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盛会初始
作者:不开心的橘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10:45|字数:33739
这一天苏州西王府内外热闹非凡,从府外照墙、大门、仪门一直到正殿百余步建筑群内,随处可见三三两两前来参与苏褔省新政会的西殿将官们。
他们一体都穿了太平天国的袍服风帽,人人没了那金钱鼠尾的辫子之后看起来似乎都精神了起来,就连许乃钊等降了太平的清廷官吏也是一样,他们挺直身子,在相熟官吏的互相介绍下,和其他地方来的西殿官员互相认识着,随处可闻“哦,原来兄长便是某某某,小弟某某某真是久仰大名”之语。这里没有满清的官阶称呼,只有好似平等的兄弟问候,但太平官阶大的一般以兄自居,许乃钊却不知唤了多少声兄长了。
西王府府大门面阔三间四丈有余,进深三丈余,为单檐歇山顶。前后檐柱上置阑额枋,架平板枋,施三参单昂斗拱,承檐桁,架抹角梁,置斗拱,托下金桁,承角梁。梁枋彩绘均被涂刷,原是清廷皇宫才能用的龙凤彩绘新鲜艳丽,显然是才绘上去不久,柱础均为青石覆盆式。
从大门口开始往里,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两千余名西殿参护严阵以待,内外护持着西王府。负责西王府内外警卫差事的李左车和唐二牛两人更是睁大了眼睛,严查细访,就怕出什么事。
而更外面整个苏州的太平军巡防从前几日起,也更加的严密起来,李开芳调动了近万太平军兵卒巡城,足见此次盛会的空前。
西王府大门后为石板广庭,东西廊庑各宽七间,隔庭相对。正殿与后堂均硬山顶,各面阔三间,以纵深五架的卷棚顶穿廊过渡,连结为一整体,平面呈工字形,故俗称工字殿。
正殿高约四丈,面阔六丈有余,进深五丈。前置步廊,额枋上置平板枋,列一斗三升斗拱,上置连机承檐桁。廊柱头置丁字科前出挑承檐桁,后出梁垫承月梁。步柱间共设海棠花格心长窗十四扇,裙板浮雕云龙,绦环板饰以云凤纹。殿内梁架结构似厅堂抬头轩贴式,步柱与金柱间作船篷轩,金柱与后步柱架大梁,连后双步檐廊。
明间后步柱间设屏门,后堂面阔五丈,进深三丈,后置步廊。梁架圆作,与正殿扁作相异。正殿与后堂的梁、枋、桁间均饰有彩绘。后堂与后殿之间辟小院,有东西两厢相对。后殿硬山顶,高同正殿,面阔三间。前设步廊,额枋上设平板枋,列一斗三升斗拱。廊柱有置单面出跳的丁字科。步柱与金柱间设船篷轩,金柱与后步柱间架大梁。后步柱之间设屏门十八扇,门枋与后步枋间设垫板,以引条分隔为九方,皆绘有壁画,内容以鹿、鹤、虎、豹、狮、象、鸳鸯、绶带鸟、白兔、花猫等鸟兽为主,配以树石花草,各有寓意。
正殿按照太平天国谕制规定,除了是西王主持西殿军政大事之地外。还是供奉天父天兄神主,举行礼拜仪式的地方,因此称为西府圣殿。
三声礼炮响过之后,西殿大小将官按照官阶鱼贯进入正殿。正殿虽然宽阔,但西殿各地官员悉数前来,正殿内还是显得挤了些。除了中间留出丈余宽的通道外,两厢放满了杌子,杌子上编了座号,各官员进门时交了公文官防后,便有西殿参护给个标号,各人手持标号各自找座。
如此排班也是萧云贵和洪韵儿商议好了的,西王府引赞、承宣等人数有限,招呼不过来这么多的官吏,便事先编号座号,各自入座便是了,都是统管一方的将官,这点规矩还是能守的,否则也没资格进这西王府。但很多将官不明所以,看这样子西王会一上来就赐座了啊。
殿内安有宝座台基,台基为七级台阶,这台阶比东王府的八级、天王府的九级台阶要少,金漆木雕虎纹宝座高踞在七层台级的座基上,宝座后面背倚雕虎髹漆屏风,宝座左右两侧陈设有太平有象高香几、甪端香几,宝座前面丹陛的左右还有四个香几,香几上有三足香炉。此时,西王府几名女官上前,在炉内焚起檀香,香筒内插藏香,于是殿内香烟缭绕,颇显肃穆凝重。
各官吏入座之后,西王府女承宣李璇玑从后堂出来,立于台阶外沿,贝齿轻启,如黄莺般的声音道:“西王殿下、西王娘上殿!”
各官吏急忙止了窃窃私语之声,一起站起来,堂后转出西王和西王娘及数名薄书记手来。西王呵呵大笑着径直走到阶前,众官一起要行大礼,西王却抬手止道:“咱们西殿议新政之事,正所谓新人事、新作派,我天国欲尽复周礼,而故汉唐之风气并无这跪拜之礼,咱们这新政头一新便是革了这跪拜之礼,如何?”
萧云贵意气风发,想着一上来震个虎躯,是以突发奇想的来了这么一出,到让阶下的左宗棠和萧云贵身后的洪韵儿大吃一惊,左宗棠暗想这西王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洪韵儿却暗自跺脚,这混蛋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话音才落,许乃钊微微上前一步道:“西王殿下欲复周礼,然周礼也有记述三跪九叩之礼,拜天地君师父,用三拜九叩大礼此乃周礼,而天朝之内,见上官跪拜行礼乃是上下尊崇之别。西王殿下欲施恩于臣下,可单独规制,而在大典之上,此法不可尽废。”
许乃钊的意思很明白,跪拜乃是一种上下之别的尊崇,西王你要是觉得要繁文缛节,在私下场合你自然有权力不让人行这礼节,而在正式的官方场合,这个东西还是必须的。
萧云贵这才发现自己挑了个大麻烦出来,自宋代以前并无跪拜之礼,基本上是作揖。至于跪,那是跪天跪地跪父母,是非常重大的仪式才用的。宋亡时,文天祥被解到大都,忽必烈要他跪,他说“南揖北跪”,跪是你们胡人的风俗,我们南人是作揖的。从元以后,跪拜礼似乎就成了常例,到了清代更是,草民见官即跪。而太平天国也没有革除这一陋习,前面燕王马夫见到东王国宗就是没有跪拜行礼才惹出一个马夫案来。
萧云贵自然不知道周礼也说过跪拜之礼,也无从辩起,一旁洪韵儿急忙圆场道:“西王的意思是这跪拜之礼就不必向他而行,跪拜大礼行天地君师父,拜天父、拜天王行此礼。而我西殿欲行新政之事,也就不必墨守成规。况且周礼大行之时,君臣都是跪坐于地,要跪都是一起跪着,难道时至今日,尽复周礼,大家也要都跪坐么?今后西殿的跪礼除了拜天父、地、天王、父母、师父之外尽废。许乃钊,西王也不是您老的师父吧。”
众官一起轻笑了起来,在轻笑声中,许乃钊微微颔首,丝毫不以西王娘的调侃为意,到觉着西王娘给了自己台阶下,当下也不再做声。
当下西王和西王娘回各自座位坐好,萧云贵做了正位,洪韵儿坐在下首,转身回坐的时候,洪韵儿瞅了萧云贵一眼,很是给了他一个瞪眼。萧云贵脸皮厚如城墙,连红都不红一下,依旧笑呵呵的坐了下去。
众官一起行了作揖大礼后,李璇玑清声道了声免礼,看座。众官一起回到位置上坐好,随后一名西殿引赞捧上一个台盘,上面都是一份份的官照,李璇玑展开黄绸开始宣念西殿的官制,并将官照当场核发。
当中大多数将官都知道自己新的官位是什么,就连许乃钊也知道,西王回到苏州后的第二天就找他单独说过话,苏州郡的郡守虽然是降了他原在满清的官位,但在许乃钊看来,这苏州郡绝不是那么简单,西王之志也不仅限于此,这苏州郡今后说不定会向应天府那样,成为龙兴之地也说不定的。是以众官都作揖拜谢后,各领了官照。
领官照却又有一个小细节,李璇玑念完之后,引赞将一傫官照奉上,西王亲自起身,让众官一个个上到阶上来,将官照发到各官手上,无论官职大小!
整个过程西王没有再问大家意见,众官也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发完官照后,萧云贵朗声说道:“各位要么是西殿中枢,要么是苏福一方大员,咱们苏福一省初立,名为苏福就要本着给百姓们谋福利之心去办差,前面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从今日起既然领了官照,当细看官照后面印制的官吏细则,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能干都明明白白的写了。各位当牢记,为完臣之节,为天国尽忠,为百姓谋福!”
各将官一起领命,跟着翻开官照的后页看到,上面雕版印文非常清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到把太平天国如何处置贪污、渎职等等的规条记得明明白白,让众官都不由得心头一凛。
许乃钊暗暗点头道,西王这是要肃清吏治,但看着严苛之法,似乎比明初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啊。
随后看看时辰已经到了午时,西王吩咐大家在西王府用饭,下午各郡县、各司部各自聚拢,互相熟悉,互相探讨各自差事今后该如何开展,定于明日正式开始议政。
第三百零一章 苏福田丁
翌日清晨,西殿百官再次到西王府聚齐,这次分坐便是按着各部司、各郡县分处而坐,各部司长官、郡县长官身边都带了厚厚的文稿、书案,当中有众人昨日议论的心得,还有一些自己准备的文书资料,看得出大家伙的劲头都很高。
今日的朝会是由左宗棠主持,西王府正殿上,两厢各是六部尚书的位置,左宗棠左相的位置在阶下首位上,左宗棠整了整朝服,正正风帽后,起身朝西王微微一礼,萧云贵面带笑意的示意他开始。当下左宗棠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天国建朝初兴,天王定都天京,西王奉旨东征,如今得赖天父庇佑,西王统领有方,将士百官用命,于苏南、江浙驱逐胡奴,复我汉人衣冠。今苏南、江浙之地刀兵已息,天王诏令西王坐镇苏州,建苏福一省,又诏令西王专断苏福省军政官民大事。苏福省新立,此地工商百业兴旺,天王特照准西王所请,在苏福省颁行新政,安居百姓、复兴农事、整顿工商、兴旺百业。今本官受西王封命,为西王府左相,总领各项新政事务。”
萧云贵看了看洪韵儿,跟着朝她邪邪的一笑,恶俗的带头鼓起掌来,阶下百官也只得跟着鼓起掌来,倒向后世的工作大会一般,领导讲话自然要鼓掌的。
左宗棠微微一鄂,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萧云贵忍住笑向左宗棠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左宗棠等掌声稍停,这才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苏福省新立,这头等大事自然是农事,自去岁开始奉西王令,各地便开始清查土地人丁之数,是为摸清家底之数。今各地田地人丁口数已然查实已然查实备细,苏福省共有肥瘦田地三千六百五十余万亩,人口军民百姓、男女老少共计一千八百四十余万口……”
说到这里萧云贵起身打断道:“左相所说之数乃是一个大概之数,本王听闻此次核查田地人口之数时,民间多有瞒报田数和丁口之数的,各位同僚可知此事?”
各郡县官吏们和负责此事的西王府官吏闻言之后,都是忍不住心中一震,苏福省各地此次做人口普查和田地丈量之事,民间的确多有瞒报的,或瞒报人口,或瞒报田数,总之最后汇到左相手中的数目是不够准确的。
萧云贵没等百官答话,接着说道:“此次田地人口之数核查,是为了摸清咱们自己的家底,咱们这苏福省到底有多少田地,要养多少人口,要知道这些数目,咱们才好对症下药,要是实数不准,失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这次因为核查时日较短,本王也不怪大家伙,但本王有言在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西殿所有需要的数目必须准确,再有虚报、瞒报的,本王决不轻饶!还没有把乡官两司马制度建到乡里村里的,等这次大会过后,拍马赶快给本王建起来,乡官两司马一个管二十五户人家,按理说这计人口丁数最是容易不过,层层上报上来,最多也就是些许误差,本王今后不想再看到万余、千余这样的字眼!”
众百官吓了一跳,一起躬身领命,许乃钊却是心中暗想,这天朝的乡官制度的确狠辣,到和康熙年间的保甲之制有得一比。
跟着萧云贵负手踱了几步道:“左相刚才说的数目大家也听到了,三千多万亩的田地,江浙、苏南之地多山多水,田地虽然肥沃,但田地较少却是实事,江河湖泊就占了不少地面去,再加上山地丘陵等不适宜耕种之地,苏福省的田地的确也就那么多,本王估摸着就算把实数报上来,也就四千万亩上下。而要养活多少人呢?一千八百余万口!这还是不完全之数,还有漏报、瞒报的未计入在内。大家伙想过没有,养活一个人要多少亩田地?”
许乃钊闻言心头一惊,自己从前皓首穷经,苦心读书考八股,高中为官之后多是苦心钻营为官之道,地方庶政之务多有钱谷师爷帮忙筹划,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养活一个人要几亩地的。
阶下众官里其实有不少人也是知道的,但都不敢起身说话,他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见西王,西王那凶恶的面相加上破锣嗓子,但是让人一惊一乍的,都不敢起身答话。
倒是宁波郡的郡守黄春生颇有胆气,起身答道:“回禀西王,属下早年在乡间薄有田产,也有佃户农家跟着属下混饭吃,倒也知道养活一个人,至少要有四亩田地,少于此数则多会挨饿。”
萧云贵点点头道:“黄郡守说的不错,今后咱们西殿议事大家可畅所欲言,言者无罪!”跟着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错,四亩地是底限,只能填饱肚子的底限,还有穿衣用度呢?还有柴油盐茶呢?四亩地只是底限!刚才左相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三千多万亩地养活近两千万丁口,人均不足两亩地,这地怎么分?按照天京的《天朝田亩制度》这地怎么分?嗯?怎么分都不够养活人的!”
说到这里,殿上一时间静悄悄的,没人出声。苏浙虽然富庶,但人口也比其他地方稠密,田地不够分的情况和其他地方其实是一样的。许乃钊暗暗心想,这西王倒也务实,从前太平打出的口号是均田地,这口号从陈胜吴广那时候就喊道现在,什么时候均过田地了?况且照眼下这情形,就算按人头均分,这田也是不够的,难道还能变出田地来分不成?
上海军政司的王闿运站起身朗声说道:“西王殿下,苏浙之地虽然田地不够分,但历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左相适才所说的一千八百余万口中,靠田地吃饭的其实只有五成,其余三成是靠工商百业吃饭,还有一成是盐漕水上混饭吃的,还有一成就是富户佃主。况且历来苏浙之地的田地也不全都是种粮,多产茶叶、生丝等物,这些货物与洋人易银钱后,再麦米粮用度的。”
萧云贵呵呵笑着说道:“壬秋功课做得不错,这些数字都是记牢了的。不错,刚才本王的确有些危言耸听,其实一千八百余万军民百姓并不都是靠着田地吃饭,他们中有在城中营商的,有运货的,有跑船的,有做苦力的,还有当兵吃粮的,这些是什么?就是百业!”
“咱们苏福省搞新政,为什么?就是因为天京原来定下的均田地、百货归圣库,这些策略不合适咱们苏福省,咱们苏福省一大半人口其实都是靠工商百业过活的,要是百货都归到圣库,那大半人口要吃饭找谁去?”萧云贵说的话都是大白话,听得许乃钊暗暗摇头,草莽出身就是草莽出身,一点文词修饰都没有,但这大白话倒是个个都听得明白,许乃钊倒也极为受用,的确按天京那种做法其实是复了周朝之时,天下田地百货都归大王所有,百姓再无私产,那如何得了?
萧云贵说这些无非是向广西那些老兄弟说的,当年起兵只是,有衣同穿、有饭同吃、有田同耕、有钱同使这几句深入人心,西殿新政就必须把这些人的心思扭转过来。所以萧云贵才会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争得天京允可苏福省新政的支持,才要花时间去做调查,他要说服的正是自己的那些老兄弟们。
兵部尚书李开芳眼见西王眼角余光不时的往自己身上看来,知道西王是想自己起来接个话,事前西王就找自己长谈过,也知道这新政的核心无非就是要打破圣库制度,允许军民百姓有私产这一条,有了这一条为基础,其他的新政推行起来就都好办了。
当下李开芳起身一礼道:“西王所言甚是,苏福省百姓多半是靠着工商百业过活的,若是百货余钱皆归圣库,百姓无以为生,如何能养活这么多百姓?况且自从西殿从长沙出征以来,沿途百姓纳献圣库也都是自愿而为,并未依照《待百姓条例》而办。是想清妖治下之时,百姓们年景好时,尚有余粮余钱在手,怎么到了咱们天国就丝毫都要上缴圣库呢?”
话音才落,一旁的吉文元就站起身道:“李尚书此言差矣,虽然百姓余钱余粮都缴圣库,但一应支取也都是在圣库中,天下万物归公,天下乃是一家,阖家共用一家之物天经地义之事啊。”
看到吉文元跳出来,萧云贵丝毫不觉得奇怪,这吉文元虽然公正无私,但也就是太过公正无私,太过古板,是以西殿之内的老兄弟中,以他为首的一伙人从前就常常上书西王,要西王遵行天京的各项政策。虽然吉文元等人认死理,但这些人对西王和西殿却是绝对忠心的,这一点从白泽堂的打探中可以知道。萧云贵也明白一个团体之内,总会有不同的意见和看法,但这些意见和看法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团体好而已,是以萧云贵并没有放弃吉文元这些人。
跟着李开芳马上反唇相讥,吉文元也毫不示弱,两人争辩起来,跟着西殿老兄弟分为两帮人开始热闹的争辩起来,一方还是希望天下一家,一方却希望能有私产,相互争执不休。
左宗棠忍不住起身大声喝道:“西王殿上,朝议之时,尔等如此争执,成何体统?!”左宗棠自从加入太平军以来,上马管军,下马治民,湘人的那股子狠辣劲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连李开芳、吉文元这些广西老兄弟也多为畏惧于他的,因为左宗棠背后有西王鼎力支持,而左宗棠为人也是铁面无私。有一次甚至和李开芳大吵起来,左宗棠还真打了李开芳的军棍,事后广西老兄弟们都说左蛮子就是惹不得,是以西殿上下都敬服左宗棠。这时候左宗棠一声断喝,两边都各自坐了回去。
萧云贵一直坐在宝座上看着两帮人吵闹,见左宗棠出来喝止后,笑了笑起身说道:“咱们先定个调子,既然是议新政,就是要变法,从前一些不合时宜的做法咱们就要变,这样才是新政嘛,要还是原来那一套,咱们西殿还议什么新政?直接照着天京一干法令办不就结了?”跟着萧云贵看着吉文元等人温言说道:“天下为公,说得很好,百姓们要取用圣库之物,你们百般核查是否需用,还百般校对是否合用,但你们所有管着圣库的扪心自问,要是我西王要取用圣库内之物,你们哪个敢来查本王需不需用?合不合用?嗯?!”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静得出奇。
第三百零二章 田亩均制
西王府正殿上,萧云贵那句话在高高的屋宇间飘荡着,人人心头都是一凛,吉文元更是心中一突。在筹建西王府之时,所耗费的钱物颇多,当时吉文元就听手下人私下议论过,这王府建盖得如此豪华,却不知花了圣库多少钱物。当时吉文元呵斥了那些人,但听来总不是滋味,随后这笔钱却是西王自己出的,也不知道西王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吉文元偶然听过西王和魏鹤林、朱昌琳等人合伙开办贵云商号,或许这笔钱是从那里来的。
当西王补上这笔钱之后,吉文元松了口气,虽然天京也有各王逾制,西王是能从圣库中享受到更多的钱物供应,但要是风气一成,其他的侯相将官也按天京那种大兴土木的来干,西殿的圣库也会支应不起,好在西王自己弄来了银子补上。
可现在西王又说起王侯从圣库中支应之事,明显就是再说这天下一家的说法大有漏洞,凭什么天下百姓的钱物都要集中到圣库,而天国的王侯将相却能享受比普通百姓多十几倍甚至是百倍的供应?
西殿上下都知道西王从未多拿圣库一两银子,西王夫妇还是照旧领着自己的一份圣库供应,而王府上参护、女官等人的供应则是按人头在圣库实领自己的那一份俸禄。西王虽然是在说自己,但吉文元明白西王是在暗指天京那些大肆兴建王府的王侯们,民间百姓为了从圣库中领取油盐等物而奔波于圣库司,而位高者却是每月供应有余,更别提天京那些一座比一座奢华的王府了,吉文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实事。
左宗棠清咳一声打破了殿上的寂静:“上古之史,虽多蒙昧难考,然即周、秦以来之书,推究上古之状况,亦往往有端绪可寻。盖自蒙昧进而至于开明,其中勤劳者多劳,而于部族中便可多得,而懒惰者往往只能分得少份,如此富者、贫者之差距,必经若干年岁之蜕化,始渐即于完成。今世天国制度,病其拘牵束缚,欲一切破坏,以求上古中廓然大公之境,实则是在压制勤者之勤而扬惰者之惰。而民之思想,具是趋利避害,趋利而行,无私产则无利,无利则惰。私产自上古分现以来,相沿至于数千年者,要必有其不得已之故。诸位臣工大可细想回来,上古茹毛饮血之时,部族也是按着勤者多分之要行事,而如今百姓勤者和惰者所分得之物却是一样,辛苦一年家中也无余银余粮,那咱们天国岂不是还不如上古部族么?”
左宗棠的话意思很简单就是无私产就不能激发百姓生产的热情,众人听了之后都在反复咀嚼无利则惰这句话。
洪韵儿款款起身,走到阶前来清声道:“左相所说不错,天国之内有无数百姓人家组成,包括在殿上的各位。而今天京已经颁布婚姻之令,各人都可与家人团聚或完婚成家,这样才能繁衍人丁,让天国兴旺。而上古之时,男女婚配成家之后,私产便会产生,一家之内若是家徒四壁,何以为家?有屋有田有私产,这才称之为家。圣库之制并非说完全不可取,而是以眼下来说,并不适宜。我华夏历来以农为本,农者需要田地,唐代均田,故有贞观、开元之治;明初裁抑豪强地主,因而国富民殷。反之,如土地集中于巨富官绅手中,农民失所流离,则莫不酿成大规模农民起义。而至秦末陈胜吴广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至宋代钟相等人提等贵贱、均田地,明代李自成以均田免粮起义。其所思所想,无不都是农者均田之想,而并无取缔私产之想。如今咱们苏福省要安居百姓,要鼓励工商,首先就要允可百姓有私产。百姓们跟着咱们打清妖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分到一亩三分地么?可眼下是什么情况?地是分到了,可种出来的粮食都要缴到圣库去,这对于农者来说又有何意义?我等若是失去天下百姓的支持,离败亡之日也就不远了!”
洪韵儿说的是实话,从秦末农民起义以来,至清咸丰初,农民起义可谓是多如牛毛,但从没有向太平天国这样,将农民平均主义思想制度化,从而发展到一个非常极端的。圣库制度和男女分营制度破坏了私产和家的概念,在满清这种即将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时代,它是落后的、倒退的和反动的。它在这个时候根本起不到推动生产力发展,和解放生产力的历史作用。所以历史上的太平天国在江西、安徽等地不得不重新实行满清的旧例,照旧纳粮,允许地主继续占有土地收取地租。
萧云贵见吉文元等人都默然无语了,最后一锤定音道:“从今日起,西殿圣库司名字不改,但不再是发放钱粮给百姓的圣库,也不再是收缴百姓余银余粮的圣库,苏福一省允许军民百姓拥有私产,圣库今后就变为西殿的公用司库,库管各地的钱粮税收,只用于供养西殿军兵官吏以及地方建设之用!各郡县圣库也如此操办,苏州圣库总司监管各地,按照原本收取百姓的余银余粮照策发还百姓手中,已有支取的折价后奉还,若有超支领取的本王垫上!”
西殿圣库每一笔缴入都有细账,当时萧云贵严令圣库司把每一笔从百姓身上收缴的钱粮都记录清楚,就是为了今后还与百姓之用,每收到一笔钱粮,圣库司都会开具收条给百姓。而百姓每在圣库领取一次钱粮,圣库司自然也会登记清楚,因此萧云贵下令将圣库收取百姓的钱粮退还,若百姓有过领取的,圣库折价后退还,如果已经超支了的,萧云贵自己拿钱补上。而圣库收缴的旗人、贪官污吏、跟随满清的土豪劣绅的钱粮却是不退还的了。
殿下一众百官一起起身领命,西王英明的喊声一起喊了出来。其实除了西殿老兄弟之外,很多新近加入天国的官吏们一直都在惴惴不安,就像许乃钊、黄春生这些人,他们在家乡都是薄有家产的,像许乃钊在钱塘老家还是有数百亩良田的,他一直担心自己的田产会被充公,现下好了,西殿允许有私产,这意味着自己的田产保住了,更加坚定了许乃钊跟着天国干下去的决心。
随后左宗棠接着说道:“圣库退还钱粮之后,百姓耕种所得按田地肥瘦程度纳粮。”
吉文元听了之后又道:“虽然圣库制度更改,但均田之事还是要办,属下以为田地还是要分的。”
萧云贵点点头道:“不错,你且听左相细细说来。”
左宗棠摊开一个长卷文书朗声说道:“这次各地丈量田地后,苏福省共计有田地三千余万亩,上面也说过并非实数,但其中仍有半数以上的田地为无主之地,而且有主之地所持也都是清妖颁行的旧有田契,与法不合。户部特制定《苏福省田亩均制》来均田分地。”
许乃钊等有田地的官吏一听,面色登时有些难看起来,暗暗想道,还是躲不过去啊。
但听左宗棠将那《苏福省田亩均制》念出来后,众人又转忧为喜起来。
《苏福省田亩均制》乃是萧云贵、洪韵儿和左宗棠自从打下武昌后就一直在琢磨的东西,直到前些日子才趋于完善,整个均制虽然内容很多,但核心思想就是三条。
第一个核心就是分掉无主之地。苏福省这次丈量土地得数三千多万亩田地,有半数之地是无主之地,这些土地原本是贪官污吏或是土豪劣绅所有,太平军打过来后,几乎摧毁了这些人包括他们的家族。很多官吏和土豪劣绅要么被太平军明正典刑,要么被百姓义军杀死,剩余的都逃到满清控制区去了,但是他们的田宅跑不了,就都成了无主之地。这一半将近一千五百万亩的土地西殿自然就要拿来分出去。
而无主之地如何分呢?《苏福省田亩均制》中都有明确的规定。首先这些无主之地名义上都是属于西殿的官田,分给百姓耕种,由西殿户部发给田契,这田契百姓们可以传给后人,但若是出现百姓勾结满清,或是私自贩卖田地,或是百姓触犯天国律法等等情况,西殿便可以收回田地。
其次便是分地的对象,有三类人都在此次分地的对象之内。第一类是赤贫者,说白了也就是没有活路的农人、流民,这类人在这次人口普查中,各地也都有调查清楚,特别是苏州、杭州等地十余万因为躲避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些人是优先分地的对象。
第二类是军属和有功之人,也些人就包括西殿十余万将官的亲眷家属,还有像刘丽川、周立春这些有功之人的家属,以及民间帮助太平军的有功百姓。
第三类是家中田地不足养活自己的农者以及破产的佃户,这些人在苏福省的人口普查中也占了多数。
随后左宗棠明示了分无主之地的详细章程,西殿引赞、女官将章程文书分发到每一位官员手中,萧云贵当场下令在此次大会结束后,各地便要将分地落到实处去。
许乃钊听到这里心中暗暗打鼓,无主之地分完了,接下来就是该分他们这些富户富农手中的田了吧。
第三百零三章 减租减息
出乎许乃钊的意料,《苏福省田亩均制》的第二个核心内容却是继续承认先前自有的土地,但前提是减租减息。左宗棠将一连串的田亩数报了出来,苏福省除了无主之地外,还有一半的土地掌握在一些富商、富户和富农、中农手中。甚至家中有百亩土地的小富农、中农占了数万户。
西殿承认这些人能够继续占有这些土地,这些人的代表人物就是许乃钊、黄春生这些人,由西殿户部统一核算丈量土地,然后收回满清的旧田契,由户部统一重新发放太平天国的田契。而核发田契的前提是减租减息,降低农者的负担。
西殿的减租方式大体原则和历史上民国进行的减租减息相同,不论任何租地、任何租佃形式均照满清前租额减低两成半,在和满清接壤区及敌占点线附近,可少于两成半减租,只减二成,一成五或一成。多年欠租应予免交,保障佃户的佃权。
减息其实也就是此前佃户欠租或有借贷交租的情形,西殿要求地主富户们降低利息,对于满清前成立的借贷关系,以一分半为计息标准,如付息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超过二倍者本利停付。
配合减租减息政策,左宗棠还念了细节章程《苏福省减租减息条例》,条例中明确了减租减息成果与地方官吏政绩挂钩,每个地方必须派驻工作队下到以基本卒为单位的人家监督减租减息政策的执行,每卒百户必有下乡工作队,各师帅一级的乡村户籍单位必须有乡公所处理减租减息的事务。各地方的乡兵团配合工作队的差事,但凡有阳奉阴违,不配合减租减息政策的富户、富农,各个乡工作队查实后便可上报户部,没收该富户、富农的田地。
苏福省这次统计的人口中,将近还有四百多万人口属于佃农,这些佃农没有自己的土地,都是依附富户、富农的土地过活,终日辛苦所得,大部分要供给地主,这是最不公平的。就苏州附近一带来说,农民所纳田租,最高的竟达收获量的七成,其他各地大概有六成归地主。地主收了这些粮食后,又有将近三成是用来纳粮的,余下的就是地主自己的。地主不但收租粮,遇到佃农交不起租粮的,地主也不会太过逼迫,他们一般会让佃农写下欠条,然后算上高额的利息,再一次盘剥佃农。很多佃农为了高额的租粮利息典当的典当,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
减租减息正是对应这种情况制定的政策,这个政策较为温和,虽然没有彻底改变地主剥削佃农的关系,但能够减轻佃农的负担,而大多数的富户、富农也能够接受。像黄春生这样的人,当时他带人起义就是他自己减免了佃农的租息,而官府却压榨于他,一气之下才起义的。减租减息是承认私产受到太平军保护前提下最大限度缓解土地矛盾的一种温和手段,现阶段太平天国初立,萧云贵觉得只能采用这个策略,才能最大限度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抗满清。假若实行更严厉的土改政策,那就会把很多人推到满清那边去。
而要保证减租减息的顺利实行,就要有强有力的政府手段来落实,乡官制度和乡兵制度可以很好的配合完成这项政策。历史上国共两边都搞减租减息,但国统区的减租减息始终不见成效,究其原因就是落实上出问题,国统区的官吏们很难像共统区这边一样,将工作组派到乡村去,在乡村的控制上国统区基本上是空白的,还是像满清时候一样,是由地方豪绅、宗族控制着乡村。因此萧云贵相信只要地方官和乡官、乡兵互相监督配合,再加上吏部监察司、钱江的情报司和童强胜白泽堂几个监察情报部门一起监管,他还是有信心靠着强大的军政实力完成这项政策的落实。
只要减租减息能达成,佃农的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况且萧云贵还有另一手政策会逼得地主们对佃农要更好。
《苏福省田亩均制》的第三个核心就是关于土地买卖和征用。苏福省的无主之地名义上都是官田,虽然分给百姓,但均制中明确规定不许买卖土地,只能传给子女。虽然萧云贵等人都明白禁绝土地买卖是不大可能的,但在现目前来看,西殿必须禁止官田土地买卖。萧云贵不希望看到一些好吃懒做的人,在分到土地后,马上就把土地卖了,而地主、富商们对购买田地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这样一来难免不会出现分了地之后短短几年内,土地由集中在少数的地主、富商手中了,是以苏福省的官田是严禁买卖的,而且分地之后,一旦发现所分田地三个月内没有耕种,户部也会马上收回田地。
而自耕农、地主、富农手中的土地可不可以买卖呢?均制中规定是可以买卖的,但必须缴纳高额的土地交易税,缴纳土地交易税后,太平军的官府才会保护双方的权益,并且承认土地的所有人转变,否则也是可以当作无主之地没收。
开始很多人不理解,但左宗棠的解释就是,田地均制的核心就是将附着在田地上的一切收益最大限度的均衡过来,收取土地交易税到圣库后,圣库可以将这些钱财用于地方建设,等于是造福那些平穷的百姓,就等于是把富户、富商们的钱财变相的转给广大百姓。
接着就是土地征用,均制中规定,如果遇到官府、军队需要,政府可以通过赎买土地的方式购买富商、富户手中的土地,以满足国家、地方和军队的需要,赎买的地价按照时价收购。萧云贵这个征用赎买政策留下了一个活套,今后不论是军用还是民用的各种工厂、铁路一旦需要用地,可以收购土地。同时就算日后需要再分土地,官府也可以通过购买土地的方式购得土地。
对于这一条很多人不能理解,像吉文元等人就说,既然是官府、军队需要,大可无偿征收,为何还要出钱收购?他们还想着那句老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萧云贵淡淡一笑对百官朗声道:“苏福省既然允许有私产,我们天兵、我们的府衙也收了百姓赋税,就有义务保护私产,岂可因公废私?”田亩均制也说得差不多了,萧云贵走下台阶,来到百官当中,缓缓说道:“咱们砸烂了满清的官府,如今要当家作主,自然也要新立自己的官府,这个官府是不是和满清的官府一样呢?自然不一样,首先咱们的官府就要守自己定下的规矩,这样才能要求老百姓也守这个规矩。新政!什么是新政?就是立规矩!今日说的这个田亩均制是苏福省的田地规矩!稍后咱们还有很多规矩出台。没规矩就不能成方圆,管治一省军民百姓,简单来说就是与民立规矩,然后大家一起守规矩!我们天国的官府和满清的官府绝不一样,因为我们不会干官字两个口的事,咱们自己立下的规矩就要自己带头守!咱们既然允许私产,就不能以官府势力去欺压百姓,不管他是穷人还是富人,他们现下都是我们天国的臣民百姓!”
众百官无不凛然,左宗棠点头大声说道:“西王所言甚是,官民一体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许乃钊也暗暗点头,跟着又想到一件事,要是整个苏福省的官田、民田的田契都换成了天国户部所开,那就意味着很多人都被绑在天国这架战车上了,因为清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伪朝发的田契。而那些分到土地的百姓们更是会死心塌地的跟随太平天国,那些乡官、乡兵们更将会成为天国的拥趸。这田亩均制一出,太平天国对苏福省的管控就更加严密了,更难得的是太平军在苏福省这么一搞,就意味着让很多骑墙观望的人有了希望,太平军不是传说中破坏家产的恶魔,他们还是保护私产的。这种手段绝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人明知是个坑,也得往下跳的阳谋。
西殿柔和的土地政策让地主也看到了希望,而不是先前的绝望,历来中产阶级都是摇摆不定的,太平军这种政策虽然不能说争取到全部,但至少争取到了大多数。像许乃钊这样的官宦之家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你真心帮着太平军打清妖,太平军就不会为难你。
许乃钊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新朝新气象还真的来了,西王的大度也让他很佩服,至少承认满清前的田契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接下来便是其他各种新政策法令的出台,《苏福省通税细则》、《苏福省天国刑统》、《苏福省科举细则》、《苏福省工商章程》、《苏福省兵备章程》、《苏福省农林茶丝章程》、《苏福省拯危扶弱章程》、《苏福省新学章程》、《苏福省盐铁酒业章程》、《苏福省教义细则》等等十余部新的法统、章程出台,都是惠民实国的好政策。但一下子出台这么多政策,到让百官们感觉应接不暇起来。因为只是苏福一省的新政,是以每部法统、章程都冠以苏福省字样。
但萧云贵知道任何事都是在变化的,他和洪韵儿、左宗棠等人商议出台的这些法统、章程,还需要经过实际检验,经过不断补充和完善才行。因此萧云贵下令让百官们用过午饭后,各自回去研讨这些法统、章程,在后天继续讨论。
第三百零四章 再起波澜
《苏福省通税细则》、《苏福省天国刑统》、《苏福省科举细则》、《苏福省工商章程》、《苏福省兵备章程》、《苏福省农林茶丝章程》、《苏福省拯危扶弱章程》、《苏福省新学章程》、《苏福省盐铁酒业章程》、《苏福省教义细则》等等十余部新的法令、章程在各司部、郡县官员内引起了热议。这些细则、章程是由六部按照各自职司范围拟定,像户部对《苏福省通税细则》就比较了解,而对刑部拟定的《苏福省天国刑统》就不大清楚。在拿到这些法令和章程之后,各部司、郡县官吏开始以局外人的眼光去审视这些章程。
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有外行人看热闹的情况出现,但萧云贵知道这些法令和章程还需要集思广益来完善。虽然他和洪韵儿在审阅这些文案的时候加入了不少后世的东西,但两人都拿不住是否合适现在来用。
像《苏福省通税细则》中大量废除了苛捐杂税,甚至进口货物的子口税也都废除。这子口税是满清旧制,洋货在进口之后转运其他地方途中,每当过关口满清都还要征收子口税,这就变相的阻碍了商品的流通。虽然子口税阻碍了洋货流通,但却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地方的一些手工业,要是廉价的洋货深入内地,那对地方的私人手工业冲击是非常巨大的。这些洋货当中最明显的就是纺织业,列强靠机器织出来的洋布、洋纱等纺织品对江南纺织业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在满清还在征收子口税的时候就已经造成苏州民间织造无数的手工作坊破产,大量的纺织工人无以过活。
不过子口税迟早是要废除的,阻碍商品流通就会阻碍资本市场的出现,没有资本市场就难以兴起工商业的繁荣,就难以打破满清留下的封建小农经济。萧云贵不希望自己的新政弄到最后还是搞成封建改良的变法,而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封建经济形态,最后中国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而不能成为追赶列强的新兴工业国家。
但洪韵儿担心子口税一旦废除,巨变太快,失业的人群增多就会造成社会不稳定。最后还是萧云贵说服了洪韵儿,世上从没有安安稳稳的变法,要想革掉旧有的落后制度,代价是一定要付出的,所以子口税还是废除了。
百官在讨论《苏福省通税细则》的时候,除了子口税等商税有争议外,像废除了很多苛捐杂税、不论官绅按田亩纳税等举措还是得到了官吏的一致认同。明初,江南田赋就很重,迨至明末,增收辽饷、练饷与剿饷,天下嚣然。清承明制,相沿未改,虽在康、雍之时几次议减赋,但所减只是象征性的,实际田赋仍在增加。田赋按常理应由田主输纳,田多则理合多交,无田或少田,则当不纳或少纳。但清朝自乾、嘉以来,吏治腐败,居然颠倒其事。显官豪绅等大户,拥有千万亩田产,竟可不纳田赋,或巧为规避,虽正额亦“注缓”减收,以至沉重的田赋负担,大多转嫁到小户,自耕农和贫农的身上,其中情伪弊端,令人十分惊讶。
而且这种不公平还会造成土地兼并,以苏南之地来看,这里的缙绅大户,凭藉其势力,“短交”粮赋,其缺额“自必取偿于乡曲之淳良小户,而为牵长补短之计”。而小户穷民不堪压削,往往诡寄粮名于大户名下,久之,其有限田产,便为大户所并吞侵夺。
其他苛捐杂税的废除却是西殿均贫富的又一举措,清代的赋税,自康熙年间摊丁入亩之后,田赋只包括田粮和地丁两项。而苏南、江浙田粮之漕运京师者,谓之“漕粮”。漕粮转运数千里,运费皆出自纳粮户,于是“浮收”成为地方贪官污吏的惯例。又每年征收漕粮,往往折钱交纳,谓之“折色”。但无论漕粮折色或地丁银折钱交纳,折合之时,莫不高出当地银价倍蓰,谓之“勒折”。浮收勒折,自清初已然,太平天国起义前夕,达到了民不堪命的程度。苛捐杂税的名目、方法亦甚多:大斛量入,此其一;借口成色不足,“七折八扣”,此其二;“淋尖踢斛”,此其三;斛外抛洒,此其四;水脚有费,验米有费,灰印有费,筛米有费,此其五;此外,粮米入仓,又有仓廒费,廒门费;漕粮起解,又加起运费,上下“漕规”费,……。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真所谓“此中勾稽之数,虽神仙不可测识!”这样大的超额浮收,得利最大的是各级官员,以下的胥吏差役和“刁劣生监”,也无不分肥饱私囊。
西殿苏福省的新税规则却完全规定,除了《苏福省通税细则》中规定的税目之外,任何地方和府衙不得以任何名目再收其他钱粮。满清的苛捐杂税“多至十八九千”者为正额之十倍,相信新税法出台还是能让百姓身上的压力大大减轻。
相比税法而言,引起最大争议的是《苏福省天国刑统》。《苏福省天国刑统》是吉文元等而你按照《太平刑律》搞出来的东西,随后萧云贵、左宗棠、王闿运等人都有删改。左宗棠等人依照明律、清律等前朝律法做出的修改,而萧云贵、洪韵儿则是根据后世的律法修改,有些偏向西方律法。几下一捣鼓,一部有些四不像的《苏福省天国刑统》就出台了。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在《十款天条》与《太平条规》的基础上颁行了《太平刑律》。《太平刑律》将清廷为首的封建官僚、豪绅、恶霸视为‘妖’,并奉行‘遇妖即除’的方针,对内部谋反作乱、叛变通敌者给予最严厉的制裁;对扰乱社会秩序、贪污盗窃、念习妖书、吸食鸦片者也予以严惩。《太平刑律》中规定的刑罚简单残酷,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维护新兴政权的作用,但将所谓妖魔的范围扩大,有时也失之于准确,更会把一些骑墙观望的人推到满清那边。因此《苏福省天国刑统》中首先就删除了所谓妖魔的提法,萧云贵把战争罪犯、政治犯的概念引入,虽然有后世法典的意思,但却废了很多口舌才让左宗棠这些人明白这些词汇的意思。
因此《苏福省天国刑统》被各官吏广为诟病,提出了一千多条修改意见来。李寿蓉、许乃钊等儒生对此部法典立法的根基很有意见,他们认为当以礼为先,教化为主,礼教来源于风俗,草案照搬西方模式和太平那种不切实际的教义,罔顾中国国情。而且这部刑法背弃礼教,对于儒家三纲五常没有保护,像一些忤逆父亲、通奸这样明显违背纲常名教的“犯罪行为”视而不见,其他的刑法又过于严苛,倒像是暴秦法家的那一套去了。
左宗棠、吉文元等人则认为《苏福省天国刑统》废除了凌迟、枭首等等酷刑,刑罚太轻,难以震慑罪犯,同时采用过多的新语,语义难懂。
“殿下,治乱世用重典,刑统过于宽和,不足以震慑宵小之辈。李寿蓉等人之语虽有道理,但礼教之事可放在太平盛世之事,三纲五常乃是法典根源,不可一举推翻,否则世人之心难以收拾。属下以为刑统当大修,内定人心,外具名望,宽赦天下当在我天国一统天下之后方可改行……”
在正殿上萧云贵和洪韵儿耐着性子听完左宗棠等人的话后,互相对望一眼,相视苦笑一阵,看来这刑统要得大修了,或许是两人的想法太过超前了。
当下萧云贵便让刑部重新审订刑统,百官齐声称颂西王英明。
接下来便是接着讨论《苏福省科举细则》、《苏福省工商章程》、《苏福省兵备章程》、《苏福省农林茶丝章程》、《苏福省拯危扶弱章程》、《苏福省新学章程》、《苏福省盐铁酒业章程》、《苏福省教义细则》等章程。
《苏福省科举细则》当中冲击最大的一条便是广开科举细目,农、工、商、医等科目开设,意味着今后不是读书人出身也能登堂考科举了。以李寿蓉、许乃钊等儒家出身的官吏强烈反对起来,他们认为要是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能参加科举考试,登堂为官,便会伤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这引来堂上很多不是读书人出身的将官反对,像西殿很多老兄弟都不是读书人出身,他们大多数是农者、矿工、也有富商出身。
两边争执起来,开始还好言相对,后来吉文元等人开口大骂李寿蓉、许乃钊等人是儒家余孽。
萧云贵大怒,大声喝止才将两边压了下来,但他也看出来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就是西殿到底要不要尊儒教为国本的问题。此前虽然太平军一直在弱化拜上帝教的影响,但毕竟太平军是靠这个教义起兵的,就算他和洪韵儿再弱化,这个教义还是不能去掉。之前一直在征战,军中儒生等读书人和信仰拜上帝教的老兄弟们都一起在为战事努力,是以这个矛盾才压了下来。但现在谈到治国立政了,两边的矛盾自然会引发出来。
萧云贵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遗忘了这个大问题,看到两帮人都互相敌视起来,这才觉得棘手起来。
洪韵儿急忙起身说道:“左相、六部首官、郡守、上海、宁波两处军政司首官留下,其余人等暂退偏殿歇息!”
萧云贵大声补充一句道:“适才争执之语谁也不能再提一句,咱们一殿为臣,再有乱言扰乱人心者,当反叛论处!”
第三百零五章 儒家基督
其余官吏退下后,正殿上只剩下左宗棠、王闿运、李寿蓉、许乃钊、李开芳、吉文元、李秀成、朱锡能、刘丽川等各部、各郡守。王闿运、李寿蓉、许乃钊等儒家正统出身的在一边,李开芳、吉文元等人在一边,可谓是泾渭分明。左宗棠却不偏不倚的站在中央,众人都抬头望着西王,等他发话。
萧云贵负手一脸怒容的走来走去,这才多长时间,下面的人就开始分党分派的了,都拧不成一股绳,今后还如何继续造反?也怪前面太顺了,自己忽略了儒学和教义之间的关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要是放弃儒学就等于放弃中华,而放弃教义,西殿老兄弟的信仰就会轰然崩塌,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的太平天国或许在人心里也会随风而逝了。
萧云贵走了几步才顿住身形,看着下面的众人大声斥责道:“你们到底是如何想的?大家同坐一条船,怎么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新政才开始,人心就不齐,这事还怎么做下去?”
左宗棠微微抱拳道:“西王殿下,也是该到了抱元守一的时候了。历来大国强盛,国中必都是尊信一个道理,上下都只有一个信念,这样才能成事。如今看似儒家与教义之争不好,但好在咱们西殿还船小好调头,要是日后才来正视此事,必将动乱为祸更大。此前西王虽以个人之势压下此事,但又能压多久呢?尊儒还是尊教义始终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啊。”
萧云贵面色一滞,西殿是太平天国的西殿,太平天国起兵是靠着教义为信念而聚起人心的,教义不能放弃,而儒学则是千百年来深入人心的东西,更是不能放弃。全国改信拜上帝教义,在萧云贵看来是痴人说梦,但要让老兄弟们放弃教义,那又谈何容易?但左宗棠说的也是实话,一个国家,一个团体中,只能有一种主流的声音,否则就是一团散沙,不能成事的。
就在萧云贵连连搓手难以决断的时候,洪韵儿起身走下台阶来,站到左宗棠面前缓缓说道:“左相还记得当年在长沙咱们论儒的情形吧。”
左宗棠微微躬身道:“属下记得,西王娘一席话道尽儒家来历,更指出当世儒家的卑奴媚颜之处,倡我等儒学后辈当尽复汉家儒学精义,此刻想来,还字字在耳。”
洪韵儿点点头又看着李寿蓉、王闿运等人道:“你们也听过吧。”
李寿蓉、王闿运两人也躬身道:“左相也和属下等剖析过,属下知晓。”
许乃钊新近才入太平,虽然听过洪韵儿这个西王娘博古通今的名声,但他还没亲身见识过,此刻见左宗棠等名士对洪韵儿都心悦诚服,不禁心中暗暗纳罕。
洪韵儿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干儒学名士,贝齿轻启道:“你们都是当世大儒,精通儒家经典,知晓儒家礼仪,但你们入了太平之后,研读过教义的《圣经》么?”
除了左宗棠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微微摇头,西殿的拜上帝教在传播上因为萧云贵和洪韵儿有意无意的弱化,因此并未像天京那样的带有强制性,自从离开长沙之后,西殿就不强制大家信教,但一些重大的胜利后的祈祷、新年祈祷还是要求大家参加。西殿未入教的读书人却是把这些祈祷当成一种仪式来看,并未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反倒是左宗棠看过拜上帝教的教义,但这教义是洪韵儿改编过的太平基督教,并非洪教主的那一套。
洪韵儿看着左宗棠道:“左相是看过这些教义的,左相以为如何?”
左宗棠缓缓说道:“西殿教义与我等原来所想不一样,教义认为人人生而有罪,人生一世都要赎罪,死后才能回归天堂。这与佛教善有善报只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上帝之神便是造物主,天地万物皆为其所造,与我上古礼敬的天帝也有相似之处。当中也有不少言语与儒家之说不谋而合。”
洪韵儿点点头道:“左相说得不错,像爱人如已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爱仇敌与以德报怨、用诡诈之舌求财的,就是自己取死,所得之财乃是吹来吹去的浮云与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们知道神不听罪人,惟有敬奉神,遵行他旨义的,神才听他与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等等都很类似,皆可与相参证。”
李寿蓉等人听了都是暗暗点头,只是想不到洋鬼子的教义中也有儒家的这些说法。
洪韵儿接着说道:“什么是儒?诸位读书人都是念了几十年书的人了,该当明白。但在我看来,这儒学其实是我们中华承袭数千年的一种美德,它告诉我们在世为人当兴仁举义、守礼遵信。孔圣在几千年前就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从前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时,儒家也吸收了百家之长,再及后来佛、道兴盛,儒家亦能宽和兼怀。儒家之内的读书人,信佛、信道的各有不同,而我先前信佛,后来信这教义,但我行事还是本着儒家之德,兴仁举义、守礼遵信,我便是儒家的基督徒,与信佛、信道的儒家又有何不同?儒家能同化佛道,使之成为有中华儒家精神的信仰,为何就不能同化太平教义?”
众人都微微一惊,许乃钊细细品味起洪韵儿的话来,是啊,千百年前释家传入中土之后,经过很长时间后释家已经和天竺原教有所不同了,因为国人加入了儒家的精髓在里面啊。左宗棠则细细品着儒家的基督徒这几个字,微微颔首似有所悟。
洪韵儿转过身又看着李开芳、吉文元等人说道:“我华夏汉人经历数千年,不论是诸子百家还是释道,都能兼怀,其实究其原因,因为咱们都有儒学的底子。儒学具有兼怀各家的包容,但其根本的德行是不会变的。你们跟随天王、西王举义,那是不堪压迫,为天下大义而反,这就是完儒家之义。你们对天国尽忠,这便是儒家的忠。你们善待百姓,这就是儒家的举仁。虽然你们不说,但行事可不都是按着儒家的仁义礼信来做的么?咱们太平基督教允许大家祭拜祖宗,这不是儒家的尊礼么?因为咱们国人看来祖宗是要礼敬的,这可不算什么偶像崇拜,只是内心的一种缅怀和尊敬,不是吗?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取得掉这些内心的儒道么?”李开芳等人互望一眼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洪韵儿走回台阶上,缓缓说道:“治国就如同做人,从汉代以来,历朝历代国政只有兴废全在德行义利四字上面,并未听闻教义凌驾于国政之上的。我天国今后要包揽天下,而天下人信仰多样,因此西殿新政将行政教分离之举,不会以哪一教为国教,更不会以教义治国。太平基督教之教义乃是咱们广西老兄弟的信仰,也是我夫妇的信仰,咱们都是儒家的基督徒!”她顿了顿看着萧云贵道:“西王,不知妾身说的对么?”
萧云贵重重的点点头,踏上一步道:“不错,我们西殿新政行的便是政教分离,我们骨子里都是化不开的千年儒学精义,在这之上,诸位信什么都好,但都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儒家精髓。我西殿行事也是按着先贤儒家来行事,各人信仰自由!”
左宗棠看着笑靥如花的洪韵儿暗道一声厉害,西王娘先是说了儒家和教义中相通之处,又说了儒学的根基所在,最后言明就算你信了他教,但根子里还是儒学的根基。最后一举说明政教分离,快刀斩乱麻将拜上帝教彻底压在国政大事之下,儒家基督徒这个提法更是新颖。其实左宗棠并不知道,在后世儒家基督徒的说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基督教在中国传播之后,就带有很浓烈的儒家氛围,甚至上帝这个词语都是来自中华上古典籍,而与基督教原本的造物主之意是略有出入的,但国人就只说上帝,而不说什么造物主的。
而西王娘和西王之言两人也都是儒家基督徒,便把风向转变了,大家首先是华夏汉人,是以儒家为根基的华夏人,然后才是信仰太平基督教的教徒,两人并没有改信他教,又安抚了李开芳等西殿老兄弟。西王夫妇还是太平基督教的教徒,虽然说国政不容教义凌驾于上,但李开芳等人自然都明白,西王夫妇行事怎么都会照顾自家教徒的。
只听萧云贵看着李寿蓉等人接着大声说道:“刚才说到科举之事,你们认为让百业百姓都来参加科举是有辱斯文,但先贤也有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西殿开工科、农科、算科、医科,这些都是术业,各有专攻,咱们西殿也需要这些人才出任官吏,岂可因为不是读书人出身就鄙薄他人呢?孔圣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这些正统读过书的儒者就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么?再说本王也不是读书人出身,你们就觉得本王也不行了么?”
众人默然无语,左宗棠转身对众人说道:“西王说得很明白了,咱们读书人要抱着经世致用的理念读书,而不是像满清那样,只要那些会做八股文章的斯文败类,咱们天国之内的儒者,要以儒学为治国根本行事,重新奉回明之前的汉家儒学,此乃西殿新政根本。科举乃是为府衙广纳人才,像户部农林司就需要懂农事的专人该管,像工部需要造火器的匠人加入,是问这些人才可不一定都是读书人出身的。”
萧云贵微微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左相说得没错,稍后这一点咱们会写入新政法令之内,西殿新政是政教分离,信仰自由的!”
第三百零六章 工商兵事
经过萧云贵、洪韵儿和左宗棠的明确之后,西殿一干首脑算是统一了认识,一起躬身领命。
随后王闿运却面带忧色的说道:“西王,咱们要是大张旗鼓这样做的话,只恐天京那边不喜。”
王闿运所指的便是政教分离这件事,他还是担心西殿这般明确之后会引来天京两位大佬的猜忌。
李开芳却冷笑道:“王兄弟这话错了,咱们西殿行新政是天京那边允准的,会有什么不喜?”
吉文元也道:“王兄弟,咱们刚才虽然有争执,但咱们都是西殿自己人,关起门来自己议事,扯上天京作甚?我虽然还不大明白政教分离有什么好处,但我相信西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西殿的老兄弟都相信西王。”
李秀成则说得很透彻:“咱们西殿行事就甚少受天京管制,天京有天京的做法,咱们地方有地方的对策,虽说咱们行政教分离,但西王和西王娘不还是信教的么?这怎么说也不算分了吧,谁会乱嚼舌头?泰西诸国也都是信奉我教义的,也没听闻他们的主教、教皇什么的入泰西诸国朝中为官的。西王这个政教分离说得好,儒家基督徒这个说法也提的对,难道身在教门,就要完全忘了本么?我等可都是华夏汉人,炎黄子孙啊。”
左宗棠微微一笑,捋着胡须不出声。萧云贵和洪韵儿心头一暖,还是这些老兄弟贴心啊,不枉自己当他们真是兄弟。转念一想也是,西殿一直以来的行事已经和天京有很大出入,李开芳也好,吉文元也好,他们都是西殿的老人,要是西王倒台,他们会被天京收拾得很惨,说白了他们都是坐西殿这条大船的人,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洪韵儿狡黠的一笑说道:“在天京,咱们的天王不也是不太理政,军政大事也都由东王掌管,不也算是政教分离么?”
李开芳一拍大腿道:“就是,西殿不行政教分离,难道还要从天京请个谁谁谁来主政不成?真要这样,我李开芳第一个不干了。”
萧云贵喝道:“此事就此为止,咱们自行新政之事,不可品评天京做法!”他虽然是在喝止,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的。
随后萧云贵吩咐众人离殿休息,用过午饭后,各自与自己的部下谈谈心,务必要让大家统一认识。众人离开后,萧云贵单独叫住了左宗棠。
萧云贵看着左宗棠奇道:“先生,今日之事是本王糊涂,难道你事先也没察觉么?”
左宗棠淡淡的一笑说道:“西王啊,有些话你说一句比得上左某说百句。其实西殿这根到底是什么,我想西王和西王娘早有成算,何须左某提点?政教分离,儒家基督徒这两点西王娘说得极好,也不用左某多言。倒是从诸将官口中所说看得出来,他们只知西殿而不知天京,这是好事。其余的西王可有成算?难道西王就永远只想做个西王?”
左宗棠目光炯炯的看着萧云贵,萧云贵一时间唇干舌燥起来,回头看了看笑颜如花的洪韵儿,缓缓点头道:“既然有了基业,自然会有想法。这次回天京,看得出来天王和东王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争斗,那时便是本王的好机会。”
左宗棠抚掌赞道:“西王果然是人杰,要成就大业,不是看才能高低,而是看你有没有野心。西王能有此想法,左某自认没跟错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但西王觉得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呢?有西王在侧,天京的天王和东王就一定能斗得起来么?况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要是死伤太重也非天国之福,此事咱们要从长计议才是。”
萧云贵打了个寒战,想到历史上的天京事变中,东殿两万余人被杀,这些都是天国的将士啊,变乱之后天国元气大伤,才开始走下坡路的。左宗棠说的很对,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如何把损失降到最低,又能让自己上位,这便是需要好好谋划的。
当下萧云贵道:“还请先生出谋划策。”
左宗棠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先布局吧,布局首先便要布下眼线,其次便是找适合的棋子,然后便是入棋局……”三人便在西殿的圣殿上商议起如何布局之事来。
……
第二天的新政大会继续召开,西殿官吏们在思想上有了一个统一之后,也就没再出现儒教之争了,至少在西殿这一干首脑官吏之中没有出现。
随后继续讨论《苏福省工商章程》、《苏福省兵备章程》、《苏福省农林茶丝章程》、《苏福省拯危扶弱章程》、《苏福省新学章程》、《苏福省盐铁酒业章程》、《苏福省教义细则》等新法令。
《苏福省工商章程》只是个大概纲要,当中明确西殿要在苏褔省大力扶植工商。萧云贵计划先在苏州官办苏州机械局,这个机械局用徐寿和华蘅芳的话来说是制器之局,也就是能生产机器的机械局。同时从民间、军中招募工人和识字之人作为工人,机器都是采购自美国,也聘请了洋人机械师作为教习。
中国现在的工业水平还停留在手工作坊时代,要想大踏步迈步搞起自己的工业来,这首要的便是建立自己的工厂和培养自己的熟练工人。苏州机械局是为了将来打基础,只有自己学会造机器设备,到后来想要什么生产线都行,这是长远之计。
然后又明确在上海建上海火器局和造船局,这两个工厂的机械设备还没谈定,但王闿运这次带回来的消息是,密迪乐那边帮着牵线搭桥,倒是在瑞典找到符合西王要求的后装线膛枪生产线,正在联系瑞典皇家兵工厂的人到上海来细谈。但造船局的招标进度还是没有大的突破,很多洋行都是来凑热闹的或是想捞一笔的。
此外还有上海钢铁局、上海制药局、苏州水运局、苏州火药局等工厂也开始筹备建设。
上海钢铁局在上海建设是不得已为之,眼下苏褔省没有好的铁矿原料,就算有也是还埋在地下,萧云贵和洪韵儿可都不知道哪里有,这需要组织勘探人员勘探后才能知道。但就算日后找到铁矿,就国中铁矿质量而言,似乎质量也不太好。是以萧云贵决定还是把钢铁厂办起来,所需的煤、铁矿石等原料都从国外进口,后世的小日本也是这样干的。至于国内的铁矿等矿产,等探明之后再做开采计划好了。
煤矿在苏褔省倒是有分布,长兴、广德都有分布,广德紧邻湖州郡,陈玉成部正在发起广德之战,估摸着再过几日,广德就会成为湖州郡治下的第八县,因此煤矿开采也收为西殿官办。
《苏福省工商章程》中除了明确西殿官办的工厂之外,西殿还鼓励民间商号参股进来,或自己办厂,官府对于自办工厂的给予免税三年的鼓励政策,要是厂子办得好,西殿还会给予官衔奖励。西殿的官衔奖励更多的是一种虚衔,有荣耀而无实职。
商业一块西殿则鼓励民间经商,萧云贵还制定了一套官办贷款政策,西殿圣库可以向民间发放贷款,鼓励民间自办商号,同样也有一系列的免税政策配套而行。
同时工商章程完善了工商实业兴办的制度、流程和官府如何收税、监管等机制。由于苏褔省废除了各地关卡的苛捐杂税,像浒墅关那样的鬼门关不再存在,相信接下来苏褔省的工商业会有一个大发展的阶段出现。比起清军治下,关卡林立、厘金重重的桎梏约束,苏褔省的工商业得到了太平军极大保护和鼓励其发展。
《苏福省兵备章程》则是关系到军队建设的,章程中明确规定了各级将官的粮饷待遇,明确士兵征募方式,规定了士兵的伤残、战死抚恤等级,并且规定了西殿太平军勋章等级等等。
西殿在苏褔省实行的是募兵制和征兵制相结合的方式,现有的西殿十余万兵马将展开集中轮换整训,整训完成后西殿将保留一支十五万人以内规模的常备兵,也就是西殿的职业军人,这些职业军人将得到丰厚的薪饷和待遇保障。而裁汰的人马将变为义务兵,在服役两到三年后,逐步向地方转换,转为地方警察或乡兵将领。
同时萧云贵还在民间发了募兵告示,号召民间识字的人加入军队。报名的人可以一起进入上海讲武学堂学习,经过学习和考核后,可以和西殿的职业军人一样得到长俸,成为职业军人。这上海讲武学堂的第一任校长,萧云贵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等到苏州新政大会结束后,萧云贵就要赶往上海去,政事有了眉目后,他就要着手整编军队了。
原本萧云贵还想《苏福省兵备章程》把后世自己熟悉的均是旅团连排制度引换回来,但随后一想现在还是冷热兵器混用的年代,后世的编制也不一定适用,所以就暂时还是用着太平军的军帅、师帅、旅帅的编制。稍后他到了上海,和聘用的洋教习见面商议后再做定论。
萧云贵还是为讲武学堂请来了洋教习,都是英法美等国的退役或离职军官。虽然前面李斯特也说过洋人不会真心教人的话,但萧云贵目前的讲武学堂师资力量非常薄弱,他还是需要引入西洋战法来教导太平军如何进行新式的热兵器战争。同时萧云贵为讲武学堂聘请了以华蘅芳为首的一干学贯中西的读书人为授课教师,军事也是科学,讲武学堂除了讲武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让太平军的军官和士兵们读书识字,认识到科学对战争的重要性。
第三百零七章 新政诸事
《苏福省兵备章程》中的义务兵制度就是乡兵制,每二十五户唯一两司马单位的人口,每个两司马必须出五名乡兵,服役期为三年,由苏州兵部乡兵司和地方的乡兵部统辖。乡兵除了是地方的民兵武装外,还是西殿的预备役,他们的粮饷器械一部分由总圣库拨款,一部分由地方自理。乡兵没有职业军人那么丰厚的粮饷和待遇,每个乡兵的吃穿住由乡兵部包圆外,每月只有少量的津贴,但当上乡兵的人家能得到政府减免一部分赋税的优待政策,因此百姓们还是乐意把自己的子侄送去当乡兵,甚至有些地方挤破头都挤不进乡兵部去。
这样一来苏福省就保持能有十五万的职业常备军和将近五十余万的预备役乡兵。保持如此庞大的兵力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还在打仗,西殿开春后还要三面出兵对阵清军,除了此刻还在进行的苏中战役外,西殿兵部参谋部已经在准备福建、江西战事的计划,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保障,西殿很难完成三面出击。
《苏福省兵备章程》中和吏部一样官职、官衔分开,将西殿军中的军职和军衔做了区分,从两司马到军帅定为军职,从监军开始到丞相为军衔,例如陈玉成为湖州左一军军帅,职同检点,统带万余兵马。军职和军衔的分开让西殿军中一些不合理的现象消失了,例如一军中有军帅而其上又有监军等官职的人,会造成官多兵少的局面。军职和军衔分开之后,也是变相的裁汰了冗官。
萧云贵原本是想引入后世将、校、尉的军衔体系的,但才和左宗棠等人谈论,左宗棠就说历来尉都是高于校的军阶,如此一改,军中都是小校成行,恐让人难以接受。
萧云贵这才明白过来,相对于政事的改革而言,军队的改革却是更加困难的事。原因很简单,军中不论是战法还是编制体系,甚至小到兵器的使用,都是经过军队长期血与火的磨练后才得出的宝贵经验。军队中守旧的思想更加难以改变,因为一支军队成熟的编制、战法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都是付出一条条的生命才换来的经验,你想改革军队是非常困难的事。萧云贵现在也开始理解英国军方为什么抵制将圆形弹头换为锥形弹头,因为圆形弹头是英军付出了很大实战代价才形成的东西,军方是不会轻易同意更改的。
所以萧云贵也就不纠缠军衔这种小事,他要将精力更多的放在西殿太平军其他方面的军事改革上去。
《苏福省农林茶丝章程》则是户部农业司出台的关于苏福省农业的章程,章程中明确规划了苏福省各地的产粮区和茶叶、生丝等经济作物的耕种比例,苏福省的产粮要保证一省军民所需之外,还要供应天京一部分,因此不能放任民间无节制的耕种茶叶、生丝等经济作物,大部分的土地还是要保留为产粮地。同时章程中还明确了收购农人余粮的价格,这个价格基本和时价相符,也是保护产粮农人的一种举措。历来谷贱伤农,农人们除了缴纳粮赋之外,剩余的粮食留足自家口粮之外,余粮多是要换成银钱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的,因此西殿以官府最低保障粮价为底线,保护产粮农民的利益。此外这个章程对苏福省的渔业、林业、畜牧业以及其他农家副业都有规划和奖励政策。总之这个章程是鼓励民间尽快恢复生产,保护农民利益的一个章程。
《苏福省拯危扶弱章程》则是一部社会福利性的法令,先前太平军已经有幼童馆、老弱馆等部门专门负责照养孤儿以及社会上的老弱病残等无依无靠的百姓。这个章程只是将前面的事务做为一个明细的法令整理出来,大概原则还是一样,孤儿、老弱病残等人由各地官府负责照养,同时各地官府组织这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回报社会。前面太平军已经有很好的经验,孤儿们可以学习文化,等到十六岁时便会加入军队训练,资质较好的还有机会出国留学,总之这些孤儿就算是长期卖身给西殿了。老弱病残等人则做一些管理城市清洁、卫生的工作,也做一些城管的工作,总之各尽其能,西殿也不会养好吃懒做的人。
《苏福省新学章程》则是教育方面的规定,各地要逐步开展蒙学教育普及,各郡每年投入地方教育的经费也是明确规定要占到地方支出预算的百分之五到十左右。同时计划在各郡首府新建一批新式中学,这些学校除了学习中华的传统文化外,还要开西洋学科。另外在上海由李善兰主持成立太平天国苏福省上海大百科学堂,这所学堂由李善兰主持,聘请中外各科学家加入,起初是李善兰等人搞学术专研的地方,成为中国近代第一所大学的前身。
说到西学之时,虽然许乃钊等人没在提什么反对意见,但萧云贵看得出来他们心中还是有所保留,他们身后代表的是中华传统旧儒学。苏浙向来读书人很多,相信西殿开办起新式学堂之后,苏福省内部还是会有很多人反对,但太平天国面对的保守势力压力应该不会太大,毕竟他们是“反贼”,本来就不用守什么满清的祖制,也不会理会满清的旧儒学,加上战乱之时,很多保守反动的文人要么随着清军一道被镇压,要么躲避到外省清军地盘去了,保守势力不是太强。这就是造反者的好处,一切都可以砸烂重新开始。
但洪韵儿也提出不能小看民间守旧势力的能量,在她的主持下,诏书衙开始编撰几本书,打算广为刊行,以正视听。一本就是《新华字典》,这本字典就是为了消除《康熙字典》在民间的影响。第二本是左宗棠等人编撰的《新儒学集》,也就是宣传儒学尽复清以前儒学的旧观,改革当今儒学八股的旧俗,并且披露了满清钳制儒学发展的真实面目。还有洪韵儿编撰的《中学体用》一书,当中洪韵儿盗用张之洞的话,提出天国应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学习态度去对待西学。这几本书发行之后,王利宾掌管的舆宣司也开始刊行太平天国自己的第一份报纸,配合西殿的宣传。
虽然有书报做为宣传,但后来新学堂办起之后,还是遇到了很多阻力,却是洪韵儿和萧云贵觉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但西殿毕竟还是走出了办新式教育的这一步,这一步也是必须走的,因为改造一个国家,需要教育先行。
《苏福省盐铁酒业章程》则是对从前满清控制的一些特殊行业进行了重新规定,像盐铁等历来都是满清管制的行业,特别是盐业也成为官商勾结剥削百姓的一个重要标志。而酒和烟草则是太平天国之前严禁的东西,洪秀全等人认为酒是粮食做的,酿酒多了就代表粮食少了,粮食少了就会让百姓挨饿,而酒这个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误事,还会腐蚀人的心灵,因此禁酒,烟草也是差不多因此被禁。
但在萧云贵看来,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商品,是人们需要才会出现的商品,苏福省鼓励工商,自然不能断了靠这些为生的百姓的活路。因此西殿出台这个章程,重新规定了管理苏福省的盐铁酒烟糖等杂业的办法。原则上西殿还是鼓励民办茶盐糖烟酒等百业,而矿产等则实行官民合资的形式开采经营。改动最大的当属盐业,西殿废除了满清旧制,施行新的票盐法,取消了引窝,无论官绅商民,只要纳税之后皆可承运,并且在苏福省之内,无论何县,都可随便销售。这样一来算是进一步打破了盐商、盐帮对盐业的垄断,盐货一多,盐价自然就会降下来,百姓们也就能吃得起盐了。
《苏福省教义细则》则是洪韵儿编撰的太平基督教文本,当中借用了拜上帝教的教义和基督教的原本教义,同时揉入中华儒家的一些习惯而形成的太平基督教教义。当中剔除了拜上帝教一些迷信愚昧的东西,剔除了基督教不允许崇拜祖先的一些教条,形成的这个太平基督教的包容性更强。同时规定了各地兴建教堂的一些原则,同时明确了礼拜的一些规制,也明确了百姓信教登记制度,乍一看是在兴扬太平基督教,实则用法令的形式给教义设置了一些障碍,是在减弱拜上帝教对西殿的影响。
新政各种法令商讨到最后定论,一共经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其中各项法令都有增加或修改,修改最多的还是刑统,但最后都经过集体讨论定了下来。在旧历的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苏州西王府一口气颁布了十余部法令,二十余部章程,三十余部细则,对苏福省的军民农工商百事都重新制定了政策。
随后萧云贵当朝宣布苏福省新政开始,各级各地官吏当按新政施行,监察司等部门开始监察新政的施行情况。考虑到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萧云贵允许各级各地官吏一旦发现新政规条中有不合适之处,可以直接奏报苏州西王府。同时各部各地也开始引入新的官府预算制度,按照新政投入的要求,开始制定苏福省第一个三年计划。
自此,西殿开始了改革变法,史称“苏福新政”,为后来西殿太平军执掌国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苏南、江浙地方的繁荣富强奠定了基础。
第三百零八章 大捷之后
历时半个多月之久的苏福省新政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广德战役和扬州战役的捷报几乎同一时间传到苏州。正在举办宴会送别各地官吏的萧云贵当场宣读了两份捷报,整个西王府登时欢声雷动起来,跟着整个苏州城热闹了起来,军民百姓们都一道欢庆这次太平军的胜利。
广德古称桐汭,东汉建安初置广德县,取名意在“皇恩浩荡,帝德广大”,迄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位于安徽省东南部,苏浙皖三省八县交界处。广德东临杭嘉湖,北倚苏锡常,西面宣城芜湖,打下此处西殿太平军便可和芜湖的太平军连成一片,北面的潥水、高淳等县也将顺理成章的成为天京太平军的地盘。
早在萧云贵赴天京之时,西殿陈玉成部就在湖州集结一万五千兵马准备发起广德战役,进一步巩固苏福省西面的战局,打通与芜湖太平军的联系。随着萧云贵在天京取得东王的支持后,东王也明确表示开春后东殿杨辅清部要攻略江西,因此萧云贵便让陈玉成部发起广德战役,抢先拿下此处。
如此一来,从镇江开始到丹阳、金坛、溧阳、广德一线皆在西殿太平军的掌握之中,为背靠太湖的苏州、无锡、湖州等地又上了一道与天京方面的隔离线。宣城则可以让东殿兵马去占,开春后东殿南下江西便可从此处开始,西殿驻兵广德即可,整个长江三角洲富庶之地皆在西殿掌握之中。况且广德之地煤炭丰富,还可开采几十年,广德煤矿到后世九十年代才开采完,储量也非常大,占了之后也有利于西殿工商的发展。
镇守广德的是楚勇悍将刘长佑,去岁江忠源兵败苏杭后,刘长佑便奉命领一千楚勇及数千绿营、团练兵马镇守广德。广德、宣称等地面临太平军三面包夹之下,城内官吏士绅惶惶不可终日,一日数警,欲举家南逃者极多。
刘长佑兵到后,用泥石木桩封了广德四门,仅留小南门一处,供军需出入,整个广德不许百姓士绅外逃。刘长佑誓要与广德城同殉,消息传开来整个广德的士绅富户们都是夜夜啼哭不止。
陈玉成兵马到了广德之后与清军在广德外围的小坟山、双庙、前村庙等地鏖战,太平军的西洋大炮配属的开花弹大发神威,而陈玉成此战尝试了新的战法,即将全军火炮统一起来使用。
后来清廷的史官记述是这样描述的:“贼以百余利炮轰击小坟山营垒,弹如雨下,声若惊雷,石破天惊,人马垒壕皆糜烂。后贼以步队扑击,小坟山营垒几无可战之兵,参将马成、守备金桓引残兵抗之,贼众围而交斩之,二将并数十将士同时殉难,营垒遂陷。”
其实在太平军第一轮齐射炮击中,清将马成、守备金桓就都被开花弹打得一死一伤,清军没了主将指挥四散溃逃。几轮齐射后,陈玉成派步队赶上,几乎没有费什么事就攻下了小坟山营垒。在这次炮击中,陈玉成部得到萧云贵调配的新式西洋大炮共六十门,六磅大炮十五门,八磅大炮二十门,榴弹炮二十五门,总共有大炮六十门,其余尚有太平军自己的老式火炮五十余门,共计一百一十余门大炮。
按照拿破仑文选中拿破仑认为的炮兵配置比例,一个军团四万人,配属六十门各式大炮来看,陈玉成部这个火炮配置比例是相当可怕的。当年鸦片战争中,英国海军的战列舰百余门火炮一次齐射也是带来如此恐怖的火力,固若金汤的虎门炮台尚且沦陷,何况小坟山这种临时构筑的营垒壕沟?
萧云贵这次把西殿拥有的所有新式西洋火炮一分为二,一部分调给陈玉成部使用,一部分调给罗大纲部使用,就是想让太平军感受这种恐怖火力的存在,从而让太平军上下对西洋火器有更直观的认识,从而让兵将们从心底里改变一些守旧的思想。毕竟近代战争中,火炮是战争之神。
扫清广德外围之后,陈玉成便把广德围了个水泄不通,尝到甜头的陈玉成也不再玩什么穴地攻城,面对广德矮小的城墙,陈玉成直接命炮队依样画葫芦,集中火炮轰城。三日后广德矮小破旧的土城墙被轰塌大段,太平军炮队却继续轰击缺口,使清军不能组织兵力堵缺口。夜间陈玉成率部突进城内,战至天明时分才清剿完城内清军。
是役广德清军守将江西南赣镇总兵刘长佑、同治艾延辉、县丞兴福、副将松安,参将戴文渊以下四千余清军被歼灭,两千余人投降。而太平军仅伤亡一千余人,多数是入城后清军拼死抵抗,在巷战中伤亡的。但此役太平军的伤亡还是远远小于清军,却是得益于火炮的运用。经过这次集中使用火炮的尝试,太平军开始考虑炮步协同的问题了。
相比广德之役,扬州之战就打得艰苦得多。扬州的江北大营虽破,但胜保等部清军退而固守扬州,扬州盐商又捐饷又组织团练,另有漕运漕丁万余人助阵,清军在扬州一共汇集了近四万余人镇守。
由于太平军断了漕运,靠漕运吃饭的数万漕丁聚在扬州,听闻长毛要来,这些漕丁群情汹涌,都要助官军剿贼,最后胜保选了万余精悍者随军。这些漕丁虽说群情汹涌,但随军之后,也是要粮要饷的,没粮饷胜保也差不动这些从漕运中吃拿惯了的大爷们。最后还是扬州的盐商们捐了一大笔银子,才算是把漕勇的粮饷凑齐了。
罗大纲部三万余人从瓜州北上后,林凤祥引一万余兵马并三千枝洋枪、百余门大炮到达镇江,水师连夜抢运兵马火炮过长江,花了五天时间才全部将兵马渡完。随后林凤祥坐守镇江调度,罗大纲引兵攻打扬州。
罗大纲却犯了个错误,他没有像陈玉成那样集中使用火炮,而是兵分四路出击,分进合击扬州。
起初太平军渡江,借着旧例岁首日清军防备松懈,一举突破江北大营北部老营,随后清军各部积极来援,清军退守扬州外围营垒。胜保经历上次自己上任之初的大败后,很是整饬了一番军规军纪,也知道对面的长毛经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突袭,因此也到没有一溃千里,清军固守扬州外围各处营垒接战。
突袭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太平军陷入和清军争夺扬州外围营垒的战斗中。由于扬州之地属于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其上河道塘湾又多,加之出兵之时又遇上扬州下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造成道路泥泞不堪,太平军的兵马、火炮、辎重转运极为困难,是以战打得很苦。
由于辎重、火炮转运困难,太平军将士经常是只能吃到些冷硬的干粮,渴了取冰含在口中,然后冒着清军的鸟枪、砲子往上冲,是以伤亡也极大。
好在随后几日天气转好,雪水融化,部分被冻住的运河解冻,太平军水师得以转进运河,太平军的辎重等转运才得到一定的改善。数日苦战,太平军总算扫清扬州城外围,清军退守城内。
各部抵达扬州城下后,罗大纲召集诸将议事,商议攻打扬州的办法。
扬州城乃是重镇,城高池深,大城、夹城、堡城甚多,前番有琦善加固过城防,后来胜保也再次修缮城防,防御倒是极为严密。
经过外围争夺,清军损失万余兵马,但胜保老奸巨猾,都是把漕丁、盐商团练等部顶在前面消耗,自己的兵马损失甚少,城内尚有清军正规军三万余人,另有胜保征集的数万民夫助守。
太平军这边死伤竟也有八千余人,其中有近一半人马是因为大雪冻伤、生病而造成的伤病,甚至不少南方兵卒不知雪地道理,阳光出来后呆望雪地而患了雪盲症。由于太平军减员也不少,因此太平军的兵力对阵城内清军并无必胜把握。
诸将商议后,纷纷抱怨大炮沉重,在雪地中转运困难,等炮到了仗都打完了,而且发炮需时良久,炮多有不准。这时候林凤祥给罗大纲来了信函,言西王建议罗大纲将火炮集中起来齐射使用。
最后罗大纲似乎也明白过来,火炮分散使用体现不出威力来,便号令各部将火炮集中轰击扬州城南段城墙。
火炮在集中后果然威力大增,一次齐射虽然也是耗时良久,但一次发射上百开花弹丸对于扬州城古老城墙来说也是非常恐怖的。南门的角楼、城楼在数轮炮击之后便消失了,城头的清军火炮、兵员等更是损失惨重,“贼发百余弹,城头几无立锥之地。砖石崩飞,虽在城下躲避,亦多有伤者。阖城军民百姓,无不惊骇。”
随后扬州城的破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不过由于太平军兵力不足,胜保引兵逃遁而去,扬州之战还是打成了一场击溃战,估摸有两万余清军跟随胜保逃出了扬州城去。
战争始终是推动军事、科技变革的最好动力,经过广德、扬州两次战役,太平军开始大规模集中使用火炮攻城,不禁让太平军很多将领们开始考虑一件事,要是和列强军队对阵,面对如此强大的炮火,太平圣兵的表现能比清军好么?
第三百零九章 艺术大师
各地官吏在送别宴会后,各自启程回自己的地盘去了。萧云贵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翌日童强胜那边传来消息,潜入衡阳刺杀荣禄的死士们成功了一半,他们成功的刺伤了荣禄,但却没能要了他的命。白泽堂损失了五名好手,其余的暂时隐在民间,再次等待机会。
“为什么不在兵刃上喂毒?”萧云贵咆哮着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一旁的左宗棠和钱江对望一眼后,钱江上前说道:“荣妖头小心谨慎,身上必定是穿了软甲相护,白泽堂的死士们已经尽力了。来日方长,荣妖头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只要耐心等待,定会除掉此獠,西王不必动怒。”
萧云贵自然知道刺杀是需要耐心的,但他心底里对荣禄身体里那个也是穿越而来的灵魂怀着深深的忌惮,因此焦躁不已,只想着尽早除掉荣禄为好。因为从白泽堂传回的消息来看,荣禄似乎有意在扶植曾国藩的湘军,萧云贵自然知道湘军乃是太平军的宿敌,史上曾国藩就是在衡阳练出了名震天下的湘军。
之前在长沙时,萧云贵以为自己把长沙、衡阳等地攻下,湘军没了兴起的土壤,也就不会成什么大气了,但眼下来看,荣禄又在靠着他的力量,想把历史带回正规上去,此人必须得除掉啊。
萧云贵冷冷的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让左宗棠和钱江都吓了一跳,“令童强胜不惜一切代价尽早除掉荣禄,哪怕白泽堂这批死士全都殉职也在所不惜!”
左宗棠和钱江二人从没见过西王如此失态和冷酷,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似乎要把荣禄生吞活剥了一般,不禁都暗自寻思,这荣禄到底如何得罪西王殿下了?但二人还是躬身领命。
洪韵儿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她一大早就带着李璇玑去找克利福德去了。萧云贵和洪韵儿为了拉拢克利福德,赠送了一座带着苏州园林的大宅院给克利福德居住。
一早洪韵儿和李璇玑就来到克利福德的大宅院,洪韵儿很是吃惊的看到,此处的庭院里放满了各种石雕和碑文,几名教书先生打扮的人正在观摩石雕和碑文。在往里走,正堂内放满了各种文艺作品。小到民间的核雕、山水字画,大到石刻、石像,甚至一只镇山门用的石狮子也赫然在正堂上。
克利福德一身明代的汉服打扮从里间走了出来,离着还很远就欢喜的大声说道:“我的夫人,你总算来了,欢迎来到我开办的中华艺术博览馆参观。我敢说这里的收藏的工艺品和文物几乎能代表一个世纪的文化精萃了,真不敢相信,我真的拥有了一座自己的艺术博览馆。真的很感谢您,夫人,您派了一位天使在我身边,才能让我完成了这项壮举。”
说着克利福德热情的上来就要像洪韵儿行吻手礼,但洪韵儿笑了笑抱拳一揖,让了过去,她虽然来自后世,但也没有习惯让洋鬼子行这吻手礼的。倒是李璇玑脸上一红,洪韵儿鄙见后暗想,这小妮子定然是被这热情的洋人骚扰过。
果然克利福德见洪韵儿让了开去,也很绅士的缩回手来,微微鞠了一躬,洋人的吻手礼是有规矩的,如果女士不愿意,做为绅士是不能强求行吻手礼的。跟着克利福德转而向李璇玑伸出手去,李璇玑红着脸伸出俏手,让他行了吻手礼。
洪韵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在李璇玑耳边说道:“傻丫头,你不愿意行这吻手礼是可以礼貌的拒绝的,不用迁就。”
李璇玑闻言俏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因为她奉命拢络克利福德,起初见面时是同莫佳娜·巴斯德一起见克利福德的,她见克利福德就像莫佳娜行了吻手礼,莫佳娜告诉她这吻手礼是西方礼节,代表男士对女士的尊重。李璇玑不知道吻手礼还可以拒绝,但想着礼数要做到,就红着脸让克利福德吻了手背。这时候听西王娘一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去钻。她扭捏的道:“”
跟着洪韵儿笑笑安慰道:“也没什么,今后不让他吻手就行了。”
克利福德听不懂两女用汉语说什么,自顾自的介绍着李璇玑帮他收集来的这些中华艺术瑰宝。克利福德倒也厚道,没想过把这些东西打包运回英国去,听他说话的口气是想在苏州开办一家中华艺术珍品博物馆,他有意自任馆长,同时向民间开放,欢迎市民和观光客们都来参观。适才在院内见到的几个教书先生就是慕名前来考究一块明代碑文的。同时克利福德还找了不少民间的手工艺匠人,都在府上居住,教他制作手工艺品,他甚至想开办一家中华手工艺品商行,专门制作精美的中华手工艺品卖到西方去。
洪韵儿赞扬了克利福德几句,表示西王会支持他完成这个梦想,同时也表示会入股克利福德的中华手工艺品商行,帮助他找更多的民间匠师制作工艺品。
克利福德非常欣喜,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西王会赞助人力、物力帮助克利福德开办中华艺术珍品博物馆和中华手工艺品商行,克利福德负责打理,赚钱之后五五分成。而那些收藏品名义上是属于中国的,克利福德不会将它们带回国去。
洪韵儿为发现一条新的生财之路而高兴,中国民间的手工艺品比如制作精美的玉石器具、瓷器景泰蓝、雕刻等等工艺品在西方是有很广的市场,像景泰蓝这种工艺品后世在光绪年间才开始向西方出口,得到了很多的订单,洪韵儿非常看好这个产业的前景。
好不容易把克利福德的兴趣爱好满足了之后,洪韵儿问起英国那边的消息,克利福德这才说起正事来,不过在他看来艺术品、文物可能才是正事。
克利福德把自己在中国的经历写了一份长长的报告回英国,同时克利福德难得的分析了一次在中国的投资前景。他在报告中写道:“文明的光辉即将降临这个东方的古国,一支开明的起义军占据了大半国土(有夸大的成分),他们控制了这个古国最长的河流——长江,并占据了上海、宁波这样的开放通商口岸。他们并非一些传闻和满清政府传说的那样只会杀戮和破坏,恰恰相反,他们带领人民抵抗了一次大规模的瘟疫,并在积极的恢复秩序和生产,相比而言满清的军队才是破坏的根源……(此处省略对比文字若干)他们的领袖之一,一位名义上统治古国西方的贤王,是一位开明人氏,他熟知通商和贸易,他的王妃通晓英文和法文……(此处省略赞扬的文字若干)他们希望在占领区扩大通商和贸易,并且希望在古国修建铁路。到这个面积广袤的古国要修建铁路,对于英国的钢铁、矿产工业将带来多么丰厚的回报……(此处省略经济分析文字若干)我毫不怀疑这位西王殿下的作战能力,他手下有十多万精锐的兵士,随时准备为他们的理想和信仰而献身,因此满清政府在这个古国倒台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家族要在远东扩大影响力,这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因此我建议影响议会和首相的决议,给予这个新兴势力更多的支持,不论是在军事、商贸还是政治上的……”
英国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接到这个报告后,家族成员开了几次会议,会议上他们又拿出家族在远东的代表——怡和洋行亚历山大的分析报告,亚历山大的报告相比克利福德的虽然保守一些,但还是和克利福德的建议一样,可以扶持这个新兴势力,或者可以有底限的给予支持。
同时罗斯柴尔德家族看到了怡和洋行投资修建苏州到上海铁路的计划书,经过讨论,他们同意发挥影响力,让英国议会和首相的中立政策向太平军一方倾斜一些,但中立的态度还是不会变的。并且指示怡和洋行继续保持同太平军的友好关系,进一步扩大茶丝洋布的交易量,同时保持对满清占领区鸦片走私贸易,以保证本方利益的最大化。
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洪韵儿很是高兴,随后克利福德又说道:“家族委任我为远东地区的商贸全权代表,铁路、电报线路、各类型的生产机器订单都可以找我商谈,包括双方共同投资建厂也是可以的。只是武器生产线方面还有待我们家族继续同英国政府磋商,不过可能不会有太大希望,毕竟英国和俄国开战在即,国内的武器生产线都要首先满足英国军队需求。而早在去年十月,英国就开始进行战争准备,限制武器和武器生产线的出口,对所有国家都是这样,并非单独针对太平天国。其他民用设备和机器,我还是有把握弄到的。”
洪韵儿压住内心的喜悦道:“那下午我就让我们西王府工部和户部的人员来和先生你细谈,他们那里已经有一份非常详细的计划和采购清单了。”
克利福德点点头,却看了看一旁的李璇玑说道:“我希望李小姐能够参与。”
洪韵儿微微一鄂,暗想难道这洋鬼子看上了李璇玑?但国家大事面前,洪韵儿自动过滤了儿女私情一层,点头道:“李璇玑会参与整个过程的,只要你在中国,李璇玑都会做为联络参赞跟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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