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广东起事


  北国风雪飘飞,南国艳阳高照,佛山石湾大帽岗上密密麻麻的聚集了上万人,此处始建于明代的丰宁寺里外更是人满为患。丰宁寺经康熙、嘉庆多次重修,规模颇大,该寺坐落于陶都石湾昔日的闹市“莲峰昼市”之旁,依莲子岗山势坐北向南而建,主体建筑由山门、钟鼓楼、前殿、中殿、香亭及后殿组成,沿纵轴由南向北排列,并渐次升高,气势恢宏,巍峨壮丽。
  从石湾丰宁寺到大帽岗以及通往佛山各条要道上都有手持刀枪的汉子们把守,丰宁寺内外前后更多。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聚在丰宁寺附近,人人表情肃穆,丰宁寺的香火钟声也停了,凝重的气氛让人心头压抑不已。
  一名汉子手持杏黄令旗策马从山下一直飞驰到丰宁寺山门前,一边飞驰一边不断喊道:“让开!让开!军情急报!”
  把守通道的汉子们飞快的让开一条路,聚集的人群也自动的让开通道,但目光都是跟着那杏黄旗而走,人群中不时发出小声的议论,“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们受够了,直接杀去省城不就行了,在这里等什么?”“我们在等西王的号令!”“太平天国的西王凭啥号令我们?”“西王能给咱们钱粮兵器!西王杀清妖兴汉!西王能给咱们好日子过!你没听闻江浙、福建那边的人都过上还日子了么?”
  那持旗汉子策马直入山门,到了正殿广场前才翻身下马,手持令旗直接跑入正殿内。正殿内聚集了数十人,当中有粗豪汉子、有僧俗道人、有士绅富豪、也有妇人少女。
  那汉子走上殿,一头拜倒大声说道:“清军五千人马已经赶到佛山县城,三千清军到了东莞县城,东莞何香主按耐不住,已经在石龙镇竖旗起事!”
  正殿上人群的正中间一名粗豪汉子上前一步厉声道:“什么?!何六他已经起事了?”
  他身旁一名僧人合什宣了一声佛号后道:“何香主性子甚急,清军进逼,他定然按耐不住的。陈总舵主,既然东莞的兄弟已经起事,佛山这边也该起事呼应。”
  这粗豪汉子正是广东天地会总舵主陈开,那僧人却是丰宁寺高僧邝能。天地会在广东源远流长,会众三教九流、僧俗道尼皆有,此言一出,殿上一众天地会首脑都纷纷附和邝能的言语。
  陈开身旁一名眉清目秀的中年汉子却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跟着朗声说道:“众位兄弟听李某一言。”说话的这人乃是李文茂,广东鹤山县人,粤剧伶人出身,他精通技击,为人仗义疏财,每到之处受到当地粤剧伶人和群众所尊敬。李文茂手下粤剧班众人个个都是身手极好,还在广州、佛山等地开设粤剧班琼花会馆授徒。一个多月前琼花会馆被官府查封,李文茂手下弟子不少人被抓。
  听到李文茂的话,众人安静下来,只听李文茂道:“先前太平天国西王殿下派了童堂主前来联络起义之事,当时咱们在场的人都是歃血为盟过的,如今童堂主在广州尚未归来,我们约好听从西王号令的,要是我们贸然起事,只怕会乱了西王的大事。”
  天地会一名首脑甘先却大声道:“李先生,咱们还要忍耐到多时?清军都到了佛山,刀枪都架到脖子上了,难道真要我等引颈就戮么?”甘先出身市井屠户,嗓门颇大,他一开口,殿上满是他的回声。
  陈开皱眉说道:“先前童堂主就和我等说过,我等起事若是不能雷霆一击攻破广州,拖延日久之后,洋鬼子一定会出兵干涉。如今我等钱粮兵器尚不完备,仓促起事只怕会有覆灭之虞。”
  甘先吵嚷道:“那现下在这里等下去就没有覆灭之虞了么?!”
  高僧邝能道:“陈总舵主,原本和西王殿下约好的是李开芳李尚书攻打广东东面州县牵制清军,我等正好发动起事围攻广州府,但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清军丝毫没有东调迹象,贫僧猜想一定是有什么变数让李尚书的兵马不能南下,我等该尽早另做打算。”
  陈开烦躁的负手走来走去,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童强胜十几天前带人去广州打探消息去了。自从湘兵入粤以来,官府缉捕一日严过一日,佛山消息断绝,虽然天地会众也得了消息化整为零躲藏,但还是会有不幸落网者,如今广州城内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两广总督叶名琛毫不手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而广州清军不断开出,四处对天地会的据点进行布置,渐渐要掐住天地会的命门了,是不是该提前起事,让陈开委实难以决断。
  陈开虽是广东天地会总舵主,为人仗义好爽,但性子颇为耿直,也缺乏应变之才,历史上他率领天地会义军起事之后,围攻广州半年之久。在久攻不下之时,陈开未能及时决断放弃围攻,北上江西和太平军会和,导致清军反扑,天地会义军被迫撤围。
  众人见陈开没有决断,纷纷各抒己见,意见不合之间便开始吵嚷起来,更有甚者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历来江湖中的帮派起义不在少数,但成事的破少,最大的原因便是帮会人等江湖习气重,他们虽然重义气,但缺乏纪律和统一的指挥,争吵动手便是家常便饭,很多时候都是谁厉害听谁的,而不是听正确的意见。
  好在天地会众首脑们的争吵没有持续多久,殿外把守的一名大汉忽然大声道:“启禀陈总舵主,天国的童堂主回来了!”
  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西王派来的特使童强胜童堂主在他们眼中颇有分量,先不说西王这尊天国战神,从长沙一路打到天京,就是后来打苏杭、下宁波,千艘战船到厦门接应小刀会会众的义举,都让大江南北的江湖人物对西王竖起大拇指。西王对义军的支持和帮助在天国内无人可比,同时童强胜的白泽堂和各大帮会也多有接触,大家都佩服白泽堂行事严密,消息灵通,而且但凡有什么难事找上白泽堂,他们总是会帮着解决,绝不会推脱,是以无论是西王还是白泽堂在这群江湖人物心中都是地位极高的。
  童强胜在初到广东时,本想着要和天地会达成协议会破费些周折,但没想到天地会众人对西王和白泽堂抱着极大的好感,也极为乐意听命于西王。后来童强胜才知道,这和西王从前安排做的一些点滴之事分不开,同时那次厦门大营救的义举更让西王仁义的名声不胫而走,当时看似冒险的举动,如今得到了极大的收获。
  童强胜带着几名随从走上殿来,他一只胳膊掉在脖子上,显然是受了伤。陈开等人见状急忙询问,童强胜淡淡的说道:“清妖在广州城内大肆搜捕义军人等,我们白泽堂也损失了些人手,好在退走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童某前来佛山途中和清妖鹰犬接仗几次,受了点小伤。”
  众人见他说得虽然轻松,但广州到佛山途中清军已经是步步设卡堵防,童强胜说的接仗几次一定是相当惨烈。
  童强胜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说道:“西王殿下来了亲笔信函,请各位当家一起拆阅。”
  陈开等人急忙接过拆开来看,只见信函上写道:“天地会各位英雄台鉴:如今福建台风雨水多扰,福建李开芳部兵马粮草不济,恐难以按时南下汇合。广东起事若清妖逼迫甚急,可不比理会先前策略,当尽早起事以图自保。各部义军当联合齐动,只消能支撑半年时日,我部大军便可入粤接应,一切当随机应变,凡事以保存自己为上,以待时机……”
  李文茂戏班出身,识字较多,他一目十行第一个看完信函,跟着长出一口气道:“陈总舵主看来我们应该马上商议一下如何尽快起事了。”
  高僧邝能也道:“不错,西殿军暂时不能南下,西王殿下是让我们先行起事自保,以免被清妖逐个击破。陈总舵主,咱们就该马上议定起义之事。”
  童强胜闻言奇道:“诸位难道还没有起义的成策?”
  高僧邝能道:“原本的成策已然行不通,清妖断绝了东莞、燕塘、省河、佛山等处交通,各处据点联络不便,东莞何九已经起事,已然并非我等先前议定的一同起事、共击省城之策。”
  陈开这时候也看完了信函,沉吟片刻道:“既然事已如此,我等便先行起事,各香主马上勒令部众,剪辫裹头,打出旗号,备齐器械,先打佛山城!”
  陈开虽然优柔寡断,但不代表他没有统御之才,他久在天地会担任首脑,平素的分拔差事自有他的办法。当下天地会众香主立时领命,转身离殿自去号令帮众。
  跟着高僧邝能说道:“总舵主,各处义军该当马上派人联络一同起事,以振声势,同时各处发动,也可以令清妖守卫难顾。”
  陈开点头道:“正是如此,甘先兄弟,你率领一百名兄弟乔装之后分往燕塘、省河、东莞等处联络,等我们打下佛山之后,各处义军马上齐聚省城外,会攻省城!”
  甘先正要领命,童强胜却插话道:“陈总舵主,联络之事便交给我们白泽堂吧,我们在各处都有信鸽联络,清妖各处把守,派人过去联络太过凶险,还是用信鸽好些。”
  陈开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李兄弟亲笔书信并加上我天地会印信,让童堂主联络各地分散的兄弟们一道举事!”
  当天,陈开便在佛山丰宁寺起义,李文茂、陈显良、甘先等率领数万人响应,起义军蓄发易服,头裹红巾,遥尊天王为共主,奉西王号令。陈开为西殿秋官副丞相,李文茂、陈显良、甘先等为检点等军职,高僧邝能为军师,以蒙清岗为正营,大雾岗为副营,丰宁寺为大本营,聚集七、八万起义民众会攻佛山。


第四百零一章 连锁反应
  乙卯年十一月中旬,广东天地会大起义爆发。东莞天地会首领何六等率众在东莞县石龙镇起义,17日开始攻打县城,揭开了广东省城附近天地会起义的序幕。起义队伍很快发展到三万余人,拥有船六百余只。19日,佛山天地会总舵主陈开在佛山石湾丰宁寺发动起义,随即开始攻打南海县属的佛山镇城。接着,李文茂、甘先、周春等在广州北郊的佛岭市、陈显良等在城东燕塘、林洸隆等在省河(珠江)南岸纷纷聚众起义,关巨和何博奋等也率领珠江船户起而响应。
  起义军剃发易服,头裹红巾或腰缠红带,打出太平天国旗号,自称西殿兵。鸦片战争以后,满清对外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对内加紧压榨,鱼肉人民,社会危机更趋严重。广东在鸦片战争中首当其冲,受害最深,战后分担的战争赔款又最重,因而满清对人民的剥削压迫更为残酷。随着太平天国起事,江南半壁失陷,广东作为唯一尚有钱粮盈余的省份,自然是盘剥得更加厉害。随着满清压迫日深,越来越多的贫苦农民和失业的手工业者、小商贩、船民、无业游民等加入天地会组织,走上反清斗争的道路。因此广东佛山等地天地会起事之后,广东一省之内,各处天地会的起事彷如雨后春笋般开始起来。
  两个月之内,陈开、何九、李文茂等义军攻克了四十余座府、州、县城,并先后形成了几个中心地区。在广州附近地区,除陈开、李文茂等外,还有陈金刚、练四虎、侯陈带、林大年、陈吉、梁楫、刘观秀、陈松年、吕萃晋、冯坤等分别领导了花县、三水、清远、顺德、龙门、新会、鹤山等县的天地会起义。
  在西部的肇庆地区,陈荣、伍百吉等率众起义,在水勇内应下,一举攻占肇庆府城(今肇庆市)。在北部的韶州地区,首先由英德县的陈义和、乐昌县的葛耀明发动起义,后与其他起义军一起,三次围攻韶州府城(今韶关市)。在东部的潮州、惠州地区,由陈娘康、郑游春、吴忠恕、翟火姑等领导的起义军,积极活动于惠来、潮阳、澄海、普宁、揭阳和归善(今惠阳)、博罗等地。此外,嘉应州、高州、廉州府属各县也都有规模不等的起义。各地的起义军,大股有数万人,小股有数千或数百人不等。
  面对天地会起义军排山倒海般的起义浪潮,清军却出奇的镇静和从容。广州附近的清军在起义军起事之后,迅速放弃周边城镇,大部分兵力退保广州省城,其余湘兵和广东地方团练兵马则是在广州外围各处要道结营把守。
  清军的意图便是吸引广州周边几股较大的义军前来攻打广州,凭借广州坚固的防御消耗义军,而外围的兵马截断广州与其他州县的联系,阻截广东其他地方的义军前来广州会合。只要能断了义军之间相互的联系,使义军不能形成联合作战,湘兵和地方团练便有逐个击破的机会,最后再掉头收拾广州城外围城的义军大部队。
  这个策略乃是荣禄以客军湘勇提督的名义向叶名琛建议的,荣禄率领八千湘勇入粤以来,也慢慢看到广东之地官府和百姓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同时天地会在广东的势力盘根错节,也不似当年上海小刀会那么简单。因此荣禄改变了策略,他先率领湘兵对各地的地方团练进行清理,对忠于满清的地方团练进行统一编练,清除团练内的天地会帮众,然后率领湘兵和团练兵驻守各处要道,将整个广东州县和广州省城分割开来,意图便是分割广东各处义军,待义军起事后分片围剿。
  果然,各处义军纷纷起事之后,却发现无法向广州省城靠拢,同时各地团练兵马在湘勇的配合下,疯狂开始反扑。由于没有统一领导和缺乏作战经验,为时不久,多数被清军和地主豪绅组织的团练各个击破。
  丙辰年(1856年)正月里,广东之地除了尚在围攻广州的陈开、李文茂等部义军之外,其余义军大部分被消灭殆尽,仅有翟火姑、葛耀明等部转移至江西、福建等地,投靠太平军。有的如陈金刚部流动于湘、粤、桂边境地区,还有的则被迫转入广西投靠朱红英、何苟贱去了。
  广州城虽然陆上通道被围,而且起义军中也有关巨、何博奋的艇军在珠江中封锁内河,但他们始终无法封闭广州的水道。清军得以从海路得到补给,同时列强也开始出售枪弹钱粮给清军。
  两广总督叶名琛、广东巡抚柏贵等亲自领兵镇守广州,广州城内有绿营兵四千余名,连同城内的八旗兵一千三百余名共同防守炮台和水陆要隘。令各地豪绅地主从速组建团练,并以“优给口粮”、“加倍给予工价”等办法从省城、香山、新安、东莞、新会、潮州等地先后雇募乡勇二万七千余名,增添内河战船数百只,选雇水勇、炮勇一万六千亲人,配合八旗、绿营作战。
  并奏请清政府速从福建、湖南等省调兵来粤会剿,同时组成以大买办伍崇曜为头子的“筹饷局”,后又无耻地乞求港英当局出兵救援,虽然被拒绝,但列强开始出售武器和粮食给广州满清官府。
  早在荣禄入粤之时,他就和叶名琛、柏贵、广州将军穆特恩、右翼副都统托恩东额等会商过,作了具体的广州守卫之策。起义军开始围攻广州后,叶名琛等迅速按当时定下的策略行事,参将卫佐邦率所部绿营分驻东路和防守保厘炮台;千总黄大荣、熊应荣率绿营及部分团练驻守小北门外各要隘;游击曾廷相、参将济山率绿营及部分团练驻守城北各要地;游击陈定邦率部分绿营、炮勇分守耆定、拱极、保极等炮台;协领来存、王镇雄及佐领格绷额等率八旗守卫北门外永康炮台;游击陈国辉、水师把总王显等率绿营反团练一部驻守城西的西山寺、泥城等处;协领托云全、太承恩、国荫等率八旗及部分团练分守老城;副将怀塔布率广州协绿营防守新城。叶名琛等每日登越秀山五层楼(镇海楼)亲自指挥。上述策略中,以城北为重点,其次为城东和城西,同时加强炮台的守卫,确保广州通往外海的河道畅通。
  叶名琛和荣禄商定,广州的清军坚守下去,直到荣禄率领的外围兵马将其他地方的义军扑灭之后,回师广州,两军在广州城下共同剿灭陈开、李文茂等部义军。
  列强出售武器和粮食给广东清军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上海,还在和列强打外交战的西王萧云贵并不感到奇怪,列强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向自己示威,并施加压力。
  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作为雇佣军的太平军北部兵团以战争结束、雇佣关系完结为由,拒绝从庙街、库页岛撤军。这让英法两国公使大为恼火,但太平军占据着法理上的优势,第一就是雇佣合约中的确有战争结束,雇佣关系随即结束的条款,并且约定在交战双方谈判时,雇佣方不在作为作战部队担负联军的任何作战责任。也就是说,战争结束之后,太平军不再受联军总司令格兰特将军的指挥。第二就是庙街和库页岛在当时还算是满清的地盘,太平军作为叛军占领本国领土在外交保持中立的英法面前毫无理亏的地方,就是连俄国公使也没有理直气壮要求太平军撤出这两个地方,原因就是满清和俄国的合法条约还要追溯到康熙年间的《尼布楚条约》,条约中明确了庙街和库页岛还是中国的。
  在法理和军事上都占了先机的西殿太平军自然就占据了上风,同时在鞑靼海峡封冻期前,太平军的商船补给船队就给那边的部队送去了足够三个多月的补给,并且在库页岛、箱馆、长崎、上海等地建立起了海上商道,来回赚取的钱财足够支付北边部队的给养。在解决了补给问题之后,太平军就更加不想从庙街和库页岛撤退了。
  太平军出现在东北,直接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咸丰暂停从东北抽调黑龙江马队南下的差事,反而将一部分察哈尔马队和蒙古马队调往东北进行防备,他也怕太平军抄了他满清龙兴之地的后路。
  结果就是大批清军涌入东北,东北之地的俄国人开始惊恐,他们顺着黑龙江沿岸秘密建立的补给点、哨所、临时码头开始显露在满清军队面前。此前黑龙江将军奕格就曾经上奏,说罗刹国经常通过黑龙江运兵东去,当时满清朝廷忙着应付太平天国,也无暇细探,随着东北有了长毛之后,东北的清军也就不敢睡觉了。当他们醒来时发现,原来黑龙江以北的土地上,罗刹人居然建了那么多的城镇、兵站、哨所、码头等等。
  奕格也看出事情的严重,不但长毛可能威胁到满清的东北之地,就连老毛子也开始打这里的注意,而非先前朝廷所想的罗刹人只是借黑龙江过兵。
  于是东北的清军动了起来,奕格被免了职司,另一位宗室重臣奕山接任黑龙江将军。在东北之地,满清、俄国和太平军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对峙场面。
  太平军不撤出庙街和库页岛,英法和俄国在远东地区的谈判居然比巴黎和会还要艰难。俄国公使图日科夫坚持说庙街和库页岛是英法联军攻陷的,应当归还俄国。英法公使有苦说不出,其实三方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俄国公使却死死咬住这点,要求英法在远东的条约上让步。所以英法在这种情况下,在广州开始支持满清,就是给西王施加压力。
  西王却暂时没有理会这个压力,他现在正全力和东王周旋着……


第四百零二章 祸水东引
  天京东王府东王书房之内,东王杨秀清一身常服,一头长发披散在脑后,只用根丝绦略略一束。此时他正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殿上几名心腹东殿将官都不敢入座,都站着望向东王。他们许久没见到东王如此失态的暴怒不安了,就是去岁兵败南昌也没见东王如此模样。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天京城内外冬雨绵绵,清冷得个透彻,但更让人觉得发寒的是东王那张阴冷的脸庞。陈承瑢稍稍挪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斜眼望了望秦日刚、杨辅清、曾水源等人,只见屋内几个重要人物都是默然不语。
  杨秀清负手走了几步忽然站定,在案几边拿起一只钧窑出品的粉彩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跟着紧绷的脸庞一抽,狠狠的把茶碗摔在地上。殿上众人都是打了个寒颤,杨秀清怒气冲冲的喝道:“说话!你们倒是说话啊!西殿要是反了,你们敢战否?!”
  无人吭声,杨秀清望着陈承瑢怒道:“顶天侯,你说!”
  陈承瑢没想到杨秀清会直接点他的名,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觉着西王应无反意吧……”
  杨秀清大怒:“奉召不回京,抗拒天兵入苏褔省,擅改天京法令,与洋人暗通曲款,天京令不行苏福,这些还不是谋反是什么?”
  陈承瑢小心的措辞道:“殿下,苏福新政乃是天京之令,苏褔省行事虽然多有荒悖,但治下百姓军民还是安居乐业的。和洋人通商也是必须的,咱们需要洋兄弟的火器药子。至于奉召不进京……”
  说到这里陈承瑢也说不下去了,杨秀清冷哼了一声道:“说不下去了吧,他萧朝贵一朝羽翼丰满,就有不臣之心,本王下召让他回京,他竟然推脱不来!胡以晃大军东进,他便派兵在湖州对峙,你们还说他不反么?萧朝贵到底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嗯?!”
  东王的目光扫过屋内人等,众人都吓得跪倒在地,杨秀清更是大怒道:“发明诏,命天朝所有将士不惜一切讨伐萧朝贵!”
  屋内众人都是大惊,曾水源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说道:“殿下三思,西王行事虽有不敬之处,但他仍是天国的西王,苏福的兵马仍是天国的天兵,兄弟手足相残并非天国幸事啊。”
  秦日刚看了看曾水源,附和道:“殿下,曾丞相说得不错,如今和西殿军开战,并无胜算,胡以晃在广德和西殿打过一战,数千人打不过千余人的西殿兵马,足见西殿军之战力非同凡响。况且时下清妖围攻长沙甚急,我等与西殿恶战,只怕会便宜了清妖。”
  杨秀清哼了一声,广德之战是东殿和西殿的一场不大的战斗,胡以晃提兵三十万威胁苏福省,西殿毫不示弱的陈兵对峙,广德乃湖州郡和东殿控制的宣城接壤之处。两军对峙旬月后,胡以晃侦知广德只有千余西殿军镇守,先派了八千人试探着攻打广德,没想到却碰了个鼻青脸肿,死伤三千余人却连广德的城墙都没摸到,不得已只得退了回来。
  这场对峙中,东殿和西殿都达成了一种默契,东殿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天京也没有宣布西王谋反,西殿也没有改旗易帜,仍旧打着太平天国的旗号。
  在试探中,杨秀清见识到了西殿兵马的强悍,三十万兵马对面虽然只有五、六万西殿军,但杨秀清清楚自己手下这三十万兵马是什么货色,真正能战之兵只有十来万,其余都是拉壮丁拼凑起来的,有些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而西殿军却个个都是百战精锐,而且西殿军的火器威力强大,听闻西殿在镇江、扬州和苏福、福建还有十万左右的大军。
  杨秀清开始发现自己小看了萧朝贵,就算他集结东殿五十万兵马,也不一定能打进苏褔省,况且西殿的水军也颇为强悍,他们配合镇江炮台封锁了长江,东殿的水军也不能东进一步。除非他联合北殿、翼殿兵马或许能一战,但北王和翼王会出兵么?
  自从东殿和西殿对峙以来,天国上下人心惶惶,翼王石达开接二连三的来信,劝说杨秀清和萧朝贵以天国大业为重,化干戈为玉帛,北王则是作壁上观。朝中不少人都只是劝和,支持杨秀清出兵的人寥寥无几。
  接着长沙传来被湘军围攻的消息,杨秀清有些慌了手脚,胡以晃大军东进,江西和湖南兵力空虚,不得已他下令让石达开救援长沙。
  翼王石达开正在攻打襄樊,同时还要镇守武昌,协防岳州,应对益阳、常德的清军,能抽出的兵力实在不多,最后只得有翼殿国宗石祥祯领兵两万余人救援长沙。但湘军曾国藩一开始便在长沙北面结下硬寨,翼殿援兵攻打数次始终无法打通清军营寨。
  这个时候杨秀清才发现自己若是不撤了江西的兵马,长沙或许就要不保。但他刚愎自用,而且眼下骑虎难下,胡以晃的兵马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杨秀清也怕兵马后撤了,萧朝贵提兵趁势杀入京城。
  陈承瑢忽然说道:“殿下,西王必无反意,西王一家老小可都在天京呐,况且假如天王出面说合,东西两家可以罢兵。如今翼殿和北殿都在观望,殿下何苦为他人做嫁衣裳?”
  自从和西殿对峙以来,杨秀清就下令包围了天京的西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变相的软禁了西王府所有的人,算是把西王府一干人等都做了人质。
  闻言杨秀清慢慢的坐了下来,他开始思索自己一上来就拿最强的西殿开刀是否算是不智,西殿的强盛让他忽略了北殿和翼殿,此时和西殿对峙起来,他才蓦然发现,身侧还有北殿和翼殿在虎视眈眈。
  太平天国起兵之初,首义六王中,东西南北四王都是封了军师之职的,虽然他东王独掌天京大权,但难保不会有一天被西北翼几王取代。太平天国之内,天王并未称帝,而只是称了万岁,虽然是天下共主,但说到底几个王爷也都是顶着王号的,让人觉得有些不清不楚。这也是天国起兵以来的一大隐患,太平天国没有皇帝,天王不甚理事,谁能做上正军师掌握大权,谁就是天国实际的当权者。几个顶着军师封号的王爷都有机会,所以杨秀清才不断打压西王、北王和翼王。
  现下他对西王发难,却发现还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杨秀清开始思忖是否应该暂且退让,等他收拾了北王和翼王之后,整合天国全部势力,再来和西殿一争高下?
  北王和翼王现下势力还弱,杨秀清还是有把握一举将两王拿下圈禁在天京,只消整合两王的兵力,加上东殿的兵马,杨秀清就有把握一举击败西王,最后天京城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东王了。就如同当年南王冯云山之死一样,凡是威胁到他东王地位的人,都不该存在这世上。男学冯云山,女学胡九妹,把他东王置于何地?
  想到这里,杨秀清长出了一口气,坐下身问道:“西王能听天王的劝谕?”
  陈承瑢点头道:“西王素来忠义,若非逼迫太甚,他必定不会有反义,天王的诏书他还是会尊令的。殿下也不必忧心西殿军会入京,到目前为止,西殿还不敢行此大不讳之事,若他真敢对天京用兵,便是整个天朝的敌人,天国百万将士必将全力平叛,绝不会有推脱。”
  这次东西对峙乃是东殿挑起的事端,西王一直处于守势,并没有头脑发热举旗反叛,更没有趁机出兵越过苏褔省侵占他地,只是严守苏褔省边境。天国之内很多人本就对东王此举大为不满,西王并无过错,只是因未奉东王召入京就招来大军压境,也太过蛮横,因为东王召并非天王召,西王有事推脱并不算是什么谋反,天京的人其实都担心把西王给逼反了。毕竟西王是天朝重臣,手绾苏褔省十余万兵马,仅仅只是为了东王的野心就无过而逼反西王是天朝的幸事吗?
  但摄于东王的威势,很多人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但他们很反对真的宣布西王为叛逆进行讨伐。但假如西王真的举旗谋反,他们却又会坚定的站在天京这边,因为天王还在天京。
  杨秀清思忖片刻后,缓缓说道:“先令胡以晃调十万兵马至江西,打通陆路前往救援长沙。天王那边稍后本王亲自去面见,等请到天王诏旨,陈承瑢,你亲自去一趟苏州见西王。”
  陈承瑢等人都松了口气,领命之后各自告退。出了东王府,陈承瑢却被秦日刚拉住,低声问道:“你这招祸水东引是什么意思?看来东王和西王讲和之后,便会动北王和翼王了,天王那边是想等东王和西王分出胜负后再动手啊。”
  陈承瑢淡淡一笑说道:“你当东王真的那么愚蠢么?他也知道现下不能和西王全面开战,今日他只是想找个人领出话头,好体面的和西殿讲和。就算没我的话,他一样会和西殿讲和的。”
  秦日刚瞪大了眼睛道:“那打不起来,天王的大计怎么办?”
  陈承瑢冷笑道:“东王惹毛了西王,接着又想动北王和翼王,你说几位王爷会坐以待毙么?投向天王联手对付东王就是他们的出路。东王和西王这次算是彻底闹翻,稍后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四百零三章 大案初显
  已然是隆冬时节,紫禁城内外被白雪厚厚的盖住,似乎也掩盖了这里一切的肮脏之事,一切都如同那白雪般纯洁、美好。杏贞看完荣禄送进宫里的密信后,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喃喃自语道:“太平时、王杀王,咱们历来华人的劣根性还是抹不去啊,一个华人是条龙,一群华人是条虫,人多了始终就是会内斗,看来太平天国没都出个子丑寅卯来,是暂时不会有大的攻势了。趁此机会,该当正式编练新军了。”
  杏贞产子后,更得咸丰宠信,很快恢复了之前经常伴驾批阅奏折的差事。在和鬼子六结盟之后,杏贞和静皇太贵妃轮番在咸丰耳边吹风,加上鬼子六也开始努力办差,咸丰开始重用他这个弟弟。
  上月鬼子六在朝会上提出兴办洋务、编练新军、借师助剿等策略,虽然兴办洋务还是遭到很大的阻力,但编练新军,借师助剿等策略还是得到了朝臣们的认可。
  恭亲王建议重新编练京城神机营,从蒙满、汉军八旗中挑选新兵,采购洋人新式火枪火炮装备这支新军,打造一支纯火器部队负责拱卫京师。
  恭亲王的这个编练新军计划多少受了杏贞的影响,同时咸丰也感受到太平天国和列强的巨大压力,也深感各地团练剿匪虽然办的不错,但那些团练兵马多是地方督抚兴办,咸丰也深恐将来平匪之后,地方督抚势大难制,有一支自己的兵马在手也算安心。于是咸丰便下诏由恭亲王操办新军之事,只不过如今户部缺少银两,新军所需花费皆由恭亲王自筹。
  在杏贞眼中,这支兵马就该由鬼子六和荣禄一起来操办,而荣禄在广州做生意赚得的钱财也颇多,加上鬼子六在京城人面还算广,几番筹措之下,也弄出三十多万两银子,就这样先行开始招募兵勇。而荣禄继续在广州和列强商谈购买新式火枪和火炮之事。
  今日收到荣禄的信函,上面除了说到太平天国东王和西王内讧之外,荣禄还说到英法美等国都答应出售武器给满清。杏贞只道是英法刚打完克里米亚战争,战争结束后,很多武器需要处理才会答应出售武器给满清,却没想到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就是列强想通过出售武器向西王施压。
  荣禄信中说了,第一批武器在一个月后便可运至大沽口,但由于朝廷没有开放北面的港口做通商口岸,因此需要恭亲王奏请朝廷临时开放一处港口供船队靠岸卸货。
  杏贞提笔给荣禄回信,信中交待他快些办完广州之事,如果拖延日久,大可把广东之事交给叶名琛处理,这边恭亲王会上奏咸丰,奏请调荣禄上京一同帮办编练新军。
  荣禄此时虽然年轻,但他是满人,出身将门,一门忠烈,正是根红苗正的忠良之后,能够得咸丰信任,同时他在湘地帮办湖南团练,短短一年半便使湘军脱胎换骨,得水陆兵马七万余众,也颇有编练新军的经验,而且有提督衔在身,补缺京中也算得宜,况且荣禄的战功也不可小视。因此杏贞和恭亲王都觉得荣禄入京是极有可能的。
  写完信函,收藏好之后,杏贞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前厅,只见安德海正吆喝着,让手下小太监扫地擦桌。杏贞看了一会儿,见安德海如今是派头十足,已经看不到自己才进宫时候那个胆小的小太监模样了,当下笑道:“安公公,这气派倒是十足啊。”
  安德海没注意杏贞出了暖阁屋子,听了她的声音,连忙转身行礼,惶恐的说道:“主子,您别寒碜奴才了,叫小安子就是了,安公公什么的实在是担不起。”
  杏贞嗯了一声,板起脸说道:“知道就好,做人呐不要太过招摇,也不要太过跋扈,更不能仗势欺人,否则哪天真的犯了大错,只怕连我也救不了你的。”
  安德海连忙点头躬身答应道:“不会的,主子,奴才一定会守好本份的。”
  杏贞笑了笑,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忍不住提醒安德海,历史上安德海就是仗着慈禧的宠爱,招摇过市,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最后得罪了慈安,获罪被杀了。毕竟他跟了自己快三年,也不忍看到安德海得到像历史上那样的下场,因此时常提醒他。
  安德海看杏贞笑了起来,知道主子没有生气,当下也是笑着说道:“主子,又到了去看大阿哥的时辰了,奴才已经安排妥当,咱们这就走么?”
  提起载淳来,杏贞还是打心眼里笑了出来,再过些日子孩子就满周岁了,载淳已经会额娘、额娘的喊了,每次看到自己进去,眼珠子咕嘟咕嘟的转个不停,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小手就抬起来不停的挥舞,要自己抱她。虽然杏贞不喜咸丰,但这个孩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内心深处的母性还是让她割舍不下对孩子的惦念。
  想到这里,杏贞笑着嗯了一声,说道:“让康姑姑和李莲英也一起去,带上我缝好的两套小衣裳。”安德海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儿,准备停当,杏贞带着康琪、安德海和李莲英走出储秀宫,往阿哥所而去。杏贞不喜坐轿子,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一路上宫女、太监、侍卫见到了她带着储秀宫的人走出来,都是按规矩行礼。杏贞生性随和,记性又好,宫里大半的人都已经认识了,一路上给自己行礼的,她都能叫出名字来,倒是让这些宫女和太监高兴不已,想不到懿贵妃竟然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懿贵妃出手也不寒碜,时常也有打赏,都觉得杏贞比起其他主子要更好相处。
  来到阿哥所,只见载淳正在沐浴,杏贞笑嘻嘻的走进屋内,站在浴桶边上,看着孩子沐浴。但看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杏贞满脸欣慰,但想到将来这个孩子是将来不到二十岁就早死的同治帝,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不过现在他还小,童年时光还是让他们无忧无虑的好了。
  逗弄了一回孩子,已经过了时辰了,杏贞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直到孩子都在她怀中沉沉睡去,才交给照管的嬷嬷和谙达,带着康琪、安德海和李莲英走了出来,走到明清宫旁的甬道上,忽然见到肃顺急匆匆的跟着上书房的太监走了过来。
  那太监姓姜,杏贞倒是认得,他见了杏贞喂喂一惊,行了个大礼。后面的肃顺也只得跟着低头行了一礼说道:“给懿贵妃请安。”
  杏贞嗯了一声,说道:“肃大人不必拘礼了。这急匆匆的却是到哪里去呢?”杏贞经常伴驾,这肃顺倒也是常能见到。
  肃顺微微笑道:“有要事向皇上禀报,看贵妃娘娘是从阿哥所出来,想必又去看望大阿哥去了。这也是,这女人嘛,就是该多带带孩子,弄弄针线什么的,政事什么的还是少掺和为妙,以免宫中人妒忌就不好了。”肃顺为人骄横,而且口无遮拦,对杏贞经常伴驾批阅奏折便多有微词,此时见了,肃顺夹枪带棒的话说来也是丝毫不怕杏贞。肃顺便是这个脾气,他曾经当着多少满人的面指斥说:“咱们满人混蛋多!”“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是以肃顺得罪的人也多,到他倒台被杀之时,京城不论满汉居然都拍手称快。
  杏贞也不着恼,只是淡淡的笑道:“不招人忌是庸才,肃大人也是有很多人嫉恨的啊。”
  肃顺哼了一声说道:“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惧他人忌恨?时辰不早,奴才告辞了。”
  杏贞笑着点点头,看着肃顺走远,暗想这肃顺又使什么幺蛾子,这么急匆匆的去见咸丰,正在纳闷,只见远处恭亲王居然也是急匆匆赶了过来。
  安德海看了低声说道:“今儿什么日子,户部的肃顺大人和恭王都来了,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杏贞皱眉说道:“别瞎说。”
  之前恭亲王在黄河下游数省救灾完了之后,转道河南勘察了各地的水利,也上了一道详细的奏折给咸丰,上面提到了河南段黄河堤岸急需加固,否则有溃口改道的大祸,当然这也是杏贞提醒恭亲王的,她还是记得1856年黄河大改道的事,有些事能尽力就尽尽人事好了。
  咸丰倒是应允了,让恭亲王先计算户部余银,让后详细报上加固河堤的章程,同时新军购置枪炮也需银子,恭亲王这几天没事就往户部跑,希望能挤出些银子来办事。恭亲王这些天都在忙这个事,难道这事有什么变故?
  恭亲王小跑着过来,见到杏贞也是匆匆行了一礼,低声说道:“皇嫂借一步说话。”
  杏贞知道出了大事,否则他不会当着康琪等人的面也不避嫌的如此说,当下轻移莲步,走过几步,低声问道:“什么事?”
  恭亲王小喘着说道:“这些天我和肃顺清点户部存银,发现户部账册上的银两数和银库里存银实数相差很大,总共不见了五百多万两银子!”
  杏贞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相差这么多?户部日常不清点的么?”
  恭亲王说道:“臣弟前番奉旨赈灾去了,回来之后因治水和新军之事才去户部清点,就发现这样了。肃顺近日也才担任户部侍郎,奉旨和我一起清点,发现了不对。开始我和肃顺还道又像道光年间那般,出了谷道藏银的事,但昨夜里我们俩连夜密审了几个守银库的库兵,那几个库兵都不肯招认。后来肃顺又命人锁来司员忠麟、王熙震,严审之下,两人招认,有人指使挪用了五百多万两银子,分别存入了京中各大票号,以短期分存的形式获取厘息自肥!”


第四百零四章 谁人能信
  杏贞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户部银库监管森严,若无上官参与,何人能挪用如此多的现银?哪家票号如此大胆敢授受户部现银?”
  恭亲王微微迟疑,脸上有些尴尬的说道:“票号向来不问银两来处的,而且也多有工部、户部的赈灾、修筑河堤等银款往来,大宗银两早已见怪不怪了,之前在日升昌票号就存了有四百多万两的户部库银。”
  杏贞沉吟起来,日升昌票号的大名她是听过的,由于清末物品流通和货币周转的需要,产生了一种专营钱钞汇兑业务的机构,称为“票号”,也称“票庄”,或“汇兑庄”,这个行业为山西人所包揽,又被称为“山西票庄”,它垄断了全国的汇兑业,当时全国最大的票号共有17家,平遥人开的就占了7家,其中最大的票号是“日升昌”,东家是平遥西大蒲村李大全,经理为细窑村雷履泰。曾在全国设有许多分号,有‘京都日升昌汇通天下’的称誉。
  日升昌原是颜料行,于道光四年转为票号,成为中国第一家专营银钱汇兑、存放款业务的私人金融机构。日升昌曾以“天下第一”、“汇通天下”而闻名,其分号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包括汇兑业务。
  票号业务风行之后,满清朝廷也多和这些票号有银钱来往,主要是户部一些赈灾、治河款子会存入票号,方便兑换。想到这些户部官员定是连成一线,用户部库银存入票号获取短期厘息,如今战事频发,票号厘息高涨,五百万两粗略一算,每月的厘息都在两万两以上,只要时机拿捏得准倒也不易被发现,暗叹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脸上也没有不自然的神色,说道:“肃顺抢先去见咸丰去了,你也快过去吧,户部银库这潭子水很深,此事不必强行出头,万事有肃顺在。你不算户部主事官员,也不宜搅进去。”
  恭亲王应了说道:“所以我让肃顺先行,我随后赶过去,我先走了,让人看到我和皇嫂说话就不好。”当下行了一礼匆匆的去了。
  回到储秀宫中,杏贞皱着眉想着这件事,看来这清廷真是积重难返了,堂堂国家的国库也会出这样荒唐的事,现任户部尚书的满大臣是文庆,费莫氏,字孔修,满州镶红旗人,道光、咸丰两朝军机大臣,为官到也是清廉,应该不会做这些损公肥私之事。户部尚书汉大臣是翁心存,道光年间进士,也是位两朝老臣,应该也不会做这些事,到底是谁在指使户部挪用库银,存入票号获利呢?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想来晚间咸丰应该会过来或是召见自己,到时候听了详细经过,才能看出端倪来。
  用过晚膳,杏贞挑灯拿出一本书写了起来,书名唤作《载淳成长事录》,只见上面像日记般的写了每次杏贞见到孩子成长的经过,从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能直立身子,到什么时候长牙,什么时候会说话,都一一详细记了下来。字里行间,处处露出了她对这个孩子所倾注的感情。
  正在写着,有人走了进来,杏贞回头一看,却是满面倦容的咸丰,微微愕然之下问道:“皇上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咸丰摇摇头并不答话,走上前来伸头望去,问道:“兰儿,你在写什么呢?”
  杏贞急忙将那本事录藏到身后,笑道:“没什么,奴才胡乱写的。”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知道的事,越想知道,咸丰好奇的说道:“写的什么?给朕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皇上稍坐,奴才给你倒杯茶去。”杏贞笑嘻嘻的想要溜掉,却被咸丰一把拉住:“快点给朕看看,莫不是寂寞了,写了些朕不能看的艳词?”
  杏贞没好气的嗔怒道:“皇上才寂寞了,放开我,真没什么好看的。”咸丰不依不饶,一只手抱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伸到她背后,想要去抢那本书,口中笑道:“难道是春什么宫图的?兰儿,你不乖哦,看这些。”
  杏贞看他憨惫的样子,无奈之下索性将书递了过去,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写了小孩的事。
  咸丰接过去,看了看书名,微微一鄂,看了看杏贞,脸上浮起一丝温馨的笑容,坐到烛灯下看了起来。杏贞坐到一边,双手支颐,看着咸丰的表情变化。
  只见他一页一页的看下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脸上的倦容淡去了不少,眉宇间舒展开来,再也不是眉头紧锁的苦脸样子,心中暗暗笑了一回。
  过了片刻,咸丰看到她今天才写的,缓缓将书本合上,握住杏贞的手微微笑道:“还是你有心思,等孩子长大了看到这些,那才有意思呢。”
  杏贞将书本收了起来,笑着说道:“是啊,想起来时日过得真快,载淳他都快满周岁了。”
  咸丰点点头轻叹一声,说道:“朕已经命内务府大臣麟奎、存佑准备给孩子满周岁时候抓周的庆典了。”
  杏贞低声说道:“孩子满月的时候,皇上就大肆庆贺了一番了,如今满周岁,又要弄庆典,会不会太过铺张了?”
  咸丰摇摇头说道:“兰儿,你知道么?朕成年以来,还是阿哥的时候,已经有过福晋,登位以来,但一直没有子嗣,那时候宫中都有流言传出,说朕不能生育,让朕很是苦恼。后来你有了之后,朕可真的是欣喜若狂的,所以疼爱载淳这个孩子自然是应该的。”
  杏贞哦了一声,咸丰虽然轻描淡写的说了苦恼二字,但想来皇帝不能生育,这个苦恼可不是一般的,看来咸丰对两个孩子的喜爱是打心眼里发出的,当下轻声说道:“奴才明白了,那就随皇上喜欢吧,皇额娘身子不好,办个庆典,让她开心一下也是好的。只是也别太铺张了,现下还在打战,要使银子的地方很多,能省一些是一些。”
  咸丰听到银子二字,勃然大怒道:“朕偏偏要多使些银子,免得让那些个没心没肺的狗奴才贪墨了去!”
  看咸丰额头青筋暴起,杏贞吓了一跳,看来咸丰真的是愤怒到了极点,刚才是一直隐忍不发,轻轻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说吧,说出来舒服点。”
  咸丰重重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怒道:“近日朕委任肃顺为户部侍郎,让他和刚刚回京的老六一起点查户部库银,想不到户部库银居然少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这户部上下烂到根子里去了。”
  杏贞轻声问道:“皇上召文庆和翁心存两位大人问过了么?”
  咸丰怒道:“不问还好点,只道他们不知情,一问之下更是火大,他们俩原来知道这事儿的。”
  杏贞吃了一惊,问道:“两位大人知道的?”
  咸丰恨恨的说道:“两人说户部早有俗例,但凡有银两差拨到地方都会存到京中票号,一来有厘息可图,为户部增加库银收入,二来解取便利,持官银汇票到异地支取便可,稳妥又稳当。”
  杏贞说道:“听两位大人所说也倒是合情合理的啊。”
  咸丰怒道:“两个糊涂虫,每次手下司员办理此事之时,都会篡改他们的批条,多解出一些库银,忠麟、王熙震这两个人胆大包天,户部不少银两往来都是他俩办理的,年深日久之下,便有了五百万两之巨的缺口。”
  杏贞微微惊讶,问道:“两个人只是小小的司员,如何有这个胆子,他们俩背后是谁呢?可有供出来?”
  咸丰咬牙说道:“朕刚要动手彻查,这些逆臣,收到风声,忠麟、王熙震两人竟然在刑部大牢中服毒自尽了。”
  杏贞点点头说道:“看来还真不是一两个人所为,想来背后是大有来头之人所为。那些库银能追的回来么?”
  咸丰叹了口气说道:“存在日升昌票号的四百多万两倒是还没有兑走,肃顺亲自查了票号的账目,与库银解出时日吻合的汇票存银都在,尚未有人来提走,但其他票号的汇票查了下来都已经被人提走了。”
  杏贞皱眉说道:“想来这些人也不敢再到汇通票号去兑取的了,这事你打算还要查下去么?”
  咸丰捏紧了拳头说道:“查,怎么不查?朕已经命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会办此案,从刑部大牢查起,朕要看看是谁敢在刑部大牢杀人灭口。其他票号朕也要查,那些人去存取银子,总该有蛛丝马迹留下。让朕查到谁和此事有关联,必定重处!”
  杏贞叹了口气问道:“文庆和翁心存呢?两位的官声一直很好,断不会有贪墨之心的。”
  咸丰恨恨的说道:“朕自然知道,但他二人办事糊涂,监察失职,朕将他二人官降三级暂且留用。”
  “贬了两位大人,户部满汉尚书二职,谁人继任?”杏贞问道。
  “肃顺和朱凤标顶上去,让他两人好好整顿一下户部这个烂摊子。”咸丰说道。
  杏贞听完,心中一惊,朱凤标乃是皇七子奕翾的师父,和恭亲王亲厚,但汉尚书一般要听命于满尚书。这件事到现在,其实得益最大的算是肃顺,奉旨办案,想要除去户部的哪位官员,还不是肃顺说了算了?而且升任户部尚书,这官位可是升的极快的,当下轻声说道:“这件事到现在,肃顺得益最大,会不会是他……”
  话还没说完,咸丰打断她的话,说道:“不要瞎猜,肃顺这人朕还是信得过的。你记住,让你参与政事已经是朕天大的恩典,不要再想着攻讦朕的亲信大臣!”
  咸丰后面的话有些阴冷起来,杏贞错愕了一阵,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说道:“是奴才不对,没有证据胡乱瞎猜。”
  咸丰见她认错,也就不再纠缠刚才的话题,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但想不到还是有这些没心没肺的人在中间贪墨银子,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想到先皇在世的时候,户部也曾出过这样的大案,就让朕不寒而栗,朕还能信任谁呢?”
  杏贞听他说起道光年间出的户部大案,她也倒是听说过。那是道光二十三年的事了,当时户部银库的库兵张诚保的侄儿捐了个官,钱捐到了户部,叔叔张诚保负责过秤收钱,最后钱没收,但是开了收据。这事儿瞒上不瞒下,由于牵涉到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利益分配,结果被捅了出去。于是,黑幕越揭越大,最终揭发出户部银库巨大的黑幕来。史称“二十三年,库吏分银不均,内自攻讦,其事不能复蔽,达于天庭。”
  道光帝闻讯后惊骇不已,命刑部尚书前去查验,这一查非同小可,发现账面上的数字与实际库存银两相差九百多万两之多。道光帝生性节俭,大臣到北京述职,赶上吃饭时间,都舍不得留大臣吃顿饭,这回一下子丢了九百多万两白银,自然是龙颜大怒。
  道光帝痛责诸臣说:“竟亏空银至九百二十五万二千余两之多,实属从来未有之事,览奏曷胜忿恨。以国家正项钱粮,胆敢通同作弊,任意攫取,似此丧心昧良,行同国盗贼……历次管库及历次派出查库王大臣,皆系亲信大员,亦复相率因循,毫无觉察,并无一人能发其奸,甚负委任,不知诸王大臣有愧于心否!朕自咎无知人之明!”道光帝震怒之下,决心一查到底。
  大批库兵被抓下狱,大批官员被停职审查,刑部官员忙得不分昼夜。最后查明,九百多万两白银非一人所偷,也非短期作案;至于案犯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银库的库兵。
  其时,京城共有十个大库,有装粮的、装钱的,还有装布匹绸缎的。其中装钱的共有三库:第一个是紫禁城内库。此库存白银百余万两,是给皇帝备用的“过河钱”,就是皇帝走投无路时用来流亡的路费,到目前为止还没用过,而且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银锭,不易被盗,所以封条一封,上级官员基本不查库。
  第二个是内务府银库。虽名曰银库,但不藏银,专藏金玉珠宝,库房不大,管理也很方便。
  第三个是户部银库,也就是所说的国库。国库里面藏着白花花的银子,差不多每天都在收支。库兵每日都在搬进搬出,忙得不亦乐乎。
  为了保证户部库银的安全,清朝银库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设管库大臣一员,由户部侍郎兼任,下面设郎中等职,再下有库书数人,这些人都没有权力进入银库,能进入银库的只有库兵。
  库兵如要进入银库,即使严冬,也必须脱去衣裤,进库后再换穿库内的衣裤;干完活儿出库时,再脱光衣服,库门口有一个板凳,库兵光着身子跨过板凳,两手往上一拍,大喊一声“出来”,然后就可以穿上来时的衣服回家了。跨板凳、举手、拍手、高喊,是为了表明自己体内、腋下、嘴里、手中没有夹带银子。
  由此看来,户部银库监管十分严密,库兵貌似也无机可乘,其实不然。库兵偷银子的办法有两个,第一个是“以谷道藏银”。第二个办法是严冬时用茶壶往外带银子。壶里有水,把银子放在茶壶里,出库时打开茶壶盖,将茶壶往下一倒就过去了。实际上,银子冻在茶壶里,自然倒不出来。
  这是最主要的两个办法,还有其他一些方法。这样一来,天长日久,积少成多,银库的银子不知不觉间就被盗了很多。既然不是一天所为,也不是一人所偷,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发现呢?
  原来从嘉庆五年彻底清查国库以来,每年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查库,查库大臣翻翻账,看看门窗,草草检查一下,煞有介事地叮嘱库兵几句,走完过场就作罢。要说他们对库兵监守自盗一丁点儿察觉也没有,谁也不信,但是,一句话,惹不起啊。
  这不仅牵涉朝廷要员利益、复杂的官场博弈,就是那帮库兵,也都不简单,水很深,有的甚至黑白两道通吃。开库之日,户部银库门外一群群全副武装的保镖,聚在树下乘凉,那份威风,户部一般官员也比不上。这些都是库兵的私人保镖,其实不是库兵摆谱,他们时常会面临着被绑架、抢劫的危险,因为巨大的利益很容易让歹人见财起意。另外,补一名库兵的缺要六七千两白银,在这种情况下,谁砸他的饭碗,他不跟谁拼命才怪呢?
  东窗事发,有些库兵闻讯之后,迅速逃离。怒不可遏的道光帝严令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严拿务获。最后,大部分库兵被控制,不少库兵被拘捕,但如何处理也是一大难题,不仅人数众多、涉及面广,取证也很困难。另外,这是几十年间的作案,各级官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他们稍微负责一点儿,也不会酿成此等奇案,若是现在追究官员责任,又面临着法不责众。所以,道光帝也一筹莫展,真不知该找谁算账了。
  经过大臣劝解与开导,道光帝也逐渐从激愤万分中平静下来。道光帝愤怒地表示“本应立置重典,以肃法纪,惟事阅多年,官非一任,即书吏丁役等亦人数众多”,要想查个水落石出已不可能。除了个别证据确凿、情节恶劣的库兵被处以死刑、流刑、徒刑外,基本上没有追究官员们的责任,这并不是对他们的宽大处理,而是道光帝此举别有用心,国家当下急需用钱,对于本应承担责任的官员,除了给予降级分外,关键是责令他们分赔国库损失,尽可能挽回损失,但追缴的结果很不理想。
  银库大案对道光的打击很大,不仅九百多万两雪花花的白银不翼而飞,让崇尚节俭的道光心疼不已,更憋气的是此等大案竟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中几个长年作案的库兵至今逍遥法外。
  道光帝怒斥道:“奉旨饬拿,乃经年累月,置若罔闻,迄未就获。该衙门等所司何事,玩泄已极!仍著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各衙门一体严拿务获,归案究办,毋许再有延宕!”尽管道光大发雷霆,在逃的库兵依然杳无音讯。
  道光帝君临天下二十多年,虽励精图治,但鲜有作为;他几经努力,但终究无法力挽狂澜。前有鸦片战争失败重创,后有银库大案垂直打击,挫折接二连三,政事更是雪上加霜;雄心壮志消磨殆尽的道光帝表现出明显的懈怠与倦意,他开始回避矛盾重重的现实,慢慢地心灰意冷。
  后来清廷有鉴于道光年间的户部大案,遂开始将部分银钱存于票号之内,减少过手之人,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大案。如今咸丰也面临着道光帝同样的问题,群臣欺上瞒下并非一天两天了,如今正值多是之秋,还有人敢打库银的主意,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正如咸丰所说的,他还能信任谁呢?


第四百零五章 潜移默化
  看着咸丰寞落无助的眼神,杏贞忍不住冲口而出道:“皇上你还能信任我啊。”但此话一出口,却觉得心中一惊,其实最恨咸丰的,除了天国的那几个王爷之外,或许就是杏贞她自己了,自己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么?杏贞心中微微苦笑起来,强迫着告诉自己,这是在获取咸丰更大的信任。
  咸丰浑然不知,反而觉得很是高兴,站起身看着低垂着头的杏贞,也没注意到她神色很是不自然,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口中轻声说道:“朕知道还可以信任你,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朕。听闻长毛贼伪西王有个西王娘做他的贤内助,朕也有兰儿你啊。”
  杏贞心中突突直跳,她被这个男人毁了一生,被这个男人如此信任,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愁。但转念一想,或许她的人生在穿越成杏贞之后就已经被毁了,一切都只是安排好的命运而已。当下她心中轻叹一声,抬起头低声说道:“皇上乃是人中之龙,拿自己和反贼比无端的掉了身份。”
  咸丰看着佳人的秀美脸庞,却见她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微微笑道:“兰儿提醒得对,那些个反贼不值一提。兰儿,要不是你时常宽慰朕,朕早就垮了,还好有你在,朕到今日还能支撑下去,所以说成这般。兰儿,你真是朕的福星。”说罢将她紧紧的拥在了怀中。
  杏贞被他搂住,心中很是憋屈,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又不能哭,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得慌,只得也是紧紧的搂住咸丰,心中暗暗说道:“你的这份情我记下了,将来不会让你在不知情的时候死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紧紧的相拥着,没有什么声响,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让彼此之间在没有距离,虽然两人心思各不相同,但互相能够感受到对方带来的温暖,这就足够了,这一刻两人都是幸福的。
  ……
  郑亲王府雏凤楼,肃顺面有得色的大口喝着醇厚芳香的茅台酒,看着桌对面坐着的怡亲王载垣和哥哥郑亲王端华,笑道:“怎么样,这一手厉害吧。”
  载垣也是喝了口酒,说道:“肃老六,爷们服你了,这一手端的厉害,板到了文庆和翁心存,过几日只怕周祖培这刑部尚书,也要被撂下去,哈哈哈。”
  端华赞道:“六弟这手真是一石三鸟,咱们几个弄到了些小钱花花,又给户部下了绊子,皇上委任我等查案,谁有罪,谁没罪,那还不是我们仨说了算?户部这些个肥得流油的位置,也都改换换人了。”
  肃顺微微笑了笑,脸上一寒说道:“只可惜没扳倒了恭亲王,想不到被他先看出端倪来,这鬼子六倒也精明,推举了朱凤标接任户部汉尚书。”
  载垣沉吟道:“这鬼子六本来是安分守己的,可不知最近怎么了,上蹿下跳的闹腾得紧,朱凤标这人横插进来,倒也有些难受。”
  端华冷笑道:“这倒不怕,历来各部尚书,都是汉大臣得听满大臣的,料想六弟还能压得住他,只是怕他日后必定更加会小心了,要整治他有些棘手了。”
  肃顺阴笑道:“这会功夫,鬼子六还不成气候,咱们这会儿稳扎稳打,先控制住户部,如今兵荒马乱的,这银钱可是极为要紧的。接下来就是和鬼子六斗斗法,看看他那编练的新军神机营,咱们能不能安插几位总兵进去。”
  端华摸着下巴说道:“神机营前中左右后五营,听闻荣禄已经占了一个,这小子原本就是我们尚虞备用处出去的人,老六把他拉回来应该不难吧。”
  肃顺站起身走到楼上台阁边,凭栏而立,笑道:“荣禄南下之前,已经主动找过我了,想来重投我等必不会太难,只是我想再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的。”
  载垣摇头说道:“此事当速速定夺,鬼子六那边也盯着此人呢,一不小心被他拉了过去,可就难办了。”
  肃顺轻笑道:“此事不急,其余四位总兵人选,鬼子六属意的是僧格林沁手下的苏克金、史荣椿、乐善、何建鳌四个悍将,此次僧格林沁和长毛在苏中恶战,硬生生挡住长毛北上之势,这几个战将功不可没,想来鬼子六这手是拉拢曾格林沁兼着培植自己的势力,稍后他一定会向皇上进言,为四人加官进爵,占了另外四个总兵的缺。”
  端华皱眉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肃顺沉吟道:“咱们这边的胜保虽然倒台,但手下托明阿、善禄、达洪阿、德勒克色楞四人,近日在安徽堵截长毛北上的援军,听闻进展顺利,也是战功不在僧格林沁那边四人之下,这四个人都是我等一党,到时候也和僧格林沁有得一争。”
  载垣笑道:“鬼子六还不知道荣禄是我们这边的,到时候只要其余四个总兵之中我等能得二、三,便可占据优势。”
  肃顺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想必皇上也不会放心新军之内的四个总兵全都出于一系,帝王心术运用下来,最好便是我等这边也会占上几个。新军大权在握之后,外面还有湘勇曾国藩为我等张目,这咸丰朝还不就是咱们几个说了算?”
  端华皱眉说道:“这曾国藩是汉人,只怕不会和咱们一条心。”
  肃顺缓缓说道:“汉人又怎么了?总比咱们那些斗狗玩鸟的旗人强。曾国藩办了湘勇团练,人马精良,我们也需要这支外兵。”
  载垣点头说道:“不错,肃老六说得对,这兵荒马乱的,手里头有银子有兵马,心里头就踏实,眼看着英夷又要北上谈修约的事,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谈崩了,那又是一场祸事啊。”
  肃顺嗤之以鼻:“英夷何惧他来?谈崩了又如何?正好把十二年前的帐好好算算。”
  端华看他信心满满,迟疑道:“如今正在剿灭长毛贼乱,若是再和英夷交恶,是否有些托大了?”
  肃顺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凭栏之上,恨恨的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英夷倘若真敢再来,我肃顺定让他有去无回!”
  ……
  数天之内,肃顺、载垣、端华等人奉旨查办户部银库贪盗案,一时间户部大小十多名官员收到牵连。因为重要人犯忠麟、王熙震在刑部大牢服毒身亡,刑部尚书周祖培也受到牵连,被连降三级,罚俸一年。而肃顺马上上奏折举荐工部侍郎杜翰接替周祖培的空缺,咸丰却没有立时批复,而是将奏折留中了。
  肃顺出手狠辣,清除异己,打击政敌,恭王党在此役中不少人受到牵连,但凡沾着腥的都全部拿下,轻者罢官抄家,重者流放杀头,大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架势,不少官员在背后怒称肃顺乃是酷吏。恭亲王却苦无良策制敌,只得看着自己的党羽被一一拿问。
  这天围攻广州的天地会红巾军忽然撤围而走,广州之围已然解开,这个好消息传来,咸丰兴奋异常,正巧遇上载淳满周岁的日子,咸丰连赞是载淳带来的齐天洪福。
  咸丰在乾清宫为载淳在办了盛大的周岁庆典,群臣、宫内宗室等人纷纷上了贺仪庆贺。
  静皇贵太妃对载淳也是喜爱异常,当即赐无量寿佛一尊、青玉灵芝如意一件、水晶菱花笔洗一件、珊瑚小朝珠一盘,白玉仙舟一件,青玉娃鼓一件、银晶三层盒一件、玛瑙鹤式水盛一件。
  咸丰也是赏赐了紫檀嵌玉小如意一柄、玉匙一件,白玉撇口酒钟一件,白玉扇式盒一件、红白玛瑙寿量笔架一件,玛瑙连环二件,白玉碧玉连环二件。
  皇后纽祜禄瑞贞则是赏赐了白玉骆驼、青玉凤卮、汉玉双喜壁、青玉鱼、汉玉犬、雄黄手串、银匙、银圆盒等物;
  懿贵妃杏贞是载淳的生母,也是赏了如意、帽圈、太子冠、玉玩器、金锭、象牙花囊、自己做的绵夹单衣和鞋袜等物;丽妃他他拉氏赏了金如意和玉器;其他妃嫔赏了帽子、绵夹衣和鞋袜等物。
  杏贞看着咸丰一直抱着载淳,觉得他更像是在炫耀,但看他笑得真切,也是不禁脸上浮起了笑容。
  一番礼仪完了之后,便到了孩子抓周。这婴儿周岁,生日那天将纸笔、弓箭、珍宝、玩器、针线等都放在一个盘子里,让小孩子随意抓取,所以也称抓周为抓盘。公主、皇孙、皇孙女抓周的盘利用物品同皇子一样,只是公主、皇孙女不用弧矢而已。
  内务府大臣麟奎亲自将纸笔、弓箭、珍宝、玩器、针线放到盘内,放到载淳身前。载淳于卯时开始抓周的,他先抓了书,其次抓了弧矢,最后又抓了笔。
  咸丰看了大喜,身边的皇后钮钴禄氏笑道:“皇上,大阿哥将来必定是位文武双全的奇才,实乃大清之福。”
  咸丰笑得合不拢嘴,抚掌大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朕的儿子自然是人中龙凤。”
  杏贞心里暗暗笑骂咸丰也不知道谦虚,但看载淳在乾清宫内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四处好奇的看着,也不避讳殿上人多,毫不怯场,心头也是小小的骄傲了起来,是啊,我的儿子,必不会弱于他人的,将来一定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真的让载淳成为人中龙凤。
  杏贞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复仇之后的理想已经完全变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她今后的理念在潜移默化之中变成要不惜一切来保护自己的这个儿子,而她的这个儿子却是满清将来的同治帝。


第四百零六章 天堂再会
  围城三个月的长沙,原本精修齐整的城墙已然破败不堪,湘军占据妙高峰之后,每日里都以洋炮不断轰击长沙城南。虽然长沙城南尚有天星阁等高大城楼,但东殿太平军火炮不及湘军新式洋炮犀利,天星阁等处的太平军炮阵被湘军一一拔除,整个城南都笼罩在湘军的炮火之下。
  城南天星阁上,黄益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也分不清那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黄色头巾已经破损不堪,手中的长剑扬起,厉声嘶吼道:“清妖要上来了,第七十一次攻城,打飞虎旗,让后面的兄弟们上来!”
  历时九十多天的攻城战中,太平军为了躲避清军的优势炮火,总是把生力兵马放在城墙后面,防止炮火的杀伤,等清军开始攻城时才马上登上城墙厮杀,城墙上只留少量士卒监视。
  黄益芸原名黄益云,因避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讳改名,广西参加金田起义的老兄弟之一,为杨秀清属下,能以草药治急病。1852年3月,封前一军拯危急、职同监军。旋升木正木一甲一监军。随后至湖南擢土二总制,被杨秀清留在长沙辅佐赖汉英镇守长沙。次年旋迁殿右十六指挥,后升秋官副丞相,封灭胡侯。在长沙城中,除了赖汉英便属黄益芸官职最大了。
  自从湘军攻下妙高峰以来,黄益芸一直镇守在城南,湘军对城南的攻势最甚,但黄益芸总是坚忍不拔的坚守此处,另湘军都赞叹不已。
  黄益芸大声嘶吼之后,却发现身旁残垣断壁之中,已经没有能够站起的将士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湘军开花弹的弹片所伤,鲜血淋漓的半条腿都失去了知觉。黄益芸咬牙挨到令旗兵身旁,那令旗兵已经被炸成两截,肚肠流了一地,一只手兀自紧握着残破的飞虎旗。
  黄益芸也没顾得上恶心,他拿起飞虎旗飞快的朝着城下扬了扬,看到城下不远处飞动的红旗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扯了块布条裹住自己的伤腿,从瓦砾中找出两支短铳,看了看还上了药子。
  他把短铳插在腰间,拾起一根长矛杵着挨到城垛子边上,抬眼向下望去,只见灰布裹头的湘军如同蚂蚁般的扛着梯子飞快往城墙靠近。
  黄益芸看到脚边还落下个火雷弹,这火雷弹很简单,就是土罐子里面放了火药。黄益芸拿起那火雷弹后,只听城垛子上哐当一声,一架长梯已经钩住了城垛子,黄益芸想也不想,将火雷弹点燃从城垛子缺口扔了下去。只听得下面一阵惊呼声,跟着轰的一声,那梯子软软的垂了下去。
  “上面还有活口,他娘的,这些长毛贼真是命大!”“贾老二,你们几个赶快上,别他娘废话!”“陈把总死球了,木梯断球了!”“别挤在这,快上!”清军一阵慌乱后,又一把长梯飞快的架了起来。
  黄益芸挣扎着又翻出一枚火雷弹,正想点燃了往下扔,却见一个灰布头从城垛子口探了出来,黄益芸不及点燃火雷,手中的长矛急忙刺去,正中那灰布头的面门,伴着凄厉的惨叫,那人跌下城去。
  “贾老二死球了,接着上!”又一个灰布头探出身来,这一次这人却举了块藤牌,黄益芸一枪刺去,被他挡了开去,跟着这人身手极快的跳上城墙来,另一支手中的长刀飞快的砍来。
  黄益芸踉跄的退了一步,急忙拔出腰间短铳轰去,那湘兵惨叫一声,半边脸被打成了筛子,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但趁着这当口,又有两名湘兵扑上城头来,恶狠狠的举着长刀向黄益芸砍来。
  黄益芸弃了短铳,举起长剑相迎,勉强刺到一人后,却被另一人一脚踢到在地,雪亮的长刀往面门奔来,黄益芸还听到那湘兵的狞笑声:“是个裹黄巾的,脑袋一定很值钱!”
  就在黄益芸闭目待死之时,数只长矛飞来,架开长刀,黄益芸回头看时,却是百余名太平军冲了上来。看到自己人,黄益芸松了口气,一名检点扶住他,大声喝道:“拯危官!灭胡侯伤了,扶下去!”
  黄益芸看了看涌上城头的太平军,咧嘴皱眉道:“怎么才上来这么点人?”
  那检点黯然道:“清妖今日是四面扑城,城北和城东也很吃紧,赖国舅分了一些人手过去城北和城东。”
  黄益芸早间上城头来巡视,就一直被炮击所阻,下不得城,却不知道清妖今日如此疯狂,冷笑一声道:“曾妖头是想今日一举破城?哼哼,就看他牙口好不好了。”说话间拯危官上来看了看黄益芸的伤势,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说道:“灭胡侯,属下已经没有金创药了……”
  那检点大声骂道:“快点去找啊,没看见灭胡侯伤得这么重吗?”
  黄益芸苦笑着举手止住,城内和军中都已经无药,他比谁都清楚,沉声说道:“不必找了,今日清妖攻势凶狠,先守住再说!”说罢勉强站起身来,高声喝道:“竖旗!死战!”城头上数千名太平军齐声呼喝,那面残破的太平天国杏黄大旗很快竖了起来。
  妙高峰上,看到城南的杏黄旗又竖起,曾国荃黑着脸怒骂道:“这个黄益芸狗贼还真是能打!”
  一旁荣禄放下千里镜,淡淡的说道:“九叔,让炮队发炮!”
  曾国荃啊了一声惊呼道:“我们的敢死之士还在城头!”
  荣禄淡淡的说道:“既然是敢死之士,那就是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难得长毛聚得齐,一个换几个很值啊。他们死后,抚恤优厚,就该为我们卖命。”
  荣禄的话语冰冷而且蔑视将士生命,让曾国荃有些不寒而栗,但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只得向后面的传令兵点点头道:“号令炮队向城南发炮!”
  很快城南天星阁等处又被炮火笼罩起来,红头巾和灰布裹头都在炮火中飞舞起来。荣禄放下千里镜,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今日城可破矣。”
  曾国荃看着这个侄女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个话头问道:“仲华,你这次奉旨回京述职,和纪静的婚事怎么办?”
  荣禄微微侧身道:“这次的旨意很是催促,小侄也只有暂时放下婚事,不过小侄和岳丈大人商议过了,衡阳的迎娶之事已经办妥,稍后纪静会跟我到京城完婚。”
  曾国荃皱眉道:“这次朝廷怎会如此着急把你召回去呢?”
  荣禄也不隐瞒,微微笑道:“皇上要编练京畿新军,小侄是回去练兵。”
  曾国荃哦了一声,荣禄回京述职其实是另有任用,京畿新军可不比湘兵,湘兵虽勇,但银钱上向来都是自筹,若是朝廷要编练新军,想必钱财上一定丰厚。想到这个侄女婿今后若是掌握京城兵权,必定成位高权重之人,湘军又多了外援,朝中有人好办事,能找到这么个乘龙快婿,曾国荃也替大哥感到高兴。
  隆隆炮声中,曾国荃又问道:“广州城之围能如此快的解除,仲华功莫大焉。”
  荣禄摇摇头说道:“广州之战并非官军主动求胜,而是长毛主动放弃,围攻广州的长毛只打了一个月便主动退走,一部入了江西,一部去了福建,广州兵马只够收复旧地,也不够追赶。”
  曾国荃奇道:“围攻广州的长毛号称十万之众,为何如此快的退走?”
  荣禄冷笑道:“这都是那伪西王的杰作,这厮看事极准,天地会那些散兵游勇围攻广州定然不能破城,而且他也怕打广州久了招来夷人干涉,他又不能派出援兵应援,索性便让这些贼寇退回长毛的地盘去,当真是好算计。”
  曾国荃皱眉道:“这伪西王当真是心腹大患。”
  荣禄沉吟道:“九叔,小侄这趟上京路过这里,顺便看望一下九叔,长沙之战结束后,九叔当马上挥兵北上,武昌三镇能打则打,不能打也要拿下岳州固守,等到长毛祸起萧墙之时,我们再出兵,这才是上算,不可一味求战。”
  曾国荃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长毛贼东王和西王两家兵马对峙,虽然后来两家暂时讲和,但看得出来长毛内部迟早有一场大厮杀,湘军拿下长沙后需要等待新的机会,否则是敌不过如日中天的太平军的。
  炮击过后,城头上也不知道还活下多少人来,湘军又蜂拥而上,却不想太平军真的好似打不完一般,又从瓦砾堆中钻了出来,厮杀至黄昏,清军才稍稍退却。
  城头黄益芸强撑着计点人马,发现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马了,而且都是精疲力尽、个个带伤,匆匆吃了些干粮,却见湘军又在城下挑出战死太平军的尸首和旗帜等,耀武扬威的,黄益芸看了急怒攻心,又厮杀多时,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清军除了展示尸首外,还派了人押了太平军俘虏在城下举着“投诚免死”的牌子转悠,黄益芸醒转过来,已知道败势难以挽回了。
  片刻后清军又猛攻城南,黄益芸闻讯,强忍腿上伤口发出的阵阵的恶痛,牙咬狠狠的将伤口用布袋勒紧,一时间血水直流,一边的亲卫看了大惊,说道:“灭胡侯,这般只怕伤口会伤上加伤的,恐怕今后走不得路了。”
  黄益芸仰天长笑,手执长剑翻身上马,指着城下直冲过来的清军喝道:“命都没了,还管他一条腿作甚?但愿我们今日舍身,他日能成就天国之梦,路纵然不通,也要试着碰一碰。众位兄弟,咱们一路厮杀,可有怕过对面这些清妖?”
  黄益芸周围百余名残余太平军士闻言,都是热血沸腾,纷纷抽出长刀,跟着一起喝道:“没有!”
  黄益芸目光冷峻,但看着周围将士都是衣裳褴褛,面容枯槁,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了,不少人还都是负伤在身,但没有一人眼神中有害怕之色,心中也是豪情上涌,高声喝道:“竖旗!”他身边两名亲卫连忙将杏黄色的大旗竖起,这两面大旗上,一面写道:“奉天诛妖”另一面是“斩邪留正”,但上面血印、泥污染了不少,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旗上八个大字所发出的威力。
  黄益芸和众太平军兵卒看了这两面大旗上的字,都是心中热气翻涌,黄益芸长剑一挥喝道:“事已至此,各位兄弟随我再扫清妖,为后人步向康庄,斩妖除魔清除孽障。终有一日我们的后人会建起天家国邦的,咱们天堂再会!当歹为!随我冲!”
  众太平军将士眼含热泪,手执长刀,开始了他们守卫长沙后的最后一战,在两面巨大的杏黄旗下,他们跟随着镇守城南的主帅黄益芸一直奋战到最后一丝鲜血流尽。胜负在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要做的,只是实现自己所立下的誓言――舍身成就天国梦!


第四百零七章 拉帮结派
  列车在飞快的前行,冯子材一身军装正襟危坐,望着飞快后退的景致从眼前消失,心中感慨不已。一年多前,自己还在清军阵营中向太平军挥舞军刀,却不曾想到如今已经是太平军的一名上校团长了。
  对面的候裕田给他斟上一杯热茶,微微笑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怎么是不是想湖州的相好了?”
  冯子材正色道:“侯大哥切莫乱说,这次领兵前去湖州是征战,小弟岂敢胡乱行事?”
  侯裕田呵呵一笑说道:“哥哥我都成亲一年了,你怎么还不考虑成家?你们团野战拯危馆和团直属宣传司也有不少吴侬女子,应该如得了你的法眼了吧。”
  冯子材摇摇头,还是板着脸道:“我只专心战事,旁的现在不想。如今兵凶战危,自己也说不定哪天就升天堂了,不想拖累旁人。”
  侯裕田皱眉道:“你已经是团长了,手下一千多号新军,就算对上数倍清妖也不惧他,要是你一个团长都随时会没命,那也太埋汰我们新军的战力了。还有军中成家的不在少数,战死了家小自有西殿安养,你担心什么?”
  冯子材淡淡的说道:“大汉未兴,何以为家?”
  侯裕田笑道:“你这人就是太古板,汉家十余年不兴,你就十余年不给你老冯家留后了?”
  冯子材抿了口茶没有答话,跟着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兵部忽然召我们几个回上海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侯裕田道:“兵部公文上不是说了么,回上海向西王述职。东殿总算暂时退兵,希望西王殿下能和东王重修旧好。”
  冯子材嗤之以鼻的道:“侯大哥似乎很不愿和东殿兵戎相见。”
  侯裕田黯然道:“毕竟都是天国将士,互相厮杀总不是好事。”
  冯子材淡淡的说道:“难怪之前广德战役侯大哥所率的三团最后赶到阻击战场,白白放走了东殿的兵马。”
  侯裕田微微一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阵才道:“你别乱说,我向师里解释过了,是向导和地图所说的不符,核实路径这才耽误了行程,未能按照作战计划进入阵地。”
  冯子材又喝了口茶,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半晌后,冯子材才道:“大哥,西殿才是正主,在我眼中什么天王、东王都不算什么,你也看到西王治下苏褔省是个什么光景,将来能够复兴汉家的非西王莫属。你我都是清妖那边投降之人,西王待我等恩同再造,大节上切不可糊涂。”
  侯裕田哑然半晌才道:“为兄省得。”侯裕田和冯子材从前都在清军张国梁手下当过兵,后来侯裕田在长沙被俘加入了太平军,随后冯子材也被太平军,两人都是西殿中的猛将。新军编练后,两人都在新三军中担任团长之职。
  火车汽笛声长鸣起来,缓缓停在上海虹桥车站,侯裕田、冯子材等一行十余名回上海述职的军官下了火车,车站外停了数辆马车等候众人。
  侯裕田本想和冯子材同乘一辆,却被两名接待军官拦住,两人面无表情的请侯裕田坐上最后一辆马车。冯子材微微感到奇怪,还想多问几句时,却被身旁一名师参谋长拉了拉衣袖,低声道:“南干莫管,那是情报司在拿人。”
  冯子材吃了一惊道:“侯大哥犯了什么事要拿他?他是三团长,要拿也是兵部来拿人啊,情报司凭什么拿人?!”
  冯子材还想再问时,却被参谋长一把拉上马车,同车的还有两名团长,都古怪的看着冯子材。冯子材也不理会那两人,这两人是二师的两个步兵团长,新三军比武时就常和自己交手,没什么交情,当下冯子材急忙问参谋长道:“张参谋长,侯大哥犯了什么事?情报司凭什么拿人?”
  那张参谋长名唤张明景,在长沙投的太平军,原本是个教书先生,后来担任了冯子材所在的三师参谋长。张明景低声道:“他这里出了问题。”
  冯子材看到张明景指了指他自己的脑袋,心中更是一阵迷糊,一旁二师的一个团长阴阳怪气的说道:“果然从清妖那边投降过来的人,念想就是多。”
  冯子材大怒,张明景急忙劝住,喝道:“你们少说两句,清妖那边投降的怎么了?投了太平照样是我们汉家的好儿郎!”
  另一个团长冷笑道:“你们三师神气什么?上次广德之战,要不是你们三师收口不及时,让胡以晃的兵马缩了回去,我们新三军早就把胡以晃那些兵马全都缴了械了。”
  冯子材再也按耐不住,虎吼一声一记老拳打了过去,几人便在马车里打了起来,直到接待军官带着宪兵赶来才把几人给拉开,随后一看,四人都打了个鼻青脸肿,张明景最后因为两个团长辱及自己所在的三师,是以也忍不住动了手。
  接待军官一看乐了:“行啊,二师的两个团长和三师的参谋长、一个团长斗殴,待会儿看你们有什么脸面去见西王!”四人听了都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马车很快来到讲武学堂,接待军官引着张明景、冯子材等人来到宣武楼。冯子材下了马车后才发现,同一车厢回来的十余名军官中少了好几人,也不光只是侯裕田被带走了。冯子材不知道侯裕田被情报司的人带到哪里去了,但他知道情报司一直都是西王娘直接统属,有时候就连西王都插不进手去的。
  张明景眼眶黑了,冯子材破了眼角,再看同车的两名团长也好不哪去,四人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落在队伍最后,一直到了圣武堂内,四人都缩在后面。
  西王和兵部尚书李开芳都在圣武堂内,李开芳回上海述职,福建战区交给了林启荣统带。见众军官进来,西王示意众人坐下,张明景、冯子材四人坐在最后,但还是被西王一眼就看到四人的狼狈样,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道:“张先生,想不到你也会动手打人了?记得长沙你刚从军那会儿,每天都说要以德服人的啊。”
  西王一直称呼张明景为先生,当时长沙从军的人中,读书人是稀罕物,上下都很尊敬,张明景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西王还记得这茬,当下站起身有些尴尬的道:“属下狂悖,动手打人是不对,请殿下责罚。”
  西王摆摆手收起笑容,冷冷的道:“你们四个目无军纪,目无上下级,陈锋、高迪,你们两个是上校团长,怎么能对师部参谋长动手?!还有没有军级高地之分?嗯?!”
  陈锋、高迪便是二师的那两位团长,闻言,两人急忙起身立正认错。西王也不说话,看了看李开芳,李开芳森然道:“目无上下级,当降一级,处军鞭二十下,你们俩可服?!”
  陈锋低声嘟囔道:“是冯团长先动的手。”
  殿上鸦雀无声,陈锋的话语虽轻,但李开芳还是听到了,李开芳哼了一声道:“冯子材犯的错另有处置,我只问你服不服对你们的处置?”
  两人急忙立正大声喝道:“没有问题!”
  李开芳点点头道:“待会儿散会后自己去军法处领军鞭吧!”
  西王手指轻叩桌面,清清嗓子站起身道:“最近战事频频,虽然军中事务多,但咱们不能放松。这次召你们回来,就是发现新军之中最近出现了很多问题,有些人在军中拉帮结派,分什么广西老兄弟派、什么天地会兄弟派、什么清军降官派,本王问你们,你们的兵将是这些帮派养活的么?!嗯?!”
  众军官一听,顿时个个都不自在起来,西殿之内军官也好、将士也好,也都有分一些派系,甚至有按地域分派系的,比如什么湖南团、江浙团等等,也有按出身分的,广西老兄弟派、天地会兄弟派等等。虽然还没有给军队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但西王是不容许这样的派系在新军中出现。当时新军编练时就是打乱了重新编练的,想不到短短时日之内,派系又开始复苏了。
  这也不能怪谁,人都是群居社会性的动物,每到一处总喜欢找老乡,找和自己相同经历的人,这样容易有个照应,这是避免不了的。虽然避免不了,但西王希望通过经常的思想教育能够改善,同时军官也需要时常调动位置来保证均衡,是以这次分批将军官召回来进行教育,同时安排军官调动的事宜。
  一番教育言辞之后,萧云贵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多少,但口头上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随后就要看军官的调动了,他希望通过军官的调动来平衡军中的一些派系力量,打压一些人,抬高一些人,始终让新军保持一个平衡就好。
  特别是在这个特殊时期,军政上要安定人心,要让大家始终保持一个声音,这样才能和天京、和清军继续斗下去。军中拉帮结伙的军官还好收拾,但军队中、府衙内总有些人会站错队,对于这些人以及那些骑墙的墙头草,这一次西殿是必须要清除掉的。而这件更加棘手的事是由洪韵儿主管的情报司再做,萧云贵很感激这个贤内助,用洪韵儿的话来说,她来上海就是帮西王安定内部的,她不介意背负上一些骂名,毕竟这种事要有人去做,她不介意做西王的“吕后”。


第四百零八章 昭然若揭
  侯裕田其实也在讲武学堂之内,只不过是在不为人知的一间阴暗地下室内。幽暗的烛火映照着对面钱江那张阴暗的脸,四周精赤着上身的大汉虎视眈眈之下,侯裕田的额头开始出汗了。
  钱江背后一面巨大的屏风上刻绘着的是獬豸神兽,獬豸又称任法兽,古代传说中的异兽,相传形似羊,黑毛,四足,头上有独角,善辨曲直,见人争斗即以角触不直者,因而也称直辨兽,触邪。当人们发生冲突或纠纷的时候,独角兽能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会将罪该万死的人用角抵死,令犯法者不寒而栗。帝尧的刑官皋陶曾饲有獬豸,治狱以獬豸助辨罪疑,凡遇疑难不决之事,悉着獬豸裁决,均准确无误。獬豸原本是清廷府衙常刻绘的神兽,太平军的刑部和府衙内并不常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声清咳之声,似乎是女子之声,钱江听得此声,放下手中卷宗,眯着小眼阴冷的说道:“侯裕田,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么?”
  侯裕田激愤的想要站起身,却挣不脱腰间和手脚的镣铐,他大声怒道:“我是新军将领,兵部该管,你们情报司没有权利抓我!就算我有罪,也是兵部刑堂来审我!”
  钱江阴测测的冷笑道:“到了这里还嘴硬,广德之战,你故意自误行程,导致胡以晃突前的前锋军大部逃脱,你有何话说?”
  侯裕田急道:“师部派来的向导所说路径和参谋部配发的地图不符,我小心为上,派人探明路径后再行动,有何不妥?”
  钱江嘿嘿笑了几声,将几封书信扔下,冷然道:“你和胡以晃通书信一十三封,全都在这里,要我全都念一遍么?”
  侯裕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钱江又续道:“三日前,你收到兵部诏令,便聚集心腹将校五人密议,你们想带着兵马投奔东王,只是后来兵部很快派人接手你部兵马,而且听了你的军需供应,这才让你们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你也不得不回上海来,是也不是?!”
  侯裕田涨红了脸怒道:“你血口喷人,这是你们污蔑我!”
  钱江扬了扬几份供词道:“你手下那五名心腹将校都招供了,你还想抵赖么?”
  侯裕田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呐呐的说道:“我们只是想回天京看看,都是太平军,我想投奔东王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钱江怒斥道:“无耻之尤!西王如此厚待尔等,尔等竟然心怀二意!”
  侯裕田似乎也豁出去了,抬起头大声道:“老子出生入死东征西讨,不就是为了一场富贵,在东殿那边,向我这样的人早就当丞相、封侯爵了,西王却搞个什么新军,老子拼死拼活居然和冯子材这个后来的人平起平坐,西王哪里厚待我了?!老子反他是天公地道!”
  钱江还没出生驳斥,屏风后面一个女子幽幽叹口气道:“养不家的白眼狼,你借着官职之便置办下的那些田产、资财,你当西王不知道么?他就是念着你们出生入死的旧情,才让你得来的那些不义之财得以保留,算是给你的一些补偿,没想到你这人真是贪心不足啊。”
  侯裕田面色一变,颤声道:“谁在屏风后面?”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过,只见当今太平之花,西王唯一的王娘,西王娘洪宣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隐约的灯火之下,她一身黄色袍服配着风帽,依旧是那么的风姿绰约。
  “就因为官位不及他人,你便心生背叛之意,所以留不得你了。”洪宣娇柔声道,那声音依旧的那么清脆英武,但话语中的阴寒之意却让侯裕田不寒而栗。
  “萧朝贵不敢自己来杀老子,却让你一个女人来杀我?!”侯裕田嘶声吼道:“西王娘,当年我和你在湘阴破庙之中联手抗敌,我还救过你的!”
  西王娘淡淡一笑,微微颔首道:“不错,当年我们一起去湘阴接左先生的家眷,男兵之中有你。后来下湘潭、破衡阳、四叶山恶战有你。袭岳阳、战武昌、破九江,一路打到天京城,也有你。战上海、克杭州、破宁波还是有你。你的战功我们都很清楚,你的确是有功之臣。”
  侯裕田听了,眉头一挑,微微得意的道:“西王娘还记得就好,既然属下立了这么多功劳,就不能无罪而诛属下。”
  西王娘冷笑道:“无罪而诛,的确你对天国来说是无罪,你只是想投靠东王,也不是投降清妖,按天国法度,的确无法入你的罪,所以才是情报司和我来收拾你们这些心有二意之人。”
  侯裕田见西王娘冰冷的脸庞绝对不是说笑,面色不禁一变,颤声道:“西王娘,属下立有大功,你真敢杀我?”
  西王娘淡淡的说道:“自从和东殿对峙开始,我情报司在苏褔省已经秘密抓捕不下千人,当中如你一般战功赫赫、手握大权的不在少数。你还不明白么?和东殿明刀明枪的对峙只是一个前奏,我和西王都想看看哪些人会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只要不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哪怕他战功再大、权柄再重,也要坚决的让他消失掉。越是你们这样战功权柄越大的人,将来反叛起来,危害就越大,提早处置掉比较好。”
  听到这里,侯裕田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西王这是下定决心要铲除苏褔省军政内的异己,向他这样心向东王或是天京的人必定要铲除,西王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西王娘,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这次做错了,今后属下一定对西王忠心耿耿,绝无异志!”侯裕田能从清军阵营背叛到太平军阵营,他的骨气绝对是没有的,一看情势不对,马上开口求饶起来。
  西王娘俏颜微微一笑,跟着冷下脸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已经错过站队的机会了。”跟着回头对钱江道:“不必再问下去了,事实清楚,带到隔壁绞死,留他个全尸!”
  侯裕田挣扎起来,不甘心的大声道:“我要见西王,我要见西王!洪宣娇,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滥杀天国有功大将,你是撒旦派来的恶魔!”
  西王娘冷冷的看着几个情报司精壮大汉将侯裕田抓起,淡淡的说道:“西王不会见你,诛杀功臣这种事始终还是我来做比较妥当,西王的贤名还是要留下的。”
  侯裕田被几个大汉抓住,他兀自挣扎不休:“我要见西王,我今后对西王一定忠心耿耿,洪宣娇,你这个毒妇,你不让我见西王,一定是你假传西王诏旨,你滥杀大将,会让天国会损失一员战将的!”
  西王娘冷声喝道:“废话少说,我只要整个西殿只有一种声音,你这种不安定的因素趁早解决掉最好!还不拖下去!”
  侯裕田的叫骂声一直到隔壁之后才慢慢停歇下来,钱江提起朱笔在名册上侯裕田的名字处画了一个红叉,整个名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叉红了的名字,看到这里钱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偷眼看了看西王娘,她的面色依旧平和艳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钱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手上又多了一条性命。
  最近几个月来,因为东殿和西殿军事对峙的事,牵扯出来很多人,西王娘在上海总体部署,情报司和白泽堂密探四出,凡是和东殿有所勾结的人都被情报司抓回来审问,然后秘密处决。对于这样的事,萧云贵和洪韵儿也是没有办法,历来争夺权力就必定会要人选择站队,而那些站错队的人就必须清除掉,要是自己西殿之内都不安定,还如何去夺天京的大权呢?借着这次的机会,一些人会露出破绽来,正好给了萧云贵和洪韵儿除掉不安定因素的机会。西殿始终还是太平军的一支,诛杀这些人只能秘密除掉,不可能安什么罪名,否则牵扯越多,露出的马脚越大,所以这件事索性就由洪韵儿和情报司来做。洪韵儿自认为她一个女人不计较什么骂名,只要西王的名声不到,她就不会有事。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背负这些罪名,也足见洪韵儿对萧云贵的用情至深。
  西殿的这次肃清行动后世史称乙卯苏福事变,约有一千五百余名苏褔省西殿将领、官员被秘密清除,侯裕田只是一个缩影。他们背叛西殿和西王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但下场都是一样的,就是在肉体上彻底消失。这些人的失踪,地方官府并不知情,很多官府还下了悬赏找人,兵部和吏部也是满世界的找人,但很少人知道这些人已经埋骨上海讲武学堂了。
  洪韵儿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钱江道:“后面的人你来处理,但要记得切莫冤枉好人。”
  钱江应了一声,这时候一名情报司的人进来禀报说西王请西王娘过去。
  洪韵儿有些奇怪的说道:“出了什么大事了?西王这么急着找我过去。”
  跟着有情报司的人送来今日的情报,钱江打开一看,失声道:“湖南来的急报,长沙失守了!”


第四百零九章 好坏之间
  当洪韵儿来到圣武堂的时候,这里只有萧云贵、李开芳等数名讲武学堂首脑安坐。见到西王娘进来,包括萧云贵在内的人都起身来,李开芳等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军礼,而萧云贵则是展颜一笑,上前拉着她的手走到自己座位旁,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随后李开芳、王闿运等人都各自落座,洪韵儿看了一眼,西殿在上海的首脑人物几乎都在这里了,看来是有些大事需要讨论解决。
  萧云贵见人都到齐,手握着茶杯沉声说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洪韵儿撇了他一眼,心中略略埋怨了萧云贵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这种狗血的开场白。
  萧云贵似乎注意到了洪韵儿的目光,夫妻做得久了,也知道她的心思,急忙清咳一声进入正题:“好消息是广东天地会起义的义军大部顺利突围进入福建后,于五天前和我们的第一军在厦门外围会合。陈开部义军虽然损失不小,但还是有十余万起义军民百姓达到了厦门,如今已经安全。”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起义军围攻广州一月不下,陈开还是听从西王的号令,率部转进福建。虽然在路上,有一部分起义军不愿意入福建,而是选择北上江西投靠东王,但却不影响这支投靠西殿的义军规模。
  义军沿途转进之时,广东之地的清军大多都集中到了广州镇守,少数地方绿营防军和地方团练倒也没有给这支庞大的起义军造成太大的麻烦。进入福建后却遭到了福建地方团练和李廷钰部清军的疯狂阻截,李廷钰在福建已经败局已定,要是这支起义大军再到福建,那福建就会更加岌岌可危,因此李廷钰部发狂似的阻击义军脚步,阻止义军和福建太平军的会师。
  好在第一军在经过短暂休整和物资补充后,迅速攻下泉州,接着发动厦门战役,有效的牵制了福建南线的清军,否则缺粮少穿的义军极有可能在清军阻击下溃散。
  随后第一军派出骑兵团南下接应起义军,最后在五天前,成功的打破了清军的封锁线,广东十余万天地会义军总算和太平军在厦门附近会师。
  李开芳接着说道:“虽然陈开部义军到了厦门,但十余万义军都缺粮少穿,第一军的物资又开始匮乏,如今离夏收还有一段时日,就地解决粮草困难极大。我建议第一军集中兵力攻克厦门,随后上海、宁波组织民间货船、商船运送物资南下,经福州直接补充到厦门,可以解决福建的粮草物资问题。”
  萧云贵心中也早有这个打算,不过他还有一个顾虑,洪韵儿接着说道:“李尚书的这个章程极好,不过占领厦门和走海路补给物资还有一个变数,那就是洋人!”
  说到这里众人脸上都是一黯,自从因为庙街和库页岛争端之后,英法被迫咽下这口恶气,勉强和俄国达成了远东和约,但这个和约远远让英法放弃了不少本该唾手可得的远东利益,加上太平军开始把触手伸向日本,也让美国大为不满,现在可以说是自从占领上海之后,太平军和列强关系的低谷期。
  而且格兰特的联合舰队回到上海之后并没有急于回香港,而是在上海、宁波、福州等地来回巡弋,说是打击海上走私和海盗,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军事威胁和压力。同时列强开始和满清进行武器交易也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十余天前,厦门的清军就直接获得了一批西洋军火。
  太平军占领厦门容易,就怕招来列强的蛮横干预,后面走海路运送物资也随时会被格兰特的舰队威胁,一想到这些,在座的西殿一干首脑就很是发愁。虽然目前为止,列强直接出兵和太平军开战的可能性不大,但要是英法同意租借几艘战舰给满清广东水师,那福建的海路就会被威胁到,太平军的海军虽然也有了几艘西洋风帆战舰,但要完成漫长的而庞大船队的补给线护航任务还是非常吃力的,北面庙街和库页岛商路、海路也需要海军护航的。
  萧云贵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海军啊,海军,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让自己的船自由航行啊。”
  王闿运道:“讲武学堂内已经开办了海军分校,前往英国留样学习海上军事的人也开始接受训练了,法国建造的船只也在进行之中,同时我们和普鲁士、挪威等国就造舰之事也在商谈之中,这些国家也有兴趣为我造舰,只是碍于英法,尚未能谈拢。目前按最好的打算,人员、舰船到位还需一年之久,随后还要人和船只配合齐整也需一段时日,海军练成后才能出战。西王殿下,海军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再此之前还需忍耐。”
  萧云贵忍下这口气,苦笑道:“这就是维护主权必须付出的代价!”跟着沉下脸道:“壬秋(王闿运字),你马上找英法美三国公使谈判,既然军事上不能达到目的,那我们就在谈判桌上去达到目的。”
  洪韵儿微微皱眉道:“但没有军事的优势,只怕谈判桌上也没有优势。”
  萧云贵深吸一口气道:“只要他们的要求不太过分,这口气老子先忍下了,日后再一笔和他们算!”
  王闿运应了下来,但他很是忧虑,只怕英法提出的条件西王一个也不会接受的。
  跟着洪韵儿苦笑道:“殿下你说的这个好消息怎么听起来都不算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只怕更糟吧。”
  萧云贵淡淡一笑说道:“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广东义军保留了元气总是好的,坏消息也不见得全都是坏事。”他目光扫了一眼在座诸人,沉声道:“长沙几天前失守了,赖汉英、黄益芸等十余名将领战死,全城三万守军全部战死!”
  在座的人都是面色大变,长沙是太平军攻占的第一座省会城市,也是第一座丢掉的省会城市,而且国舅赖汉英和灭胡侯黄益芸等十余名将领战死,三万守军尽墨,这在太平军起事以来算是最为惨重的损失了。
  李开芳眉头紧皱起来:“东殿不是一早就撤了和我们的对峙之兵了么?东殿数十万兵马东援还是没能解长沙之围么?我们西殿兵甚至还主动让开江西一些道路,也撤了威逼天京的水师,东殿为什么没有全力东援?!”
  萧云贵冷笑道:“咱们的东王殿下这次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想让石达开南下全力应援,东殿走江西陆路应援。胡以晃三十万大军在路上就耽搁了二十多天,然后他在半路被江忠源部清妖袭扰,行程更慢,最后救援不及,被湘军破城。”
  王闿运不是很明白军事,奇道:“翼王也是个能打的主,为何他南下救援也未能解围?”
  洪韵儿冷哼一声道:“东王是想借清妖的手削弱翼王,翼王从武昌南下应援,水路必需要保障,而武昌到长沙的水师是在东王手中。况且翼王还要保证自己南下之后,背后不会被襄樊的清妖突袭,因此翼王用起兵来缚手缚脚,能让救援兵马达到长沙外围就不错了。曾妖头这次用兵稳扎稳打,长沙外围数十座营垒结下硬寨,又有水师作为粮道补给,硬生生的把翼王挡在长沙城外围十余天,翼殿死伤不少但却未能突破清妖的围困,因此才导致长沙失守。”
  李开芳大怒道:“东王要是少打些小算盘,一早大军全力应援,哪里会有这种事?!长沙失守,东王要向长沙的三万英魂谢罪!”
  萧云贵和洪韵儿都脸色很不自然的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当初撺掇荣禄安排湘军打长沙的就是他二人的主意,只是两人没想到经营这么久的长沙城最后居然还是会被湘军攻克。如果要谢罪,这两人似乎也需要谢罪。
  萧云贵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越来越像一个唾面自干的政客,淡淡的说道:“天京那边要找谁来顶罪轮不到我们议论,当前清妖曾妖头猖獗,我们必须反制。第一就是要驳斥他的讨粤檄文,以为声势张目。第二就是派遣第三军一部入闽,继续加强福建攻势,尽早打到广州,断绝南面清妖的港口,阻断他们和洋人的武器交易,不过只怕这短时日内无法做到。第三,虽然我们西殿暂时不能直接打击曾妖头部清妖,但在广东、湖南等地的白泽堂要加强对清妖将领的暗杀,赖汉英、黄益芸他们的英魂总得要些人来陪葬的!”
  李开芳等人应了,随后众人商讨了些细节之后便散会离去,此时殿内只剩下萧云贵和洪韵儿两人。
  萧云贵看着背后挂着的太平军起义巨型画卷,忽然开口黯然说道:“韵儿,我发现我越来越卑鄙了,赖汉英、黄益芸他们的死,我们脱不了干系。”
  洪韵儿幽幽轻叹一声道:“政治和权力自从诞生的那天起,每个毛孔就都散发着肮脏的污秽,我们现在既然身在其中,哪能出淤泥而不染?岳飞虽然流芳百世,但秦桧却逍遥一时,有时候我们不想做秦桧,但局面却逼着我们不得不做。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只希望我们将来能驱逐胡奴,复兴汉家,这样才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
  萧云贵嘲弄的一笑说道:“看来今后我们这样互相宽慰的借口会越来越多,是啊,造反哪有不死人的?要成就大业就要有牺牲,我们今天的牺牲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其实说到底,我们只是两个越来越成熟的肮脏政客。”
  洪韵儿上前紧紧抱住萧云贵,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两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奈和自保不需要太多理由,自责和自勉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们需要互相扶持着把路走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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