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壕沟战术
作者:睿士|发布时间:2024-06-29 02:11:33|字数:35595
明军的壕沟,历来便是阻挡骑兵冲锋之用。这些年,明军愈发的恐惧与清军八旗野战,只能依托坚城据守,所以这壕沟战术使用的越发的炉火精纯。
只是今日所见的壕沟却是与往日不同。以往的壕沟都是浅而宽,务必要使清军骑兵停下重逢的脚步,不得不弃马步战。可今日的壕沟却是既深又宽,人藏在其中,外边根本看不到。
就在汉军旗士卒纳闷的同时,脚步已经来到了壕沟边。原先的百姓已经纷纷跳进壕沟,当下便有明军士卒指引着他们顺着壕沟的方向撤退。一些穿着便衣的汉军旗士卒心头暗喜,连忙也跳了下去,企图以此混进大营,搅闹个天翻地覆,却没想到,刚刚跳将下来,却迎头便是一棍子,将头上的棉帽给打了出去。
“二鞑子混进来了,大家小心!”口中喊着类似的话,明军士卒却是毫不留情,锋利的刀刃便从各个方向捅了过来,刹那间,那些隐藏在百姓中的汉军旗士卒便被砍翻在地。
而百姓的队伍刚刚全部进入壕沟,壕沟的另一端立刻涌出一队明军来,将手中的各种火器便对准了紧跟而来的汉军旗大队。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之后,操弄火器的陕军士卒不禁惊喜莫名,原先谁也不愿意用的粗劣火器,在中都军中的匠户调配之后,竟然变得如此爽利好用。
一轮火铳之后,一窝蜂、小将军铜炮、火箭枪、子母炮悉数登场。调配一新的火器顿时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威力。
汉军旗大队冲锋足有两千余人。差不多是七个牛录的兵力,其中甲喇额真便有两人,一满一汉。满人名叫多罗隆,乃是多铎的亲兵出身,正经的镶白旗人。每逢出阵,身边总要带上自己的亲卫二十多人,都是清一色的镶白旗步卒精锐,驱赶着汉军旗的大队人马奋力向前。
在他眼中,这汉军旗纯粹是大军的前驱炮灰部队,这些个汉人毫无气概。就像一群牛羊。生下来便是要成为满人的奴隶的,他们勤劳刻苦、吃苦耐劳,心灵手巧,所有的特点都适合成为满人的家奴。因为。他们确实没有一丁点的勇武之气。这样的人等。只能充作冲锋时大军的挡箭牌和铺路石。
今天,多罗隆和自己的亲兵照例冲在队伍的中央,不断挥动着马鞭驱赶着汉军旗士卒奋勇向前。只要是稍有懈怠,亲卫们手中的钢刀便会毫不留情的落下来。
眼看着就要冲到明军的大营,多罗隆不禁欣喜若狂。都说这卢疯子打仗如何了得,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如今都已经冲到大营边缘,一入大营,就凭那些孱弱的南人士卒,如何挡得住身后转瞬及至的八旗精兵,看来,今天这头功是非自己莫属了。
想到这儿,多罗隆手中的鞭子挥舞的更加起劲,催促着士卒向前跑去。
可没想到,还没转回头来,耳中便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声音。接着便是大股的烟雾弥漫过来,多罗隆心头一惊,情知是明军的火器,但也害怕是当日夜里偷袭汉军旗大营的那种恐怖火器,因此敏捷的一猫腰,便趴在了地上。
等扎好了面巾再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前边冲锋的队伍稀疏了很多,汉军旗的士卒被扫倒了一大片,就连身边的汉军旗另一位汉人甲喇额真是眉心中弹,已然没了气息。
多罗隆深吸一口气,确认这不是当日的毒气,这才放下心来,继而便是勃然大怒。南人真是诡诈,竟然放过了前面的百姓,直接对汉军旗发动了反击。
前边已经是宽阔的壕沟,多罗隆索性扔掉手中的皮鞭,从腰间抽出顺刀来,招呼着手下的亲卫驱赶着汉军士卒不停的向前冲去。
而明军则好整以暇的搬出了更多的火器,不由分说,一股脑的向着汉军旗射来。
“嗵”的一声巨响,眼见着明军的阵地忽然奔出数十条乃至上百条的火龙,径直向汉军旗大队射来,落入阵中,顷刻间爆开,铁钉和细小的石块四处飞溅,汉军旗的士卒就像是被飓风掠过的草地,转眼间又是一大片身影踉跄着倒下。
多罗隆就感觉到肋下一凉,情知自己中弹,但也知道明军这种火器,但凡不是打中要害,都不至于太过影响战力。一股彪悍之气油然而生,当下挥舞着顺刀便大步跳进了明军的壕沟。
一进壕沟,便有数名明军围拢上来,多罗隆暗暗冷笑,一把顺刀舞的风雨不透,竟然以一己之力挡住了五六名明军士卒的围攻。
片刻之间,后面跟随的亲卫和汉军旗士卒便纷纷跳进了壕沟,明军只能向后撤退。
多隆隆大喜过望,不顾身上的伤口,带领着手下不要命一般向壕沟深处猛杀过去。
明军却是毫不恋战,扭头就往后跑去,这一点倒是极为符合多罗隆长久以来对明军的认识。
多尔衮眼见着汉军旗终于杀进壕沟,后续人马正在不断的赶上,顿时长出一口气。明军虽然诡诈,但在绝对实力占优的清军面前,也只是苟延残喘,本来还以为他们还会有些花样,但没想到还是这般的不堪一击。
于是,多尔衮立刻命令八旗的精锐步卒投入战斗,争取一鼓而下,不给明军分毫的喘息机会。
谭泰大声请令,自带着三千八旗步卒随后压上。
多罗隆不敢懈怠,和汉军旗士卒继续向着壕沟深处杀去,虽然也有心上了地面冲杀,但这些壕沟宽阔的要命,就如同缩小版的城墙,翻过了一道还有一道。满人身高本就是个问题,这么一来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也容易被明军的火器击中。所以。此时只得按照壕沟的走向来走。
但跑了片刻,情形却有些不对劲了。眨眼间前边的明军士卒全都不见了,就连前边的道路也全被木栅栏和石板封的死死的。不时有暗箭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汉军旗的死伤直线上升。
多罗隆只得大声招呼着士卒搭人梯爬出壕沟,但没料到上面却是隐藏了不少明军的刀盾手,清军只要一露头,顷刻间便是数把钢刀砍来,血肉模糊的人头掉了一地,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爬出壕沟。多罗隆此时才觉察到战况似乎有些不妙,但此时再想向后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号炮响起。陕军士卒将数百颗缩小版的万人敌丢进了壕沟。这些简易版的万人敌。以晒干的黄泥为壳,填充进少量火药和大量油泥等易燃之物,点燃引线后,扔进壕沟。登时便是一片熊熊火焰。不出片刻之间。整个壕沟区便是一片火海。
而壕沟之上的明军士卒则迅速撤出。但看着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情景,也是个个脸色发白。
无数个人影身披火焰在壕沟中无助的奔逃,其结果便是将火焰引到了更多人的身上。剩余的汉军旗士卒只恨爹妈少生了一条腿,争先恐后的向着来路撤退。壕沟中飘荡着一股奇异的烤肉香味,但却令人闻之欲呕。
多罗隆被身边的亲卫死死护住,这才侥幸没有被火焰烧到,但身边的亲卫们却是全部被火焰吞没,不一会只剩下一堆焦炭。
多罗隆目眦欲裂,伤口更是鲜血狂喷,他却似乎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砍翻两个抱头鼠窜的汉军旗士卒,以他们的尸体为阶梯,一个箭步便跳出了壕沟。
刚一出壕沟,便被三名刀盾手围住,多罗隆状若疯虎,硬是以身体撞开了明军用圆盾组成的防御阵型,当即便将三个明军砍倒,刚要掉头逃跑。
却不防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多罗隆身子一矮,总算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身后那突袭的兵器却古怪的很,微微一下垂,便立刻有几只利刃搭在了多罗隆的肩头。
多罗隆一惊,赶忙向前挣脱,“嗤啦”一声,那兵器竟然硬生生的从他肩头扯下了数条皮肉。
多罗隆忍住剧痛,向前狂奔了两步,这才回头观看。浓浓的硝烟中,又出现了三名明军士卒,一名藤牌手、一名刀手,还有一名应该便是刚刚偷袭自己的人,手中一把长长的兵器,头部是枪刃,枪刃之后是一个类似于钉耙的东西,伸出数条利刃,在火光的映照下,令人不寒而栗。
“这鞑子是个官!小心着点,别把他的首级给弄花了!”手执古怪兵器的军官交代着两名同伴。
“仇大人放心,兄弟们省得!”
话音一落,藤牌手和刀手立刻向着多罗隆扑来,藤牌在前,挡住多罗隆的劈砍,刀手隐蔽在后,不断的从不同的方向突刺,撩拨、砍劈,一时间将多罗隆弄了个手忙脚乱。但如此的战法,却忽然令他想起数年之前在浑河的一场血战。
那次战役时,多罗隆还是多铎身边的一名亲卫,虽然未曾亲身上阵,却听不少老卒提起明军中的一队悍勇士卒,硬是以血肉之身挡住了八旗精锐的数次攻击,似乎那些老卒们口中便提及过,类似于眼前明军士卒们的攻击手法。
刚刚挡住了刀手的攻击,多罗隆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还要小心藤牌手的撞击。身在壕沟之上,烟雾弥漫,脚下的步伐便错乱起来。
刀手一刀从下方戳来,多罗隆一跃跳起,还没落地,藤牌上方,那古怪兵器却是没头没脑的砸了下来,多罗隆只得举刀格挡,顿时便被利刃给再次套住了肩膀,一错神之下,被藤牌手一下猛击在胸口,顿时向后倒去。
古怪兵器稍一用力,利刃立刻没入肩头,顿时将多罗隆疼的喊出声来,刀手却是无声无息的从藤牌手身后跳了出来,一刀砍下,多罗隆的惨叫戛然而止,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已被刀手像宝贝一般抱在了怀中。
第一百零一章 没良心炮
“瞧你那点出息!”看到那刀手如见到宝贝一般、眉开眼笑的模样,仇泽忍不住大声斥责道。
刀手不好意思的作个揖,双手却是将多罗隆的首级抱得更紧了。
此时,进入壕沟的汉军旗两千余人已经全部被肃清,大部分倒是活活被烧成了焦炭,仇泽站在壕沟之上,对于对面的情形看的格外清楚。谭泰率领的三千八旗步卒正在不断逼近,距离壕沟也不过也就百步的距离了。
“全部进入壕沟,堵上耳朵,双手抱头给老子趴好了,要是谁照做,吃了苦头,可别怪老子事先没提醒!”
陕军大多数士卒还浑浑噩噩的不知所措,却被凤阳的人马一把给拽进壕沟,然后比划出一个抱头伏地的姿势,陕军只好有样学样,心里一边想着鞑子冲上来该往哪儿跑,一边却是嘴里不断的念着“阿弥陀佛”和“祖先保佑”之类的话语。
“仗,还能这么打?”虎大威举着千里镜,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朱平安拽拽他的衣袖,指指旁边紧张的盯着自己的何长水,“虎总兵,还是下沟吧!”
“下沟?”虎大威一愣,“为甚要下沟?”
朱平安耸耸肩膀,冲着何长水点点头,何长水顿时将腰挺得笔直,冲着手下的三十余名匠户一声令下,三十多人拔腿便跑往铁桶阵,一个个引燃信香,小心翼翼的将铁桶尾部的引线点燃,然后不假思索的大步向回跑来。更有的人直接跳进了壕沟,立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平安和一干亲兵以及从后面赶来看热闹的马夫王、洪胖子等人早已经在壕沟中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双手抱头,蜷缩在壕沟壁上,江头深深的埋在双腿间,任虎大威再如何询问,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再抬起头来。
就在虎大威满脸不解,高声询问原因的当口。铁桶阵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一阵火光之后。瞬间从一个铁桶内发射出一样东西来。翻转着就向天上飞去,到了距地面四五丈多高的时候,这才开始下落,看位置。就是要落在壕沟阵地的外围。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巨响。几十个铁桶几乎引爆了一大半。只有个别几个似乎是哑火了。
一时间天空中布满了这种黑乎乎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分量不轻的包裹,打着旋冲向迎面而来的谭泰率领的三千人的阵型。
虎大威被一连串的巨响震得头晕眼花。此时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一众家丁亲卫一股脑的跳进壕沟,学着朱平安等人的样子,老老实实的缩成一团,再也不敢探头探脑的看对面的情形了。
“加快脚步、散开阵型!这必是南人的火炮,只要奋力向前,和他们搅在一起,南人就再也不敢开炮了!”谭泰大声招呼士卒。
紧密的队形马上变得松散起来,就连在后面观战的多尔衮都不禁频频点头,谭泰不愧是军中宿将,在最关键的时刻作出了最正确的抉定。早前与随固山额真叶臣自边镇太平寨入关,破青山口守军,一月之内,与明军激战十三场,十三场皆是大胜,乃是八旗军中当仁不让的猛将。只是此人却是正黄旗下的甲喇额真,多尔衮有心笼络,却还是有些忌惮。
如今看着谭泰倒真的是有些大将之才,多尔衮心中拉拢的念头再度浮现出来。
明军这一轮火炮看似猛烈,多尔衮却认为谭泰应对有方,杀伤力应该有限的很。不过说老实话,多尔衮也有些发懵,这是火炮吗?
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个类似于包裹一般的东西落入谭泰的冲锋阵型,多尔衮的心猛地一紧,却瞬间感觉到一股气浪迎面扑来,踉踉跄跄的还没有站稳,耳朵中却是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巨大爆炸声。身后的掌旗官毫无准备,手中多尔衮的大纛旗杆顿时从中间断裂,掌旗官却是惨呼一声,双手连忙捂上自己的双耳。
现场已经没有人能抵御住这种难以形容的巨响。一众清军将领跌跌撞撞的站稳身形,却发现身边的人有好几个都被震得双耳流血。眼神茫然空洞的看向前方。
多尔衮被几名亲信死命扶住,虽是将双耳堵得严严实实,但耳朵中却是轰鸣不止,就连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众人狼狈不堪之际,却是将战场上的景物看的清清楚楚,那种所谓的火炮炮弹落地之后,先是猛烈的爆炸,接着便是散出无数的颗粒。距离太远,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料想应该是铁蒺藜、铁钉之类的物件,这样一来,整个战场便几乎都成了这种炮弹的杀伤范围之内。
清军的前锋阵,在瞬息之间便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却是被爆炸的气浪直接甩上了天空,飞起丈余高,此起彼伏,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惊天动地之后,就连城北的战场上也忽然静谧下来。
一轮轰击过后,谭泰所处的位置已经成了一片白地,谭泰和身边的百余名亲卫精锐消失不见,倒是满地的残肢断臂格外刺眼。各色的旌旗和兵器扔的满地皆是,后队的士卒手脚发软,呆呆的瘫坐在原地,口鼻和耳朵不约而同的流出血迹,没有了主将的指挥,又遭逢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轰炸,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撤回来!撤回来!”豪格倒是反应迅速,第一时间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过一名传令兵手中的旗帜,不停的发布撤军的命令,旁边的士卒也开始不停的鸣金呐喊。开玩笑,这冲锋的三千人中,三分之一可都是镶黄旗牛录中的精锐,如今谭泰和前锋千余人已经死无全尸,豪格可不愿意自己再损失过多的士卒。
但战场上的清军士卒都似乎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傻傻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的反应。
多尔衮此时才醒悟过来,声嘶力竭的喊道:“豪格,派人将他们给拉回来,他们的耳朵全部被震聋了!”
喊了数声,豪格这才听到,忙不迭的派人打马扬鞭去前方召唤士卒回营。仗到这个份上,连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都不清楚,一个前锋营千余人便交代了进去,如果连后边的这些人也都全折进去,多尔衮的一世英名恐怕就此就要终结了。
还没等骑兵冲上去叫人,壕沟中已经显出影影绰绰的身影来,足有千余人,各种火器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顿狠揍,这次冲上来的却是陕军的步卒,放完一顿火器,撂倒了百余个发愣的鞑子兵,陕军呼喝一声便直接从壕沟中杀了出来。
清军八旗步卒虽然悍勇,可是经历了这一遭,个个都是心神恍惚、肝胆俱裂,陕军杀到近前,雪亮的钢刀长枪扎在身上,清军这才清醒过来,也不再用别人提醒,爬起来撒腿就开始向后方撤退,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不少被陕军赶上,一刀一枪的撂倒在地,就连活口都抓了百十个。
战场上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简直是开明军与清军交战以来的先河。数百名以衣衫褴褛的明军操着陕西口音的叫骂,将千余名清军八旗步卒杀的屁滚尿流,这一刻,清军仿佛都被抽去了所有的勇气和精力,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豪格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阵前,一千多镶黄旗的精锐士卒啊,足足三个牛录。满清人丁本就匮乏,这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啊!
都是多尔衮兄弟的奸计!城北大营是鳌拜领着他豪格统领的镶黄旗子弟在浴血拼杀,这边,谭泰带领的可都是镶黄旗和正黄旗的兵马,还没接触到敌营,便损失了两千多人,镶黄旗和正黄旗等于是元气大伤,和明军交战这么多年,两黄旗何时有过如此巨大的伤亡。
豪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佩刀,瞪着双眼,转身就向着中军走过去。
走到近前,横刀便向多尔衮砍去,好在一旁的多铎等人手疾眼快,众人合力将其制服,将他手中的佩刀也夺了过去。
但几个人还是压制不住豪格,豪格就像一头狂性大发的野兽,双目赤红,冲着多尔衮大喝道:“多尔衮,这定是你的奸计,我两黄旗和汉军旗遭受如此重创,你两白旗却优哉游哉的躲在后边,你是和居心?”
多铎一掌打在豪格的脸颊上,“大胆豪格,敢对王叔兼一军主帅不敬,可知这在军中便是死罪!”
豪格依然大骂不止,双手虽然被制,但双腿依然不停的凭空踢向多尔衮。
多铎大怒,不在废话,拔出匕首就向豪格扑过来,看样子是要杀了豪格,众人一阵惊呼!
“住手!”多尔衮虽然胸口气血翻腾,但总算及时出口制止了多铎。今日,谭泰立功心切,一力请战,没想到却几乎全军覆没。伤亡的八旗士卒的确大部分都是两黄旗的人,落在豪格等有心人眼中,自然便是他多尔衮的安排,更何况那位远在盛京的皇兄。
军心受挫,今日的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但豪格也绝不能杀。豪格一旦出了变故,便意味着与盛京的那位彻底决裂,到时归路一断,他多尔衮还如何自处?
想了好一会,多尔衮这才缓缓说道:“今日一战,罪在本王,两黄旗的损失本王会有所补偿,先从两白旗调两个牛录过去,等大破明军之日,首功一定是你们两黄旗的便是!”
“哥……!”多铎顿时直了眼。
多尔衮阴冷的眼神扫来,多铎欲言又止,生生将话又憋回到肚子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 再战
夕阳如血,一场大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因为忌惮明军的火器,清军就连战死同袍的尸首都不敢去收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耀武扬威的砍下那些死尸的首级,系在腰间。
多尔衮强忍将喉咙中的一口鲜血又吞咽了回去,着人将已经失魂落魄的豪格给带下去休养,看着烟火点点的战场,良久无语。
“明人的火器可以达到的最远距离是多远?”
“回王爷!”一旁的镇国将军,也是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满达海连忙回答道:“据目测,最远可达壕沟外两百步!”
多尔衮点点头,这样的射程和之前遇到的种种火器的射击距离相差不大,只是这威力却实在是令人惊憾。
满达海看看多尔衮的表情,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十四叔,今日城北的战况也不尽如人意,卢象升看来是将城南防线托付给了虎大威和那个姓朱的将领,自己却带着督标营跑到了城北,鳌拜没占到什么便宜,也只能无功而返!”
南征如此不顺利,是多尔衮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假设范氏商行的据点没有被拔除,假设卢象升并没有退至三府,假设明军内乱,那现在的结果就会是,清军会轻易的消灭宣大军团,继而横扫河北、山东。
但这些假设有意义吗?
多尔衮觉得心头都是苦涩的。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总也说不上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悄的将原本属于大清的优势一点一点的抹去。
“虎大威不过是一勇夫,本王尽观今日明军的战法,颇多新奇之处,断断不是虎大威此人能够想到的。卢象升督战城北,却放任城南自行指挥,绝对不会是因为虎大威。本王猜测,或许便是那个叫朱平安的明军大将!”多尔衮迅速找到了关键之处。
“宁完我!”多尔衮想到一个契机。
宁完我立刻跑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你对朱平安此人了解多少?”
这一下宁完我有点犯愁。“这个……,奴才知之不多。如果奴才那不成器的侄儿还在的话。兴许还能说出一二来。不过……!”
宁完我眼睛一亮,“奴才那侄儿失踪之前曾经有过一封来信。信中曾提到,那朱平安乃是凤阳巡抚路振飞的学生,大明朝有名的士人却收了一名武将做学生。也算是当时轰动一时的消息。还有一则流言。不过可信度不高。说是当年流贼一阵风三万大军围攻凤阳时,便是这朱平安以区区百骑精锐夜袭敌营,结果造成流贼大乱。不战而胜!”
“开什么玩笑!”一旁的多铎和满达海当即叫嚷起来,“一百人破三万大军,这如何可能?”
多尔衮一皱眉头。以一百人破三万大军,显然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其中朱平安却绝对是立下了大功劳的,凤阳被李自成等人洗劫之后,元气未曾恢复,便又遇到流贼大军犯境。想必应当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战斗,这朱平安能脱颖而出,又使得流贼大军折戟于凤阳城下,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此人哪!
城南大营前面本是一马平川,很适合骑兵冲击、袭扰。但现在却成了壕沟的世界,这种壕沟既深且宽,骑兵是万万不能动用的,稚嫩个依靠步卒来攻击,这样一来,一旦明军继续轰击,那伤亡……
正在踌躇间,亲卫来报:“禀王爷,谭泰大人所部有幸存的士卒归来,称明军阵地上的火炮阵地已然是一片废墟,看来明军的这种火器也只能使用一次,明日未必能再度发射!”
“是吗?”多尔衮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拿过千里镜仔细观察。明军阵地上,原先的铁桶阵已经面目全非,看来这种火器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物件啊!
多尔衮的视线继续转移,看向城南大营的周围。营寨背靠巨鹿城,四周解释一马平川,城南和城北两座大营就像两座兼顾的堡垒,配以环形的壕沟,牢牢的将巨鹿城围在中间,的确是易守难攻。
“传令下去!”片刻之间,多尔衮已经有了决断。“明日一早,由镶白旗、正红旗全力猛攻城南大营,多铎、满达海率麾下各部出战。汉军旗……!”多尔衮的脸情不自禁的一黑,汉军旗今日一战已然是给打废了。
“那个,就由汉军旗配合镶黄旗各部佯攻城北敌军,死死拖住卢象升的主力!”
……
战场都已经打扫完毕,虎大威却依然恍若在梦中,“这就赢了?”
卢象升也得知了城南的战况,亲自赶来巡视,身临实境,对于城南大营取得战绩瞠目结舌。“又如此神器,为何不早对本官说!”
朱平安却是苦了脸,也不说话,径直边领着卢象升等一干将官来到了原先铁桶阵的区域。
“督帅还是自己看吧!”
卢象升仔细一瞧,顿时也泄了气。几十个铁桶,如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五六个,大部分的都是在一次使用过后便报了销,还有几个当初在发射时哑火的,却早已经被其中点燃的火药包炸得四分五裂,这也是当初何长水等人以及中都凤阳的人马极力躲避的原因。
这种借鉴于后世的“没良心炮”的发射器,工艺不算复杂,也是现有条件下可以制造出来的。所欠缺的便是铁桶的尺寸的精密,和火药填装药量的称量。目前来说,军中还没有实力大批制造此物,因为所需药量实在是惊人。就连发射出去的火药包,其中相比于后世也是大大减少的,里面填充了大量的碎石、铁片,以此增加爆炸之后的威力,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连这几十个铁桶,也还是何长水带领着凤阳众匠户花费了一个月时间才打造出来的,尺寸、规格已经按照药量进行了现有条件下最精确的调整,为此,在实验过程中还付出了两名工匠和六名民壮的生命。
所以说,这种没良心炮大抵也只能用上一次,剩下的那些铁桶,再次使用时是要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此役,满清伤亡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人,汉军旗几乎丧失了战斗力,谭泰所部,伤亡过半,仅是负伤和被震昏的俘虏便抓了两百多人,而陕军和凤阳军只是百十个人的伤亡,还是出现在壕沟战斗初期与汉军旗的遭遇战时。
但如此辉煌的战绩却可一而不可再,让卢象升不免有些沮丧。接下来,势必要面对和清军面对面的对决,如此一来,明军的伤亡将会很快的上升,那么又能坚持多久呢?
“督帅,经过今日的试探,明日多尔衮肯定会改变对策,咱们也要早做准备啊!”朱平安劝谏道。手中的火器虽然犀利,但朱平安也明白,火器对于后勤补给的依赖性太大,虽然手中还握有一些新式火器,但弹药的消耗却是惊人的,总有全部消耗完毕的时候,到那时,还是要和清军进行冷兵器的决战。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要考验双方统帅的指挥能力和运筹帷幄了。朱平安自忖如今自己不过是一名新兵而已,抡起排兵布阵、调配军力、指挥若定等,与卢象升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的,现在,就是要让卢象升了解到有火器加入而产生新的战术的可能,再施以正确的指挥,争取最大限度的杀伤清军的有生力量。
朱平安冲着卢象升一拱手,请他摒退左右人等,诸将的亲兵也都退到了百步开外。这才将卢象升、虎大威、杨德凯、杨国柱数人请到了城南大营中。
“明日,鞑子必然会改变战术,末将这里还有一些火器装备,请督帅详细了解,指挥各军使用,只要将鞑子打疼了,此战才有获胜之望啊!”
“督帅请看,此物就是我大明军中的神机箭车,末将改装后,现有射程可达到八百步至一千步!”
“这是末将参考西洋军队的装备打造出来的火器,名叫火箭车,射程可以达到一千步到一千五百步!”
卢象升不禁啧啧称奇。朱平安刚刚所言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也明白,战争说到底是人和人的较量,一两件新式武器只能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增加胜率,却未必能扭转整个战局,其中牵扯的因素过多,使用不当反而会适得其反。
“那为何不在今日之战中使用,一举摧毁奴酋的聚集之处!”卢象升果然是兵事的行家,一听便领悟到其中的关键。
朱平安一笑,“督帅请想,多尔衮以及一众鞑子将领都在两千步开外的区域,他们是惧怕我明军中火炮,如果一旦暴露我军中的火箭车等物,他们势必会有所防备。是以,今日,末将特意以铁桶阵的火炮来诱敌歼之,就是希望鞑子误以为我军中只有这类火器,才能诱使他们进一步靠近我军大营,然后才好大量杀伤啊!”
“不管明日他们采取何种战法,只要他们的阵型或者是鞑子的指挥中枢靠近到一千五百步之内,末将便立刻动手,只是此物射击的精确性不能过分相信,但打击蜂拥而来的鞑子攻击阵型还是会产生奇效的!”
第一百零三章 多尔衮的策略
第二天一早,清军便再度发起了进攻。经过了昨日的挫折,本来应当休养军力再谋进展,但多尔衮也着实无奈。一来军中存粮不多,河北之地又到处是坚壁清野,各城严防死守,再不加快进攻速度,军中一旦断粮便是不战自溃的结果;二来,有消息说,大明朝廷将调陕军主力孙传庭部北上救援,假如陕军到来,多尔衮必然要面对两面夹击的困境。为此,多尔衮还专门派出信使,请岳托不要过于深入山东,以便在危机时刻,能迅速向河北方向增援。
最重要的是,隶属于多尔衮左翼军的满清汉军旗的乌真超哈所部于昨晚抵达。乌真超哈,也就是最早成立的关外汉军部队,其成员绝大部分都是在历次战争中归附满清的汉人,以及满清从关内摞掠来的汉人。永平之战中,皇太极俘获汉人王天相,因为其善于制造火炮,因此格外被皇太极看重,并开始着手建立乌真超哈所部。
乌真超哈在满语中的意义即为“重兵”,意思便是指这支部队拥有重火力。其后编入汉军旗,由额驸佟养性统领。之后更分为左右两翼,石廷柱统左翼,马光远统右翼,两人皆为固山额真。此次便是马光远统领乌真超哈右翼跟随多尔衮入关。因为汉军旗的建立,马光远已被擢升为镶黄旗固山额真,但乌真超哈的满清火炮部队却保留了下来,成为汉军八旗中的一支独立部队。
马光远本是大明建昌守将,永平陷落后。向满清投降,之后便成为满清汉军中的一名主要将领。孔有德投靠满清后,封为恭顺王。马光远便成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
乌真超哈多步卒,其中操持火炮的士卒便有五百余人,其余的都是护卫部队,马队步兵兼而有之,行军速度也就快不上来。直到昨晚,才抵达巨鹿。
乌真超哈的到来,让多尔衮瞬间对短期攻克巨鹿再度充满了信心。
汉军旗的加入让满清开始逐步拥有属于自己的火器部队,火铳作为明军的制式武器。其射程和发射频率一直为清军将领所不齿。因此并未进入到清军的制式武器行列。反而是火炮,当年在宁远城的雷霆一击,致使老奴酋努尔哈赤饮恨而亡,这一点却是令满清贵族记忆犹新。
因此。当马光远、孔有德、王天相等精通火炮制作的汉人归降满清后。满清统治者大喜过望。立刻以他们为基础组建了汉军旗的火炮部队。所以,目前清军中使用的火炮还是按照明朝军中的规制来打造,基本以小将军铁炮、小将军铜炮、虎蹲炮等小口径火炮为主。而射程可达两千步之上的红衣大炮则因为重量大、移动困难的特点。只适合于使用在守城战斗中,并不适用类似于多尔衮等大军团移动作战。
马光远此次随军带来的便是二十门小铜炮。其实自王天相以铸造小铜炮的失蜡法转用于红衣大炮的制造后,满清便迅速的掌握了这一技术,并制造出了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的红衣大炮,只不过,由于炮身重量过重,此次南征又以速度为主,所以便没有携带红衣大炮这样的重炮。
天气放晴,寒风干燥冷冽,清军便在这冬日的清晨再次发动了攻击。
忌惮于巨鹿守军的火器,多尔衮也担心会再有昨日一般的火器反击出现,因此攻击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将火炮投入战斗。
按照朱平安的想法,多尔衮应该会在今天再次对城南大营进行重点攻击。毕竟,明清对战这么多年,清军还从未像昨天这样,一下子损失掉如许多的兵力,满清骄兵悍将一定不会咽下这口气,今天无论如何还要从城南大营下手。
似乎朱平安的估计没有错,战斗开始的时候,满达海便率领着正红旗的精锐对城南大营的壕沟进行填平。满清大军一路摞掠来的难民足有万人,昨天的五千人被明军利用壕沟转移,今天,清军却是做出了响应的调整。难民往往都是全家被俘,因此,清军便以此甄别,将青壮挑选出来,用作背负泥土冲锋填平壕沟的主力,而将其家人扣为人质,如此一来,青壮便只能按照清军的吩咐,一旦逃走,留下的家人便有性命之虞。
正红旗的步卒混杂在难民的队伍中,难民稍有动作,便立刻会被处死。难民一边将背负的泥土扔进壕沟,正红旗步卒却径直冲进壕沟,一寸寸的与明军争夺阵地,到了后来,明军为了保护住壕沟则不得不用火器横扫清军的队伍,难民的死伤也就在所难免了。
难民在清军的威逼下,不断的往来于两军之间,壕沟也已被填平了五十步远的距离,眼见着战事逐渐向不利于明军的一方慢慢倾斜,如此下去,城南大营前的壕沟到下午的时分便会被全部填平,那样一来,清军的骑兵便可以大展所长,展开袭扰和冲锋了。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这一招,的确狠辣准确。
陕军与凤阳军拼死血战,但防守的阵线却在步步后退,不得已,朱平安只得动用手中的火枪营。三百名火枪手,加两百名辅兵,火枪手负责射击,辅兵负责装填,保证了射击的连续不断,如此一来,正红旗的进攻势头才遭到了遏制。
多尔衮点点头,往日的自信又浮现在脸上。“看来明军这就这么多花样了。虽然火铳犀利,射击连续不断,但要阻挡我大军的猛攻,恐怕还是力有未逮!”
“王爷英明!”身后的祁充格和宁完我等人俱是躬身祝贺,“巨鹿城旦夕可下啊,卢象升的宣大军已成王爷的掌中物了!”
当日多尔衮帅旗的掌旗官已被斩首,大纛也已经换了新的。多尔衮已经将指挥前沿移动至距离巨鹿城墙不过两里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更容易把握整个战局的变化。
多尔衮轻飘飘的挥挥手,“告诉多铎,立刻开始吧!”
……
清军的攻击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继而便是新一轮如潮的攻击。不得不承认,清军的悍勇的确名不虚传。正红旗的精锐士卒,尤其是带队的军官一级,单兵作战的能力更是出类拔萃。脖子间环绕着辫子,将辫梢咬在嘴中,脱去了盔甲和衣衫。精赤着上身便冲了上来。来往的难民青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剩下的便是两军的肉搏战。
火枪连续轰击了十余轮,此时的枪管已是滚烫,射击速度不可避免的减缓下来。清军便趁这个时机再度杀上来。明军不得不冲出壕沟与之厮杀在一起。
“向大帅请援吧!‘虎大威也亲自带领家丁冲杀了一阵。回转时,铠甲上全是血痕和碎肉,不过看他的精神头。倒是没有受伤,而他的家丁则损失了十余人。’这样不是办法,敌众我寡,如果这样拼下去,最吃亏的还是咱们!”
朱平安摇摇头,“城北也在血战,刚才听说,杨总兵已经向卢大帅请援了,城中不过这么多人马,一旦全部出城,城池便空虚了。督帅到此时还没有下令,肯定有他的用意,还是再等等吧!”
虎大威指指后面的那座营寨,“那些东西也不能动用吗?”
朱平安还是摇摇头,“虎大人,说句实在话,那些装备的弹药极其有限,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动用!”
虎大威一筹莫展,思来想去也是找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匆匆的灌了两碗水,大喝一声,“小的们,跟老爷我再去冲杀一阵!奶奶的,鞑子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能让他们要了便宜去!”
“二狗,带着亲兵队保护虎大人周全!”朱平安命令道,张二狗高喊得令,这才迫不及待的带着两百名朱平安的亲卫跟在虎大威的后边杀了上去。
朱平安回头看看巨鹿的城头,卢象升应该就在那里指挥,城南城北两座大营的形势岌岌可危,现在,加上增援而来的三府民军,城中的军力还有将近两万人,姚东照还在广平一带募兵,相信这几日还会有增援赶到,现在,要挡住多尔衮这种不计代价的攻势,全看卢象升的临阵指挥了。现在的情形总比历史上孤军血战巨鹿贾庄的情形要好得多了,希望卢象升不会让自己失望。
就在朱平安凝神思索的时候,清军阵地上忽然响起一阵炮声,朱平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糟糕!”
清军的阵地前沿,距离巨鹿城池两百步的位置,堆放的云梯等攻城器械顷刻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露出一整排黑森森的炮口,虽然口径不大,但却齐刷刷的瞄准了巨鹿城的方向。
朱平安慌忙举起千里镜,心中暗道不好。在巨鹿城城门和城南城北两座大营之间本有一片平地,其中埋设了地雷,并有宣大所部的五百人驻守,这里安插了无数的拒马,虽然也挖有壕沟,但宣大士卒显然没有按照朱平安的想法来挖掘,其壕沟的宽度明显要比成城南大营的窄了不少。而后面便是巨鹿的城门。
清军的火炮开始怒射,实心炮弹一窝蜂的轰击着这一片区域,引发的部分地雷爆炸,将平地上的拒马炸得粉碎。地雷这种武器,明军早已有之,早在靖难之役中,南军便广泛应用,给燕王朱棣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在据守巨鹿的过程中,宣大所部也在城门外埋设了不少,用以阻挡清军的冲击,但效果确实并不怎么样。
一轮炮击之后,火炮眼神射击,目标便是巨鹿的城门,这一块区域和城外的两座答应之间还有两百多步的距离,一旦城门失守,那两大营也未必能及时救援。更何况,如今两大营都陷入到了苦战之中,根本没有余力来救援。
多尔衮的用兵的确狡诈。朱平安此时才算明白了清军为何今天一开始便是死缠乱打的态势的原因了。目的在于吸引城南城北的兵力,借此机会利用火炮猛攻巨鹿,只要拿下了城门,清军便可以长驱直入,就算陷入到苦战中,也有机会将巨鹿与两大营切割开来,便于各个击破。
一时间,朱平安竟也是束手无策,城北大营目前还不知道战况如何,但就自己这边来说,是万万抽不出兵力支援巨鹿城中的,一旦清军利用火炮掩护,全力攻击城门,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无奈,朱平安只得命令王金发和何长水,立刻将火箭车调整方向,全力攻击清军接下来的猛攻。实在不行,便击中攻击清军的火炮阵地。
但火箭车虽然已经组装完毕,但毕竟体积不小,仓猝间调整是需要时间的,何长水和王金发带着辅兵手忙脚乱的将火箭车移动方向。
就在此时,只听见城门处连续几声巨响,巨鹿的城门轰然间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
朱平安脸色一白。
而清军阵中则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
第一百零四章 大玉儿喊你回家吃饭
多铎跃马从阵中飞奔而出,身后是如同洪流一般白甲白盔的正白、镶白两旗精兵,如水银泄地一样向城门处逼近。
城北城南两座大营虽有心救援,但却被死死的缠住。
大队清军的步卒倾巢而出,紧跟在马队的后边。城门处五百名宣大士卒拼死抵抗,却在眨眼间淹没在骑兵的大队中。
清军步卒夹杂在马队中前进,一面搬开路上的拒马,一面大声呼喝着将云梯等物搬运到城门下,竖起云梯向墙头爬去,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完成,清军的配合果然高效神速。
但城头确实没有什么动静,卢象升的帅旗高高飘扬,城头的士卒开始将滚木礌石投掷下来,攻城战打的热火朝天。
而另一部分步卒则开始以圆木撞击残破的城门,城门被火炮击破,本就残破不堪,此时更是难以为继,不多时,便轰然倒塌。
清军又是一阵欢呼,向潮水一般涌进城门。多铎率领两白旗精锐奔至城下,立刻弃马步战,这些精锐本就是两白旗的白甲精兵,更是悍勇无敌,城门处的明军很快被杀散。
看着这一幅情景,朱平安顿时感觉到如堕冰窖。轰轰烈烈的巨鹿保卫战莫非就这样结束了吗?
何长水也是全身发抖,“大人,还要不要再发射,要不然,直接轰掉鞑子的火炮阵地,也是战功一件啊!”
王金发却是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朱平安,“大爷。如今鞑子已经进城,再打下去恐怕就要被包围了。小的在后营预备了百余匹战马,足可供我等突围而去,您看……!”
“不可能!”朱平安嘴里喃喃自语,“卢象升不会就真么放弃的,我不会看错人!他一定会有应对之策的,一定会的!”
王金发急的直跳脚,“大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您一旦出了事,我等还有何指望啊!”
“再等等!再等片刻!”朱平安忽然站直了身体。缓缓的抽出佩刀。“何长水,命令火箭车全力轰击清军火炮阵地,不能给鞑子留下一门火炮。还有神机箭车,全部推出来。击退面前之敌!”
“明白!”何长水一溜烟跑去操作。
此时。清军至少已有五百人攻进了巨鹿城内。但城头上的争夺依然激烈,卢象升的帅旗和宣大的战旗依然纹丝不动,这让朱平安的心头慢慢安定下来。
多铎兴奋的命令大股清军由城门进入巨鹿。眼看着这夺城的首功便要归属于两白旗,他的心头更是像火焰一般炙热。
还是自己的兄长有办法,短短两天时间,便攻破了巨鹿坚城,接下来要是能够活捉卢象升,那两白旗的声望将在八旗之内无人可比,兄长已经被封为睿亲王,那接下来便要轮到自己了。总有一天,两白旗将在关外满清的各大势力中成为最强大的所在。
只有有了战功,满清贵族必将望风来归,皇宫中那个人势必将更加的孤立,将来有一天,十四哥总会夺回原本便属于他的皇位,而他多铎,则将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字并肩王!
想着这些,多铎的眼睛变得通红,便如同看到了猎物的猛兽,“杀,杀进城去,能活捉卢疯子者,老子赏金千两,正白旗的固山额真就是他!”
多铎的奖赏立刻引起了白甲精兵的一阵欢呼,当下更加踊跃,有的口衔钢刀,便上了云梯,有的则挥刀进入城门。
多尔衮满意的点点头,最宠爱的幼弟没让他这个兄长失望,和马光远的火炮部队配合默契,时间掌握的刚刚好,眼见着大军已经开始进城,这便可以算是尘埃落定了,巨鹿在手,天下我有!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就在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两个共同开始憧憬接下来的大胜之时。城门处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白甲精兵和清军步卒蜂拥入城,但城门的甬道本就不开阔,此时更是拥堵异常。进城的人数已有七百人之多,前锋和守城明军战的不亦乐乎,后队则还在甬道中拥挤。就在这个时候,清军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甬道中竟然也随着这种声音纷纷扬扬的落下了沙尘。
众士卒抬头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原来,就在甬道内端,一块巨大的石门竟然在缓缓落下,到了将近一人多高的时候,石门下坠的速度猛然加快,轰隆一声落在了地上,站在下边的七八名白甲精兵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砸成了肉泥。
多铎见状大惊失色,眼见着这石门的厚度断断不是众人能以人力推移开的,情急之下,连忙招呼手下从速撤出来。但已经进城的七百人却是无论如何也退不出来了。
耳中听着城门内的厮杀是愈发激烈,多铎心急如焚,立刻命令士卒登城作战,白甲精兵们马上攀上云梯打算利用这一轮攻势夺下城头,然后再救援城内的人马。
但城头上,此时却是箭如雨下,特制的万人敌,滚木和礌石比之刚刚多了好几倍,不一会,城下便是一片火海。
多铎一个不慎,被一支羽箭射中右臂,又差点被一块礌石砸中,手下的亲卫赶忙拉着他就像后边撤退。
多铎状若疯虎,大声喝骂着手下,但中箭之后身子根本使不上力气,便被一众亲卫给拖到了安全之处。
还没喘口气,耳中却忽然听到了如同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扭头一看,就从城南城北两座大营与城墙的结合处,忽然杀出大队的骑兵。
骑兵的忽然出现,就连朱平安也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却是杨德凯带领着督标营。从城南大营的背后忽然杀出,径直穿过大营,绕过壕沟地带,直扑多铎的攻城部队。
朱平安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是才觉察到自己的盔甲中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不用问,这边是卢象升一早便已经安排好的,多尔衮玩的这一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显然早已在卢象升的预料之中。
城门处故意示弱,吸引鞑子进攻,还预备下骑兵。横扫鞑子的攻城部队。环环相扣,确实天衣无缝。
朱平安咂咂嘴,昨日一战缴获了不少鞑子的战马,杨国柱、虎大威和自己都想分润一些。卢象升却是婉言相拒。原来这用意便在此处啊!
朱平安看看身后。神机箭车和火箭车都已准备就绪,但明军目前还和满达海的正红旗绞杀在一起,神机箭车的使用还要再等等。现在火箭车却是正当其时。
“何长水,拿出你的看家本事,瞄准鞑子的火炮阵地,给老子狠狠的打!”
城门处局势骤变,加上杨德凯的骑兵突然杀出,任谁都知道现在战局已经再度扭转,明军士气由此大振。
何长水一脸期待的下达了发射的号令,凤阳高墙卫自行组建的二十架火箭车顿时喷发出火焰,一连串接二连三的尖啸之后,几十道火焰怒吼着直直扑向远处的清军火炮阵地。
多尔衮手执千里镜,也看到了城门处的变故,不由得勃然变色。“好个卢疯子,居然故意示弱,原来是给本王预备下一个陷阱!”
“王爷,要不然先令十五爷撤下来修整一下!”宁完我试探着问道。
“不行!”多尔衮大手一挥,“战事正酣,如今才到紧要时刻,一撤下来,军心必然浮动!传令给马光远,集中炮火,再给我轰击城门,不就是多了一道门吗?本王就不相信,它还能是铜墙铁壁不成,能挡得住我二十门铁炮的连番攻击吗?”
“可那边还有我们的人……!”祁充格小心翼翼的说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战阵之前怎能没有死伤,如今士气正旺,怎能……!”
多尔衮的话却被生生打断,因为从明军城南大营中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巨响。一片火光之后,几十条火蛇从明军营地中狰狞而起,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清军大营直扑而来,和空气剧烈的摩擦产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尖利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多尔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眨眼之间,几十条火蛇划出耀眼的痕迹便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火炮阵地,多尔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刺眼的爆炸火光闪花了眼睛。
一连串的爆照接踵而至,火炮阵地一片火海。
祁充格等人唯恐又是昨日令人惊骇的火器,赶忙将多尔衮扑倒在地,牢牢的压在身下,多尔衮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通过地面感受那沿着大地传来的不同寻常的颤动。
朱平安此时已经带着身边所有的亲卫和士卒以及留守的辅兵们冲上了阵地,城门处的变化和身后传来的爆炸让满达海的正红旗胆战心惊,身后的清军大营火光一片,清军士卒再也不敢坚持下去,不顾军官们的命令,纷纷向后撤去。
瞎子站在高处,背后的箭袋中插满了羽箭,双臂虽然酸麻不已,但还是丝毫不慢的不停抽出羽箭来发射,右手拉弓弦处已经渗出了鲜血,却浑然不知,每一次弓弦的声响,都带走一名清军士卒的生命。李如靖则跟在他的左右,不停挥砍着企图向瞎子靠近的清军,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自己总共杀了多少人,只是不停地机械的挥舞着手中已经有些豁口的雁翎刀。
明军则是一阵欢呼。朱平安亲手砍翻两个清军步卒,一抬头便看见远处飘扬着的多尔衮大纛旗帜,心头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仇泽!”
“来了!”血人一般的仇泽从前边乐颠颠的跑回来,一辈子从军,何尝打过如此痛快的胜仗,今天仅是他自己,便杀了二十多名清军步卒,心头积郁的怒火得到了充分的发泄。
“懂鞑子话吗?”
“回大人,和鞑子打了半辈子的仗,怎能不懂得!”
“好,本官给你一句话,立刻把这句话翻译成鞑子话教给弟兄们,冲着鞑子阵地给老子大喊,把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
“没问题!”
朱平安在仇泽耳边耳语几句,仇泽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立刻便去教给士卒们。
多尔衮好不容易才从众人身下爬出来,一身的白甲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站起身看看马光远的火炮阵地,却是悲从中来,好端端的二十门火炮,连带着马光远的五百名士卒,都变成了碎渣一般的存在,偌大的阵地上,竟是见不到一个活物。
多尔衮稳住心神,刚要下令撤军,明军城南大营却忽然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落入多尔衮及一众清军将领的耳中,都瞬间变了脸色。
顺着风势传来的是一句满语,声音宏大,分明便是:“多尔衮,大玉儿喊你回家吃饭!”
第一百零五章 宁完我悲剧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仇泽和一众自辽镇而来的一群老卒在喊,很快的,凤阳人马就加入了进来,不一会,陕军的士卒也都学会了,这几千人同时喊一句话,真真是惊天动地,荡气回肠。就连城北和城门前处于激战状态的清军都走了神。
特木尔灰头土脸的从人堆中爬出来,还没整理还自己的盔甲衣袍,便听见了这句话,一时间有些失神。“南人如何知道玉儿的乳名?”
一众满清贵族顿时都哑口无言。多尔衮和如今皇太极后宫的永福宫庄妃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两人感情甚笃,这在关外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造化弄人,科尔沁与满清联姻是满蒙同盟的一个重要手段,庄妃和宸妃海兰珠的姑姑哲哲便是皇太极的结发妻子。姑侄三人同侍一夫,这在关外是美谈,在大明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禽兽不如了。
多尔衮和庄妃的那点风流韵事,在贵族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两人一个贵为永福宫之主,一个则是权势滔天的睿亲王,加上也只不过是风言风语,并无实据,因此也没人敢拿这种绯闻来说事。
只是万万想不到,今日两军阵前却被明军揭开了盖子。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诸将互相看看,谁也不敢开口接这种话头,一个个沉默不语。多尔衮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成拳,手指关节捏的咔吧作响。明军的这一句话,刺痛了他心中最大的伤疤。
“城南大营的守将是哪个?”多尔衮咆哮道。赤红的双目令人胆战心惊。
“禀王爷,是凤阳的朱平安!”
“朱平安!”多尔衮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占据了整个头脑,原先的冷静荡然无存。“急令多铎,不惜代价猛攻城南大营,给本王生擒那朱平安,本王要用他的心肝下酒!”
“是,王爷!”宁完我喜不自胜。
……
正红旗仓皇撤退,但正面战场上。多铎的两白旗依然在和杨德凯的宣大部队激战。火炮阵地上的变故清军都看在眼里。加上城门处的失利,军心不免有些动摇,但多铎却始终身先士卒,两白旗的精锐顿时勇气顿生。一时间倒是与城门守军和杨德凯部杀的难解难分。
而这个时候。何长水摆弄的神机箭车则调整好了方位。开始向两白旗的阵型后部进行攻击。神机箭车分为大小两款,小号的每次发射箭矢一百支,大号的则达到了两百支。而且神机箭车自从制成以来还从未应用于实战,尤其是采用了铁制箭矢之后,射程大大提高,已经提升到八百到一千步。虽然射击精度不高,但打击面大,委实惊人。
一声号令之后,神机箭车的百余支铁制箭矢的火药管相继被点燃,发出类似于火箭车一般的尖啸,接二连三的冲上天空,然后俯冲向清军的阵营。
清军后队大片大片的人马中箭倒下,接着便是四处开花,火焰、弹片、碎石横扫人群。杨德凯看到此景,立刻明白这是朱平安所部开始远程轰击,马上下令手下骑兵步卒向后撤退。
本已杀气沸腾的多铎此时也被后队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弄得清醒了许多,马上收拢部队,徐徐后退。
杨德凯也是跟随卢象升多年的亲兵将领,自然通晓兵事,临机应变委实快的出奇。一轮打击之后,眼见着两白旗阵形大乱,开始向后狂奔撤退,立刻向朱平安挥动旗帜,请他们停止攻击,接着便是杨德凯催动麾下骑兵自城门处开始追击清剿。杨德凯的心中也清楚,朱平安手中的底牌也就这么多了,火器弹药的消耗能少一点便是一点,这样才有利于长期坚守,为京师的杨廷麟争取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两白旗败局已定,朱平安总算长出一口气,扭头一看,多尔衮的帅旗仍然在两里开外的山头上飘扬,顿时想起卢象升当日的提醒。赶忙问何长水,“老何,火箭车的弹药还有多少?”
何长水吓了一跳,“大人,莫非还要再次轰击,咱们的弹药可是不多,火箭车这玩意的消耗奇大,最多还能再发射两轮!”
一句话说得朱平安肉疼不已,为了打造这些个玩意,敲诈王品,花巨资从陈子庄那里购置生铁和精铁,足足一年的时间,才弄出几十架的这东西来,但这火箭箭矢却是非要用生铁打制不可,不然,威力和射程都要大打折扣,端的是一件吃金的利器。
琢磨了片刻,朱平安一咬牙,“调出四辆火箭车来,瞄准对面的鞑子帅旗所在,一共八发火箭弹,全给老子打上去,能打死几个是几个!”
这并不是朱平安不想把握这次机会,实在是火箭车目前的精确度还算不上精准。况且,此物发射时的声响太大,飞行速度也需要时间,鞑子一方很容易做出应对,一旦将这些家底全扔出去,要是打死了多尔衮等高级将领还好,可要是打不死,这些个利器可全都白白浪费了。说实话,这种火箭车还是打击密集队形的敌军时的杀伤力最为理想啊!
何长水愁眉苦脸的执行下去,却没注意到,一旁的马夫王带着几个人偷偷将一辆安装好了弹药的火箭车加入到发射的行列中。
安排完毕,马夫王和几名手下藏到了角落里。一名匠户却是有些心惊肉跳,在朱平安和何长水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要是被拆穿了,那可是要倒大霉的,搞不好连这饭碗都得给弄丢了。
“王大人!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这要是让大人知道了,那岂不是……!”旁边几人也是连连点头。
马夫王也不说话,直接一人赏了一巴掌。“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富贵险中求知道不?咱们鼓捣出来的这些玩意,全让何长水那厮领了功劳,老子亲自研发的馅料也就在那日夜袭中发挥了点作用,难不成要一辈子给那何长水压在底下?今日就让大人看看我老王的手段!‘我爱一条柴’这可是咱老王半辈子的心血,如果一炮打响,以后的荣华富贵可就滚滚而来了!”
几个匠户摸着脑袋,点头如小鸡啄米,“王大人说的是,兄弟几个的富贵都在您老身上,您怎么说,小的们就如何办!”
随着何长水的一声令下,八条火蛇再度从城南大营的阵地上尖啸而出。
……
宁完我喜滋滋的去传令。心中却在不断的咒骂着朱平安的祖宗十八代。多尔衮决心已下,誓要拿下城南大营,这样一来,侄儿的血海深仇、宁家的受辱之仇便可以一起报个干净。
刚刚回转到多尔衮的身边,城门处却出现了变化。神机箭车的一轮轰击,漫天的箭矢飞射而下,清军的伤亡增加了许多,再加上之后的爆炸,两白旗的队伍一时间伤亡惨重、混乱不堪。
眼前的变局总算让多尔衮变得稍稍清醒了一点,他立刻觉察出战局的天平已经明显的向着明军倾斜了。
多尔衮刚要下令增派军队增援多铎,却猛然间又听到了那种凄厉的尖啸声。
这一下不仅是多尔衮,在场的满清贵族都是齐齐的脸色大变,眼看着明军阵营中射出的几道火蛇,怎么看怎么像是冲着中军大营而来,这一来,众人魂飞魄散。
多尔衮还没有所动作,便被几名亲兵架起来便跳下了山包,顺着坚硬的土地向下滚去。可他身旁的其他贵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再想有所动作时,火蛇已经到了近前。
八枚火箭弹,其中的四枚直接命中了中军大营的附近。还有四枚则落在了山包的附近,带来的照样是爆炸和火光。
多尔衮的帅旗再次折断,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幸免于难的掌旗官跪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截旗杆,欲哭无泪,最终喃喃自语,“老天啊,我真不想死啊!”
爆炸过后,中军大帐变成一片废墟。死尸铺了一地,而刚刚走上来的宁完我却是毫发无伤,只是一张脸被熏得奇黑无比,折断的另外半截旗杆也正好落在他的手中,宁完我被爆炸的声响震得两耳嗡嗡作响,一时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却忽然多了一种浓烈的香味,香的使人头晕目眩,祁充格、阿巴泰和幸存的几名将官从死人堆中慢慢的爬出来,还没开口求救,却首先闻到了那种奇异的香味。
渐渐地,众人的眼神变得迷失起来,包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卒等人,一个个头重脚轻,但眼神却慢慢的投向了站在大营门口处,双手紧紧抱着一截旗杆的宁完我。
宁完我好半晌才算缓过神来,睁开双眼,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宁完我仔细看了一下,松了口气,还好,诸位贵族总算安然无恙。
等等,不对,睿王爷呢?怎么回事,这些人都盯着自己做什么?宁完我下意识的将旗杆抱在胸前,警惕的看向众人,但随之而来的一股香气却让他有些眩晕了。
忽然,众人嚎叫一声,狞笑着扑向宁完我,宁完我大惊失色,想要走,两条腿却是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道。
祁充格虽是文官,此时却是弹跳力惊人,一个鱼跃,便将宁完我压倒在地。
接着四周的人都如同野兽一般扑了上来。
接下来,便是宁完我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不要啊!求你们放过我!”
第一百零六章 合围
中军主帅大纛再度被击折,攻城无功而返,两白旗精锐不说城外的损失,但是攻进城去的那七百人便是两个牛录的兵力,令多尔衮心痛不已。战后统算,正红旗和两白旗又损失了一千五百余兵力,军心严重受挫。如今但凡明军营地中有些什么响动,士卒和将官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风声鹤唳,惊惧不已。
一连串的打击,让心高气傲的多尔衮连吐两口鲜血,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八旗贵族顿时没了主心骨,攻城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下来。众人无奈之下,只得推举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暂时主持大局。
其实,按照勋爵官位来分,是万万轮不到阿巴泰来总揽大局的。大阿哥豪格、多铎两人中哪一个的实力和地位都远远超过了阿巴泰。只不过,多铎在攻城时也受了伤,目前只能静养,而豪格则是有意撂挑子,诚心看多尔衮兄弟的笑话。再说,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烂摊子,因此也托病不露面,将镶黄旗的事务交给鳌拜统管,自此之后便足不出帐。
阿巴泰虽然官位不高,手中兵权较弱,但却是老奴酋努尔哈赤的第七子,而且是庶子,因此一直不得皇太极重用。其人虽然粗豪耿直,却是兵事上的一把好手。其子博和讬、博洛皆是满清军中的后起之秀,勇猛善战,就连幼子岳乐如今都已是弓马娴熟,甚得皇太极和多尔衮欣赏。
皇太极甚为讨厌阿巴泰,这在关外是有目共睹的。但多尔衮却是对阿巴泰极为拉拢,因此,当多尔衮昏迷之后,满达海、祁充格、多罗贝勒尼堪等便迅速推举阿巴泰暂时执掌帅位。豪格等人因为打算置身事外,因此并没有反对,但他们这一派系却再次提出了撤兵东进,与岳托会师的计划。
阿巴泰在这一点上,态度却异常坚决。经过两次大规模的攻击,眼见着巨鹿已经不可能旦夕而下,再想抽身东进。已经不是最稳妥的选择。之前。明廷命令山东兵马入卫京师,山东总兵刘泽清、山东巡抚颜继祖领兵屯驻在德州一线,之后进驻河北广宗,随军并带有大批粮草。随时准备支援卢象升。但因为兵少。清军又分为四路进击,所以不得不困守广宗,与卢象升的宣大军团遥相呼应。
岳托攻入山东之后。刘泽清连招呼都没打,便开拔撤回山东,却始终不敢与岳托交战,只是明哲保身。而颜继祖只得带领五千士卒独守广宗,这些天来,已经经由漳河向巨鹿运送粮食万石。有利的支援了宣大军团的作战。
阿巴泰的战略便是,派出精锐骑兵一一拔除巨鹿周围的明军据点,孤立卢象升所部,切断他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络,尤其是要拔除广宗这个屯粮之地。
经过四天的血战,广宗陷落,颜继祖率领少数部队突围而出,出城时,一把大火点燃了城中的存粮。清军火速入城,总算救下一些粮食,稍解燃眉之急。
高启潜的关宁军则依旧龟缩于鸡泽,阿巴泰派出尼堪率三千轻骑在其周边游弋,如此一来,高启潜的五万大军便战战兢兢、不敢轻出。
“七哥此举是谋国之道,甚是稳妥!”病塌上的多尔衮还是萎靡不振,脸色白的吓人。
“卢象升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如果他的兵马有限,倒不足为患,可现如今他坐拥三万能战之军,还拥有犀利无比的火器。我军一旦北上,他在后衔围追击,关宁军万一再有所动作,我军便凶险万分了!”多尔衮缓缓说出这一番话,便是要给帐中的诸将听,不是他不想东进,实在是不除掉卢象升,清军便无法安心的向东转移。
一番话说完,阿巴泰以及两个儿子博和讬、博洛以及祁充格等人都是频频点头。阿巴泰因为庶出的身份,屡遭皇太极排挤,堂堂的努尔好吃第七子,这么多年竟然连一个郡王的名分都没有得到,眼见着幼弟们一个个封王,他的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又因为内宅的事情被皇太极几番呵斥、惩罚。因此便不由自主的向多尔衮靠拢,而且,他的儿子们与多尔衮兄弟年纪相近,倒是相处的甚为融洽。
“广宗一克,巨鹿便再无外援,接下来我军便可以对其再度发起进攻。”阿巴泰说道。
多尔衮点点头,“一定要着重攻击一点。之前本王误认为巨鹿城池是一个弱点,不想却被卢象升利用。城南大营朱平安所部火器厉害,七哥便不妨从城北下手,猛攻杨国柱的营寨,拿下城北明军大营再作计较!”
“嗻!”大帐中唯有阿巴泰端坐行礼,其余的人俱都是站着躬身行礼。
“宁完我!”多尔衮忽然叫道宁完我的名字。
几天的光景,宁完我消瘦了一大圈,两腿叉开,一扭一扭的走上前来,满脸的幽怨和委屈。祁充格等一众贵族顿时不自然起来,轻咳两声便不着痕迹的向旁边让开了几步。
“咳、咳!”多尔衮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汉官中的翘楚。当日一役,明军的毒气弹击中中军大帐,多尔衮幸得卫士相救,滚下山坡,没有着了毒气的道儿。但满营的贵族却是齐齐的中了毒,一个个性情大变,竟是将幸免于难的宁完我给“糟蹋”了。事毕之后,清醒过来的众人齐声大骂明军歹毒,却是没人愿意理会被蹂躏的奄奄一息的宁完我。
一连数日的光景,宁完我连床都下不来,但其“厄运”却瞬间传遍了整个大营,不管是清军士卒还是汉军旗士卒俱都嗤笑不已,没想到一众贵族居然还有龙阳之癖,而且竟然连宁完我这个老家伙都不放过。
“过去的事情都算了,诸位贝勒、辅国将军等都是中了明狗的毒烟才会如此。本王已经下令,此事要严加保密,不得传扬出去,一旦有人拿此事来找你的麻烦,你尽可以直接禀报本王替你做主!”
“奴才谢王爷维护之恩!”宁完我艰难的跪下去磕了个头。
“你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要管,立刻去查清楚明军城南大营守将朱平安的一切消息。他的出身、经历、人脉,本王都要清楚的知道。本王很奇怪,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是如何得知咱们大清的……,咳,咱们大清这么多的事情的!一定要详细,越详细越好!”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宁完我终于控制不住,涕泪交流,“奴才一定将朱平安那狗贼的一切消息查明,呈递到王爷的面前。王爷,恕奴才直言,这狗贼心思如此歹毒,长此以往必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奴才认为,应当派人速速刺杀于他,或是命范家动用在明廷的势力,将其贬官,以除后患!”
多尔衮想了想,“暂时不要,本王对这朱平安倒是甚感兴趣,另外,他的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明人朝廷中有没有什么根基,这些打听清楚了,再作计较!”
“嗻,奴才领命!”
……
明军大营经过这几日的休整,士卒们已经逐渐恢复了精神。广宗的失陷的消息传来,原本欢欣鼓舞,士气满满的大营,瞬间又低落下去。如今,广宗是唯一可对巨鹿支援的据点,颜继祖身为山东巡抚,转战千里,坚决的执行了兵部最初下达的命令,将山东的粮草运往宣大军中,即使是杨嗣昌后来改变主意,决心孤立卢象升,并将停止运粮的命令亲自下达给颜继祖本人,颜继祖都不为所动。
刘泽清的擅自撤军,恐怕便和王朴是如出一辙的把戏。刘泽清撤退之后,广宗兵力空虚,再也无法抵挡清军的攻击,坚守数日之后陷落,颜继祖突围。
清军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巨鹿的合围。姚东照的三府民军也无法再深入进来,只能在外围对卢象升进行支援了。
剩下的,便是看双方的这一场战役需要多少的时间来完成了。
因为卢象升的运筹帷幄,巨鹿总算没有多尔衮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陷落。突入城池的七百鞑子也被全歼,但白甲精兵的战力的确惊人,即使是战至最后,也无一人弃械投降,七百人的队伍,愣是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全军覆没,饶是如此,借助于火器的帮助,明军也付出了五百人的伤亡。
“伯祥走了几日了?”卢象升站在城头,看向京师的方向,问身边的朱平安等人。
“禀督帅,杨大人已经去了有八日了!”朱平安回答道。
卢象升看着运出的清军大营,脸上全是忧色。鞑子这一连数日都没有攻城,却是在四处出击,一面搜掠粮草,一面拔除巨鹿周围的堡垒、村寨,进一步压缩了明军活动的范围。营寨中的清军则在日夜赶制攻城的器械,看来下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去鸡泽的信使回来了吗?”
朱平安和虎大威等人互相看看,“回来了,只是……!”
“高启潜还是不肯出兵,是吗?”
众人沉默不语。
朱平安想了一会,开解道:“督帅且放宽心,杨大人此去京师,不日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咱们在京师筹谋了这么多,还不就是为了这最后的全力一击吗?”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如此
转眼间已是崇祯十二年的一月初二,新年第一次的朝议整整持续了两天。如今的大明朝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内阁阁臣、司礼监的掌印、秉笔诸位太监、六部的主官齐聚一堂,讨论、计议、对骂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竟是没有对目前糜烂的局势提出丝毫的有建设性的意见。
清军岳托部入寇山东,一路势如破竹,这让主战派又找到了向杨嗣昌等宣战的大好时机。而宣大总督卢象升率军与清军多尔衮部大战于三府,更是让使得主战派官员的腰杆愈发的硬朗起来。
卢象升以三万残兵,抵御多尔衮五万铁骑将近三月的时间,将清军左翼牢牢的拖在了河北,使得清军不得不放弃之前的会师战略,转为各自为战,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这便是不小的胜利。
但杨嗣昌、高启潜之流,却迟迟不肯救援卢象升所部。剿贼前线,张献忠、罗汝才等虽已归降,但闯贼李自成却率残兵与官军周旋于商洛山中,洪承畴、孙传庭迟迟没有进展。或许便是杨嗣昌的授意,洪、孙二人虽然得到朝廷的命令,却一直拖延着未曾向京师靠拢。在主战派的眼中,这分明便是抗旨不遵、阳奉阴违的表现。
而招抚张献忠和罗汝才的熊文灿则向朝廷提出了难以接受的条件,索要大批的金银和补给以安人心。可如今的朝廷哪里拿得出来数目如此庞大的钱粮。如今的太仓库,空的可以跑老鼠。而崇祯却不愿意接受文武的建议,以内承运库,也就是内帑银来应急。
朝议混乱不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过,有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卢象升在河北的血战,杨嗣昌之流已经不敢再将和议的提议再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了,一切只能在私下中进行。
朝议结束,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曹化淳并没有理会杨嗣昌的挽留眼神,而是自顾自的出了乾清宫。对于杨嗣昌递来的橄榄枝。曹化淳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他杨嗣昌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这个内廷第一人的存在,未免有些太晚了。
杨嗣昌和高启潜一起密谋与关外满清议和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他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如今。局面不可收拾了。倒是想起他曹化淳了。这顶个屁用!他曹化淳可不是专为他们两人擦屁股的!
出门的时候。曹化淳又大有深意的看了看侍立在崇祯身边的王承恩。这个老东西,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昨晚,曹化淳趁着王承恩晚间休息的时候。特意赶来探望,有了之前送药酒的一幕,曹化淳大可以以探望王承恩的腰痛病的理由来访。
哪知道王承恩这个老家伙竟是滴水不漏,任凭曹化淳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听到他透露一丝一毫关于崇祯皇帝如今的心思,到底是决意主战啊?还是一心一意想要和满清讲和,腾出手来消灭了流寇再说呢?
王承恩不吐口,曹化淳却是无可奈何。
眼前能得知崇祯皇帝内心真实想法的,莫过于这个老货了,谁知道,这家伙竟是人老成精,一点香火情也不念及,一张嘴竟是如同有铁将军把关一般,风雨不透。
曹化淳恨恨的一跺脚,转身下了台阶,一抬头,却是看到怀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叠书籍。
此时,文武已大多散去,阁臣们还聚在殿内,是以大殿之前除了侍卫的大汉将军之外并无旁人。曹化淳心头一动,索性上前拦住了怀德的去路。
怀德跑的飞快,冷不丁眼前多了几个身影,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脚步,手中的书册差点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却是曹化淳和两名侍候的宦官。怀德慌忙双膝跪倒:“奴婢见过曹公公!”
曹化淳笑吟吟的亲手将怀德给搀扶起来,“你这孩子,这么大冷的天,却是跑出了这一头汗,这是做什么差事啊,这么心急!”
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喷香的汗巾,竟是帮怀德擦拭起额头上的汗水来。
怀德却是吓了一跳,赶忙又跪了下来,“奴婢如何当得起曹公公如此恩遇!”
曹化淳却是不以为意,将怀德给拉起来,将汗巾向他手中一塞,眼神却瞥向他手中的书册。“你这孩子,也忒客气了不是,咦?这是什么书?”
“回曹公公的话,这是万岁爷要奴婢找的《册府元龟》和前唐郭令公所著的《论吐蕃书》。”
曹化淳笑着点点头,拍拍怀德的肩膀,“想来是万岁爷心情烦闷,想要找些书籍来解解闷。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消瘦的着实令人心疼。还有,找到机会也劝劝你那义父,上了年纪,一定要注意休养,药酒用完了,直接派人来咱家府邸取便是,休要客气!”
怀德连连拜谢。
曹化淳又不着痕迹的问道:“昨晚,咱家从乾清宫这里过,天色已晚,却见万岁爷这边的灯火依然亮着,莫非又是一夜未睡?”
怀德摇摇头,“回曹公公的话。那倒不是,只是昨夜万岁爷忽然要召见詹事府的左庶子马士奇,是以这才睡得晚了些!”
“哦,原来如此!”曹化淳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随即笑着点点头,“行了,咱家也没什么事情,这就回司礼监当值,你这是万岁爷交代的差事,速速回去复命吧!”
“是,奴婢告退!”怀德恭敬的行礼,随即撒开腿向着乾清宫跑去。
看着怀德的背影,曹化淳琢磨起刚刚听到的那两个书名。曹化淳十二岁便进宫,诗文书画无不精通,也因此才被大太监王安相中。送入信王府伺候,由此才得以一跃成为潜邸的从龙之臣。
怀德提到的这两个名字,曹化淳也是知晓的。《论吐蕃书》是唐朝郭子仪所做,而《册府元龟》则是宋时的史书,其中的唐朝、五代时期的部分,乃是全书的精华所在,历来为士林所追捧。皇帝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看这些个书册呢?
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乃是唐朝的中兴之臣。国难思良将,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么一个人物来。这也是极为正常的。而《论吐蕃书》则是郭子仪针对吐蕃仆固怀恩之乱所写的一篇策论。也正是有了这篇文章,经历了相州之败后的郭子仪才得以有机会再度复出。
曹化淳眼中的精光一闪,“相州之乱!细细想来,倒与今时今日的河北之战有颇多相似之处啊!莫非。皇爷想要起复什么人来化解如今的困局?”
“还有昨晚忽然召见的马士奇。这是不是也是一个预兆呢?”曹化淳苦苦思虑。却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朝会中,马士奇也是当庭弹劾杨嗣昌的一员主力。这样一来,崇祯皇帝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
曹化淳的眼前不禁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啊!
当下,曹化淳便不再犹豫,立刻招来两名宦官。“速去招东厂张云汉来见我!立刻、马上!”
内阁大臣们直到夕阳西下这才散去,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崇祯皇帝疲惫不堪,因此草草用过了晚饭,便去了暖阁歇息,晚间的时候,还要处理批阅内阁和通政司送上来的奏章。
王承恩也因此才得了片刻休息的时间,径直回到值房,命人打来热水,舒舒服服的泡着双脚,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快速祛除疲劳的最好办法了。
怀德安排好了乾清宫中的一切事宜,这才命人取来了晚饭,自己端着托盘来到值房。
看到王承恩闭着双眼,怀德轻轻关上了房门,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又提起水壶向盆中加了些热水。
王承恩却忽然开了口,“见到曹化淳了?”
怀德却毫不意外,放下水壶,蹲下身,开始仔细的为王承恩揉搓双脚。“回义父的话,见到了,就在下午时分,曹化淳离开大殿的时候!”
“义父交代的意思,儿子都说给他听了。想来他一定听得明白!”
王承恩坐直了身体,将额头上的一块热棉巾摘下来,丢在一旁。“曹化淳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内书房出身,单单是那两本书,便会让他想到不少!更何况还有马士奇晚间被召见的事情!”
王承恩轻轻的叹口气,“说起来也是令人寒心。当初在潜邸的时候,曹化淳与咱家也算是无话不谈,但现如今各自身居高位,倒是说话相交却小心了许多。这些个事情,如果是咱家直接对他说,他未必会相信,反倒是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却是通过你的口说出去,他却至少会相信大半!”
怀德点点头,“高启潜这些年圣眷甚隆,手中还掌控着京营、御马监这些兵马,却是与曹化淳有些疏远了,加上与田弘遇私交甚笃,竟是隐隐有架空司礼监的意味。曹化淳隐忍了这么久,就算义父不点醒他,他照样会有所行动的!”
怀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回禀义父,进门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张云汉已经到了司礼监,看样子很是急切,竟是骑马来的,连车都没有坐!”
王承恩呵呵一笑,“如何,曹化淳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昨日咱们收到的巨鹿大胜的消息,按照正常的速度,朝廷会在两天后收到,但卢象升他们已经颇为吃力了,两天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故来。咱们又不能将这些个消息直接告诉皇爷,但曹化淳的东厂却可以。想来他们也收到了消息,只是还存着观望的念头!”
王承恩自言自语,手指轻敲桌面,“杨廷麟星夜进京,想来就是为了请援而来。他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倒是没有贸贸然便求见皇爷。咱家估算着他已经和周延儒等人见了面,接下来便是反戈一击的时候。巨鹿的消息正好传来,借由东厂的渠道传入朝堂。如此一来,大事可成矣!”
一时间王承恩的眼神略有些失望。“皇爷直到如今还是未下决心。他这犹若寡断的性子这些年却是越发的严重了。是战是和?直到如今都踌躇不决,这样是会耽误大事的。”
怀德抬起头,轻声说道:“义父所做的,便是帮助万岁爷下这个决断,是吗?”
王承恩看看怀德,脸上慢慢浮现出慈爱的神色,微微的点点头,继而是长出一口气,“只希望咱家这一着,并不算晚!”
第一百零八章 谋定
空荡荡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女人的脂粉香气,这让杨廷麟不禁有些不自在。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打量着屋中的另外两个人,嘉定伯周奎只是专心致志的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玉佩,不时的轻轻哈出一口热气,用一块松江棉巾小心翼翼的擦拭。
而另一位紫面老者却是双目微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智珠在握。
三个人当中,目前最焦躁的便是杨廷麟。抵达京城已经两天,据说鞑子已经完成了对巨鹿的合围,城中的消息已然是无法传递出来了。战况如何、伤亡如何、粮草是否敷用、卢象升等人还能坚守几天,这些个问题就像一座座巨石,压得杨廷麟无法呼吸。
杨廷麟和卢象升一样,都是自诩为有气节、有操守的士人,对于朱平安提出的搅乱朝局,然后从中取利,争取各方兵马支援的办法,从实质上来说,两人都不愿意为之。但现实是,如果不这样做,等待宣大军团的最后命运便是全军覆没,就连三府民众都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在个人的瑕疵与千万人的性命之间,两人只能选择了后者。
来到京城之后,杨廷麟按照朱平安的叮嘱,首先便找到了阴世纲,之后,很快便见到了周奎和周延儒。杨廷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朱平安竟然将昔年的内阁首辅都给请了出来,这也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变局产生了些许的期待。
但一连两天,得到的消息却是朝堂依然混乱不堪。主战和主和两派大臣各自为战,互不相让,而崇祯皇帝对此也是毫无办法、一筹莫展。偏偏周延儒也是气定神闲,只是说要耐心等待,却没有提及究竟要如何才能使得朝廷尽快下旨救援巨鹿。
整个巨鹿乃至整个河北战场的希望现在都压在杨廷麟一人的身上,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放下茶杯,踌躇了片刻,杨廷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阁老……!”
周延儒却猛然间抬起手,“伯祥,进京之后。你和太子殿下联络了吗?”
杨廷麟一怔。随即点点头,“学生派人通知了太子殿下,但是并未见面,也未和其他人等见面!”
周延儒满意的点头。“如此甚好。此事暂且还是不和殿下扯上瓜葛为妙啊!”
杨廷麟想要开口询问。却见周延儒再度闭上了眼睛,只得作罢,却没想到周延儒又说道:“伯祥。沉住气,咱们还要等一个人,一个送消息的人!他一到,呵呵……!”
周延儒笑而不语。
此次京诚之行,周延儒也未想到会如此的顺利。崇祯六年被温体仁摆了一道,周延儒不得不称病回乡,在他看来,崇祯朝坏就坏在温体仁、张至发、薛国观主政的这几年。吏治腐败不说,就连军事也是一无建树,辽东节节失利,流贼日渐壮大,直到如今,崇祯朝上下仍旧在为那几年的失误还债。
本以为张至发倒台之后,崇祯会再度起用自己,但没想到的是,却上来了一个杨嗣昌,在兵部尚书的任上便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网”的战略构想,因此一鸣惊人,随时近日刚刚入阁成为东阁大学士,但却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兼掌礼部和兵部两部的事务,一时权势滔天,竟大有问鼎首辅之位的趋势。
如此一来,周延儒有些坐不住了。笑话,遇到这种情况谁能不急?再耽搁个几年,恐怕崇祯连他周延儒是谁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更何况,杨嗣昌正在壮年,既有平贼之功,又有辅助之能,一旦让他坐稳了根基,还能有他周延儒什么事情!
于是,周延儒开始与朝中门生故吏频频联络,准备伺机而动,看看能不能在这趟浑水中摸出几条鱼来。想不到首先咬到鱼饵的竟是原本便不在这趟浑水中的嘉定伯周奎。
任周延儒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的老岳丈会抢先找到了自己。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田弘遇投靠了杨嗣昌和高启潜,田贵妃又在宫中分外得宠,这皇后和太子总要想点办法来改善一下局面的。
等到了京城,周延儒这才知道,原来在周奎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人物——中都凤阳留守司指挥佥事朱平安!
这算是哪根葱,如此蝼蚁一般的人物怎么也来玩这种游戏?但与周奎互相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后,周延儒才发现,居然便是这个小人物,向周奎和他身后的皇后娘娘推荐了自己。
忽然之间,周延儒感到很悲哀,他发觉,虽然才走了短短的两年,但京师的确已经开始将他遗忘了。居然需要一个小人物来提醒、举荐,他们才会想到自己。
刹那间,周延儒觉得自己才是那浑水中不安分的鱼,而且一口咬住了专为自己定制的鱼饵。
朱平安?看来是要结识一下这个有意思的小人物了!
正在神游物外之际,房门忽然被敲响,周勉的声音顺着门缝传了进来,“禀告伯爷、阁老诸位,贵客登门了!”
周奎猛然间站了起来,刚刚还视如珍宝的玉牌此刻被瞬间胡乱塞进了一旁的木桌抽屉中,显然之前的擦拭玉牌不过是来掩饰心中的紧张、慌乱之举。而周延儒也睁开了眼睛,笑容浮现在唇边,“快请!”
厅门打开,三人中周延儒在前,周奎和杨廷麟紧随其后,来到阶前相迎。
随着脚步声响,周勉弓着身子将一个身影迎至院中。周延儒三人上前一拱手,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也是微微颔首,双方也不说话,院子中静的可以听到落叶飘下的声音。
简单的见礼之后,周延儒将来人请到花厅中就座。并请其坐到了上首的位置。那人也不谦让,就坐前,这才将黑色的大氅了头上的连帽脱了下来。周勉接过来,躬身退出,带上了房门。
来者是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杨廷麟看清了模样,心头便是咯噔一下,“周延儒所提的来送消息的人竟然是他,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的内相曹化淳!”
曹化淳坐下后。顾不上喝茶。径直将目光投向杨廷麟,“这位大人想来就是卢督师军中的杨廷麟杨主事吗?”
杨廷麟站起身,拱手作答,“正是下官!”
“前方战事如何?”
杨廷麟心头一凛。“回禀曹公公。下官临来之前。卢督师已经移兵巨鹿。鞑子大军紧追不舍,退无可退,卢督师已经决意在巨鹿与其决一死战。下官只是在前几日听闻战况惨烈。但巨鹿被鞑子合围之后,具体情形便不得而知了!”
曹化淳点点头,“杨大人说的实在。时间紧迫,咱家也就不绕圈子了。咱家再提醒一下诸位,杨大人此次进京是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面圣,一定要将巨鹿的情形说的更加详细,更加惨烈,明白吗?”
周延儒点头同意,“公公说的极是,既是请援,伯祥必然要面圣。请公公放心,有关措辞,老夫会和伯祥仔细斟酌,断不会出了岔子!”
曹化淳抚掌轻笑,“阁老的本事,咱家是知道的!这一件事情就算定下来了,明日还有朝会,到时候,就看杨大人的了!”
杨廷麟心中虽有些不快,但一想到所讲也俱都是事实,总算点头答应下来。
周延儒却是一笑,“这是小事。倒是公公来的如此之快,莫非是巨鹿那边有消息传来?且容老夫猜上一猜,应该是好消息,对吗?”
曹化淳不自然的笑了笑。原本他存的便是坐收渔利的念头,周奎和周延儒之前联络过多次,但因为河北的消息未曾传来,因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得到了确实的消息,他便第一时间赶来,便有些见了兔子才撒鹰的意味,也不免被周延儒调侃了两句。
“阁老神机妙算啊!”曹化淳摆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来,“不仅是河北,就连山东也有消息传来!”
“东厂刚刚收到的消息,清军岳托部劫掠山东,济南失陷,德王殿下落入敌手!”
曹化淳的话音一落,其余三人大惊失色。
杨廷麟面色苍白,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最终喃喃道:“杨嗣昌拥兵自保,最终酿成大祸了!自我大明立国一来,何尝有宗室在封国被鞑虏所擒的先例啊!”
周延儒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那河北呢?”
曹化淳偷眼看着三人的表现,周奎那一幅置身事外的表情早被他划出可以商议的范畴之外。
“卢督师果然是国之栋梁,巨鹿接连两场大战,斩杀鞑子四千余人,己方虽然也是损失惨重,但绝对算是与东虏开战以来难得的大胜!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汉军旗乌真超哈部统领马光远授首!听闻就连东虏的主将多尔衮、多铎兄弟都负了伤,目前由阿巴泰暂时执掌军务!”
“果真?”周延儒和杨廷麟闻言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杨廷麟一扫刚刚颓势,此时却是泪流满面,嘴里情不自禁的说道:“大明列祖列宗庇佑啊!”
周延儒拈须微笑,“如此一来大事定矣!”
曹化淳摇摇头,“阁老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杨嗣昌和高启潜中外勾结,这些年但凡是有了战功的督抚大员,无一不是被他构陷。卢督师虽是大胜,但却要防范杨嗣昌颠倒黑白,将战功窃为己有啊!”
周延儒轻轻一笑,“有曹公和老夫在,这朝堂上恐怕他杨文弱还未必能只手遮天吧?”
曹化淳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还有一事,咱家必须提醒阁老。那杨嗣昌如今简在帝心,就算此次咱们以河北战事给他扣上一顶办事不利、丧师辱国的大帽子,但万岁爷未必会彻底对其失望,毕竟其剿贼还是立下了功勋,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
周延儒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冲着曹化淳郑重一揖,“公公盛情,老夫心领。此次进京只为朝廷正气,别无他图,此间事一了,老夫还是要回到原籍的,但一旦朝廷有所召唤,老夫别无所长,唯有一腔赤胆忠心,以报社稷和皇上!”
一番话说的曹化淳唏嘘不已,心中暗自腹诽:“这些个文官,嘴皮子功夫登峰造极,甭管心里的花花肠子如何阴险,这表面功夫总是做得锦绣无边啊!”
曹化淳想了想,决定还是卖他周延儒一个人情,当下便凑近了,低声说道:“好教阁老得知,陛下最近正在看《册府元龟》和《论吐蕃书》。其中深意,呵呵,阁老慢慢琢磨吧!咱家言尽于此!”
周延儒一愣,仔细思虑之后,顿时露出笑容来,“多谢公公提醒!”
第一百零九章 喜忧交加
大明朝的文官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生物。满口之乎者也,伦理道德,背过身去,却是各种罪行的领军人物。大明朝立国之后,洪武皇帝和成祖皇帝杀伐果断、独揽超纲,文官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自此之后,却是渐渐崭露头角,成为朝政中的一股中坚力量。为了对抗皇权和所谓的暴政,他们挺身而出,为了一顿廷杖换来的清名、直名前仆后继,不惜抛家弃子。直到大明皇帝开始以宦官集团来平衡整个朝局,分化文官手中的权力。
而经过了天启朝时宦官集团的“辉煌时期”之后,文官再度成为朝廷的主宰者。这一次,他们忽然发现面前曾经的对手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于是他们环顾四周,当发现再无敌手的时候,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于是乎,党争这一历史传统再次成为大明朝堂上的主旋律。
崇祯的优柔寡断、多疑无常的性格给党争提供了一个自由的战场。内阁成员你方唱罢我便登场,各领一两年,甚至是百余日,而且乐此不疲、当年还没有显示出自己完全实力,更重要是没有享受够内阁首辅带来的幸福感的周延儒便是此中的翘楚。
曹化淳的提醒,对周延儒来说本事意料中事。想要利用山东的惨败和河北的战事一下打垮杨嗣昌,显然是不现实的。但这就像是去拆一间本就坚固无比的房子,先用凿子凿出几条裂缝,等到房子基础松动的时候。再狠狠的痛下杀手,再坚固的房子也是枉然。
现在,周延儒所做的便是凿裂缝的工作。
第二天的朝会依然是一锅粥。主战和主和两派已然顾不上什么体统,兵部郎中赵光抃已经和都给事中梁伯覃扭打在一处,好不容易被崇祯皇帝喝止,两人这才各自顶了一只黑眼眶,回归本队。
纷乱的朝堂上这才有了片刻的安宁。就连一直在滔滔不绝的黄道周此时声音也有些嘶哑,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杨嗣昌不是傻子,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品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人来对自己的方略进行攻击。只是这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内阁的几个人?应该不会。首辅刘宇亮还在保定督军,其首辅的身份眼见着就要不保;内阁中的程凤祥年纪老迈,已经上了奏章请求致仕,皇帝也已经批准;蔡国用出身工部。其人只是精通工程建造。政务基本不会插手。而且其人孤僻,在朝中人缘很差,断没有如此的实力;姚明恭和张四知则是典型的迂腐书生。能够入阁还是自己一力推荐的,绝对不会自毁前程。
这样一来,杨嗣昌便有些糊涂了,到底是谁在鼓动着这一大批的官员来挑战自己呢,而且偏偏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周元忠来往于关内关外,已经带来了皇太极关于和议的条件,但崇祯皇帝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他的心思杨嗣昌看的很明白,崇祯的内心是愿意议和的,但关键是议和总需要有人出头,谁来担这份责任。
崇祯是铁定了要撂挑子的,可他杨嗣昌也绝没有高尚到愿意将这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境界。方略是好的,就是缺少一个肯为其付出的人选,朝局艰难,难就难在这个地方。
杨嗣昌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河北的战事尽快结束,只要卢象升一死,主战派便再也没有了生事的理由。人死灯灭,再说什么也就无济于事了。可偏偏卢象升不知听了谁的蛊惑,竟然退到了三府之地。以杨嗣昌对卢象升的了解,其人兵事上是一把好手,但其人的性格却是迂腐不知变通,难道此时他便不怕皇帝龙颜大怒,以临阵退缩的罪名派遣缇骑抓捕他入京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殿前的宦官忽然禀报,河北信使请求召见。
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河北居然有人回来了,一定是带来了前线最新的战报。
崇祯精神为之一振,赶忙召其上殿。
于是风尘仆仆的杨廷麟上得殿来。杨廷麟在京师潜伏多日,一直处于阴世纲的严密保护之下,除却太子、周延儒、周奎、曹化淳三人,旁人不得而知。在曹化淳的配合下,杨廷麟的返京的消息也被东厂严密的封锁,一切都是为了今日朝堂上的奏对。
为官多年,但领略到的朝堂上的阴私却还不及这两日的多,这使得杨廷麟内心对于朝堂的认识更加深刻了几分。他很怀疑,朱平安小小的年纪,为何竟然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政事怎么会这样的了解,一步一笔,将整个朝局推向他设想的方向。每个人就像戏台上一部大戏中的角色,各司其职,其责任便是将这出大戏完美的推向落幕。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杨廷麟三跪九叩,行了君臣大礼。崇祯命其起身回话。
“从速说来,河北战事如今究竟如何了?”崇祯的话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杨廷麟以头触地,“宣大所部与敌周旋三月有余,卢督师不避矢石,身先士卒,祁州守将,定州知府、同知以及通判等人尽皆为国殉难,两城皆是战至最后一人。卢督师目前困守巨鹿,盼朝廷援兵如盼甘霖,请陛下速发援兵,解救三万宣大子弟于水火之中啊!”
崇祯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祁州、定州等地相继失陷,这已经是早些天的消息了,他更关心的是卢象升究竟能不能挡住鞑子进攻的脚步。如果能,那在和皇太极的谈判中便能占据一些主动,如果不能,那就意味着要在谈判桌上丧失更多的东西。
杨嗣昌的脸色阴沉下来,怒声喝道:“杨廷麟!卢象升为何不遵从朝廷的旨意从速与东虏决战,反而一再后退,坐失战机,致使东虏深入三府,劫掠地方,平白使百姓无故遭难,卢象升该当何罪?”
“还有你杨廷麟!”杨嗣昌手指杨廷麟,“既是求援而来,为何不向兵部报备,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向内阁呈递文书,反而直接觐见陛下。莫非是想引起朝局动荡,以此胁迫朝廷发兵,掩盖卢象升的拥兵自保、违抗圣意的罪责吗?”
“杨阁老这句话就有失偏颇了!”兵部郎中赵光抃冷冷的开了口,“河北战事关系我大明安危,杨主事一回京便请求觐见,为的便是兵贵神速。依阁老所说,这兵家大事莫非还要经由兵部报备,然后转呈内阁参详,之后报司礼监审阅,最后才由皇上圣裁吗?如此一来,恐怕我宣大所部三万将士也剩不了多少人马了!敢问杨阁老,是这个意思吗?”
“你……!赵光抃,你竟敢如此对上官讲话!”杨嗣昌气的浑身发抖。
赵光抃冷笑一声,向着杨嗣昌一拱手,“赵某不才,心知触犯了阁老虎威,日后不外是贬官或者是遭受无妄之灾,明知是死,下官还有何所惧,但求心安便是!”
一旁的杨廷麟接着说道:“要说违抗旨意,哪里轮得到卢督师。卢督师奉命统领天下勤王兵马,可如今呢?手中只有三万疲师。高启潜坐拥关宁五万大军,却一直屯驻鸡泽,被鞑子三千轻骑压制的不敢妄动!卢督师数次请其会师合击东虏,但他却置若罔闻,若论抗旨不遵,高启潜便是首当其冲!”
主战派官员纷纷点头称是,一双双怒火充盈的眼神射向杨嗣昌,一些脾气暴躁的索性叫嚷起来,请杨嗣昌引咎辞职。
兵部右侍郎陈新甲赶忙出班为杨嗣昌解围,“臣请陛下降旨彻查卢象升违抗朝廷谕旨之罪……!”
话音未落,大殿门前的宦官慌里慌张的跑进来,“陛下恕罪,山东军报到!”
“快快禀来!”崇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面容不由紧张的有些扭曲。
“启禀皇上,东虏岳托所部以大军突袭济南,济南陷落,山东布政使宋学朱、参政邓谦、历城知县韩承宣以及各级官吏尽皆战死,东虏将济南城中百姓屠戮一空,又将城池焚烧付之一炬。德王以及其他宗室都被东虏掳走!”
“啊!”崇祯皇帝大叫一声,双眼翻白,径直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幸好身边的怀德和王承恩手疾眼快,两手将崇祯皇帝的身体牢牢抱住。
“陛下保重!”文武大员顿时俱都慌了神,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呈报的宦官抖如筛糠,匍匐于地,连头都不敢抬,唯恐皇帝一怒之下直接下令将自己杖毙。
“杨嗣昌!”赵光抃虽然跪在地上,还是怒骂不止,“纵敌如斯,济南陷落、宗室被掳,你总该满意了吧!”
“够了!”大殿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长啸,“诸位大人都是饱读圣贤书的谆谆君子,如今陛下已经被气成这个样子,诸位难道不知体会君父艰难,少说两句不成吗?”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王承恩满面怒容的盯着大家,顿时鸦雀无声。
怀德告声罪,猛按崇祯的人中,好一会儿,崇祯这才悠悠醒转,忍不住泪如雨下,“朕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列祖列宗,鞑虏如入无人之境,掳走宗室,百年之后,朕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臣等有罪!”大臣们惶恐的俯身叩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陛下,大喜啊!大喜啊!”
“是谁!”崇祯一骨碌爬了起来,向着大殿门前怒目而视,“是谁在那里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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