,身体不太好,儿臣以为不如筹措粮草,让儿郎们不虞饥饿之苦。倘若儿臣们勇猛不够,或者才智不足,再请老帅们亲自出马挂帅,阵前指教我等后进之人。”
  赵松是要让老将们以参谋的身份待在赵诚的身边,嘴上说得极谦虚,还给足了老将们面子。张柔等人撇了撇嘴,只得寄希望于皇帝。
  赵诚心中想大笑,给太子一个很满意的眼神,口中却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几位国公,还有铁王,都是朕的忠臣、大功臣,能有这份壮志豪情,令人钦佩,堪为天下男儿表率。尔等今后,莫要在几位国公面前妄自尊大才是啊!”
  叶不郎等人连忙跟着吹捧道:“陛下教诲,我等敢不遵命吗?国公皆是国之重臣,岂能涉险,我等后进之人更应该冲锋在前。”
  铁穆、宋平、张柔与张荣四人闻言,便知皇帝不让他们亲自上阵杀敌,不过能够随皇帝南下,那也算是跃马出征了。铁穆道:“臣愿为陛下亲卫。”
  “有铁王亲自护卫在侧,朕无忧也。”赵诚赞赏道。
  当下赵诚命组西路、中路、东路军,另有水师可堪大用。
  以罗志、卫慕加上安西军张士达和陕西军西壁辉的人马为西路军,广征诸族人马,组成二十万之联军,自青、川、吐蕃交界处,入大理,主要是征服大理及广南一带诸部族。罗志为总帅,卫慕为副总帅,张士达为行军元帅,西壁辉为右副帅,汪忠臣为前锋。
  以史天泽部加潼关军全部、陕西军一部及中兴府沈重等为中路军,兵力十万,自襄阳,顺汉水南下,直抵大江,寻机而动。史天泽为主帅。
  东路以郭侃为帅,叶三郎、陈同二部归其麾下,抽调朔方军铁义、安东军凌去非、安北军夏冠英各一军听其号令,率兵十二万,自楚州等地佯攻,吸引两淮主力及临安方面注意。一旦时机有利,即举军南下,威震临安。
  萧不离与陈不弃的人马,连同亲卫军,则为中军,拱卫皇帝行营。
  至于水师,则是最出其不意的一支力量,只等皇帝号令。太子赵松被任命为征南大元帅,虽然这只是虚职,但这也表明赵诚希望自己的儿子建立属于自己的武勋,因为赵诚也总有老去的那一天。
  赵诚这一次是真正的大手笔,举全国数十万之兵,多路攻宋,东西战线相隔万里,气魄惊人。尤其是西路军,将要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深入蕃族区,道路极是艰难,但却阻止不了部下们的征程。这份征战天下的豪情,令赵诚深深陶醉。
  “尔等本就是一方统帅,平时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说一不二。”何进告诫众人道,“这次出征,事关重大,各路人马因需要合兵一处,分别组成一支兵团,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军衔和往日的功勋不在他人之下,就心生怨言,不服本路总帅调遣。否则,军法无情!”
  “我等遵令!”众将帅们齐声说道。
  何进正说出了赵诚想说的话。军衔、爵位相等的之人并肩作战,总需要其中的一个主持大局,赵诚这是倒是想起老帅们的作用:“不如让铁王与蔡国公、齐国公担当监军,主持军法公道?”
  “好、好!”老帅们这时全都兴奋起来。只有宋平身体不好,将来只能老老实实的在皇帝行营中听令,发挥些余热。
  赵诚的目光转向了文官们,四位文官们虽是当朝重臣,当然也是赵诚的心腹,但在这个场合中却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王敬诚道:“大军南征,虽粮饷、箭矢充足,然需提早转运至指定地方,还需征召民壮、畜力。”
  “无妨!”赵诚摆了摆手道,“秋七月时,才是我朝大军南下之时。”
  “陛下。”姚枢奏道,“王师南下征宋,臣以为各部应约束部属,少生杀念,如此则顺天意,合民心,利于一统江南。”
  文臣们对举军南下持反对意见的不少,不仅是因为有史上失败的例子可鉴,也因为大军倾巢而出,杀气腾腾,当然会血流成河,况且武将们虽不至于夸功,但也时常为了立功而不择手段,杀红了眼就不管不顾,这为文臣们所不喜。
  赵诚眉头一皱,张柔等人刚刚被赵诚任命为监军,素知赵诚心中所想,连忙道:
  “陛下命我等为监军,自然会恪守军规,不会滥杀宋国无辜。”
  姚枢不太相信武将们的保证,但是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提醒皇帝注意。而在赵诚此时的眼中,赵诚似乎已经看到宋国血流成河的景象,但这不足以让他放弃南征的雄伟计划。
  新兴的帝国又一次掀起了刀光剑影,这或许是赵诚最期待的一战。


第一百零二章 江山如画(五)
  大宋国这些年始终被笼罩在北方帝国的阴影之下。
  这一点在襄阳城陷落时就注定了,赵昀一向信任的史嵩之也死于乱兵之中,这让秦国掌握着一个随时南下的突破口。不过,秦军起初并未趁热打铁,赵昀后来才知道赵诚这是忙于登基称帝,当然也包括要恢复河南的元气,大宋得到一个喘息之机。
  宋军不止一天要夺取襄阳,秦国虽暂时无力南下,但是史天泽将襄阳经营得如铜墙铁壁,因为有赵诚的命令,史天泽不敢擅自出击,而是依山势水形构筑工事,即使是汉水之中也是遍立暗桩,让宋军无法走水路北上。至于陆路,襄汉平原上的野战,秦军铁骑占据着绝对优势。
  不过,宋国并非全都是被动挨打。赵昀诏以八事训饬在廷,曰肃纪纲、用正人、救楮币、固边陲、清吏道、淑士气、定军制、结人心。宋京湖制司都统高达与京西马步军副总管张荣等人曾一度占领过郢州、随州等地,就是被许多人瞧不起的贾似道在两淮也有不少功劳。
  那贾似道起初被派到黄、蕲去屯田,整饬秦军郭侃当年扫荡之后的烂摊子,平心而论也有不少功劳。史天泽第二次击败围攻襄阳宋军时,曾提兵进逼鄂州,贾似道表现也还不错。所以他因功,擢为端明殿学士、两淮制置大使、淮东安抚使、知扬州,成了封疆大吏。
  两淮防线自宋室南迁以来,就是极为重要,因为一旦被北方军队突破,就可渡江直逼临安。但是两淮有它的防御优势所在,淮东多湖泊水泽之地,则扎寨其间,利用北军不善水战的弱点,恃险抗敌,这些山水寨大的周围七八里,可以容纳数万人,数百人的小寨更是星罗棋布,淮西多山,则“平地并村,高山结寨”,在平地将数个村落连结为一体,然后选择形势险要、地理适中之地筑堡、扎寨,并储备银、钱、谷、米等物资。如果北军来犯,将老弱妇女领入堡中避难,山丁壮恃险守御。高山地区则在险峻要冲之地,充分利用天然条件,采木石筑碉堡,随地形结寨而守。
  所以,金军强盛时,即便突破了两淮防线,就会面临前有大江,后有阻兵的危险,不敢停留太久,结果大多只能是损兵折将,得不偿失。金宣宗时,曾不无感叹:江淮人难制,我军攻蔓菁埚,其众困甚,胁之使降,无一肯从者。我家河朔州郡,一遇北警,往往出降,此何理也?
  贾似道在两淮,不知是忠君为国,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下了不少功夫整饬边防。不过,据小道消息称,他也做过不少冒功之事。秦宋对峙之地,秦军也免不了有巡卒被宋军擒获,贾似道就将获得的秦军首级,夸大十倍,向朝廷邀功。这期间,秦军并未大举进功,让他过上不少安稳的日子。除此这外,吕文德在淮西也有功劳。
  三年前,秦军在蜀地及西南大举进攻,兵势令大宋举国震惊,可是不久,秦军又悄然退去,而今年来自北方秦国的种种迹象表明,真正的决战将要开始。时光正是大宋淳祐十二年(1252)的九月,这是皇帝赵昀的第五个年号,他已经下旨明年改元宝祐,那将是他第六个年号。
  “临安一别,二十年矣!朕欲引兵自洛阳南下,饮马西湖畔,请君备美酒佳肴,脱冠跣地,以待朕亲至也!”
  “朕欲效宋太祖与李后主之故事,封尔为江南国主!”
  大秦皇帝赵诚的亲笔信,辗转呈到了宋国皇帝赵昀的案前,用着蔑视的口吻,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的野心。赵昀铁青着脸在宫内来回急走,内侍们提心吊胆地低着头,不敢惹赵昀的霉头。
  左丞相谢方叔,右丞相吴潜,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徐清叟,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董槐等人正陪着小心。赵昀不是没想过求和,不过赵诚只同意让他效仿李后主,自降为江南主,献国投降,所以求和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赵昀不可能答应秦国的要求。
  郑清之刚死,这人虽受皇帝重视,然而只能上《玉牒》、《日历》、《会要》及《光宗宁宗宝训》、《宁宗经武要略》之类的文章,与朝政并无太大益处,这倒跟赵昀如出一辙。此前,赵昀又用过杜范为相,此人一度让满朝文武怀有希望,不过天不假年,杜范做了八十天宰相就病逝了,过了一个月大臣徐元杰在阁堂吃过朝食之后暴毙,没过多久,大臣刘汉弼也因全身肿痛暴死,一时间朝野惊骇万状,以为有人下毒,大臣们上朝都不敢吃朝廷的饭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诸位对局势有何看法?”赵昀问自己的大臣们。
  “据前线来报称,秦主七月已经下令征召各地人马。两淮、襄阳、四川我军边将,均发现秦军探马及小股骚扰之敌明显增多。”左丞相谢方叔奏道。
  “两淮制置使贾似道上表称,秦军小股入涟水军,已为他所败。”右丞吴潜道。他这话让皇帝赵昀的眉头稍松驰了一番:
  “贾似道驻扎两淮,经略有功,可命他兼领淮西安抚使,让吕文德等悉听其节制。赐诏褒嘉,其将士增秩、赏赉有差。”
  “遵旨!”
  “陛下!”董槐奏道,“四川余玠新获北马五百,欲献于朝廷。余玠经略四川数年,秦人莫不敢犯,劳苦功高,宜厚赏。”
  谢方叔见赵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忙进言道:“余玠虽有过功劳,不过臣听说他在重庆,说一不二,又擅杀利州都统王夔,为人专断,川兵苦于征戌,川民困于征求。又常好大言,以为举朝安危系于其一身,常以蜀王吴氏自夸,莫可名状!”
  在余玠经略四川前,蜀地早就残破不堪,又加上三年前秦军一番猛攻,已经不堪修葺。余玠为了整顿边防,免不了要实施强硬手段,得罪了人。他杀了不听号令的王夔后,姚世安想接替王氏的职位,余玠不同意,但这姚氏向来巴结谢方叔。所以,余玠也就得罪了当朝宰相谢方叔。
  谢方叔将余玠与蜀王吴氏相提并论,这用心极其险恶。当年吴玠守蜀地是有大功的,在蜀地势力也令朝廷忌惮三分,朝廷耿耿于怀,后吴曦被迫曾以蜀地降金,险些让大宋国国将不国。谢方叔这挑拨的话果然正说中了赵昀的心事,因为近来关于余玠的传言不少,有人说余玠有反状,譬如余玠给自己的长子取名为余如孙,孙就是孙仲谋。至于余玠说话不太注意分寸,这倒是符合实情,当年余玠求学时曾失手打死人,不得不远走他乡,即可见其性格秉性。
  董槐是朝中的君子,本一直在外为官,很有名气,他遇事并不明哲保身,敢于仗义执言。他见谢方叔欲对余玠不利,暗自惊心,连忙奏道:
  “陛下,余玠于朝廷有大功,经略蜀地,规置谋划,积粮屯兵,修葺边防,条理分明,巴蜀百姓俱为依赖,秦军亦不敢渡江。况且,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尤其是如余玠这样有武略的帅臣,更应该重用。其人长年与粗人为伍,言辞率直,难免沾染恶习,致有不妥之处,臣斗胆请陛下下令责罚,令其待罪立功。”
  董槐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居功自傲,其罪更甚!”谢方叔立即说道,“陛下不得不防啊,古有祸事,有目共睹啊!”
  “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大忌也!”董槐不肯妥协。
  “董大人,你这是何意?你未免太看重余玠了吧?想我堂堂大宋朝,难到就没有人可以顶替了余玠的帅臣吗?”谢方叔不得不提高了嗓门,“贾似道身为皇戚,不是照样能够镇守一方平安吗?”
  “相公所言,恕董某难以苟同。”董槐怒目而视。
  两人相持不下,右丞相吴潜与参政徐清叟二人连忙打着圆场,做着和气佬。
  赵昀也没了主张,遂道:“令余玠赴朝问对!”
  这事暂且告罢。
  “陛下,听说秦军吸取前代教训,这些年花巨资勤练水师。”吴潜奏道,“倘若敌军欲大举南下,若是自海上突袭……”
  赵昀心中大惊,他当然可以想像得到,要是秦国水师自海上直奔临安,从钱塘登陆,后果不堪设想,急问道:“秦国水师战力如何?”
  徐清叟奏道:“枢密得到奏报,不久前秦国水师大破高丽水师,杀高丽王。再根据海商的只言片语,依臣等所想,秦军水师不可等闲视之!听说秦军火炮相当厉害,他们战船之上也都配备了火炮,此种火炮,赵葵赵大人当年亦曾有过密折详述其威力,这比我朝霹雳炮威力要大得多。”
  “关于火炮,朕早有旨意,命工部、将作监、军器局仿造,可这些年花了无数银钱,却迟迟未能成功。”赵昀怒道,“详查此事,有司官员必须负全责。”
  “回回砲,我朝亦有仿造。”谢方叔连忙道。
  赵昀稍稍缓了口气,命道:“诏令各江海州郡,修葺战舰,勤练舟师,构筑江海堤防,日夜巡逻水面,以备来犯之寇,尤其是自淮扬至临安以东海面。再命从明日起,片寸船板不得入海,实施海禁,如有违犯者,当以投敌谋逆大罪论处!”
  “遵旨!”众臣应道。
  此时赵诚还在洛阳。
  早在七月,他就准备就绪,各路抽调的人马,征召的蕃族人皆去集在指定地点。他毫不掩饰他的攻略,甚至故意让普通百姓也知道,他在等西路军抵达指定地点。因为这一路人马,要翻雪山过大江,道路极为艰险,一旦西路军发动进攻,他才会命中路军与东路军正面发动进攻,吸引宋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西路军二十万人马,自陇右与青唐间集结,八月十二日出发,经青、川与吐蕃交界处的草原,这一条路他们曾经走过,而此地的部落已经在几年前就臣服在秦军脚下,那些不肯臣服的部落,在大军毫不留情地征伐之下,迅速土崩瓦解。
  二十万人马,加上各部落加入的人马,浩浩荡荡,无数战旗飘扬,不过这当中,担当辎重的军队至少要占一半以上。因为人人都知道,前路将会更加艰险。雄壮的军队,不可阻挡的豪迈气势,令征战了一辈子的蔡国公张柔处于亢奋之中。
  张柔是西路军的监军,这是他争取来的,当主帅罗志与张士达、西壁辉意见不一致时,他这位监军是起着仲裁的作用,不过目前看来,他还未能体现出自己的作用。他最乐于做的事情,是在一次次长途行军之后,在京师武学派来的见习校尉和参谋们面前大谈自己荣耀的过去。每每在吹嘘一通之后,免不了要补充一句:
  “将来还是要看你们的!”
  在短暂休整时,罗志召集主要将帅,围着地图议事。
  “蔡国公,我西路军如此南下,进程太慢。”罗志道。
  “你想分兵?”张柔问道,又笑道,“老夫虽是监军,并不是主帅。你尽管做主。”
  “正是!”罗志道,“我军一分为三,分别以熟悉地理的蕃人为先导,一路为右路,自西边草原地带南下,由旦当岭(云南中旬),入大理。一路为左路,由松、茂二州,出岷江故道,经成都南下,由白蛮地界南下,这一路可能会遇到宋军抵抗,也可能不会遇到,听说宋军已将兵力龟缩在东川。中路军则沿大渡河西岸南下,招抚鱼通、长河、宁远等地部落,再东渡大河,进入宋边州黎、雅,这一路道路最为艰难。然后三路会于大理国北部。”
  “这样也好!”张柔略想道,“老夫料想,我军在抵达大理前,不会遇到太多强敌,唯一要注意的则是路途的艰险,尤其是中路,山径盘屈,谷深路险,一不小心即会粉身碎骨。”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这一路人马才都是由习惯于翻山越岭的勇士们组成。”汪德臣道。
  “若诸位没有异议,不如就如此分兵吧?”罗志道,“我既为主帅,当为中路军。”
  西壁辉抱拳道:“总帅既然挑了最难的,在下那还有何话说?在下愿领左路军。”
  张士达见他们二人抢了相对较难的行军路线,将最容易的一条让给了自己,他也是豁达之人,并不推辞,高声说道:“二位元帅厚爱,张某感激不尽,唯愿我们三部人马早日再会,为吾皇再立新功。”
  当下,几位商议了进军路线及消息传递等细节,第二日便相互道别,踏上各自的征程。张柔随罗志的中军南下,九月,便有一座雄伟壮丽的大雪山挡在将士们的面前,大渡河自北向南,激撞直下,夺人心魄。
  江山如画,但将士们却无暇欣赏。


第一百零三章 江山如画(六)
  重庆府,余玠正在自己的书房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余玠的官职是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总领四川财赋。
  他今年五十五岁,能做到这个高位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从宝庆三年蒙古军首次攻蜀,到余玠为蜀帅期间,四川曾先后有宣抚三人,制置使九人,副四人,但或老或暂,或庸或贪,或惨或缪,或遥领而不至。这当中,文武上下之间又不相团结,监司、戎帅各专号令。
  余玠走马上任,终获现职,则是蜀地自吴氏以来首位能够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的大臣。他能够得到重用,与他的老上司赵葵的鼎力支持分不开的,就是郑清之对他也极为支持。
  赵葵五年前曾短暂入朝为相,不过即便是儒将赵葵这样的人物,也因为不是科举出身,而受到文臣们“宰相须用读书人”的理由排斥,结果还是被罢了相,郑清之不久前也老死。余玠赴任前,曾被皇帝赵昀召去问对,他言辞恳切,要求皇帝视文武之士如一。皇帝好言相劝,只是希望他能稳住蜀地的局势,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余玠想在蜀川大干一场,任都统张实治军旅,安抚王惟忠治财赋,监簿朱文炳接宾客,又接受冉氏兄弟建议,筑钓鱼、青居、大获、云顶、天生等十余山城,因山为垒,屯兵聚粮、守备内水外水(蜀人以涪江、嘉陵江、渠江为内水,以岷江、沱江为外水),整军备战。
  不过,受命于危难之时,他为了能干出大事业,难免要专权,又不拘小节,为人骨头又硬,虽然刚上任时曾与秦国陇右军多次交战并取胜,但终究还是无法恢复川北失地,并且也不尽是打胜仗,这为朝中主和派的宰相谢方叔等所不满。以往蜀地交给朝廷的财赋要占到四分之一以上,现在却是成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尤其是,驻守云顶山的统制姚世安不听余玠的号令,令他的威望受损。姚世安通过在云顶山避难的谢方叔的侄子巴结谢方叔,谢方叔也通过姚世安搜集余玠的罪状。
  这把佩刀,狭长如月,寒光扑面,名曰:贺兰长刀。这当然是秦国皇帝赵诚当年所赠的宝刀,不过这把宝刀也饮过秦军士卒的鲜血。当秦宋两国成为死敌之后,赵葵曾私下里要他将这把刀扔了,余玠并未放在心上,他不知道这也是朝中宰相列举他的罪状之一。
  在余玠的心中,最好是自己亲自用这把刀将秦国皇帝赵诚杀掉。他向皇帝许诺,要用十年之功,恢复四川,还之朝廷。
  谋士阳枋,正陪在身边说话。余玠刚赴任时,命人设招贤榜,因为他在两淮曾立下赫赫功名,人们都知道余玠是个有军事谋略的帅臣,一时间投奔他的人不少,这位巴川举人阳枋也是如此。
  “大人,前方有军报称,秦人游骑近来频繁骚扰。”阳枋道,“在下以为,秦军又要大举攻来。”
  “这并不为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余玠道,“只可怜成都府等西蜀之地,又要生灵涂炭了。”
  “大人忠心边事,常夜不能寐。我等蜀人莫不以大人为父母。”阳枋顿了顿,又道,“只是大人可曾想过,贤臣总会招人嫉恨,过刚易折啊。”
  “你要让余某如何?难道要我也学姚世安,巴结朝中相公们?”余玠将长刀插回刀鞘,发出悦耳之声,“余某平生不知何为权术?大丈夫只知马革裹尸,报效朝廷,一班走狗溜须拍马,与我何干?”
  “大人忠君报国之心,我等不敢怀疑。”阳枋脸上充满忧虑,“只是大人失于圆滑手段,大人也是官场之人,倘若不能上下通融,则政令不行,权柄不保,大人的心血怕也要付之东流。内方外圆,方才是处世之道。”
  余玠脸上闪过一阵茫然的神色,良久才道:“余某只求无愧于心。此非常之时,当有非常手段,以免坐以待毙,余某只能独断而行,至于是非功过,任他人评说。”
  阳枋见余玠听不进去,也不再劝说,心说自己的这位大人太过刚直,他只希望朝中的相公们,还有皇帝,能够体谅重庆的一片忠心。
  “十万火急!报……”有军士急急地从官邸外奔来,撞翻了阻拦的亲兵。
  余玠心中一惊,连忙喝令道:“何事慌张?”
  “成都府俞兴、嘉定(乐山)都统杨成急报,秦军自松、茂南下,直逼成都!”军士回道。余玠慌忙接过杨成的军报,一目十行,立即召集部下议事。
  秦军来攻倒不令余玠害怕,只是令他担心的是,连嘉定的杨成都报了警讯,成都北的云顶山驻军姚世安却未有禀报,只怕凶多吉少。那姚世安与他不对付,但余玠仍立即决定自己亲率两万兵力,西援成都,因为能将秦军挡在外水最好。此时的余玠,并不知道皇帝的召他回朝的命令正在路上。
  白马啸西风,大军践踏着秋叶,带着寒气直扑南下。
  汉州(今广汉),西壁辉率领的左翼军,前锋进至云顶山,此前他进军顺利,并未遇到稍微的抵抗,只因松、茂等地宋军已经放弃。云顶山挡在他的面前,西壁辉急攻姚世安的人马,姚世安甚至未来得及派信使报警。
  云顶山上构筑的工事,较为稳固,也是余玠筑城计划中的一个。秦军无法发挥自己骑军的优势,只得攀越而上仰攻。西壁辉命人就地伐木采石,造回回砲,发动猛烈的攻击。
  七天七夜,西壁辉方才攻克云顶山,斩杀自姚世安及以下近三千人,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时他得知余玠亲率大军至成都,立即挥师南下,这才领教了余玠的本领。
  左翼军不过两万人马,无法撼动成都这样的大城,嘉定、眉山的宋军又云集成都,西壁辉有心要绕开成都,但又担心宋军尾随,陷入宋军的包围。西壁辉稍退,派信使去向后方押运粮草的卫慕求援,他并不担忧宋军全力对付自己,因为他本就是偏师,若是能够吸引宋军的注意力,则主力罗志等人将会自南边包抄过来。
  西壁辉与卫慕二人合兵一处,与宋军在成都周围激战一个月之久,并不能撼动余玠。卫慕曾轻易地占领过成都,曾将近百万人口中的大多数迁到了陇右,将成都一切可以搬走的东西搬走,这当中成都百姓也有不少在押解的途中死于非命。
  如今余玠亲自挡住他们二人南下的步伐,卫慕了解这个对手,不敢小看。不久,西壁辉与卫慕二人收到了来自赵诚的命令,让他们就地吸引住宋军的注意力。此时罗志率领的中路主力正在雪山深谷中艰难行进,军报的传递极为困难,关于左翼军遇到的阻击本就在预料之中,并不为奇。
  成都府城中,余玠心如刀绞。
  蜀地号称乐土,一向殷实,上交给朝廷的财赋要占到四分之一以上,如今连成都这座曾经十分富庶的城市都成了前线,而且已经不止一次遭受过秦军的侵扰。已是冬十月的时光,落叶飘零,民生凋敝,城中为数不多的百姓甚为凄惶。
  百姓自发送来酒食,慰劳余玠的将士们,这令余玠深感责任重大。
  “制帅大人!”部将王坚道,“已经得到证实,利州统制姚世安已经阵亡。”
  “听逃回来的人说,姚世安曾想叛国投敌……”有人说道。
  余玠打断了部下的话:“姚世安虽然不听本帅号令,但他总归是死于秦军之手。当今之下,我等应放弃争执,激励士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致秦军为所欲为。”
  “是,制帅大人!”左右齐声应道。
  “制帅大人。”王坚道,“秦军这次气势汹汹而来,声势极大。可是我等所临之敌,却不过两万,其中定是有诈,近年来西蜀吐蕃、羌人不服王化,有消息说他们与秦人阴结,我等不可不防啊。”
  “你是说,秦军有可能从黎州而来?”余玠不无遗憾地说道,“余某也能想到,不过余某鞭长莫及。上策为御敌于蜀门之外,这自从前年北伐兴元失败后,早已经不可能;中策为择险建城以抵抗为根本;下策为保江自守,纵放来去。故本帅以为,既便是这成都府,万不得以时,我军也可以放弃,集中兵力固守重庆府钓鱼城等山城,不叫强敌自东出川一步,以待他日反攻,收复失地。”
  “大人说的是。”部下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川西多羌人部族,即便是宋国国力最强盛时,也只能以安抚为主,何况现在?沔州、兴元、洋州以至利州不是被秦军占领,就是残破不堪,唯有东川重庆府等地可以长期抵抗。
  “只可惜这如画河山,怕是要再一次沦为敌手!”余玠心中暗道。
  又有一急使奔来,却是余玠的心腹谋士阳枋。阳枋风尘仆仆赶来,面色慌张,一见到余玠便扑通地跪在地上,抱着余玠的腿痛哭。余玠见他亲自奔来,又是如此失态,心中一沉,大感不妙。
  “发生何事,速速道来。”余玠连忙将阳枋扶起来,问道。
  “大人,不好了,朝廷……朝廷……发来金牌,命大人以本职赴阙!”阳枋泣不成声地回道。
  “什么?”左右众人皆大惊。
  余玠面色瞬间苍白,不敢相信这个命令竟在此时此刻到来,这一时刻他想起了岳飞。
  “大人,如今边事紧急,我川蜀安危系于大人一身,强敌压境,大人怎能在此时离开?”部下们带着哭腔说道,“必是朝廷不知战事又起,才令大人赴朝面圣的。我等愿联名上书朝廷,为大人请命。”
  “诸位不必如此,余某自会上表奏事。”余玠强忍着悲愤说道,“想来朝廷相公们还未收到余某的军报,不知此地军情紧急。尔等万万不可因此而分心,以免为敌所趁,酿成大祸。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尔等身为边臣,不可懈怠。”
  冬天的脚步已经逼近,一阵寒风刮起,将落叶卷到了半空中,军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余玠感到寒从心生。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有人对自己不满,早在他赴川时,他就提醒过皇帝不要相信大臣们的谗言,当时赵昀亲口的答复则是:“谗毁则无此,报应则当以一力相接。”
  这并非是余玠先知先觉,而是蜀帅这个位置,因为有吴氏反叛的先例存在,一向就极为敏感,尤其是他掌握着全部大权。然而,皇帝仍然颁下了金牌,终究是对自己不太放心,让自己丢下逼近的秦军与一众愿为国死事的将士,赴临安觐见皇帝。
  余玠既感悲凉,又是心疾如焚,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踉跄地往自己的帅营中走去,他仿佛一日苍老了十岁。
  大渡河畔,主帅罗志与监军张柔率领着主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渡口。这一路在大渡河谷中穿行,众人见识了行军之难,有时不得不下马步行,甚至有人不幸死于失足。
  汪德臣领人铺设浮桥,大军顺利渡河,进入了宋国黎州境内。当地五土司之一的杨土司部将高保四率先投降,并引导大军招降了东岸部落,沿途部落望风归降。
  罗志稍事休整之后,驱使各归降部落进攻黎州,过飞越岭(今汉源县西北),抵满陀城(盘陀寨)。至此,罗志未能等到左翼人马的到来,他意识到左翼军遇到了麻烦。
  张柔主动请缨,领兵三万,往北急进。这一路北上,他面对的是防守空虚的成都南部,连克雅(今雅安)、邛、嘉定、眉山,进至成都。
  一个月之后,赵诚收到了张柔等人自成都送来的急报:
  宋蜀帅余玠旧疾复发,暴亡,或曰仰药而亡。成都府所聚之敌近十万,不战而溃,窜入东川,臣等于溃军之中得余玠遗骸,厚殓安葬于武侯祠。我成都方面军,欲留卫慕部经略成都,威胁重庆,余部南下与罗帅主力合,经白蛮界入大理。


第一百零四章 江山如画(七)
  张柔与西壁辉二人领成都方面大部分兵力南下,与主力罗志会于黎州(今汉源县)。
  大军立即南下,留辎重于陀满城,十一月中,于富林渡口再过大渡河,即进入了大理国境内建昌府(今西昌)。当年宋太祖灭后蜀,宋国面临的是北方大敌,并无力南征大理国,据说他挥起那闻名天下的玉斧,在地图上大渡河的位置划了一条线,此外非吾有也。
  大理国,可以追溯到唐时的南诏国,但最强盛时国力也不及南诏。段氏即是白蛮豪姓,自称先世是武威郡人,可能是蛮化的汉人。大理与宋国之间在黎州、嘉州(乐山)、邕州(南宁)等地有互市,但大理国与大宋之间没有稳固的隶属性朝贡关系,政和七年(1117年),其主段和誉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
  这当中段氏一度失国,权臣高氏曾自立为王,不过后又还国于段氏子孙段正淳,但高氏却把持着大权,世代为国相,称中国公。除王都为首府外,设置八府、四郡、四镇,高氏子孙于八府,世袭驻守,四郡掌权者亦有高氏,所以段氏受制于高氏,有不少国王不得不逊位,出家为僧。这种被权臣控制与内讧的局势,已经持续一百七十年。
  大军在高山、密林与河谷间艰难行进。茫茫南征路,似乎看不到头,明明是近在咫尺,大军却往往要在山谷中绕行许久,在将士们的眼中,总是数不清的雪山与深谷。此地是白蛮(今白族的先人)各部落的聚居地,虚恨、落兰、阿都等大大小小的部落,难以统计。
  白蛮诸部担任着拱卫大理国北部的重任,但是段氏或高氏早已经失去对这此白蛮人的控制,秦军及裹挟的羌人,总共不下三十万人。这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压境,罗志专门挑了一两个较大的部落,悉数全歼以示威,白蛮诸部在他赤裸裸的威胁下,纷纷投降。罗志以招降为主,给那些部落首领们委以各种职衔,许以重赏,征发白蛮人担当大军的先导,浩浩荡荡地继续向南进发。这些部族也让秦军少吃了不少苦。
  当罗志等人在北胜府汴头(今云南永胜境内)渡过金沙江,右翼军张士达已经等待多日了。
  “万胜、万胜!”二十万秦军将士欢呼着,刀枪如林,如高山中的松林,又折射着光芒,与雪山交相辉映。
  那些被大军裹胁着的部族,在这欢呼声中胆战心惊。巍峨的雪山与深不见底的峡谷也阻挡不住这支雄壮的秦军,男儿的豪情在成功抵达大理国并会师时,才得到宣泄。
  “无限风光在险峰,我大秦国的军威,由此可以知之也!”张柔对着身边左右自豪地说道。
  “罗帅来得有些晚了!”张士达率部下将校来见主帅罗志。
  “西壁与卫慕二位在成都遇到些麻烦,方才耽搁了些时日。”罗志道,“怎么?大理国主仍然不肯屈服?”
  “我大军云集于此,想必段氏正躲在大理王城中发抖呢!”张士达笑道,“若不是收到罗帅的命令,张某早就杀将过去。”
  “命令全军休息三日,等儿郎们养足了精神,随罗某与段氏一会!”罗志命道。
  “是!”众将齐声应道。
  至此,罗志等人长舒了一口气,整支军队已经膨胀至四十万。
  大军当面是大理国北面五百里的摩些部落,总共有三十七部,各部均有首领,其中以乌蛮为主(乌蛮后来的衍变为彝族),他们反对高氏的擅权,屡与其作战。这个名义上统一,实际上君权旁落,又是四分五裂的国家哪里是秦军的对手?用顺风而下,不足以形容秦军进展的顺利。
  大军休整三天之后,各部分别出击,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分路包抄,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切不肯屈服的部落全被击得粉碎,剩下的部落望风而降。
  大理的刀剑虽不及秦军制式军刀实用、锋利,但胜在制作精美,以象皮为鞘,一鞘两筒,各插一刀,是秦军将士最喜欢的战利品。这里还有不少的金银、铜器、玉石与珠宝,也是秦军包括仆从军搜刮的战利品。
  大理国北部诸部落的投降,打乱了大理国的防御部署,十二月初,秦军诸部毕集,会于大理王城之下。相对于中原的城池,大理王城太过脆弱,大军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攻破了此城。大理国王段兴智逃到了善阐府(昆明),国相高祥逃至统矢府(今云南姚安)。
  秦军没有被大理别有风情的女子所陶醉,也没有被大理王城中富丽堂皇的宫殿与奢华的寺庙所吸引,罗志坐镇王城,指挥各军分攻大理国各府、镇。十二月底,张士达将国相高氏追杀,西壁辉围段兴智于善阐府,段兴智被迫以大理地图投降。
  大理国的覆灭,为秦军攻宋开辟了新的战场,真正形成了对大宋国的大迂回大包围的态势。
  泰安二十二年二月末,赵诚正式御驾亲征,驻跸毫州,在毫州设立征南行营。正是此时,他收到了罗志传来的捷报,心头提起的大石头落地,征宋的战争也是此时正式开始。
  “暂让段氏为大理总管,借其名义,安抚大理百姓。”赵诚放下捷报,命令左右道,“命西路军征服大理诸部后,只要将士士气许可,即顺势而下,分兵入四川、广南西路,深入宋国腹地作战。”
  “东自淮扬郭侃,前有淮西铁义,中有襄汉史天泽,西北有卫慕,西南有罗志三十万大军,还有东海水师。”何进在一旁手舞足蹈,“四面楚歌也,不,八面秦风也!自古未见如此战法,此战西路军功不可没。”
  “余玠已死,孟珙几年前在我洛阳老死,宋国能统帅一方的良将怕是没有了。”耶律巨道,“如今,宋国能独当一面的也只有赵葵等数人,比不上我朝精兵良将无数。不过赵葵并不为临安宰相们所喜,臣得其旧词有‘召到庙堂无一事,遭弹’之句,可见其心灰意懒与愤愤不平。宋国其他武官虽亦有不少忠勇之辈,但能力挽狂澜独当一面者,少也!”
  “宋人好文过饰非,虽然文治必不可少,但过犹不及也,古有岳飞之冤,今有余玠之祸。”宋平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臣以为我朝应吸取教训。”
  “当今天下未平,故朕素重军功,尔等忠贞不渝,为朕奋勇杀敌,朕怎会视若无睹?荣华富贵,皆是尔等拼命得来的,并非朕另眼相待。”赵诚道,“既便是将来天下太平,国朝也一日不可忘战,文武不可偏废,扬文而贬武或穷兵黩武,皆非长久之计。朕为皇帝,却不担心宰相专权,又不怕武将叛乱,又是何缘由?”
  “陛下英明识人,朝中皆君子,军中皆忠义,赏罚严明,进退有度。故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奉命随驾的李昶答道。
  “错!”赵诚答道。李昶为之一愣。
  “若是天下皆系一人而治,倘若君临大宝的非明君仁主,那恐怕就谈不上江山稳固。”赵诚道,“五代纷乱,皆武人争斗。及至宋太祖后,却又矫枉过正。天下能文能武者太少,不可偏执。国朝自有律法、御史、谏者,又有报纸舆论监督,上至皇帝,下至从九品官吏,皆应受监督,就是军中纪律参军,又各成体系,监督行伍。”
  “陛下英明,我等不及也!”众臣齐声说道。臣子们的吹捧,虽出自真心,但难免有些吹捧的意味,赵诚心照不宣。他以及李昶方才所说的,虽然是他成就霸业的原因所在,但终究还是系天下于一身,赵诚至今仍不知道何以才能让大秦国永世长存。
  “陛下,史天泽奏请陛下,允许他率兵南下。”铁穆奏道。
  赵诚心中极是得意,笑道:“宋主仍不愿屈服,看来朕只有强攻了。命史天泽立即率兵出击,进至大江北岸,遥望鄂州城。”
  “陛下,臣以为可命郭侃在淮东施加压力,再命铁义从渡河,占领大胜关,入淮西,牵制两淮及沿江宋军,令其不敢全力援鄂,减轻史天泽的压力。”铁穆道,“如此一来,史天泽若是进展顺利,放弃过江,兵锋折向淮西,淮西若是一破,淮东不攻自破。”
  “淮西多山,宋军经营百年之久,易守难攻,我军不占优势,郭侃之东路军主力在淮东一线,淮西需加强,萧不离的人马可前趋,助铁义一臂之力。”赵诚点头道,“就看史天泽能否击破郢、鄂、黄、蕲一带的宋军。”
  “臣遵命!”萧不离喜道。
  “陛下,水师是否可以出动了?”何进道,“太子殿下派使者,催问多次了。”
  太子赵松这次要与水师严忠济等人自海路攻宋,这当然很有风险。在北方人的眼中,大海深不可测,陆地要安全得多,太子是储君,亲自驾战船出海作战,当然遭到了众臣的一致反对。
  赵诚也有些犹豫,尤其是皇后的强烈反对,不过太子软磨硬泡,终让皇后点头答应。齐国公张荣是山东人,年轻时也曾出过海,张荣不计可能的风险,主动请缨辅佐太子南征。赵诚见太子意志坚决,又有老帅张荣的辅佐,便点头同意,虽然极有风险,但他因此而感到骄傲,帝国终将要交给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自去年秋时,秦宋两国即处于战争状态,听说宋人实施海禁,严防江海舟船来袭。”陈不弃道,“此时我水师,要想直捣临安,恐怕很难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如令太子殿下及水师将士们,在海上做出攻击姿态,逼迫宋主不敢掉以轻心?”萧不离奏道。他还是念念不忘太子的个人安危。
  臣子们自何进以下,均点头附和称是。
  “好,那便命太子及齐国公、水师都督严忠济等,便宜行事!”赵诚命道。
  数十骑带着赵诚的命令,急奔而出,向诸路兵马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
  史天泽接到赵诚的命令,当即自襄阳、随州分路南下。宋军在襄、随、郢等地周围早就屯集了大量的兵马,曾无一日不想夺回襄阳,秦宋双方在襄阳周围进行近十年的残酷拉踞战。
  沈重率先锋军七千人奔在最前面,大军奔如洪流,在随县南撞上了宋军。宋将高达、张荣、王成、杨进等不肯退后一步,层层设防,步步为营。
  一场注定要爆发的激战展开,沈重遇到了宋军绝对优势兵力的阻击,进至安陆以西之平拔镇时,虽斩首无数,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史天泽接到回报,立刻命令准备多日的三千战船顺汉江而下。冲在最前面的是战船上装满干草、油布,接近宋军江防的船只时,被点燃顺水而下,宋军水师不得不后退。
  然而令史天泽等中路军将帅意外的是,宋军不甘示弱,一改防守挨打的境况,转守为攻,竟趁夜准备了大量船只北上,每只船都安装火枪、霹雳炮,准备强弓劲弩,突入秦军军队重围。秦军船队没料到宋军居然还有勇气北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郢州境内约百里的汉江江面之上,烈火烧亮了黑夜。
  一场血腥惨烈的激战后,双方被杀被溺者不计其数。郑奇率军成功阻住了宋军退路,在汉江中设立铁索障碍,终于在付出伤亡近万人的代价,全歼了来犯宋军。
  这不过是京湖西路一带宋军的回光返照,秦军乘胜前进,一举攻破了郢州全境。与此同时,铁义渡淮,攻破大胜关(河南罗山南),与西路军一部会于应山。萧不离紧随其后,渡过淮河后,折向淮西,牵制淮西宋军救援。
  史天泽军顺汉江南下,至浩瀚长江,沿长江北岸东进,扫荡沿岸城镇。东路军郭侃也发动了佯攻,有力地牵制了淮东方面。更不必说远在大西南的西路军。
  大宋国处于八面秦风的包围之中,处处受敌,告急的奏折令临安朝廷夜不能寐。即便是一向歌舞升平的临安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一百零五章 江山如画(八)
  沧海万里,扬帆破浪。
  三月,东北季风将风帆绷紧,催动着战舰在大海中披波斩浪。海浪猛烈地拍打着船体,溅起无数的白色泡沫,水手与力士在船长的指挥下,捕捉着风向变化,改变着行船方向。海鸟在庞大的舰队上空盘旋,偶尔箭一般地俯冲而下,冲出海平面以下,准确地衔起一条鱼儿,美餐一顿。
  大秦帝国的舰队,第一次集体南下。六百艘四桅四帆双弦各五炮,并配以犀利铁尖的主力战舰,三百艘巨大的用来登陆的兵船,五百艘储备粮食、淡水的仓船,还有近二百艘用来快速交通、救援的快船。那最大的一艘则是帅船,长四十丈,宽十五丈,九桅十二帆,体态巍然,造价令人瞠目结舌,所以只有这么一艘。
  大秦帝国的太子殿下,正站在这艘帅船上,注视着无边的大海,海风将他的戎衣一角吹起。既便是这支庞大的舰队,也要面临考验。宋国的水师的实力,若单论数量,绝对以数千计,赵松对自己的装配了火炮的舰队的海战能力极为骄傲,也曾以绝对的优势全歼了高丽人的水师,但面对宋军的海上力量,他还是有些紧张。
  大海变幻莫测,它如画的风光之中,蕴藏着反复无常,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又深不可测,远没有坚实的大地让人放心和脚踏实地。秦国的水师力量,早就不是秘密,宋国对秦军水师也早有防备,数千里的海岸线上密布着宋国侦船,所以皇帝赵诚命令水师南下要千万小心,不可轻启战事。
  “父皇终究还是担心我的安危。”赵松心想道。他无一日不梦想着建立不世功业,要用功名来证明自己并非是徒有虚名。
  齐国公张荣作为监军,也在这艘帅船上,他不无感慨地赞道:“这船真是雄伟,老夫从来就没见过有如此坚固巨大的海船,乘风破浪不在话下。”
  “蔡国公有所不知啊,我朝水师所费银钱不下五千万,单就这造船木料,也是费尽心力得到。”水师大都督严忠济道,“我朝刚着手建水师时,派蕃商秘密从泉州、广州等地购买宋船,又雇佣南朝工匠,数年方成。这还不算,水手训练,天文、星相、罗盘、计程,一船人的饮食、起居事无具细,也必须一一考虑周到,更不说要训练战法。”
  “你是担心与南朝水师接战吗?”张荣道,“陛下也是担心我军海战经验太少,方才命我等便宜行事。”
  “我水师历时九年之功,花费国帑数千万,每年财赋盈余大半悉归水师,怎能作壁上观?”赵松回头说道,“父皇授我便宜行事之权,并非要我等止步不前。”
  赵松的心思,张、严二人心知肚明,从这二人的本意来讲,他们深感责任重大,他们宁愿无功而返,万一储君在海上遇到不测,他们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钱塘湾必是宋军水师聚集之地,他们拱卫临安,正严阵以待。听说自去年秋时,宋国严禁尺寸舢板下海,一旦发现有船近海航行,即搜查捕杀。故即便是海外商船也不得不远避外海,迤逦东大洋来我山东登陆。”严忠济不无忧虑地说道。
  张荣见赵松胸有成竹,便问道:“殿下有何计划?”
  “宋军严阵以待,当然是怕我军直捣临安都城,这是意料之中。”赵松道,“敌军严阵以待,规模庞大,我等虽有坚船利器,不可以身涉险,以少击多,小视了宋军。我欲近海南下,暴露行迹,示威于敌,令敌早些知晓我大秦水师已经南下。料敌必会紧张起来,尤其是临安,但我军并不会光临临安,而是自淮东楚州盐城以至浙西秀州华亭(上海松江),寻机登陆。”
  “如此甚好,要是上了岸,老夫也派上用场。”张荣抚着长须笑着道,“这海上总让老夫觉得心虚。”
  “呵呵。”赵松笑道,“齐国公说笑了,万一要是遇上宋军水师,我等既便是初出茅庐,也要拼力死战。”
  “这是自然!”严忠济等水师将校齐声答道。
  赵松知道张、严二人不希望与宋军水师交战,考虑到可能遇到的困难,赵松选择了登陆作战,只是内心中他更希望与宋军水师在海上一战。
  庞大的船队自登州出发,顺近海南下,在黄淮入海口楚州等地耀武扬威,宋军沿海的少量战船纷纷入港避难,而沿岸的宋军烽火台鳞次栉比,密切监视着秦国水师的动向。
  此时,东路军郭侃正在陆路发动对淮东方面的猛烈攻击,宋两淮边帅贾似道一筹莫展,除了天天向朝廷求援兵之外,就是祈祷上天的怜悯。而中路军已经扫荡了鄂州以北的地方,沿江之江州、池州以至建康府正受到威胁,淮扬一带的宋兵随时有被切断归途的危险。
  急报纷至沓来,听说秦军水师南下,宋主赵昀大惊失色,他感觉临安不安全,但是他此时不敢提出迁都的打算,命屯集在钱塘外的水师拦截秦军水师,解除这一威胁。
  所以正当秦军水师准备自通州寻机登陆时,秦宋两国的水师在长江口外骤然相遇。这让赵松既紧张又兴奋,他那古铜色的脸上却看不出异样来。
  两军战船隔着十里一字排开对峙着,双方的后勤船只分别置于身后,在这个季节里,秦军处于上风口。
  赵松见宋军船队排列密集,立即命令前营出击。
  “呜、呜呜、呜呜呜……”
  立刻,帅船上的旗号与角号同时传达着命令,百艘战船前突,冲着宋军奔了过去。宋军中央后退,两翼包抄,企图形成对秦军突前战船的包围。双方都不知道这次初战后果将会如何。
  “前营就要被包围了。”有人惊呼道。
  严忠济放下千里眼,道:“希望首战能告捷!”
  十里外,秦军前营战船已经接近了宋船,宋军见秦军这百来艘战船竟敢直冲而入,自尊受到了打击,早就发誓要将这来犯之敌击成碎屑。
  “咚!”明亮的闪光之后,宋军只觉得正午的阳光也暗淡了不少,巨大的声响从对面传来,蓝色的烟雾从秦军战船上升起。
  “不好,是火炮!”宋军惊恐地叫起来,他们早就听说了秦军火炮的厉害,只是从未见过,更未想到秦军隔着数百步远就发动了攻击。
  一颗铁弹正中宋军最前面那艘战船上的桅杆,粗大的桅杆似乎不堪一击,木屑横飞,那铁弹顺势而下,又在甲板上砸出一个窟窿。这还没完,另一颗铁弹不偏不倚地在船吃水线上砸了一个窟窿,海水灌入船仓,既便是有密封仓设计,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接受着轮番经过的秦军战船的攻击,最后被火箭点燃,成了大海中的一团火焰。
  一个照面,秦军就给了宋军一个下马威。
  秦军的战船双弦两侧各配备了五门火炮,可以左右开炮,发射实心铁弹。这要比宋船上配行的霹雳炮射程要远得多,那霹雳炮实际上一种海上型投石机,发射的是装满火药的铁盒,一旦被击中,就会让对方燃起大火,也相当厉害。宋军不甘示弱,有数支战船横冲直撞,想靠近进攻,秦军的一艘战船上不幸中了一炮,上面的水手拼力地救火,而剩下的人急忙与宋船拉开距离。
  秦军百艘战船与宋军绞杀在一起,在广阔的海面上追逐、反击。秦船虽然在火力上占据优势,但宋军作战经验更加丰富,甚至有不少宋船冒着猛烈炮火危险,用铁尖撞击秦船,然后双方毫不犹豫地放弃远程武器,跳上对方的战船,近身格斗。
  炮声隆隆,喊杀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的战船在双方主帅的注视下沉入大海,大海上飘浮着船板、旗帜与呼救的军士。赵松心中澎湃,他见宋军正专心对付自己的前营,立刻命令左营、右营各百艘战舰出击。
  这一变动,立刻改变了局势。秦军强大的远程火力,让宋军莫可奈何,他们只能在长官的催促下拼命接近,以此来削弱秦军的优势。一旦接近,双方战舰上十余丈的拍竿立刻发挥作用,上置巨石狠狠地拍向对方,当着粉身碎骨。战鼓声声,催促着双方军士忘我地战斗。
  “报!”帅船那最高的桅杆上,一个瞭望哨发出警报,“敌军近两百艘正从身后袭来!”
  “殿下,这怕是瞅见了这艘帅船,冲着我们而来。”张荣骂道,“这该死的!”
  张荣看得焦急,这海战他却一无所知,只能干着急。
  “来的好!”赵松高声说道,“命后营让开,以我为饵,吸引宋军来袭!”
  “殿下,这太危险!”严忠济急道。
  “怕死还打什么仗?”赵松目光坚定,“传本元帅的命令吧!”
  赵松这艘帅船,尤其的高大,宋军早就瞧见了这艘战船的重要性,出乎秦军的意料,暗地里埋伏了一支舰队,想杀个出其不意。
  得了指示的秦军后队,纷纷往两侧避让,宋军从身后气势汹汹而来。就要接近中军之时,说那时迟那时快,角号声起,中军二营战舰变成八字型,左右迂回,当前的快船飞速地向宋军来袭船只冲了过去。
  那快船船型较小,顺风而下,配以使用人力的车浆,在海上飞快地接近宋船。宋船上霹雳炮发射了,一颗火药盒正中一艘快船,燃起了大火,但快船上的秦军并不慌张,反而驱使着快船撞向了宋船。
  喀嚓,锋利铁尖的快船,如切豆腐一样深深地撞入宋船左弦,宋船受此猛烈地一撞,甲板上有军士不慎落水。秦军纷纷丢下战船跳入大海,早有救援船只奔了过来,捞起落水之人,而那丢弃的快船上的火焰,顺着船体,烧上了宋军大船。
  “咚咚!”火炮渐次开火,无情地轰击着目标。军官们不停地命令着炮手改变着射击角度,而船长则掌控着战舰行驶的方向,瞭望的观察手则嘶哑地报告着海面上的情势,以及帅船发布的命令。
  饶是如此,还是有艘宋船逼近了赵松的帅船,但短短的数百步远却是咫尺天涯,那艘宋船被数发油弹击中,粘稠的火油在宋船上燃烧了起来,船上的宋兵带着火焰纷纷跳上大海,而赶来的秦军则用弩箭一一射杀。
  “不好!”那宋船仍然借着风势与水势,冲了过来。在张荣与亲卫们的惊呼中,赵松从船体上层二楼摔到了甲板之上。
  张荣也在撞击之中,摔到了另一角,他飞快地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下船楼。赵松此时已经爬了起来,他的头盔被磕飞了,额头流着鲜血。
  “无妨!”赵松摆了摆手道,抹了抹额头的鲜血,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战阵中受伤,却无暇顾及自身,命令部下检查帅船受损情况。
  帅船被撞了一个窟窿,但在吃水线以上,并无大碍。
  中军战舰见帅船受到了攻击,拼命还击着从背后偷袭的宋军,在大半个时辰之内,就全歼了这来袭的宋船,让宋军主帅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严忠济亲自跳上了一艘战船,率领三十艘战舰绕过了正前方仍如火如荼的混战,杀入了宋军的中军之中。他盯紧了宋军帅船不放,喝令着部下直冲了过去,宋军左右夹击,试图阻挡,在接连击毁了三艘宋船之后,船上不幸燃起了大火,部下们不得不拼力救火。
  “火炮继续发射!”严忠济依然不顾船上的大火,冷静地发布着命令。
  双弦依次地轰击,在炮身发红之后,又用甲板上安装的回回砲还击,发射着火药包。严忠济亲自驾驶的这艘战舰,竟在双方将士的注视下,带着一团火焰,悍不顾死地撞上了宋军那挂着帅旗的座船。
  数条长长的船桥搭上了对方船弦上,严忠济拔出佩刀,呐喊一声,第一个跳上了敌船,那身上甚至带着火苗,脸上被熏得乌黑,如同一个夜叉。
  部下见长官如此,纷纷弃船,跳入宋军帅船之上,近身肉搏,将宋军帅船上一切活物,彻底地清除。宋军帅旗很快被降了下来。
  “万胜、万胜!”严忠济英勇的身姿,令张荣热血沸腾,他振臂高呼,鼓舞着士气。各条战船见此,纷纷热烈地回应着,宋军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莫名惊骇。
  “中军、后军各营,全速出击!”赵松当即命令道。
  一时间,秦军士气高涨,大大小小的战舰,急速顺风而下,火炮、石砲、火油弹、弩箭齐齐开火,宋军战船在秦军猛烈地攻击之下,非沉即逃,剩下的被围投诚。一场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大海战,以秦军的获胜而告终,时间长达三个时辰。
  虽然己方也损失了近两百艘战舰,但这场胜利无疑让秦军水师将士们知道,他们在海上可以战胜任何对手。
  太阳早已在陆地的那一端,落了下去。在夜色的掩护下,张荣带着一万军士,终于踏上了陆地。


第一百零六章 江山如画(九)
  烽火淮东路,
  百花残且泪。
  铁骑席卷如云,
  纷纷下扬州。
  谁曾寻觅英雄?
  记得稼轩遗恨,
  独叹廉颇老。
  饮马长江畔,
  霜刀犹未寒。
  赤旗扬,吴江阔,黄鹤瘦,
  亭台风流散尽,
  画舸任飘去。
  人道东南形胜,
  文章写尽繁华,
  商女知恨否?
  扬鞭欲断流,
  神州从此合。
  秋九月,既便是扬州,百花业已开尽,唯见秋菊绽放。出身太子府并随圣驾南征的刘秉忠,应皇帝赵诚之命,写下此词。雄壮的军队踏着宋兵的尸骨,奋勇向前,终于在泰安二十二年秋九月迎来了皇帝赵诚的车驾。
  扬州,自然在人们的心目中,那是一个繁华的所在。呈现在赵诚面前的,却是一个残花败柳的城市,沿途到处是达官贵人丢弃的车辆,还有从北方逃来却被大江阻挡的宋国百姓。江上那精雕细刻的画舫,系在岸边的码头,似乎仍在等待昔日那挥金如土的豪客。欢声散尽,徒留一江愁苦,但对于来自北方的将士而言,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次胜利。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东路军郭侃等前来见驾。
  “诸位平身!”赵诚点头称许,“仲和领兵,向来行动有矩,与民秋毫无犯,朕这次一路行来,亲眼所见,尔等辛苦了。”
  “臣等不敢放肆,害了军法,伤了我军名声,只因不久将来,大江南北皆是吾国吾民!”郭侃连忙道,“只是宋军逃得太快,未能抓住贾似道,让他给跑了。”
  赵诚君臣口中的所谓秋毫无犯,那是要大打折扣的,这看要和什么样的对手比,他们将南朝一切视作囊中之物。
  “三月时,我水师在长江口外大破宋军水师,齐国公领着一万精兵自通州(南通)登陆,打乱了宋军在江北的布署,那贾似道丢下扬州,夺船而逃。”陈同道,“其实宋人只要紧闭门户,齐国公的那些人马并无攻城利器,也无可奈何。”
  “他这一跑不要紧,我东路军本是佯攻,不得不提前渡淮,竟比铁义还要提早饮马长江。”叶三郎道,“只是淮东多水,河道纵横,我骑军优势不显,不得不下马步战。淮安、高邮、泰州及扬州数战,我军损失亦不少。”
  “太子可有消息?”赵诚问左右道。
  “前日有军报,太子还在海上,宋国水师虽曾大败,但在钱塘湾外屯集的战船不下千艘,太子等水师将士想寻机再战,齐国公也回到了海上。”何进道,“太子秉性像陛下,喜欢知难而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是我朝水师也损失不小,不如命他还军?”
  “太子既然敢战,那就随他去吧,宋军水师实力仍在,命他小心从事,想必他也知道这一点。”赵诚摇头道,“还是说说各路情形。”
  “铁义已进至建康对岸,正在搜集船只,不日渡江。”何进道,“中路军史天泽部,上月自黄陂阳逻渡江,正在围攻鄂州,一旦攻克,即沿长江南岸东进,该部虽斩获极大,但遇到抵抗尤烈。至于我西路大军,最新的消息称,张士达自大理北境抢渡马湖入川,同时卫慕攻重庆府外各城,已克大获、青居、大良,他们二人将会聚重庆,攻钓鱼城,罗志率主力入广南西路,北攻湖南,由于道路偏远,还未有明确消息送来,不知进展如何。”
  “诸位猜猜,宋主此时正在做何想?”赵诚笑着问道。
  “大概是在宫中瑟瑟发抖吧?”叶三郎毫无顾虑地嘲笑。
  “依末将看,宋主怕是要逃跑吧?”陈同道,像是自问,“浙东?江西?还是福建?”
  “不管如何,宋国双拳难敌四手,兵力捉襟见肘,又缺少力挽狂澜之辈。史天泽已过江,西路军三十万又自西南深入腹地,宋人怎能抵挡我大军?”宋平道。
  “哈哈哈!”赵诚在众将的簇拥下,奔入扬州城。
  因为君王的命令,双方将士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厮杀在一起。
  钓鱼城,三江交会之冲,背依大山,四周峭壁悬崖。宋蜀帅余晦无能,茫然不知所措,川军不寄希望于他,宋将兴元都统制兼知合州王坚,借助钓鱼城坚固的防守与足够的钱粮,抵抗着秦军猛烈攻击。卫慕与张士达二人急攻不下,望城兴叹,而宋军遥望东南不见皇恩浩荡,只得誓与此城共存亡。宋将李曾伯欲援重庆,因已过大江的中路秦军的攻势而不得不放弃西援,转而保卫鄂州。
  邕州,罗志率领的西路军主力三十万大军,将驻守该地的宋军撕成碎片,将广南西路搅得天翻地覆。他来不及巩固战果,与张柔、西壁辉三人分兵北上,齐头并进,杀出一条血路,兵锋直指湖南,所到之处,皆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鄂州,史天泽派郑奇分兵南下,接应仍杳无音信的从南方而来的西路军。自己则率主力围攻鄂州,受到了宋将高达及滞留鄂州的李曾伯等人的猛烈抵抗,宋军以血肉之躯抵挡着十万秦军的围攻。
  临安,赵昀夜不思眠。
  告急的军报,不停地送至他的面前,令他忧心忡忡。或许用忧心忡忡难以形容他此时的惶恐与焦虑,他不将国事危急的原因归结为自身,而是归结于宰相谢方叔等人的无能。
  去年十一月丙申临安大火,烧到了丁酉夜才熄,今年八月温、台、处三郡在水,而江、湖、闽又大旱。这让朝野人心惶惶。
  贾贵妃已死,宫中阎氏最受赵昀宠爱,受阎氏庇护的内侍董宋臣、卢允升等深得赵昀的信任。董宋臣逢迎上意,修筑了梅堂、芙蓉阁、香兰亭,又霸占民田,结党营私,并将妓女唐安安引入宫中让他寻欢作乐,人称“董阎罗”。
  又因为余玠之死,朝野有人指责谢方叔,谢方叔又曾得罪过董宋臣,于是谢方叔被罢了相。此时吴潜也已辞官,两相空悬,董槐被任为右丞相,但董氏并不为赵昀所信任。赵昀又任用了从扬州逃回来的贾似道为枢密知事,又让结交宦官的丁大全任谏议大夫,这让朝中许多人心怀不满。让举国上下惶恐的,当然还是秦军越来越逼近的脚步。
  天灾人祸,大难临头,满朝文武却束手无策。赵昀不得不急诏老将赵葵,任命他为浙西安抚制置使、知镇江,任责北大门的防御,又召集各路兵马勤王。但这仍让赵昀不感到安全,每天传来的不利消息,令他如丧考妣。赵昀曾想暂时称臣,以为缓兵之计,更想从此划江而治,但此时顺风顺水的赵诚怎会答应?
  “朕欲进封皇子赵禥为忠王,尔等以为如何?”赵昀对着召来的心腹们说。所谓心腹,也不过是贾似道、丁大全、董宋臣三人。
  “皇子赵禥资质内慧,七岁始言,言必合度。”贾似道立即接口道,“立皇子禥为忠王,正合举国臣民心意。”
  贾似道胡说八道。赵昀好色无度,曾有一子不幸矢折,所以虽后宫无数,却始终没有儿子,选赵禥为皇子,进而想封其为忠王,那是因为此人是他的亲侄子。赵禥之母黄氏原不过是一个陪嫁丫头,应与主人私通之后,怕腹中胎儿因自己地位低下而影响前途,曾服药堕胎,结果事与愿违,所以赵禥先天不足,七岁才能说话,手足发软,体质极差。
  “奴以为,不如直接封皇子为太子,以安民心!”宦官之首董宋臣道,他的目光瞄向丁大全。
  丁大全闻弦而知“雅”意,连忙奏道:“臣附议!”
  赵昀面露一丝喜色,又不无忧虑地说道:“朕年近半百,这祖宗基业早晚要交给我赵氏子孙。只是……”
  “陛下这是担心朝臣们议论吗?”贾似道躬身说道,“陛下这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当然应提早为国设立储君。这是皇帝家事,容不得做臣子的乱说。”
  “贾卿一向忠君爱国,乃百官表率也。”赵昀赞道。贾似道心中极是兴奋,他从扬州逃回临安,虽然他极力夸大秦军的兵力,甚至将大部分责任归结到通州(南通)沿海守将的身上,但两淮是在他手中丢掉的,所以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皇帝秋后算帐,此时见皇帝要立储君,立刻一个劲地表示赞成。但与罢官相比,贾似道更不愿去前线。
  赵昀的心思,这里的三位都很明白,封王是假,其实更是想在紧急的时候,交皇位传给赵禥,赵昀想学徽宗。
  第二天上朝时,丁大全想表现一番,当着百官的面要请立赵禥为太子,他自动将忠王这个步骤省略掉。群臣立即反对,大臣虽然不能上阵杀敌,御敌于国门之外,但对这件事看得还是很清楚,其中以董槐为最,竟然当场弹劾丁大全。赵昀驳回了群臣的反对,对董槐也大为不满。
  紧接着,丁大全上表弹劾董槐,赵昀还未批复,丁大全就调来一百多位军士,将董府团团围住,逼董槐去大理寺受审。当天赵昀就罢免了董槐相职,朝中哗然。
  太学生陈宜中、陈宗等六人联名上表,攻击丁大全,却被丁大全将他们赶出了临安,还在官学门口立下字碑,禁止太学生妄议国事,舆论又是哗然。丁大全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同党马天骥同任签书枢密院事。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有人在朝门外发现了匿名的帖子。
  西湖畔的湖光山色,似乎比以前暗淡了不少,临安人忧心忡忡,他们似乎听到了北方铁骑的呼啸声。一个本属平常的坏消息,往往能让临安人带着惊恐的表情,议论半天,有人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匆匆离开临安,远走他乡。但一些人仍指望着朝廷能够力挽狂澜,当国事日衰之时,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沉醉与温柔乡中忘掉烦恼。
  秘阁修撰钱佑正是在西湖畔买醉解愁。作为一个踏入仕途二十年的文人,钱佑至今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朝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了百个他这样的小官也不会嫌少。此生无望,华发早生,再无年轻时的奋发向上。
  熙春楼仍奢华无比,灯火辉煌处,是巧舌如簧的跑堂伙计,招揽生意的闲人,还有笑靥如春的歌姬,只有在这楼中才会忘记一切烦恼。
  风流总是雨打风吹去,钱佑沉浸在微醉之中,听着隔壁传来的丝竹之声,却猛然被一阵喧嚣惊醒。
  如众星捧月般,贾似道带着从人上了楼来,从人见钱佑占了临窗的好座,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住手!”贾似道今天本是愁眉苦脸,见到钱佑,立刻一扫愁容,喝住莽撞的手下,“钱大人在此,尔等怎能无理?”
  “大人教训得是!”从人见主子如此,连忙闪开。
  “稀客,真是稀客啊。”钱佑喝得有些多了,并不起身行礼,眯缝着双眼,“贾大人离开临安数年,这西湖也就少了些逸事,可惜啊可惜!”
  “那是、那是!”贾似道今天对钱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出奇地热情,尽管他从钱佑话中听出了反讽之意,“相请不如偶遇,贾某回临安,首次来这西湖畔,就遇到了钱大人,真是有缘啊。今日贾某做东,请钱大人痛饮!”
  “贾大人客气。”钱佑道,“贾大人参赞军国大事,是朝中重臣,钱某不过从六品的小官,哪里敢劳大人相请?”
  “哪里、哪里?从明日起,钱大人就升官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如何?”贾似道笑道。
  贾似道这一笑,莫测高深,令钱佑的酒醒了大半。
  “大人不要拿钱某开玩笑。”钱佑正色道。
  “钱大人知道吗?贾某身负皇恩,过几天便要出京赴湖北,任荆湖宣抚策应大使。”贾似道说道。
  贾似道脸上的笑意立刻又消失地无影无踪。钱佑心说贾似道这个新头衔可不是美差,那是要去前线作战的,他此时要升自己的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才大人说要升钱某的官,不知钱某与此事何干?”钱佑有不妙的感觉。
  “这个嘛。”贾似道顿了顿道,“贾某忠君爱国,以马革裹尸为己任,但两国交战,唯有黎民百姓受苦,贾某不忍百姓涂炭,欲遣使劝说北军退回。正愁无人为使,不巧在这熙春楼里见到了钱大人,真是天助我也。”
  钱佑这才知道自己为何一下子就能从从六品升到从四品。


第一百零七章 江山如画(十)
  鄂州城外,战事正酣。
  一波又一波的秦军,推着撞车,抬着云梯,呐喊着往前狂奔。城头的宋军则居高临下,往下放着箭、石、檑木与滚油。狂奔至城墙下的秦军,忽然如被拦腰砍断的树苗一般倒下,有人悄无生息,有人则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着。
  呼、呼,回回砲又一次将圆形的甚至未经打磨的石弹发射了出去,各种形状的石弹,在空中编织出密集的石雨,越过活物与死物的头顶,狠狠地扑向鄂州城头。
  城头上在不绝于耳的撞击声中,升起了烟尘,墙头上传来守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有城垛上的砖石在撞击中碎裂、迸发。而火油弹则将城头上变成一片火海,宋军在火焰中得到永生,更多的人是呼喊着用泥沙扑火。
  呐喊、痛哭、叫骂!
  灰尘、浓烟、轰鸣!
  史天泽督促着部下急攻鄂州城,因为郑奇率领着两万人马去了湖南,他手中的兵力经过连番大战,已经不足十万,而这鄂州城的守军又是极难对付,高达等宋将是他的老对手了。
  “元帅,有大约三千宋军从南面袭来。”有军士急报。
  “那还等什么?”史天泽心中暗骂,没有回头,“沈重,领着你的部下,将来援之敌截住。”
  沈重二话没说,立刻领着部下离开鄂州城下。鄂州城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城内的高达、李曾伯等人抵抗激烈,而各路宋军或主动或被动,纷纷来援,围绕着鄂州城,方圆百里皆是战场。史天泽围点打援,虽然暂时拿鄂州城没有办法,但打援的战果倒是不小。
  江州(九江)已经遥遥在望了,钱佑跟随着贾似道及十万兵马走在官道上。贾似道全身披挂,看像是倒象是一个奔赴战场的统兵大将,但他这个大将只愿坐车,且有美人相伴。即便是十万兵力护卫在侧,贾似道也觉得不太安稳,一旦前方传来不利的消息,贾似道即喝令大军停下,派人打探道路,才敢继续前进。
  十万兵将,大多数人无精打采,钱佑心道这号称禁军精锐也不过如此。
  一个月前西湖畔,他与贾似道相遇,第二天贾似道便亲自陪同他去了吏部,补了个叙迁手续,半个时辰之后,钱佑就摇身一变成了从四品的官员,钱佑甚至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朝中有人好办事,尤其是贾似道亲自来办,钱佑心道即便是新宰相程元凤亲自来办,恐怕也没有这样利索的。升了官的钱佑要求入宫面君,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为大宋使者,出使秦国议和,这等大事首先应该去宫中领旨,应了解自家皇帝和宰执大臣们的打算。贾似道一口拒绝,声称前方军情紧急,毋须繁文缛节,路上他会交待细节。
  钱佑心说也是,以为贾似道都安排好了。却不料,贾似道在杭州磨蹭了半个月才出发,路上又走了半个月。江南大多是富庶之地,秦军还远在鄂州,各地不少的村庄城郭就已经人去屋空,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自江北及鄂州方向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拖儿带女,带着家中积蓄往南方避难,也带来了无数真真假假的可怕消息,也少不了趁火打劫的乱兵。
  钱佑心情沉重,并且认为自己此行任务重大,大有国家兴亡系于一己之身的使命感。
  “大人,属下何时出发?从何地出发?不知皇上与大人有何计议?”钱佑赶马,追上贾似道的车驾问道。
  钱佑连珠炮似的发问,令躺在车中的贾似道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钱大人稍安勿躁,本大人自有主张。”
  “听说鄂州军情十万火急,大人这是要去援鄂州?”钱佑又问道。他想说的意思其实是催促贾似道快点赶路。
  “鄂州军情不明,本帅怎能轻举冒进呢?”贾似道胸有成竹地回道,“我军将进驻江州。”
  钱佑这才明白,自己为何又兼着江州都府参议官的头衔。
  “大人,下官虽是文官,不懂军事,但长江天堑,我朝向来依赖。今鄂州已经被秦军围困,一旦鄂州被克,则长江天险不保,秦军可大举过江,临安危矣。大人怎能坐视不救?”钱佑质疑道。
  贾似道面色变了一变,怒道:“本帅自有主张,大丈夫定国安邦,扶持江山社稷,并非只有在沙场之上拼力。朝堂参赞谋划,也是必不可少。又如钱大人代表朝廷北使说和,化干戈为玉帛,也是极重要的,大人一人可抵雄师百万呐!待抵江州后,钱大人即可携本帅的信函赴鄂州敌营,劝敌退去。难不成,钱大人害怕了,以为羊入虎口?”
  “钱某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亦敢一试。家国存亡之时,钱某不敢辞!”贾似道说的豪迈,钱佑不由得挺起胸膛说道。
  “好、好、好!有了钱大人这样的忠良,我大宋可以安枕无忧了。”贾似道又转怒为笑地说道,“钱大人曾数次出使秦国,听说秦主赵诚对钱大人一向以礼相待,想来秦军将官对你也不会为难,所以本帅便想借助你,钱大人莫要让本帅失望,以国事为重啊。”
  “遵命!”钱佑悻悻地回道。
  江州此地防守其实极为空虚,淮西吕氏兄弟率残兵自淮西逃至江州,又奉命将江州大部分的兵力带去支援鄂州去了。贾似道在江州设都府,并不急于向鄂州进兵,因为他压根就不敢亲身涉险,他将自己从临安带来的那十万兵力当作自己的护卫。
  所以,钱佑不久就带着密信在一百多兵马的保护下奔往鄂州,还带着十大箱宝物,据贾似道说这密信是皇帝的亲笔信,不得私自查看。
  钱佑发现自己不过是个信差。
  鄂州城外百里,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遗迹,尸横遍野却无人收拾,流浪狗在死尸间乱窜,楚地的无数村庄在战火中付之一炬,缕缕黑色的浓烟遮蔽着湛蓝的天空,天宇中应该还有无数的鬼魂在游荡。钱佑还未靠近鄂州,就被一队秦军骑兵截住,不久便被带至史天泽的面前。
  此时,鉴于中路军的艰难,铁穆奉命将襄阳一带的火炮、回回砲、巨弩及大量的攻城器械搬到了船上,顺汉江而下,运至鄂州城外,近百门两千斤火炮已经准备就绪,城头的守军瞪着忙碌的秦军还有那庞然大物,面如土色。
  不过,史天泽此时知道江州又驻进了近十万宋军,这对于他来说当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必须时刻防备着这十万宋兵的来袭。
  “你是说,贵上要与我朝谈和?”史天泽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即便是瞧不起宋国,即便是两国处于你死我活的交战状态,当着使者的面仍然言必称贵上。
  “正是!”面对着众多面色不善的秦军将帅,钱佑答道。
  “贵上以何谈和?”史天泽感到好奇。
  “这密信是我朝陛下写给贵主的信件,企盼将军能派人引小使见贵上,向贵上说和。”钱佑道。
  史天泽有心想拆开密信,但又想这恐怕有些不合适,于是便道:“既便如此,本帅今日便派人送钱大人过江,不过贵国沿江水师屡屡骚扰,万一大人在江上遇上不幸,本帅可没有责任。”
  “这个无妨。”钱佑道,“两家既要谈和,那么将军应停止攻城。”
  “笑话!”秦军众将校不屑,铁穆道,“我军乃大秦国的军队,只听吾皇号令,岂能是你这外国使者说停就停。未见吾皇钦命,我军将士既便是只剩一人,也只能战死为止。”
  史天泽正色道:“铁王说的是!”
  钱佑见未能说动,只好催着赶路,越快越好。他可不想出使未成,秦军就逼近了临安。所以,当鄂州城在轰隆隆的火炮声中颤抖时,钱佑孤身一人踏上了北去的道路,这是他此生第三次使秦,个中滋味只能由他一个人慢慢体会。
  过了大江,钱佑这才知道赵诚便在扬州,据他判断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此时扬州与镇江对峙的宽阔江面上,透露着紧张的气氛。秦国在内河支流上日夜造江船,从北方征召来的,加上抓来的宋国工匠不下万人,斫木之声日夜可闻。而对面瓜州一带的宋军则严阵以待,赵葵也是日夜督练军队,还时常派水师过江骚扰,虽无大战,但小战不断。
  赵诚并不焦急,尽管对面是一位难对付的对手,赵葵又在对面屯集了重兵,等时机一旦成熟,赵诚便要率军过大江,兵临杭州,去实现他心中的梦想。
  已经是冬十一月,落叶散尽,但对大部分来自北方的将士来说,扬州的冬天只能说是有些清冷。江淮之间的军队与信使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北方的粮食、兵甲也源源不断地往长江北岸运送,这里的秦军将士根本就没有鄂州城外那些身处最前方秦军将士那样紧张,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必胜的欢颜。换句话说,这便是士气。
  赵诚听说钱佑代表宋国朝廷来见他,立即吩咐将他带来。
  “大宋使者钱佑拜见北朝陛下万岁!”钱佑入了扬州城,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钱大人与朕是老相识了,赐座!”赵诚吩咐道。
  “多谢陛下。”钱佑并不想坐着,又不好直言拒绝,“骑马久了,站着舒服。”
  “怎么?钱大人真是见外。”赵诚笑道,“这也难怪,如今秦宋两国乃敌国。钱大人出使前来,一定不是来下战书的,因为那是多此一举,那么朕猜想,钱大人这是替宋主请降的喽?”
  钱佑被赵诚的话气得够呛,开门见山道:“外臣此来,是来谈和的。今两国交战,既便是贵军勇敢善战,但死伤亦非少数,今江北富庶之地十数州,已为贵朝占领,不如两家划江而治,江北皆归贵朝,大江以南归我朝,我朝可向陛下称臣,岁奉银绢各二十万两、匹,愿两家秋毫无犯,世代友好。”
  “这是你家皇帝亲口说的?”赵诚问道。
  “算是吧。”钱佑道。
  “什么叫‘算是’?”晋国公宋平疑惑道。
  “钱某出临安时,因事情紧急,未能面君,即随贾大人出临安。这是贾大人转述的我朝陛下意见。”钱佑道,“贾大人身为皇亲国戚,又是朝之重臣,深为我朝陛下信任。他的话,自然代表我朝陛下的意见。”
  何进、宋平、郭侃、叶三郎及刘秉忠等,纷纷凑到赵诚耳畔窃窃私语,众人都认为这是宋人缓兵之计,事到如今,秦国怎能罢手?赵诚想了想,便问道:
  “你所说之贾大人,可是贾似道?”
  “正是!”钱佑答道。
  “可有凭证?”赵诚觉得其中更是可疑,那贾似道的为人赵诚知道的一清二楚。
  钱佑连忙将随身携带的密函转交给赵诚。赵诚从亲卫手中接过来,亲自拆开阅览,钱佑紧张地盯着赵诚看,只是赵诚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似怒似笑似悲。
  赵诚将信件递给何进等人,众人争相一睹,个个都是一样的表情。
  “钱大人不必回去了,就在这扬州城内待着吧,待朕的大军取了江南,一统大江南北,你随朕赴洛阳,或是回乡居住,皆由你。”赵诚道。
  “这是为何?”钱佑奇道,“陛下若是觉得我朝诚意不够,可提条件,莫非恼羞成怒,欲拘禁外国使者?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哼!”赵诚怒道,将信函扔到地上,“钱大人,朕不与你计较,你将这封所谓的宋主亲函仔仔细细看一遍吧。”
  钱佑连忙读了一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所谓密函,并非赵昀的亲笔信,只是贾似道自己的意见,那贾似道想通过钱佑这个赵诚的熟人,将他想投降的要求转达到赵诚的面前。为了保密,贾似道还在信中请赵诚杀掉送信的钱佑,以免走漏消息,贾似道想的倒是周到。
  真相大白,钱佑自始至终被贾似道玩弄,又是升官,又是和颜悦色,让钱佑以为自己真的身负皇命重任,这完全是背着朝廷干的。
  受此打击,钱佑跌倒在地,捶胸顿足,想死的心都有了。
  “朕杀你何用?”赵诚起身走到钱佑面前,居高临下,“宋国不亡,天理何在?”


第一百零八章 江山如画(十一)
  鄂州城在中路军的猛烈攻击下,变得愈加脆弱,曾经坚固的城墙也变得千疮百孔,似乎如纸扎的一般,一捅即破。
  宋将李曾伯、高达等人,虽知道曾有十余路宋军相继来援,但援军总是无法给予他们实质性的帮助,不是一一被歼,就是被击溃,还有就是驻足观望。城外的秦军一刻不曾停止的攻击,让他们的抵抗力量越来越虚弱,而秦军的神兵利器更是让他们无能为力,在轰隆隆的火炮声中,宋军主帅们决定趁着手中尚有可观的兵力,寻机突围。
  史天泽及前来助战的铁穆等人不想硬扛,稍作抵抗之后,故意让开道路,然后紧追不舍。宋军一出了城,便撒腿南逃,再也没有了固城而守时的坚决。人一旦有了求生的希望,就不会做殊死搏斗,置之死地才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宋军沿途丢弃的兵甲、旗帜到处都是,指引着秦军随后掩杀,杀得逃亡的宋军鬼哭狼嚎,宋军被歼不下两万。
  高达等人领着不足一万的残兵,往兴国军(阳新)急奔,驻守在兴国军一带的是吕文德。就在高达等人以为得到了喘息之时,忽然南方喊声震天。旗帜如云,奔疾如风,如洪流,如惊雷,如天边的黑云席卷而来,一支雄壮秦国骑军横在他们的面前,带着无以抗拒的力量杀奔而来,气势磅礴。
  “西路军到了!”铁穆放下千里眼,高呼道。
  “西路军杀到了!”史天泽则振臂高呼,喜从天降。
  “万胜、万胜!”十里外的西路军也遥相呼应。在秦军士气高涨的欢呼声中,宋军自李曾伯、高达及以下如羊入虎口,被撞倒,被扑倒,被掀翻,如秋风扫落叶,不到半个时辰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尸横遍野,非死即降,却无一人漏网。
  来人是西路军的前锋之一汪德臣,不久罗志、张柔、西壁辉等人率军陆续来到,双方三十余万人马胜利会师。这当中既有堂堂堂正正的秦国男儿,也有新附部族,还有为数不少的投降宋兵。因兵于敌,就粮于敌,西路军杀出了一条血路,也将宋国的腹地打个稀巴烂。
  罗志等人虽为主帅,然而个个都是胡须老长,脸庞消瘦,衣甲残破,明亮的眸子中却掩饰不住满身疲惫。蔡国公张柔满面憔悴,而左右将校及普通军士的身上带着一股血腥的气味,他们是浴血奋战而来,不仅在荆湖南路遇到沿途宋军的层层抵抗,还遇到广南东路与江南西路宋军的骚扰、堵截,损失亦近五万之众,那些新附的部族死伤更多。
  自去年秋天从青唐、陇右出发,这一路行来,即便是最年轻的军士也身经百战,成为杀人不眨眼的老练军士。而有的人却永远地倒下,被袍泽兄弟草草地埋葬,永远地留在了异乡,再也回不到家乡。
  “西路军诸位兄弟辛苦!”史天泽深深一躬,铁穆及中路军诸位将校等也纷纷向罗志等人致以赤诚的敬意。
  “铁王、史元帅客气了!”罗志抱拳道,“这一路走来,历时一年零四个月之久,我西路军的将士受够了苦。但这苦也没有白受,我们走了很长的路,也经受了考验,从今往后,还有什么敌人可能阻止我们?”
  张柔见到史天泽等人,心情大悦,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老夫很久没有尝过北方的烈酒,不知中路军的营中,是否可以让老夫尝一些?”
  “哈哈!”铁穆笑道,“铁某自扬州出发时,陛下曾嘱咐,若是见到了西路军的将士们,要铁某替他为诸位大功臣敬酒,故铁某早就备好烈酒百坛,未见诸位西路军兄弟,谁也不能动!”
  “好!”西壁辉道,“今日我等会师,是一个大胜利,今日便天作帐、地作席,我等大醉方休!”
  “好!”众人皆欢呼道。
  双方并不急着东进南下,三十余万将士光明正大的在城下摆起了庆功宴,秦国男儿的豪情展现地淋漓尽致。城内的宋军心生惧意,此地是江南西路最西北端地界,过了兴国军,前方就是江州瑞昌县。
  江州城内的贾似道很快就知道鄂州被秦军攻克,又得知又一支更庞大的秦军自南杀了过来,他还不知秦国皇帝赵诚是否接受他的请降要求,心中害怕,急忙南逃。
  主帅一跑,部曲立刻惊慌失措,只有少数忠烈之人纠集在一起,试图准备为国捐躯。
  临安城内,赵昀自从得知湖南潭州被克,就知临安危在旦夕。此前,丁大全已经当上了右丞相,他还想隐匿潭州被克的消息,但这种消息是无法掩盖住的,面对百官的诘问,丁大全只好上表请辞。
  赵昀为了平息众怒,便罢了他的官,重新启用吴潜任左丞相兼枢密使,他把右丞相的官职留给了贾似道,此时的赵昀还不知道贾似道已经临阵脱逃,他只知道贾似道正在前线浴血奋战。
  临安城内一片恐慌,内侍董宋臣请赵昀迁都明州,赵昀担心秦军兵临城下,立即召集大臣,连夜做出了迁都明州的决定。朝中大臣们并不赞成,因为这一旦迁都,凝聚起来的抵抗之心就会大大削弱。赵昀这才暂时搁置迁都的计划。
  迁都并非一件易事,宫中的嫔妃、宫人及宗室岂能放弃?皇家宗庙、器物、图书、舆辇,无数金银珍宝,亦是不可能留下。西湖上的明月,仍照千万人家,灯火在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暗淡无光,歌女怀中的琵琶声嘎然而止,挥金买笑的豪商、官员手中的酒杯呯然落地,风流才子再也做出风花雪月的诗文来。临安人的心头,笼罩起兔死狐悲之感,末日来临,上至皇帝、宰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沉浸在惊慌、悲愤与愁苦之中。
  就在赵昀放弃迁都之时,又传来三件坏消息,其一是鄂州被陷,更多秦军自西南而来;其二是贾似道临阵脱逃,不知所往;其三是钱塘外又传来一个令他吐血昏厥的惨败。
  钱塘外的海面上,聚集着大宋几乎全部的战船,他们负责着拱卫临安海域的安全,而秦军水师虽在长江口获得一次大胜,但相对来说,秦军水师实力仍然较小,所以赵松、严忠济等人避免南下与宋水师交战。
  赵昀也不敢将自己的水师派出,两千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便在钱塘湾上聚集,拥挤不堪,他认为这些战舰若是离开钱塘湾寻敌决战,临安就不安全。
  月黑风正高,秦军抓住了一个机会发动了突袭。
  东南风!十一月初三,百艘秦军轻舟,装满了油毡、草料与火药借着风力与夜色,在十里外被点燃,然后顺风而下,直冲入宋军水师之中。风助火势、火助风势,大火冲天而起,被丢弃的战船又带着火焰烧了更多的战船,宋军的战船甚至都无法避让,火势烧透了半边夜空,临安城内也可见到火光。宋军水师损失惨重,几乎丧失了战力。
  赵昀收到这个噩耗,气得吐血,这也促使他连夜做出迁都的命令,因为他已经六神无主了。就连当初反对迁都的大臣们此时也没有坚决地反对。皇帝出奔的消息,在临安城内迅速地传开,此时的临安人,已经忘记了西湖畔的欢声笑语,他们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短暂失神。谣言在临安城中不胫而走,传递着种种可怕的消息,尽管此前一年之内谣言不断,但此时此刻,人们已经无法分辨出消息的真假。
  赵昀仓惶出逃,他做梦也未想到自己还有今日,他更未想到自己又将历史重演一遍。宫妃、宫人与宗室,装了近千辆车,金银财帛与皇家器物又装了三千辆车,即便这个时候,他还未忘掉皇帝出门时隆重的仪卫导引。
  这个冬日的天色昏暗,寒风在人们头顶上呜咽着,似乎有下雪的迹象。江南很少下雪,但并非不下雪,在赵昀的眼里,这个冬天太过寒冷。
  长长的官道看不到头,长长的出奔队伍也看不到尽头,这当中既有十余万禁军,宫室、文武百官、太学生,还有跟在身后的士农工商,人们形色匆匆,如惊弓之鸟。然而对于临安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大城来说,这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秦国水师已经在临安登陆,将临安城围了起来。
  赵昀乘着舆车,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催促着奔往绍兴,他经此地去明州。绍兴是赵昀的家乡,离开家乡时,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破落户。一跃龙门,成为九五至尊,享尽荣华富贵,全凭史弥远所赐。而今首次回归绍兴,没有衣锦还乡的尊荣,只有无尽的凄怆与迷离,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奔。
  “宣诏,太祖以神武创此基业,历经近三百年,传于朕手。朕虽努力,但国家沦丧至此,致百姓生灵涂炭,朕心实有愧也。今可传位于太子禥,朕逊位为太上皇!”走到了绍兴,赵昀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陛下仁主,甘为天下忍辱负重,臣等不及也。”董宋臣等人拍马道,“陛下禅位之德,唯尧、舜可比也!”
  赵昀闻言,脸上抽搐了一下,脸色极为难看。
  皇太子禥在内侍董宋臣的引导下,来到赵昀的御驾前,或许是因为虚情假意营造出父慈子恭的气氛,又或是感到恐惧,赵禥再三请辞不受,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似乎难以承受这风雨飘摇的国势。
  直到赵昀发怒了,赵禥这才结结巴巴地接旨谢恩,心中却茫然不知所措,对于他这位太子来说,此时此刻皇位也许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时,随行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声,赵昀以为是发生了兵乱,连忙问近侍发生了什么事。不久,有内侍来报,有太学生拦驾请求觐见。
  “宣!”赵昀有力无力地命道。
  这六位太学生正是不久前被丁大全惩罚过的那六位,他们伏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请求惩奸除恶,身后又是一大批台谏官。
  “今日之事,谢方叔妒贤嫉能在前,贾似道坏乱边事于后,丁大全、马天骥、董宋臣、卢允升等崩坏于内,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又有宫人阎氏媚主求荣,残害国家。臣等以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纲常国纪,不杀不足以振奋民心。愿陛下诛杀于道,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太学生群情鼎沸。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禁军也跟着叫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文官们也跟着高呼。
  侍立皇帝身边的马、董、卢等人,还有虽被罢官,仍跟在皇帝逃亡队伍之中的丁大全,面色剧变,紧张不已。只有谢方叔早就不在临安,他也许做过唯一错事就是在皇帝面前说余玠的不是。面对群起的反对者,他们心胆俱裂,齐齐跪拜在地,乞求饶命,昔日的耀武扬威与高高在上的权势在此时的情境下,不堪一击。
  “陛下,臣妾不过一妇人,竟让天下人人人喊诛,瞧在臣妾多年来尽心服侍皇上的份上,让臣妾出家为尼,为皇上祈福。”阎贵妃扑倒在赵昀的脚下,苦苦地哀求,她那曾如花的面孔也害怕而扭曲起来。
  “皇上饶命啊!”丁大全等人如鬼哭狼嚎。
  “朕已经传位于太子,只愿做个田舍翁,安养天年,尔等还是去问新皇吧。”赵昀心中不忍,有心回护这些曾百般奉承他的人,但又不敢惹了众怒。
  “太子有何旨意?”太学生当中的陈宜中,出言问赵禥。
  赵禥无能,他用求援的目光看着赵昀:“全凭父皇做主!”
  赵昀无奈,为了挽回民心,他决定效仿唐玄宗。数尺白绫,将阎贵妃当众赐死,这个女人在最后时刻只得感叹红颜薄命。其他人就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被气愤的人群扔到道边的野地里。
  逃亡的队伍,又出现了一阵骚动,后方的斥侯传来了遇到秦军游骑的消息。赵昀连忙又乘上天子舆车,急奔而去,这一去不知道前路何时才是尽头。


第一百零九章 江山如画(大结局)
  断桥残雪处,雄纠纠的铁骑也放慢了脚步。
  雪后初晴,大秦皇帝陛下赵诚时隔二十年后,再一次来到西湖畔,带着骄傲与得意而来,在他的内心之中,也少不了一番感慨。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华盛景,人去船空的画舸静静地停靠在湖边,没有了欢笑与箫鼓,让这片湖光山色少了些浮华,多了一份来自自然的空灵与难得的孤寂。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雍容华贵的西湖,被大批来自北方的军士围了起来。雄壮的战马在湖边长嘶,吼出了来自燕云的慷慨,雪亮的钢刀与湖光交相辉映,凭空增添了一份肃杀的气氛。旄旗招展,刀枪如林,南朝的胜地在威武雄壮的军队重压下,低下它曾高贵的头颅。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它酣醉了不止百年,盛下了太多的欢乐,以至于它承受不住太多的其它东西。
  一场小雪之后,断桥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湖面上只有少数地方结着一层薄冰,愈发衬托出这一湖好水的妙处。西湖四时皆美,冬天也不例外,就连这群来自北方的一向豪迈的汉子们也不忍破坏了这一片好景致。
  战马行处,雪地仍毫无例外地被践踏成泥,在践踏之下很快惨不忍睹。疲惫的战马饮着西湖水,军士手中的弯弓在湖面上投下倒影,军士们掬起一抔西湖水,打破刀光剑影,洗净刀锋上的血迹。英雄或懦夫的血汇入西湖,消失不见。
  风流散尽,那繁华佳处已经人去楼空,空余一湖哀怨。亭院深处,赫然散落着一两具未来得及清理的死尸,污染了明亮秀美的湖水。
  此前七日,西路军与中路军合兵一处,克兴国军,分兵两路,一路深入江南西路腹地,取瑞州、临江、吉州,绕鄱阳湖,经信州、衢州、严州与入临安的水师合,主力则直攻江州、建康、饶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及湖州、秀州等地,从陆路攻击镇江府背后。
  赵诚、何进、宋平、郭侃等率东路军自镇江对面发动攻击,一声令下,万船齐发,浩浩荡荡过大江。老将赵葵空有赤胆忠心,腹背受敌,双拳难敌四手,最终兵败自杀,让开了临安府北方的门户。宋主赵昀的出奔,让临安府附近的守军不战自溃,秦军策马狂奔,杭州外围的武康、德清、安溪等地相继被破。
  临安无论繁华还是贫困,无论美丽或丑陋,无论骄傲还是自卑,最终落入他人之手。温柔乡里,绵软的酒色早将男儿血性尽腌醉了。
  楼阁转角处,一面赤旗飘扬,太子赵松带着一众将校前来见驾。
  “儿臣参见父皇!”赵松精神抖擞地下马拜道。
  “起来吧!”赵诚欣喜地亲手将儿子扶起来,“听说你还未入城?”
  “回父皇!”赵松道,“临安繁华,城内来不及逃走的官军民不下百万,儿臣担心将士们入了城会滋生事端,害了我大秦朝廷的名声。故儿臣只派降臣入城劝慰七日,令城内诸色人等各安其命,毋须惊扰。”
  “水师将士们辛苦了,可曾计功受奖?”赵诚又问道。
  “父皇放心,儿臣劳齐国公着手去做了。”赵松道。
  赵诚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太子从今日起,便可独当一面了。为父想在杭州城内住到明年夏天,这追击宋主,平定未下城邑的事情,就由你这个征南大元帅去做吧。”
  “儿臣遵命!”赵松盯着父亲看了一眼,见赵诚也是尘色满面,颇为关切地说道,“父皇瘦了。”
  “这并不算什么。”赵诚轻笑道,“倒是我儿这些日子,倒日见强壮。”
  “儿臣年轻,这些苦算不了什么,风雪炼精神嘛。”赵松满不在乎地说道。
  “年轻人就应该不怕苦,你去吧!”赵诚拍了儿子胸口一下,“地虽远,但总有尽头,有多远你就走多远!”
  “父皇在城中稍停一段时日,待儿臣捉了宋主便来复命。”赵松跪在地上,再一次恭敬地大拜,旋即跃上战马,振臂一呼,身后十数万将士呼啸着追随而去。
  赵诚注视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好久才道:“这一转眼,朕征战也有二十二年之久。”
  “陛下说的是,要是从陛下为贺兰国王算起,已整整二十六年。”铁穆道,“倘若从筹建忠勇之军算起,亦有三十余年。”
  “三十年功业,今日已臻大成,陛下从此可笑傲古今英雄也。”宋平赞道,“华夏混一,神州一统,普天之下,皆曰秦人!”
  赵诚凭栏远眺湖光山色,在心中大业将成之时,他的喜悦之情却是一闪而过,满身疲惫。伟大的征伐,铸就辉煌的帝国,而杀戮之后,却是荒芜的田园与血淋淋的事实。
  赵诚感到厌倦,同时也感到这天下一统,只不过是成功的大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自古豪杰英雄数不胜数,能一统江山者亦非少数,然国土辽阔或伏尸百万并不足以自夸,吾辈万万不可囿于先代,止步不前。我大秦朝既要继承先贤传统,更要开一代先风,无论制度、文章,亦或是学问、技巧,皆需推陈出新,积极向上,让后人膜拜,令我中国昌盛百姓安康,胡人不敢窥边。而我大秦人将永享太平,少些自相残杀,无论士农工商兵,皆以身为大秦人而自豪。朕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也该歇一歇了。”
  赵诚瞬间苍老了不少。
  “臣等铭记陛下教诲!”左右众臣皆应道。
  “随朕入城!”赵诚挥手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这里的主人。”
  左右众将及数万骑军护卫着赵诚,踏着临安外宋人曾精心维护的官道,驰往城内。道边的松柏林木或池沼亭阁,同样是精致雕琢,却为他人作嫁衣。松柏不言,默默地注视着这一群来自北方的新主人,也见证着历史。
  ……
  十一月二十,董文用、董文忠克绍兴府。赵禥在庆元府明州正式称帝,赵昀退位为太上皇,然赵昀仍掌内外大权。
  十二月初七,罗志克婺州。此时,重庆府传来捷报,卫慕与张士达在火炮的支援下,终于攻破钓鱼城,宋将王坚等力战而死,蜀地秦军转入清剿宋军残余。
  十二月初八,闻秦军欲包围庆元府,宋太上皇赵昀仓惶逃离明州,经台州、温州入福建路。叶三郎领轻骑衔尾追踪。
  十二月十四日,明州被围。次日,新帝赵禥以明州请降,献玉玺,器物、图书、珍宝无数,嫔妃、宫人、文武百官四百七十八人降。
  大秦泰安二十三年正月,秦军数路大军合围赵昀于泉州,严忠济率水师截断其海上退路。征南大元帅、太子赵松遣赵禥入城劝降,允诺保其宗室性命富贵,宋主赵昀仍不肯降。秦军围而不攻,遣西壁辉、郑奇、郭侃、铁义、叶三郎等部,分路入广南东路及西路攻打未下城池。赵松会同史天泽、罗志、萧不离、沈重、汪氏兄弟、董氏兄弟等,与宋主相持至当年五月,并击溃各方来援之宋军。
  此时泉州城内粮绝,军民疲惫,疫病流行。五月二十七,突围或待援无望,赵昀不得以,开城请降,太后谢氏亦随之降,嫔妃、宗室及内侍、百官七百余人降,禁军三万余人降。当日,自尽而死者不下三百人。
  ……
  六月初,赵昀被带往临安。这一路上他曾无数次想过自杀,但对死亡的恐惧胜过对屈辱的恐惧,所以他安慰自己,学越王勾践,以图东山再起。
  重回临安,坐了半年太上皇的赵昀仍被胜利者优待,仍坐在那天子舆车之上,只是不再服通天冠、绛纱袍,也没有大队的导引、侍从、仪卫。随行的秦军手中明晃晃的钢刀让他知道自己如今是阶下囚。
  故都不堪回首,太后谢氏和他挤在一起,只知道低头垂泪,赵昀偷偷打量了一下临安的街市,虽然街上清冷,沿街都是秦军军士,但未见有任何乱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停车,下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车子停了下来。
  赵昀这才知道,车驾已经抵达了皇宫跟前。出乎他的意料,秦军并未举办盛大的献俘仪式,对于一个选择投降的皇帝来说,这是一个让他羞惭欲死的仪式。见秦皇并没有这种打算,赵昀心安了不少。
  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仍然屹立在临安城中,宫阙万间不曾入了土,似乎不曾被战火波及,只要新主人愿意,宫中仍会用礼乐表现出它的华贵与欢乐。赵昀似乎有些后悔当初离开时没有放一把火烧了,以至于被胜利者用来寒碜自己。
  “随我入宫吧!”赵松跳下战马,站到这位南朝皇帝面前,特意用亲切的口吻说道。他面上恭敬,内心之中却是无比的得意与自豪,也只有最彻底的胜利者才会如此地展现出宽容大度。
  赵昀知道眼前此人是秦国太子,未来的皇帝,当他在泉州第一次见到赵松时,他就想起了当年赵诚。因为这位秦国太子与赵诚不仅面孔太过相似,就连这温文尔雅的气质都是一个模样,要不是赵松这一身铠甲,赵昀似乎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江南读书人。
  脸色苍白的赵昀,畏首畏尾地跟在赵松后面,走过了重重宫阙,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可是眼前的一切跟他已经无关。
  沿途林立的秦军军士行着注目礼,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脸上均是讥讽之意。他心如死水,前途渺茫,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赵昀头一次觉得这皇宫占地太大,路仿佛走不完,双腿重若千斤。而赵禥等跟在身后畏葸不前,身子发软,被两位秦军军士从左右架着往前走,大臣们更是放声大哭。
  突然一个降臣挣脱了秦军的看护,一头撞在了一面宫墙之上,当场死亡。那粉白的宫墙上染上了一朵盛开的花朵,惨红的色彩令人触目惊心。那位大臣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不屈。
  紫宸殿内,大秦皇帝赵诚高坐在龙椅之上,注视着赵昀的到来。
  “宣罪臣赵昀入殿献降书!”刘秉忠高声宣道。
  刀枪林立之下,凌厉、审视与不屑的目光纷至沓来,赵昀低下自己的头,向着胜利者跪拜而下。大殿中鸦雀无声,他双膝跪地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就是在殿中诸将帅与军士们的内心深处响起。
  又一个王者跪在自己的面前,赵诚心头的喜悦一闪而过,他向前欠身说道:“我中国只有一主,事已至此,你可降于朕?”
  赵昀没有回话。
  “放肆!”众将帅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将赵昀包围,令他无法呼吸。
  “罪臣服也!”在秦国将帅们的逼迫下,赵昀无奈地回道,他偷眼打量了赵诚一眼,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当年自己召见赵诚时的情景。
  同样的紫宸殿,同样的宝座,自己曾坐在上面,接受百官的朝拜,接受外蕃的进贡,向着天下万民发号施令。时光如电,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想到此处,赵昀心如刀绞。
  “宣朕的诏令!”赵诚命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宋国天祚已终,天命有归,宋国主昀自请削帝号。朕有止杀好生之心,授降人赵昀临安郡王爵位,授其子赵禥安乐公,谢氏封临安夫人,皆迁居洛阳,安享天年。其宗室皆偕同前往,给其宅田、钱帛,落籍为民,自食其力。其余百官、士人,选其德才兼备者,悉数为我大秦所用,钦此!”刘秉忠站在正中央,高声宣道。
  “罪臣谢恩!”赵昀咬牙说出这四个字,然后当场昏厥。
  至此,建国近三百年的大宋国寿终正寝。
  ……
  史官叹曰:宋之初兴,一扫五代乱象,虽北有强虏窥视,然天下泰平,民赖以为活,此莫大功业也。太祖、太宗能不杀士大夫,礼贤下士,开科举,倡文字,兴农桑,为后人称道。然宋立国之初,未得北方燕云以为屏障,致先辽后女真占据中国,有宋一代,始终受制于北方,富而不强。
  古有三不朽之说,其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宋初士大夫者,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王安石等,又有宋初三先生、二程,道德性命,至朱熹则集大成,令吾辈后人高山仰止。有宋一代,文章风流,考论声明文物之治,道德仁义之风,宋于汉、唐,盖无让焉。武将者,初曹彬不杀一人而取江南,为天下所称道,百年以降又有岳飞、孟珙、余玠、赵葵等赤胆忠心,中又有亦文亦武之辛稼轩,然终力有不逮也。一言以蔽之,重文而轻武,上位者猜忌武人,动辄得咎,矫枉过正,徒令英雄豪杰之辈无用武之地,可怜可叹。
  先辈开创基业,孝友节俭,质任自然,不事矫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故君子争相效命。然后世子孙不知进取,竞相矫饰符命,涂世耳目,以真宗为最。至神宗时,冗官、冗军、冗费成朝政三大顽迹,王安石公锐意进取,行新法,革故鼎新,虽有豪迈之志,然亦未能得偿所愿,反令朝争愈演愈烈。
  徽宗时,蔡京谗主媚上,致痛失半壁江山。中有秦桧附会高宗,沆瀣一气,残害忠良,致中兴无望,豪杰之士惨死朝堂。后又有韩侘胄、史弥远奸相相继误国四十年,结党营私,丁大全、董宋臣、贾似道等奸党前赴后继,所用非人,而国势日衰。
  盖南渡以来,朝中多小人少君子。宋室仅有孝宗一人勉强可以称之为“贤”,然天命不可违,内外交困,日甚一日,孝宗即位之初,锐志恢复,符离邂逅失利,重违高宗之命,不轻出师,又值金世宗之立,斯时金国平治,国力正盛,宋国无衅可乘,孝宗终无成就。
  既联金灭辽,又联秦灭金,重蹈覆辙,非是国力不济使然,盖因内政不修之故。
  切记、切记!
  ……
  大秦皇帝赵诚在接受宋帝投降之后,命赵昀以亲笔信劝各地残余宋军投降,又委太子赵松及水师取交趾(越南北部)、占城(越南南部),然后就带着宋国宗室北返洛阳。
  一路行去,大江南北满目疮痍,这是一个帝国崛起的代价。过了淮河,赵诚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自毫州起,秦国的百姓夹道欢迎,鼓乐齐鸣,将凯旋归来的将士们迎入洛阳。
  年近五十的赵诚在洛阳奉天殿设宴,与他忠诚的将相们,酣畅淋漓地大醉了一场。
  ……
  泰安二十五年,原宋国全境大致平定,天下一统,华夏混一。至此,东起辽北胡改里路,西至安西、疏勒,北至漠北大湖外千五百里,南至占城临海,东西两万里,南北亦两万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泰安二十六年,改原大理国为云南行省,漠北为岭北行省,东北为辽阳行省,分天下为三十余行省。设尚书省,分六部,不设尚书令,以中书门下平章政事统领百官。行省之制终于被确定下来,演变成了地方最高一级行政区划,最高官员改称巡抚。又封八思巴为国师,改吐蕃为宣政院辖地,派遣官吏将校,将吐蕃真正纳入到帝国的版图。以汴梁为东京,以杭州为南京,中兴府为西京,升北平为北京,洛阳则称被为中京。
  刘翼上《新学》,集古今孔孟之大成,又推陈出新,止于至善;浙江巡抚郝经上《经济学通论》,详解先代及本朝立国以来治世经济之道,为天下官吏必读之书;李冶上《算术演绎》、《测圆海镜》各十二卷,皇帝赵诚亲自作序。朝廷定为科举取士参考书目。国朝并不抑商,又重杂学、新学,其中以航海与工学最显。民风向上,诗书礼仪兴盛,民间尚武,热衷竞赛,盖文武相济也。文章礼仪亦不曾逊色于前朝,活字印刷通行全国,各地广兴官私藏书馆,教化百姓,民间又盛行北戏南戏,士人喜作散曲,而诗词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泰安二十八年,文天祥第三次被俘,押至洛阳。时南方士人仍有不服之人,屡有反叛,帝独对文天祥青眼有加,天祥至洛阳时,帝亲解其索,促膝长谈,天祥始归大秦,终以宰相之职致仕,其功直追镇国公王敬诚。
  自王敬诚、耶律楚材、吴礼、高智耀,举朝人才贤良辈出,又先后有姚枢、刘敏、杨惟中、刘秉中、许衡、史天泽、郭侃、郝经等入阁拜相,或中书,或枢密,或御史,或台谏,或三司、六部尚书,均能做到知人善用,恪尽职守,选贤荐能,又能急流勇退。朝中尽君子,天下太平无事,共创开天辟地第一盛世强国。
  刘秉忠为中书左丞时,荐同学郭守敬为司天监,面君方三日,又擢为工部尚书,主持疏通南北运河,自杭州直通北京,历时二十年方成,南北漕运、行商、运兵皆通行无阻也。其间郭守敬又主持修《授时历》,造天文器械,集东西方天文学之大成,其与先辈李冶均以博学著称于世。
  同年,因大食、波斯、蒙古等地相继发生残杀秦国商人之事。郭侃奉命率军三十万西征,越天山,与蒙古、大食、波斯等国激战,历时五年,至富浪(地中海)方收兵而还。破国三十有七,所下城池无可计数,外蕃莫不威服,稳定了边疆局势,西人称其为“东方神将军”。自此,大秦帝国为了西部边疆稳定与丰厚的商业利益,屡屡西征,击败不服之国,帝国的商队借此直达极西,赚回的金银难以计数。帝国臣民以身为大秦人而自豪。
  帝国的远洋贸易得到大发展。广州、杭州、明州、泉州、密州板桥镇(今山东胶县)、秀州华亭县(今上海松江)、镇江、平江(今江苏苏州)、温州、江阴郡(今江苏江阴)、秀州澉浦镇(今浙江海盐)和上海镇(今上海市)为海远最繁忙港口。帝国商人的船队,近者可达交趾、占城、真腊(今柬埔寨)和暹罗(今泰国)、摩逸国(今菲律宾群岛)、三佛齐(今苏门答腊)、渤泥(今加里曼丹)等国,远者如锡兰(今斯里兰卡)、大食及其以西诸国,最远者如麻嘉(今麦加)、层拔(今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等国。大秦国海船巨大坚固,能抵抗大风浪,配合天文、地理、水文及罗盘航海技巧,东西往南频繁,海外蕃商争相搭乘,皆称愿做大秦人。
  泰安二十九年,因天下太平,三十万将士解甲归田。济南张氏等组建私人海外探险船队,寻找海外矿藏。越三年,发现三佛齐以南一大片无主之地,其地产有袋巨鼠及不少矿藏,朝廷实施奖励,以该地矿场赐予张氏。赵诚命亲王赵竹赴往居住,世代永享,又命其他宗室亲王赴海外殖民。从此,海外拓地成为帝国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的向往职业。
  泰安三十五年,赵诚年已六十,虽身康体健,内外稳固,仍不顾群臣反对,毅然禅位于太子赵松。赵诚与太子感情笃厚,太子事事皆效仿赵诚英明果断,太子以四十登极,后常谓宰臣曰:“吾父神武英明,自古未见,朕愧不如也。他年朕若六十,当效吾父急流勇退,不教后人耻笑也!”
  时皇后、诸妃皆薨,赵诚思念诸妻,除亲自教育孙辈,常常易服出外,寄情于如画江山,曾有一年之久未归。镇国公王敬诚、赵国公何进、燕国公萧不离、晋国公宋平、蔡国公张柔、齐国公张荣、虢国公郑奇等生前,亦先后追随左右,把酒言欢,每每回想当年金戈铁马,君臣不胜感慨。
  某日,太上皇赵诚晓谕皇帝赵松:“听说辽北会宁府以北两千里,向东跨海有一大陆,有地方圆数万里,名唤‘美洲’,其幅员不在我大秦之下,又有宝藏无数,民间士农工商军,谁若有能力赴该地殖民,占地多少可悉归其所有。”
  然此未知之美洲,数十年间竟无人能至。而南洋蛮人岛屿尽是中华人,自赵诚次子赵竹于南洋立南秦国以来,秦人海外殖民无数。普天之下,实有国无数也,秦人将自己的视野拓展到无穷的海洋彼端,真正拥有了天下。
  赵松六十岁时,果禅位于长子赵青,时人赞赵松之贤,仅次于开国圣祖皇帝赵诚,后称高宗皇帝。圣祖皇帝赵诚时年八十有一,父子二人结伴同游天下,踪迹遍及东西南北,最后竟飘然不知所往。民间百姓感念圣祖、高宗之仁德功劳,建“二圣庙”,缅怀二圣的功勋,激励后人们奋发向上。
  后世大秦历代皇帝登基时,皆发誓要寻回二帝。又五十年,始有人传言在日本国东北万里,越大洋,有一广袤大陆。大秦第五代皇帝亲自查阅高宗皇帝《起居录》时,认为此大陆应为圣祖皇帝所称之美洲,二帝似曾仙隐于该大陆。
  于是,一支庞大的大秦船队在秦国皇帝的亲自主持下,自山东行省登州出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开辟了一条新的航线,展现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崭新的大陆,从而拉开了另一个伟大的序幕。
  人们始终未能找到大秦开国皇帝的任何踪迹,关于圣祖皇帝可歌可泣的故事却是经久不衰,流芳百世。
  他从何处来,又终去向何方?这始终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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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申克117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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