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奇兵突出
作者:青史尽成灰|发布时间:2024-06-29 02:10:24|字数:30811
辽东天寒的早,进入八月份,朔风阵阵,百草枯黄,格外的萧索。
一队人马正在荒草之中,快速的前行,跑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多尔衮!不得不说,这家伙保命的能耐还是不错的。
张恪用大炮回答了他的投降,多尔衮心知肚明,义州兵不会给他任何的活路,在张恪的眼中,他也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
不能打,不能降,就只剩下一条道路,那就是跑!
让多铎和济尔哈朗去守城,他则是带领着最心腹的几百名两白旗士兵,偷偷开了沈阳北城,趁着义州兵没有杀来,快速逃走。
为了避免明军的注意,他轻车简从,几乎没有带任何东西,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一架马车,在士兵的层层保护之中。
眼看着夜色降临,遥远的树林草丛响起了悠远的狼嚎,那是草原狼在互换同伴。
狡猾凶残的狼群在夏天食物丰盛的时候,会分散开,独自捕食,而到了冬季,他们会呼朋引伴,聚集起强大的狼群,虎啸山林,横行草原,就算是老虎黑熊,都要退避三舍。
骑在马上的多尔衮勒住了战马,吩咐道:“快去安营,准备晚饭。”
“嗻!”
手下人急忙分散开,有的扎帐篷,有的捡柴禾,忙得不亦乐乎。多尔衮看了看四周,营地还算空旷,就算遇到危险,也能快速逃走。
他满意点头,迈着大步,来到了马车前面,对着里面低声说道:“玉儿,颠簸了一天,出来歇歇吧!”
连喊了两声,见没有回答,多尔衮按捺不住。猛地掀开了车帘,只见里面突然闪出一点寒光,多尔衮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对方纤秀的手腕,匕首再也没法向前分毫。
“陛下!”
周围人吓了一跳,纷纷涌过来,多尔衮却气急败坏地骂道:“滚,都给朕滚远点!”
手下人被骂了一个臭头,只能灰溜溜走开。
多尔衮将目光再度落到了车上,一个俏丽的身影坐在里面。正怒目而视。
此女子年纪不大,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皙,如同美玉,眼眸清澈,好像秋水,身材娇小玲珑,紧实的皮衣,长长的马靴。大红的披风,透露着少女的娇羞和活力,再加上怒目横眉,手中握着匕首。分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有刺,却更让人着迷。
这个女子就是皇太极最新纳的妃子,出身嫩科尔沁部的布木布泰。小名叫大玉儿!
多尔衮从沈阳逃出来,没有带任何人,唯独把她带了出来。只是小美人丝毫不在乎多尔衮的深情。反而对他视若寇仇,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玉儿,你我在两年前就熟识,只是可恨皇太极仗着身份,把你抢到了宫中,你可知道,每当想到他肮脏的手爪,抓着你的手臂,我有多恨他!如今好了,皇太极的死了,他的一切都属于我了,自然你也是我的,咱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呸!”
布木布泰毫不犹豫地啐了多尔衮一口,冷笑道:“你也有脸说皇太极的一切都属于你?向四周看看,你还剩下什么?城池,地盘,宫殿,勇士,你一无所有,还想和陛下相比,简直痴心妄想!”
“哼,至少我还活着,他已经死了!”多尔衮讥笑道:“大金落到今天,根本就是皇太极糊涂造成的。如今我多尔衮虽然失去了一切,可还是有数百勇士,比起父汗当年要好得多,早晚有一天我会重新恢复大金国,到了那时候,你就是我最尊贵的皇后,一起享受无数人的朝拜,那是何等荣光!”
多尔衮说得动听,可是车里的美人丝毫没有动心,只是一味的冷笑。
“多尔衮,如今你不过是丧家之犬,明军的追兵就在身后,随时会杀来,想恢复大金国,根本就是做梦,你难道还不醒来?”
“哼,不管你怎么说,你现在都是我多尔衮的人!我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你不要浪费了我的耐心!”
“好啊,有本事你杀了我,草原的女人从来只属于强者,而不是卑贱的小偷!”
“啊!”
多尔衮彻底被激怒了,他抬起手臂,将匕首夺了下来,反手刺向布木布泰,女人微微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刀尖刺到了白嫩修长的脖颈,只要再往前一点,美人就会变成尸骨。多尔衮硬生生收住了胳膊,啪的一声,将匕首扔在地上。
“玉儿,我知道你看不起多尔衮逃跑,还留恋皇妃的荣耀,可是你醒醒吧!皇太极已经死了,我会带着你去赫图阿拉,那里还有我们的勇士和牲畜,一切会好起来的。”
说完之后,多尔衮放下了车帘。
这时候建奴已经生火做饭,手下人送来了一只烤的焦黄的野兔,娇艳欲滴,多尔衮迟疑一下,用刀把野兔切开,拿出一半,对着手下人说道:“给皇妃送去。”
“嗻。”迟疑一下,问道:“陛下,若是皇妃不吃怎么办?”
“蠢货,她不吃不会逼着她吃吗!”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
手下人连滚带爬,跑了下去,多尔衮怒气不息,啃了两口野兔,就扔在了一边。从沈阳出来,他甚至抛下了亲生兄弟,只带着布木布泰一个人,偏偏这个女人就这么不识趣,对自己冷言冷语,真是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每每到这时候,他又不忍,江山社稷都没了,难道连美人也要失去吗?
这可是自己最后拥有的东西了!
“玉儿啊玉儿,我多尔衮绝不会放手的,早晚要彻底征服你!”
……
夜露霜寒,多尔衮带着一腔愤懑,渐渐睡去。就连那些守卫也是累的不行,迷迷糊糊。
突然野地里传来两声狼嚎,守卫们猛地一激灵,向四周看去,却什么都没有。他们只当是孤狼经过,很快又睡了下去。
差不多到了三更天左右,月光之下,一群黑色的身影趴在草丛之中,匍匐向前,越来越接近建奴的营地。
突然一声清脆的炸响,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从四周的草丛之中蹿起几十个士兵,他们手里拿着短铳弩箭,对着放哨的建奴就是一顿乱射,顷刻之间,全数毙命。
更有一队人马潜伏在战马的旁边,听到炸响之后,立刻杀出,将数百匹战马全都抢走。多尔衮从睡梦之中醒来,正好看到马匹狂奔,一瞬间血液冲上脑门,他几乎昏厥!
第五百零一章 张恪,忠臣也
“叔,咱好像抓到大鱼了!”乔桂兴奋地说着。
张海川美滋滋捻着胡须,满脸得意。当初执意跑到库页岛,为的不正是今天吗!将近一年的时间,不遗余力鼓动生女真反抗建奴,不停给皇太极放血,从库页岛一路延伸,打到黑龙江,继续打到松花江,把建奴后方搅了一个天翻地覆,杀得血流成河!
皇太极之所以急着和张恪决战,也是后方不稳,不得不为。张海川比起张恪还要大胆,还要疯癫!一旦手上有了实力,没什么不敢干的!
当探知皇太极起兵之后,他就立刻带着士兵南下,想要干一票大的。虽然他熟悉地形,进军极快,可是终究晚了一步,等他赶到了战场,皇太极已经从辽阳败退,建奴乱成一团。
乔桂提议要立刻兜着屁股狠打建奴,可是张海川却否定了。
“建奴就像是受惊的畜生,越是追打,他们就到处乱跑,满世界都是。想要抓他们就难了。咱们要做个有耐心的猎人,静静等着,建奴重新集结起来,这时候果断出手,才能一举全歼!”
按照张海川的要求,他们一直没有动作,果然等到了义州兵攻击沈阳,张海川才出手,目标正是赫图阿拉。
这里是野猪皮最初建立都城的地方,虽然后来迁到了沈阳,可是赫图阿拉还是留下了不少人,也是建奴最后集结的必然之选!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张海川把四城围死,正面强攻,一天拿下了赫图阿拉,最绝的是竟然没有建奴能逃脱,几乎全数歼灭。野猪皮最初的龙兴之地,就这样落到了张海川的手里。
拿下赫图阿拉之后,张海川散出大量的侦察兵。监视着建奴的动向,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多尔衮带着人马向赫图阿拉撤退,让张海川抓了一个正着……
枪声隆隆,还在睡梦之中的建奴被打得脑袋碎裂,血溅当场,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明军从四面八方冲来,黑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多尔衮仓皇地抓着宝剑,向四周望去。借着月光。隐隐能看到到处都是跃动的人影,到处都是喊杀声,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
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脑门之上全都是虚汗。
往哪里逃?还能往哪里逃?
多尔衮不停问着自己,四周的明军已经越来越多。
杜擎和马如峰亲自带队,这俩家伙都是嗜杀成性,看到了建奴,再也没有客气,手中的刀来回挥舞。慌乱之中的建奴连一个回合都地挡不了。
没有一刻钟,明军已经杀了两百多建奴,将多尔衮死死困在了中间。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身边都是茫然无措的建奴。他们眼神之中写满了恐惧。
连续的失败,彻底打没了建奴的狂傲,对于明军,有着从骨子里的恐惧。更何况张海川带来的老兵。个个都是虎狼一般的狠人!
他们结成一个个战队队形,中间的建奴就是一个大肉丸子,不断向前突进。“肉丸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几十个建奴保护着多尔衮。
“哈哈哈,建奴,投降吧,留你一条狗命!”
“投降!”
“投降!”
声震天际,宛如滚滚雷霆,把建奴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四周全都是明军,除非能飞天遁地,再也没有一丝逃跑的可能。
当啷!
有人将兵器扔在地上,双膝一软,趴了下去。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剩下的建奴都投降了,只剩下一个多尔衮茫然地站着,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啊,都起来,都给朕起来,杀,杀光明狗!”
多尔衮声嘶力竭地吼着,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明军嘲讽的笑声。
突然他提起宝剑,就要抹脖子。杜擎手指眼快,一支箭射出,正中多尔衮的肩窝,手里的宝剑瞬间落地,几个明军如狼似虎扑上来,将他擒获。
这时候张海川和乔桂也凑了过来,走到马车前面,撩开看去,借着火把的光亮,里面竟然是一个小美人,正在瑟瑟发抖。
看到这里,张海川突然鄙夷地啐了一口,不屑道:“老子废了这么大劲,以为奴酋是个多大的英雄,没想到竟然是好色之徒,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
随着多尔衮和布木布泰被抓获,建奴总算是被彻底剿灭,剩下的不过是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张海川带着手下将士,押着从赫图阿拉捉拿的上千建奴贵胄家眷,向着沈阳赶来。与此同时,毛文龙也收复了宽奠六堡,率领着人马赶赴沈阳会师。
十几万强兵汇集沈阳,那个热闹就不用说了。
每天都有大量人员前来报捷,今天光复几座城堡,明天抓拿多少汉奸,后天又砍了多少脑袋。
义州兵上上下下,简直就像是过年了一样!
光复辽东,相比历次战斗,都少了很多悬念,而收获却是十倍百倍!
大家聚集在一起,都是有说有笑,讨论着能得到什么赏赐。
“小弟不才,砍了三颗建奴人头,能换三亩田产,还能官升一级,下一步可就是百总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单腿踩着板凳,得意地说着。
后面突然来一个士兵,猛地一拍他的肩头。
“许三,杀了三个建奴就敢吹嘘?哥哥不才,砍了五颗人头!”
“五颗啊!”
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军中刚刚颁布最新规定,对有功将士发放奖章,一等金质的,二等银质,三等铜质,获奖的最低标准就是五颗人头!
一旦拿到了奖章,就被视作战斗英雄,那么恭喜你,从此之后。就等着享受种种特权吧!
文人考秀才,武人拿奖章!在辽东军中,这可是相提并论的事情。要是胸前能挂上一枚奖章,简直比升了军官还高兴。
这时候又有几个老兵走了过来,大家都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老哥,收获不少吧?”
“嗯,抢了一面大纛旗,按照规定,顶十颗人头!”
“老哥果然是这份的!”不由得伸出了赞许的大拇指,有人就笑道:“老哥。只怕要高升一步吧,成把总了吧?”
老兵微微一笑:“不想了,打了这么多年仗,累了,乏了,我准备退伍,十颗人头,能换五百两银子。眼下辽东田地可便宜,我想着买下五百亩田。也算是给家里的小崽子留下一点东西!”
有些年轻士兵不以为然,问道:“老哥,你回家了,要是再有建奴抢咱们地盘咋办?”
“放屁!老子还没死呢。就算老子死了,家里头还有小崽子,不管啥时候,咱国公爷只要一道命令。老子绝不含糊!”
……
“唉,师老兵疲,老兵们打了五六年的仗。也该回家休息。”张恪靠在太师椅上,对卢象升说道:“拟一个办法出来,老兵回家,要安排工作,帮着成家,有些人一时适应不了,再安排人手,开解劝慰,让他们能尽快适应。”
卢象升默默记着,可是脸上却涌现一丝疑惑。
“国公爷,建奴刚刚平定,就急着遣散士兵,怕是削弱羽翼,对大局不利啊!”
卢象升的话没说完,突然外面有人来报事,说是钦差大人崔呈秀和杨景辰前来求见。张恪微微一笑。
“建斗,弱咱们羽翼的人来了!”张恪大笑着向外面走去,卢象升紧紧跟随,到了外面,崔呈秀和杨景辰已经等在了那里。
“永贞兄,全辽光复,功盖天下,老哥可要提前恭贺老弟,异姓封王,旷世殊荣,天下独一份啊!”
“呵呵,都是将士用命,我不过是坐享其成,当不得夸奖。”
张恪很谦虚,把两个人迎进了府邸。双方宾主落座之后,手下人奉上茶水。杨景辰第一眼看到张恪的时候,一股浓浓的嫉妒之情涌上心头!
这家伙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还没到三十岁,竟然能够封王,就算是霍去病,也比不上吧!
正所谓嫉妒出浑人,挺聪明的杨景辰见到了张恪,话就不会说了!
“安东王,您对这个封号没有什么异议吧?”
你已经提前叫上了,还让人家说什么!
张恪微微一笑:“很好,想来是礼部费心了,多谢杨侍郎关心。”
“好,既然如此,还请王爷能即刻进京受封,圣上可等着您呢!”杨景辰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拖延久了,不光圣上焦急,只怕其他人也有些议论,有损王爷威望!”
崔呈秀顿时眉头一皱,心里暗骂愚蠢,他面上堆欢,笑道:“永贞兄,辽东刚刚平定,琐事众多,也不必太过着急,一切都看你的安排。”
杨景辰顿时皱起了眉头,冷笑道:“崔阁老,下官接到的命令可是让王爷立刻进京受封,你这么说,难道又有新的旨意了?”
一下子把崔呈秀噎得要死,他狠狠瞪了一眼杨景辰,冷笑道:“杨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哈哈哈。”张恪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二位钦差不必争吵,本王自然遵从圣旨,只是还真有事要处理。”
“何事?”
“裁军!”
……
站在府门前,崔呈秀突然笑道:“杨侍郎,你一直猜忌张永贞,可你见过主动裁军,削减人马,公忠体国的奸臣吗?张恪,大忠臣也!”
崔呈秀说完,背着手转身就走,留下了傻愣愣的杨景辰……
第五百零二章 崇祯牵马
“想不通啊!”
寝宫之中,天启靠在龙椅上,面对着张恪的奏疏,大摇其头,百思不解。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小心说道:“主子,老奴给您换块冰巾吧!”
天启微不可察地点头,魏忠贤急忙从冰盒里面拿出一块松江细布的手巾,敷在天启的头上。
“魏大伴,你说张恪到底是什么人呢?”
“主子难为老奴了,安东王是,是个能人!”
“你啊,真不老实!”天启自言自语地说道:“能练出数万强兵,几年之间,灭掉气焰嚣张的建奴,恢复辽东。凭着他的本事,虽是古之名将,怕是也比不上啊!”
天启念叨着,突然咳嗽起来,魏忠贤急忙拍打后背,好不容易,天启才不咳嗽了,煞白的小脸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收复辽沈,活捉奴酋多尔衮,将野猪皮和皇太极这对罪大恶极的父子鞭尸!假使朕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坦然面对历代先租。我朱由校并非懦弱无能的皇帝,朕也能挺胸抬头了!”
听到这话,吓得老魏慌忙跪倒,泪水长流。
“主子,千万不要说这话,您龙体康健,大明的江山都指着您呢!”魏忠贤说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以来,天启身体越来越差,甚至不时昏迷。
魏忠贤私下询问过太医,太医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可是老魏不傻,他听得出来,天启的身体怕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魏大伴,你起来吧!”
“是,主子。”老魏擦着眼泪。
天启苦笑了一声:“朕的身体自己清楚,其实朕这次招张恪进京受赏。就像把这头猛虎圈在京城。朕是朱家的子孙,万一朕走了,不能给后继之人留下麻烦不是!”天启声音不大,可是听在老魏的耳朵里,却宛如惊雷!
果然,皇帝要对张恪下手了,魏忠贤是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会殃及池鱼。
停了一会儿,就听天启继续说道:“可是偏偏他又上了这么一道奏疏,竟然只请裁军一半。辽东只保留五万人马,节约下来的军费周济全国。若是真按照奏疏所言,张恪公忠体国,世所罕见,如此忠良名将,乃是大明柱石,朕实在是不忍自毁长城!”
张恪一份奏疏,不知道把多少人都弄糊涂了。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裁军可不意味着削弱力量。辽东地广人稀。即便是大力移民,没有三五年也别想恢复鼎盛时期。
建奴已经完蛋,若是还保留着十几万的军队,绝对是巨大的包袱。而裁军一半。留下最精干的力量,给予最好的装备,战斗力并不会下降太多。
接下来义州兵要应付的两个对手不过是草原的林丹汗,还有大明!
这俩家伙都是块头看着大。实际上外强中干,保留五万精兵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只要需要。张恪还可以快速动员,两个月时间,就能再度拥有十万大军,甚至更多……
只是这种动员体系大明的君臣是看不明白的,当张恪上了这道奏疏之后,原本对张恪颇有微词的一些大臣竟然转变了态度,甚至有人上奏,提议给予张恪亲王待遇,对手下将领也要大加封赏。
“主子,依老奴之见,张恪用兵如神,心思机敏。他或许是听说了不利的风声,因此主动上书裁军,至于到底是不是真心,还有待观察。正好这次他要进京受赏,还要在午门献俘,陛下不妨仔细观察,再决定去留。”
天启想了想,微微点头:“也只好如此,魏大伴,朕精力不济,你多留心一点。”
“老奴明白!”
……
时间进入十月份,张恪带着一万五千名士兵,押着三千多名建奴俘虏,还有上百驾马车,带着缴获的印信,龙旗,龙椅等等物品,逶迤而来。
天气已经转凉,有些地方竟然飘起了雪花,可是却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
每当路过一个城镇,街道两旁都是香案,百姓们焚香叩拜,拿出各种吃食,欢迎胜利之师。
尤其是那些从辽东逃过来的难民,看到了这一幕,更是泪水横流,哭得像是孩子一般。
“回家了,终于能回家了!”
“张王爷把抢占咱们家园的鞑子都杀了,能平安回家了!”
有些心急的人甚至顾不上即将到来的寒冬,毅然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哪怕只有一个地窝子,也能撑过冬天,在家里就是比外面流浪要好。
张恪派遣手下人特别安抚难民,帮着他们安全回家,另外还给李之藻等人去书信,让他们务必安顿好每一个百姓。
就在锣鼓声和鞭炮声中,张恪悄然过了山海关,离着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天夜里,突然有一队骑兵追上了张恪的队伍,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张恪的帐篷之中,守卫看到这二位,连拦都没敢,直接放行。
“永贞,你是不是糊涂了!”张峰毫不客气地说:“朝廷这些年可没少下绊子,万一你进了京城,朝廷下黑手,那可怎么办?”
同样风尘仆仆的张海川也说道:“恪儿,论起运筹帷幄,你爹不咋地,可是你爹这辈子就知道一句话,叫做人心险恶!你怎么能随便答应朝廷的旨意,就进了京城呢!”
看着爷俩都这么焦急,张恪顿时一阵苦笑。
“爹,大哥,我让人给你们送了信,你们难道没看?”
“信?”这爷俩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们直接追来了,没顾得上。”
张恪微微一笑:“爹,大哥,你们放心就是,朝廷的确有对我不利的心思,可是我同样有一堆招数对付他们,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又何必和朝廷闹翻呢!”
这爷俩还有些不信,尤其是张海川,凶巴巴说道:“恪儿,你可别逞强啊?”
“爹,孩儿还没傻到拿脑袋开玩笑,只管相信孩儿就是了!”
张恪的人马离着通州还要十里,就见到崔呈秀和杨景辰带着人马,远远迎接过来。
“永贞兄,陛下降旨,让我们先来见你,把礼仪程序和你说一下。”崔呈秀走进之后,低声说道:“圣上格外的关注,历来凯旋大将都由重臣迎接,这次皇上特别下旨,让信王代表他,给永贞牵马坠镫,这可是旷世殊荣啊!”
信王!
不就是崇祯吗!可不要沾上他的霉运才好。张恪暗暗想到。
第五百零三章 君与臣
朝堂永远不缺的就是内斗,虽然东林被压下去了,可是阉党内部也在互相倾轧,原来的首辅顾秉谦心力交瘁,已经请辞致仕。如今接替首辅的正是魏广微。
由于和魏忠贤一个姓,又百般顺从魏忠贤,朝中有了“大魏”和“小魏”的说法,俨然之间,把一位堂堂首辅变成了太监的儿子,促狭的味道不言而喻。
魏广微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在乎,宰相肚子能撑船,哪个当首辅的没有些闲言碎语。只是今天他却有些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安东王啊,安东王,这京城可是龙潭虎穴,岂能随便自投罗网啊!”
魏广微额头见汗,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少年,一身团龙衮服,华丽威严,再往脸上看去,稚嫩的面孔,清秀干净,他正是天启皇帝的弟弟信王朱由检。
其实按照年龄,朱由检已经可以就藩。也就是到他的封地,困守城中,做一辈子的太平王爷,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只是眼下情况特殊,天启身体越来越差,还没有儿子,他这个弟弟就成了皇位实际上的继承人。说起来也正是他尴尬的地方,名不正言不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树叶落下来砸了脑袋。
说出去没人相信,这次出城迎接张恪,竟然是朱由检三年多来,走得最远一次,脸上泛滥着出笼鸟一般的兴奋,顾盼自得。
恰巧看到了魏广微额头的汗水,朱由检忍不住问道:“元辅,天不算热,您老怎么出汗了?”
“啊,多谢王爷关心,是老臣身子有些虚弱,不碍的。”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他很识趣地闭嘴。没有多问下去。
“平辽公率领将士驾到!”
“平辽公驾到!”
大路上飞来十几骑,看着五彩的旗帜,一边跑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张恪的安东王毕竟没有正式册封,还要叫做平辽公。
听到骑兵的喊声,鸿胪寺卿立刻大声喊道:“奏乐!”
瞬间笙管笛箫,铜锣大鼓,一起响了起来。喜庆的鼓点随风飘扬,到了哪里,哪里都是欢喜鼓舞的场面。
外面有舞龙舞狮的队伍。热热闹闹,胜过新春佳节。
没过一会儿,远处大路上尘土飞扬,旗幡招展,张恪率领着大军缓缓赶来。离着老远,席卷天地的气势就冲到了面前,让人唏嘘赞叹,心神动摇。
“好,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强兵!”魏广微笑道。主动向前迎接,朱由检小眼睛放光,他见过京营仪仗,只是那些花架子怎么和义州兵相比。每一个动作都杀气腾腾。阳刚十足,看得朱由检心笙摇曳,反观自己,虽然贵为王爷。却暮气沉沉,真是有些自惭形秽。
还有一段距离,张恪就勒住了战马。从上面下来,向着魏广微和信王迎了上来。
“在下见过信王殿下,见过元翁。”
“呵呵,平辽公不必客气,赶快上马,我们替您牵马入城。”
张恪慌忙摆手,说道:“元翁,张某何德何能,岂能受过礼的恩遇!”
朱由检看张恪彬彬有礼,生出一丝好感,笑道:“皇兄有口谕,平辽公收复辽东,功劳卓著,本应该皇兄亲自迎接,只是圣体违和,不得不让小王暂代,还请平辽公不要推辞才是。”
魏广微也劝说几句,张恪只能无奈同意,一转身,手下人扶着他上马。
直到此时,魏广微才注意到张恪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刚刚下马的时候,也有人搀扶。按理说这种征杀疆场的大将,岂会轻易露出如此懦弱的一面!
“平辽公,莫非你的身体不适吗?”
“唉,元翁,我也不瞒你,久战久疲,在下早已不堪重负。能光复辽东,张恪平生之愿已经完成。早就向着将军务交出去,能专心养病,求之不得啊!”
张恪如今身份敏感,魏广微不敢随便说话,只是笑道:“平辽公年轻有为,乃是国之干城,陛下亲之重之,切不可自暴自弃!”
朱由检偷眼看了看张恪惨白的面孔,还有额头的汗水,似乎名将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大军缓缓进入京城,沿途都围满了百姓,路两边的香案一个接着一个,百姓焚香顶叩,还有小童拿着装满鲜花的篮子,洒在地上,鞭炮声惊天动地,百姓伸长了脖子,争相一睹义州兵的风采。
张恪最初还能挺直腰杆,坐在马背上,后来干脆就伏着马背。外人只当是平辽公谦虚谨慎,不愿受大家的叩拜,越是如此,大家就越觉得张恪平易近人。
只有身边的人知道,堂堂国公爷的手竟然在不停颤抖,汗水湿透了衣襟。
好不容易到了午门,按照礼节,士兵们将俘虏的建奴贵胄献上,又把缴获的物资展示在大明的军民面前。
此时四周围拢的百姓不下十几万人,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着。
当义州兵燃起了大火,把建奴的旗帜和龙椅龙袍等物扔到火堆里焚毁,顿时引来了长久的掌声,欢声雷动。
最后把奴酋多尔衮推了出来,又有人捧着皇太极和野猪皮仅剩下的头骨,绕场一周,所到之处,百姓状态疯癫,手舞足蹈,简直高兴疯了……
热闹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义州兵的众将,于伟良、周敦吉、秦民屏、刘少卿、谢超等等,全都享受着超级英雄的待遇,朝中大员牵马,百姓投入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他们烧化了。
只是这些热闹注定和张恪无缘了,他坚持到了午门,身体就吃不消了,被手下人悄悄搀扶着,早早去休息,无缘所有庆祝活动。
……
“魏大伴,张恪的身体真的那么遭了?”
魏忠贤皱着眉头,说道:“启禀主子,老奴询问了太医,他们说张恪连年在苦寒之地征战,身上暗伤不少。又遭到过刺杀,中过毒,新伤旧患,内外交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他们,还,还说……”
“还说什么?”
“启禀主子,他们说若是好生调养,张恪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若是继续领兵打仗,只怕难过而立之年!”
“哦!”
天启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苦笑道:“魏大伴,朕一直在想怎么对付张恪,竟然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遭到了这个样子,你去传旨,挑选最好的太医和药材,给张卿送去,再有,等他身体好了,就来见朕。”
天启说得客气,张恪岂能让他等着,到了京城的第二天,张恪就前来面圣。
到了寝宫之中,君臣见面,第一眼,两个人都惊呆了。在天启的印象之中,张恪器宇轩昂,风华绝代,就宛如初升的太阳,透着强大的自信,风采过人。甚至在不自觉之间,天启会模仿一些张恪的动作,在这位皇帝的心中,竟会有些小嫉妒。
可是如今呢,张恪面容憔悴,身形消瘦,步伐虚浮无力,和印象之中,大相径庭,不胜唏嘘感叹……
更吃惊的却是张恪,他的病半真半假,多一半都是装的,为的是不让别人注意他。
可是天启的病却装不了,这位刚刚二十出头的天子脸色灰白灰白的,好像水泥的颜色,没有一丝光泽,在鬓角竟然起了一些死皮。
眼袋很深,竟青紫色,吴有性说过,这是肾水枯竭命不久矣的症状。眼珠通红,失眠多梦,忧思过度,大口喘气,体质虚弱,咳嗽不断,肺火上行……
粗略地观察一下,这位大明的至尊简直病入膏肓,让张恪都吓了一跳!
天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张卿,怎么,朕这副尊容很难看吧!”
“不,天日之表,龙凤之姿,臣许久未能见到圣颜,臣,臣这是欢喜。”
张恪说着,跪下磕头,天启冲着魏忠贤说道:“魏大伴,朕没有力气,快把张卿扶起来。”
“是!”
魏忠贤急忙伸手,笑道:“张大人,快起来吧,你可是主子最看重的大臣,一身肩负大明安危,社稷之重,别让主子着急了。”
“多谢魏公公!”
张恪十分客气地说道。
天启一摆手,小太监竟然搬来了一把带着靠背的椅子。大殿之中的众人顿时天雷滚滚,要知道首辅在皇帝面前只有一个绣墩,竟然给了张恪靠背椅,这是何等荣宠啊!
张恪战战兢兢谢恩,坐了下来,可是老魏却还站在一边,才看了他一眼,天启就笑道:“张卿,别管外面人怎么说,他都是个奴婢,你才是朕的大臣!”
天启挺明白的,外面不是说什么老魏是九千岁,天启就是傀儡,看来多半是胡说八道,不然就是烟雾弹。
不管如何,病歪歪的天启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张恪暗暗告诫自己。
“张卿,光复辽东,你功劳最大,朕想起当初和你的约定,安东王的爵位,就是朕答谢爱卿的!”
“多谢陛下抬爱,臣肝脑涂地,不能报答万一。”
天启又道:“张卿,朕想询问你的意思,辽东以后该如何治理?辽东的精兵悍将,又该如何呢?”
张恪顿时挺直了腰板,寻思一下,笑道:“陛下,臣以为辽东应当建省,派遣三司官员管理地方民政诉讼事宜。至于辽东的人马,当逐步削减,分批调遣入关内,平定各省叛乱!”
第五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
每一个爬到高位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帮小弟,往自己身上下刀子割肉,几乎没人能做到。可是偏偏张恪就这么干,他提出的两条建议,建省和逐步削减兵力,和内阁提出的方略一模一样。
大明北方防线有九边重镇,这些地区全都施行屯田制度,有百万军户,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着武器,耕战结合。朱元璋曾经就自豪地宣称,养兵百万,不费朝廷一两银子。
可是经过两百年的发展,耕战结合的体制,造就了盘根错节的将门势力,让朝廷头疼不已,张恪提出的建省,正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只是这样的建议,出自最大军阀之口,实在是让天启摸不着头脑!
或许感到了天启的疑惑,张恪勉强跪在了天启的面前。
“陛下,臣有肺腑之诚,要向圣上启奏。”
“张卿家,起来讲吧!”天启关切地说道。
“不,臣好歹是领兵大将,还能撑得住!”张恪顿一顿,说道:“臣不过是童生出身,卑微如草芥,然数年之间,屡屡超擢,全赖大明皇帝错爱,臣铭感五内,不敢有一刻忘怀。自臣领兵以来,越发觉得建奴乃是心腹大患。他们作战勇毅,且狡猾无比,难以对付。偏偏我大明历经三大征,师老兵疲,财政枯竭。若是战事长久拖延,必然消耗财力,逼迫朝廷广辟财源。到那时候,官吏盘剥百姓,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势必造成烽烟四起,匪盗遍地。
外有建奴作乱,内有流寇横行,纵然陛下天资英睿。恐怕也会顾此失彼,难以周全。故此微臣不避诽谤,收辽东之田,建立军屯,养兵十万,用心苦训。又恐财力不济,故此百般用心,如海外贸易,建立银行,废两改元。甚至下江南,开市舶司……所作所为,远远超过人臣本分,臣深知罪孽深重。可是非如此不能聚敛财富,不能尽快平定建奴。”
张恪这番话是在给自己以往的行为做解释,毕竟几次天启召他进京,他都避开了,皇帝心中不可能没有疑惑。
果然天启仔细听着,眉头微蹙。不时点头,显然听进去一些,当然要完全打消他的疑虑,还远远不够。
张恪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所幸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如今建奴扫平,辽东安定。臣只问对得起当初誓言。可是臣内心惶恐却日甚一日。辽东有十万大军,兵多将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臣若从一己私利出发。巴不得陛下封赏将领,给钱给权,臣也能成为土皇帝,独霸一方……可是,拥兵自重,并非臣之所想,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才是臣之愿望。故此臣斗胆建议陛下,在辽东只保留守卫之兵,多余人马一律裁撤,减轻财政负担,是大明百姓能够减轻负担,内调外养,方能中兴大明!”
天启听着张恪的话,越发看不懂眼前的人了。如果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怕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忠臣能比得过他。若是假的,这家伙就是比曹操,比王莽还会装蒜的奸佞,绝对留他不得……
天启想了迟疑半晌,缓缓说道:“张卿家,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不愧为朕之股肱之臣。你为朕立下天大功勋,朕若是照你所说,岂不是辜负功臣吗?朕哪里忍心!”
“陛下仁德,可是身为臣子,也要知道进退。臣多年征战,病痛缠身,此番光复辽沈,都是其他人冲锋陷阵,臣已经拿不动战刀了!”
张恪落寞地自嘲道:“日后臣只想在京中安心养病,若是继续南征北战,劳心费力,简直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至于其他人,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现在退一步,才是真正为了长远计较,才能真正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我大明江山已经传承至今,没有人能做曹操,也没人能做王莽,还望陛下体查臣之苦心,成全君臣之谊,臣不胜感激之至!”
说完最后一个字,张恪泪流满脸,拜伏在地上,只见两肩抽动,泪水长流。
龙椅上的天启也不由得泪水滚落,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多年以来,饱尝人情冷暖。面对那些狡诈贪婪的大臣,他只能启用魏忠贤,重用人人不齿的太监,来维持江山社稷。
而此时又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出现在面前,他怎么能不欣喜!
当然,张恪的忠诚还有待观察,但是不妨天启对他另眼相看。
天启抬了抬胳膊,小太监会意,急忙扶着他,从龙椅上站起,缓缓倒了张恪面前,伸出枯瘦冰凉的手,艰难地把张恪扶起。
君臣对面,滋味难以言说。
“平辽公张恪忠诚无双,功勋盖世,特加封安东王,世袭罔替,领双俸,赐丹书铁券。”
天启说着,有专门的小太监立刻变成了华丽的骈文,把旨意拟好。
天启拉着张恪的手,笑道:“安东王,既然你身体不好,那就在京城暂时养病。只是朕舍不得让你闲着,京营这些年越发荒废,还请张卿帮着朕管起来。”
张恪万万没想到天启会把京营给他,正要推脱,可是天启眼神严厉,根本不容反驳。
“臣,臣勉力为之!”
张恪只好答应下来,又说了几句话,天启已经撑不住了,张恪只好告辞,回到了御赐的府邸之中。
他刚刚到了书房,猛地抬头,却发现有人已经坐在了里面。
“老师,您怎么在啊?”坐着的正是洪敷敎。
只见洪敷敎一脸寒霜,冷笑道:“好你个张永贞,竟然学诸葛亮吊孝!你可知欺君之罪吗?”
张恪一愣,随即笑道:“老师法眼如炬,只是弟子不得不如此。若是我器宇轩昂,风华正茂而来,只怕天子早就忌惮我,此时弟子和您已经阴阳两隔。”
洪敷敎哈哈一笑:“永贞,你以为一番举动,就能骗过所有人吗?咱们师徒没有背人的话,据我所知,京中的大臣没有谁相信你,他们依旧忌惮你这个功高震主的安东王!”
洪敷敎说的一点不差,张恪入宫觐见,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盯着。别看深宫大内,却从来藏不住秘密,张恪和天启的对话,每一句都在第一时间,传给了各路的神仙。
若是不然,洪敷敎也不会早早赶过来。
张恪倒是满不在乎,微微一笑:“老师,弟子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皇上相信了就够了。”
“噢,呵呵呵,你说陛下信你了?”
“应该差不多吧,要不然也不会让我管理总理京营事务了!”
“京营!”
洪敷敎吃了一惊,这可是那几位世袭国公的自留地,按照道理,张恪被封为安东王,爵位超过了那些人,管理京营身份足够。
可是张恪在京城根基浅薄,给他京营,又所为何来?
洪敷敎在地上转了两圈,突然眼前一亮,哈哈笑道:“陛下这一招果然厉害啊!永贞,你怕是被皇上算计了。”
张恪也是一惊,急忙问道:“老师,这背后有什么不妥吗?”
“呵呵,你可知眼下总理京营的勋臣是谁?”
“听说是朱纯臣。”
“嗯,不过据我所知,朱纯臣贪墨军饷,纵容家奴,吞并田地,民怨不小,有些御史已经准备弹劾朱纯臣。另外,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修成三大殿,已经从肃宁伯晋封为宁国公,也是国公爷的爵位那!”
张恪何等敏锐,一听就想明白了,脱口而出:“莫非魏忠贤要用侄子去掌握京营兵权?”
“没错!”洪敷敎笑道:“陛下虽然信重魏忠贤,可是一旦掌握了京营,魏忠贤的势力就再也没人能制衡,所以圣上才让你来个截胡!这一来可以牵制魏忠贤,二来也可以观察安东王是否忠心,一举两得,岂非妙哉!”
第五百零五章 京城大乱
“老师,书房有些凉了,让下人送个火盆过来吧!”
“不必!”洪敷敎笑道:“堂堂十几万大军的统帅,还怕冷不成?”
“弟子当然不怕,倒是冻着老师,就是弟子不孝了!”
“呵呵,冷点好,冷点脑筋清醒!”洪敷敎脸色一变,骤然严肃起来,他盯着张恪,咬着牙说道:“永贞,其实你不该来京城的。”
何止是洪敷敎,张恪身边多少人都这么说。凭着义州兵的实力和张恪的威望,守着辽东,谁也没本事把他调进京城,完全可以做一个土皇帝,逍遥自在,何必来京城冒险!
可是张恪也有苦难言,他太清楚那位崇祯皇帝的德行,一旦他即位,双方势必严重冲突。偏偏张恪还没有做好接管帝国的准备。
辽东移民没有完成,东南的市舶司刚刚开辟,资本的力量刚刚萌发,远远不是千百年传统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大明的江山还能维持,老百姓对皇帝尚存一丝希望。
无论怎么看,都没到取而代之的地步。
不管有多少危险,张恪都要来京城,参与皇权的交替,争取宝贵的时间。
这些话别说面对老师,就算对着家人,张恪也没法说得出口,他只能深深埋在心里。洪敷敎看着张恪有些为难,只当他心中矛盾。
“永贞,为师不是想让你造反,可也不想你落入危险之中。好在圣上没有急着动手,看样子暂时没有危险,咱们正好仔细推演一下朝局,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恪始终坚信办法总比问题多,因此笑道:“弟子正要讨教老师的高见!”
洪敷敎在京城多年,把文武百官看了个透。而且有张恪这么个弟子,他安枕无忧,丝毫不用担心前程。老先生把功夫都用在了琢磨人心上面。
第一个要研究透的就是天启,洪敷敎给天启四个字评语:大智若愚!
天启和他的父亲光宗朱常洛在即位之前,处境都非常艰难,能够拿到皇位,全都靠着清流的鼎力支持。
等到当了皇帝,这对父子都大力提拔过东林党的清流。可是渐渐地天启发现清流不清,相反,还是浊流,是一群利欲熏心,一门心思争权夺利的小人!
而且他们的党同伐异。甚至威胁到了江山社稷。
为此天启毫不犹豫放出了两个人,在中枢,利用魏忠贤的厂卫特务,压制东林。在辽东则是重用张恪,提升武人地位。
目前看来,这两个人都用对了,魏忠贤清除东林党之后,任用大批干吏,虽然不够清廉。但是至少能去做事,保证朝廷机器正常运转。
至于张恪,更是扫平了辽东,平定心腹大患。让边疆恢复安宁。
如果天启身体健康,或许这会成为一段君臣佳话。坏就坏在当一切变好,天启的身体却完蛋了。
年轻的皇帝不得不为了后事考虑。
洪敷敎笑道:“以老夫来看,圣上对你和魏忠贤都有着不信任。因为你们两个都太强,超出了新君控制的极限,因此为了大明江山。最好就是将你们一起除去,可是圣上却没有这个能力了!”
“老师高见,既然不能除去,索性就继续留着,让两个人相互制约,保证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洪敷敎点点头,可是又摇摇头。
“陛下想的很不错,只是他毕竟还只有二十二岁,年轻人最容易犯的就是一厢情愿的错误,他这个设想有两个致命缺陷。”
张恪一听,来了兴趣,凝神听着。
“第一,他错估了魏忠贤,魏忠贤的强大,是建立在皇帝的绝对信任上,至于本身的能力,魏忠贤只算是中人之姿:第二嘛,他错看了新君,不出意外,天子无后,继承皇位的应该是信王朱由检,信王这个人我见过,虽然名声不差,可是他身边聚拢了大量的清流,耳濡目染之下,他既讨厌宦官,也讨厌武夫。若是他掌权,断然不会允许你和魏忠贤相互制约,他只会急不可耐地动手。”
张恪哈哈一笑:“老师所见高明,要弟子说,还有一个漏洞,就是他低估了我手上的力量!”
这可不是张恪吹牛皮,他对义州兵的控制自不必说,光是他和东南大户之间,甚至包括晋商之间,都有着绵密的关系。
再加上手握船队,银行,掌控海外贸易的暴利,有一大票人死心塌地支持着张恪,这些人手眼通天,力量惊人。扯旗造反未必能行,但是弄死个小皇帝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恪想到这里,悚然而惊。
“老师,弟子有一点疑惑,按理说圣上二十出头,身体应该很不错,为何会每况愈下,莫不是有人……”
吸!
洪敷敎脸色霎时间大变,的确天启病的奇怪。
“永贞,你是说有人暗害皇上?”
“深宫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像先帝服了红丸,立刻丧命,闹得天翻地覆。可是如果用慢性毒药,一点点戕害陛下身体,可就隐蔽多了。”
对于张恪的推论,洪敷敎眯缝着眼睛,仔细想了许久。
“永贞,此事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不过为师以为,倒是可以拿来做文章。”洪敷敎说道:“我会安排人手调查,一旦查出蛛丝马迹,暗害皇帝那可是天大的罪责,谁也逃不掉!”
有了罪证,就师出有名。张恪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他握着大军,不怕来硬的,就怕没有借口,因此笑道:“老师,弟子还要养病,就要辛苦您了!”
洪敷敎顿时笑骂道:“你小子身体比牛还壮,少和为师装蒜。”
“弟子当然不敢和您老装蒜,只是弟子要和那些人装蒜。”张恪笑道。
洪敷敎捻须大笑,十分开怀,说道:“永贞,查有无暗害陛下之人,只是防守而已。你领兵多年,肯定知道光靠防守。是打不赢战争的。”
“恩师的意思是?”
“还要进攻。”
“从哪里下手?”
“就从京营!”洪敷敎笑道:“改朝换代,没有兵权可不行,京营虽然废物,但是好歹有十多万人,捏住了京营,手上的筹码就多了。”
……
张恪和洪敷敎谈了大半夜,把一切要注意的都谈过了。张恪对京中的局势也了然于心,送走了老师之后,张恪并没有急着动作,而是老老实实泡病号。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离着年关也越来越近。这个冬天还算是热闹,先是光复辽东,接着午门献俘,又册封张恪为安东王,热闹一个接着一个。
朝廷为了庆祝胜利,下令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徭役,老百姓能喘口气。大家都说这是安东王带来的福气,不出意外。光复辽党的戏码又成了戏台子的猪脚,大有唱着过年的架势。
除了张恪之外,还有几项重要的任命,崔呈秀以阁老的身份。出任辽东经略,王化贞被任命为辽东巡抚兼任左布政使,李之藻出任右布政使,杨廷筠出任按察使。张海川因为擒获多尔衮有功。破格授予辽国公的爵位,署理辽东大都督。
这套班子用的还是张恪的旧人,可是明显按照内地省份。设置了三司,只等水到渠成,就进一步分化张恪的权力。对此安东王没有一丝的反应,完全逆来顺受,老实养病,让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大家伙就不关心张恪了,原因很简单,到了年关,朝廷发不出俸禄了!
都说当官发财,可是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都是肥的流油。比如都察院的御史,六科廊的给事中,还有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等等清水衙门,一年到头,得不到多少孝敬,百官就指着一点俸禄过日子。
前几年,欠俸是常事,最近两年,魏忠贤秉政,老魏还算不错,最少也会发八成的俸禄。
九千岁说的明白,官员俸禄本来就不够,若是拖欠,等于是逼着他们去贪污,与其让他们祸害老百姓,倒不如把俸禄发齐了。
老魏还算明白人!
腊月二十三,又是百官发俸禄的时候,大家早早等在了储济仓前面。顶着凛冽的寒风,终于开始发放俸禄了。
大家乐呵呵接过东西,仔细一看,全都傻眼了。
上至六部九卿,下至末品小吏,全都一视同仁,三升陈米,两斗花椒,一千贯宝钞……
轰!
顿时所有人都炸锅了,没有银子,没有丝绸布匹,难道让大家伙喝西北风吗!
百官鼓噪,户部的官员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出来解释。因为光复辽东,要犒赏有功将士,银子和布匹都拨到了辽东,只能委屈在京的官员忍耐一下,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这番说辞下来,不少官员都冷静下来,一想到那位刚刚晋封的安东王,都不免心虚。
就在此时,有个给事中站了出来,冷笑道:“扯你娘的臊!安东王给陛下上了折子,犒赏三军,奖掖有功,安顿退伍老兵,这些银子都从战争债券里面出。至于朝廷的赏赐,只有一百万两白银和五万匹丝绸细布。何来把东西都给了辽东之说,我看是有人给贪污了!”
一块石头落到了厕所,激起了公愤!
这些京官们把给的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分头跑回衙门,仔细查看公文。
果然按照所说,根本没有给辽东。大家仔细一查,总算是找到了毛病,朝廷的确拨付了大量的犒赏三军的银子,只是没有落到辽东,而是到了京营和九边其余诸镇!
看到这里,文官都炸庙了!
好啊,给辽东我们没说的,竟然给了京营,他们干了什么?
“年兄,年弟,别客气了,大家弹劾朱纯臣,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第五百零六章 决战紫禁城
“永贞兄,大恩不言谢,就看老崔往后怎么报答吧!”
崔呈秀说完,竟然双膝跪地,给张恪磕了三个头。不怪崔呈秀如此,他觉察出京城波诡云谲,不是久留之地,就向张恪求助,结果张恪爽快的答应,让他出任辽东经略。
没有多长时间,张恪果然做到了,让他能够脱离苦海,逃出生天。
可是让崔呈秀有些过意不去的竟然是张恪一脚踏了进来,一出一进,更显得张恪仗义,够朋友!
“崔兄,以后辽东的事情还要多多仰仗你。”
“没说的,我是萧规曹随,遇到事情,我会多请教王化贞,请教张世叔,让他们给我掌舵!”
“哈哈哈,崔兄客气了。”张恪笑道:“我举荐你去辽东,一来是咱们关系不差,二来你是个干吏,眼界也比他们宽。你以后做事情,务必要维护辽东的利益,对辽东有利的事情只管做!”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潜台词就是朝廷有意见,也让朝廷滚一边去。
“永贞兄放心吧,老崔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办。”崔呈秀拍着胸脯保证,又交代几句,张恪就准备送客,他现在是病号,会客时间太久不好。
崔呈秀犹豫再三,说道:“永贞兄,这一次京官闹俸禄,你可知道钱到哪去了?”
张恪眉头一皱,储济仓数百官员和户部的人差点打起来,早就是人尽皆知。张恪不动声色,笑道:“听说是让京营和九边给瓜分了,不少官员要弹劾朱纯臣。”
“呵呵,永贞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朱纯臣有多大的本事,能截留朝廷预算。能够中饱私囊!”
张恪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崔兄的意思是背后有人?”
“嗯,我直说了,是魏公公干的。”崔呈秀道:“魏公公的侄子魏良卿当了宁国公,魏公公有意让他接手京营,另外他想把兵部尚书的位置给太常寺卿田吉。”
田吉这个名字张恪不陌生,外面都称他是魏忠贤手下的五虎,名列第三,至于第一位就是面前的崔呈秀,只是如今已经成了他张恪的人……
“田吉掌握兵部。魏良卿掌控京营,如此一来,兵权都落到了他九千岁的手里,魏公公端得好算计!”张恪轻蔑一笑。
崔呈秀继续说道:“魏良卿论起才略,别说比永贞兄,就算是给我提鞋,老子都不用他,神马玩意!”又骂道:“魏公公许是也知道他没本事,就想着用钱砸。收买人心。因此拿出了二百万两银子,加上二十万匹丝绸,名义上是拨付辽东奖励三军,实则暗中扣下。想要把京营掌控在手里。”
听到这里,张恪也不由得对魏忠贤有些敬佩,老太监眼光不错,知道要抓军权。只是想靠银子就拿下京营。未必有些痴心妄想了……
崔呈秀看着张恪面带思索,顿时就不废话了,该怎么应付。让张恪出招就是了。他乖乖退出了王府,急匆匆赶赴辽东,京城这个龙潭虎穴,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
大明废除了御史台,将左都御史置于和六部尚书平级的地位,同时又创造性的设置了六科廊,结果却是造就出一帮无人能约束,也无人敢惹的一个群体……言官!
就在小年领俸禄之时,百官大闹,冲突中有三位六科的给事中被打了,其中一位还昏迷不醒。
六科的其他人急忙找来马车,送同伴回家。一路走来,小巷子越发幽深,地面上坑坑洼洼,行进艰难。
到了胡同最里面,一个狭小的院子出现在眼前,破败不堪,走进去之后,只见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妇人从里面出来,看到车上的男子,顿时惊得扑过去,嚎啕痛哭。
吏科给事中宋权急忙安抚女子,让人把同伴送进屋子。
进了矮小的屋子大家才猛然发现,里面家徒四壁,只有几张好友送的对联画作,炕上的被褥都破旧不堪,米缸里没米,柴房里没柴,连饭都吃不上,更遑论请大夫了。
妇人趴在丈夫身上,不停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不是领俸禄吗?粮食呢,银子呢?朝廷什么都不给,还把人打成这样,这个官不做了还不成吗,我们不做了!”
哭声杜鹃啼血,不忍听闻。
在场的几位给事中纷纷落泪,宋权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银子,挥着泪说道:“大家伙别看着了,有什么都拿出来,给蔡兄请大夫,买柴买米!”
下人急忙去忙活,几位给事中看着家徒四壁,寒冷逼仄的小屋,悲从中来。
这就是言官,这就是清流!
朝廷的脊梁骨,大明的良心,从太祖设立六科廊以来,多少给事中奋不顾身,用一腔热血,勇斗权奸!
无论是刘瑾这般的阉宦,还是严嵩一般的奸臣,哪一个不是铁骨头的言官,一波波发起飞蛾扑火的攻势,生生用弹章击倒的。
二百多年,言官甘守清贫,赤心报国,竟住着如此简陋的房子,食不果腹。朝廷竟然还敢克扣俸禄,试问当道掌权诸公,良心何在?
“科长,弹劾,一定要弹劾!我们这就上折子,不是为了蔡兄鸣不平,而是要问问他们,到底是如何治理大明的?以往推说辽东建奴作乱,可是如今建奴已经平定了,外患除去,可是内忧仍然日甚一日,要还闭口不言,对得起咱们的职位吗?”
“没错,文官绣着飞禽,武将绣着走兽,唯独咱们,胸前绣的是明辨是非的神兽獬豸。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得不言!”
宋权看着众人同仇敌忾的神情,他豁然站起,说道:“诸位同僚,到了咱们匡扶社稷的时候。不过做事也要讲究分寸,我们这一次只弹劾户部,只弹劾兵部,只弹劾京营,问问他们,把朝廷的钱都弄哪去了!”
……
腊月二十九,足足迟来了一个多月的雪飘飘洒洒,紫禁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临近中午时分,突然大街上多了无数人影,仿佛是约会好了,六科的给事中,十三道的御史,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寺,六部郎中主事,大大小小数百位官员手捧奏折,昂首阔步,向着左顺门而来。
魏忠贤的亲信太监李朝钦正守在左顺门,看到面前汹涌而来的百官,竟然吓得手足无措。
“快,锦衣卫的校尉,拦住这些目无圣上的乱臣贼子!”
就在此时,有人高声断喝道:“阉竖,张开狗眼看看,有手无寸铁的乱臣吗?”
第五百零七章 安东王驾到
左顺门前,数百位官员,加上他们的随从,足有一两千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诚然这些人中,几乎都是着蓝袍的官员,可是数量之多,气势之盛,也是这些年罕见。
领头走来的正是吏科给事中宋权,他身着棉布袍子,外罩官服,没有裘皮保暖之物,寒风裹着雪花,打在身上。冻得他脸色乌青,鼻头流下清鼻涕。
宋权浑不在意,迈着大步来到左顺门前,厉声大喝:“值事中官听真,吏科都给事中宋权有本上奏,烦请送交陛下之手。”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的大臣异口同声,全都有本上奏,声音之响,竟能传入九重皇城!
听得李朝钦浑身颤抖,脸色铁青,颤抖着手指,破口大骂。
“都反了天了,主子圣体违和,正在休息,年关岁末,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要过个好年。你们竟敢跑到紫禁城闹事,是存心作乱,居心叵测,咱家断不能容了你们!”
“来人!”
尖利的嗓音传出去老远,值事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力士,宫中的侍卫一起涌出。其实几天前东厂就探听到了,百官焚香沐浴,写折子,准备上书参奏。
消息传到老魏耳朵里,魏忠贤倒是没怎么在乎。
按照他的估计,最多就是几道不痛不痒的弹劾奏折,他能把东林党捏死,根本不在乎这些。
可是真正事到临头,魏忠贤和他的手下才猛然发现,情况完全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李朝钦也只能下达死命令,一定要把这些人赶走,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过完年!
拿着铁尺绳索的锦衣卫将众位官员围在了中间,他们整齐地敲着手中的武器,发出砰砰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大家伙都挺直腰杆,要是退了,咱们就没脸见人了!”
“对,与其在家里饿死,不如被打死,好歹能名留青史!”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谁要是退了,我们就打死他,在左顺门打死人可是不犯法的!”
……
文官们交头接耳。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李朝钦可等不了,他把眼珠子一瞪,冷笑道:“宋科长,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上奏朝廷,可是你们知道吗,圣上龙体有恙,你们要是忠君爱国,就该回家老实忍着。不要出来闹事!”
“哼,我们这些人前来,就是给圣上治病的!”
“胡说,你们懂得医术吗?”
宋权不屑地冷笑道:“圣上之病。乃是忧心国事,我们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我们懂医国!”说话之间,宋权转身面对着所有官员。泪水滚滚流下。
“同僚们,大明病了!这些年来,大明先是民不聊生。如今官也不聊生!谁都活不下去了。说东林祸国,东林已经倒了,说建奴为祸,建奴已经平了。可为何大明还是千疮百孔,还是每况愈下?我们以前都糊涂着,可是现在明白了,根子上出了病!何以朝廷税收稀里糊涂的就被截留了,就不知所终了?小门小户过日子,还要算清楚账目,偌大的大明朝,竟然不知道钱哪去了,岂不是荒唐之极!”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在场不少官员都偷偷抹眼泪。
宋权眼含痛泪,又对着李朝钦冷笑道:“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公公若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可是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要问明白这个理儿!”
说完,宋权带头跪倒在地,痛哭道:“陛下,臣等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求皇上开恩,见臣等一面吧!”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都跟着,泪水泉涌,声闻于天。
李朝钦看着这帮人,真真是咬牙切齿,又恨又怕。若真是和万岁当面对质,这些年魏忠贤一党也没有贪墨,一个个肥的流油,查下去谁都没有好下场。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事情压住!
李朝钦想了想,冷笑道:“你们当真不退?”
“誓死不退!”
“好,都是好汉子,咱家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硬,还是鞭子硬?给咱家狠狠打!”
一声令下,锦衣卫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纷纷举起皮鞭铁尺,照着百官就打了下去。
生牛皮的鞭子,裹着铁丝,打在身上,没两下,棉衣就碎裂,接着血肉模糊。在场的官员都是文弱书生,哪受过这个罪,外围的人很快痛得昏厥过去。
锦衣卫像是疯狗一样,不停抽打,百官一个接着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鲜红的液体流在洁白的雪地上,颜色狰狞可怖,血腥味刺鼻,让人不寒而栗。
李朝钦在东厂当差,什么刑罚没有见过,可是眼前这些文官竟让他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懦弱不堪,面对着酷刑责打,他们骨头贼硬!可以伤,可以死,就是没人退后!
宋权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虚弱的同伴前面,背后都是血痕,没有一块好肉,愣是死活不退!
“大家伙记着,我们是流血不流泪的言官,是大明的良心,我们不能退!”
百官的嚎哭之声,远远传了出去。
从午门那边,突然跑过来一群人,他们身着大红的官服,披着红色的披风,头上戴着梁冠,脚步仓皇,向左顺门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洪敷敎,他一直盼着光复辽东,甚至苦心习武,功夫还不弱。在众位部堂高官里面,他算是头一号!
冲到了锦衣卫的身后,洪敷敎飞起一脚,踢倒了一个,转身两拳,又砸倒了两个。
“敢打锦衣卫,想造反啊!”
这帮刽子手正准备下手,可是一看是部堂高官来了,他们也吓得哆嗦起来。迟疑之间,内阁首辅魏广微,大学士黄立级,兵部尚书田吉。以及其他十几位部堂高官全都气喘吁吁赶来。
“住手,都给老夫住手!”
魏广微三步两步,到了李朝钦面前,深深吸了口气,脸色铁青,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李公公,百官上书,乃是他们的本分,还请你的人住手!”
李朝钦打量一下魏广微。不屑地说道:“原来是魏阁老,他们不是上书,而是造反,明知道主子养身体,却在年根来捣乱。你们文人不是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吗?咱家若是不替主子把门看好了,咱家才真该死!”
魏广微咬了咬牙,怒道:“他们是大明的栋梁之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哼!”李朝钦冷笑道:“咱家只听主子的,只听魏公公的。当然你魏阁老不也是如此吗?”
李朝钦原本害怕,可是看到魏广微他们反倒不怕了,横竖这些部堂高官都敬畏魏公公,而跪着的那些官员又是他们的徒子徒孙。门生故吏。孙猴子遇上了五行山,一物降一物,你们文官自己闹腾去吧!
魏广微此时是恨得牙根痒痒儿,他这个首辅当得真是憋屈。就因为屈从魏忠贤,竟然连区区李朝钦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悔不当初!
魏广微强压着怒火。转身到了众多官员面前,冲着大家深深一躬。
“诸位,你们的心思老夫都看在眼里,明天就是除夕,大家都先回去,好好过年。你们的意思老夫会代为禀奏,你们放心,一定会有满意的答复!”
宋权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笑道:“元翁,我们要弹劾的人里面,就有你一个,我们就想问问您,大明江山如此,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一句话,把魏广微问住,他就算有办法,不还是要魏忠贤答应吗!
他这一迟愣,顿时坏事了,在场的众多官员不屑地说道:“元辅,你不要再欺骗大家伙了?朝廷被弄得山穷水尽,就是你们害得,我们又怎么相信你们?”
“对,我们要和圣上面奏,我们要见皇上!”
……
百官再度鼓噪起来,可把李朝钦气坏了,他一挥手,尖叫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都给咱家送到东厂诏狱,一顿年夜饭,东厂管的起!”
厂卫的人就要动手,在场的众位高官想要护着也不是,不护着也不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来了一驾四轮马车。
到了包围圈外面,马车停下,车帘撩开,马夫搀扶着,从里面下来一个人。
此人身量很高,就算弯着腰,也不比一般人矮,他缓缓走过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看到他之后,全都吓得往两旁退,就连地上的那些官员也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此人就在护卫的搀扶之下,不紧不慢,踩着积雪,走到了左顺门的前面。
“永贞!”
洪敷敎几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来人。
“永贞,你不要命了!这大冷天怎么不在府里养病,跑出来作甚?”
听着洪敷敎的话,大家都悚然一惊,来的正是新近加封的安东王,大明第一功臣张恪!只见他冲着洪敷敎还有在场众人拱拱手,微微一笑。
“老师,弟子倒是想养病,只是事情涉及弟子,弟子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李朝钦看到张恪来了,脸色一变,他走过来,深施一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敢情是王爷驾到,奴婢有失远迎!”
张恪根本没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跟随在张恪身后的卢象升冷笑道:“责打数百官吏,亘古未闻,他年修史,公公必定有一笔!”
“你!”李朝钦想说什么,可是卢象升已经转过头,跟随张恪到了官员们的前面。
张恪先是冲大家伙作揖,这下子吓坏不少人,刚刚魏广微虽然也施礼,可是魏广微毕竟难逃干系,大家都有怨气。可是张恪身为王爷,他们可不能坏了礼数,即便是受了伤的官员也挣扎着施礼。
张恪一摆手,让卢象升放了一个貂皮的坐垫,他坐在了上面,自嘲地笑道:“若是没有这张垫子,我怕是没法撑下去。”
“王爷!”不少官员顿时眼圈通红,光复辽东没让张恪到达名声的顶点,反倒是提议裁军建省之后,官员们都说功成身退,张恪有古仁人之风。
在如今的状况之下,除了深居九重的天启,唯一有分量调解此事的就是张恪,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张恪恢复了平静,缓缓说道:“本王深知大家是为了道义而来。”
此话一出,顿时在场官员眼泪汪汪的,心说还是王爷理解大家伙,对张恪越发有信心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也要先治标,再治本。户部拨银子,说是要犒赏义州兵,不管到没到,都算在本王名下,眼下财政缺口二百万两,本王一力承当!”
“哪能让王爷担啊,这都是朝中出了奸贼,我们要锄奸啊!”
张恪果断一摆手,提高了声音:“我说了,要先治标,马上就过年了,陛下龙体欠安,正在休养,做臣子的不能扰了陛下,我准备把丰台大营的一块地给卖了,能凑五六十万两。魏阁老,黄阁老,还有诸位大人,你们也都想想办法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第五百零八章 吓死人
卖地在后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可是从来没有想过。魏广微满脸的为难,低声说道:“王爷,只怕此事于礼不合,我怕……”
“魏阁老,让百官跪在这里,被人毒打,就合乎礼法了?”
魏广微被说的满脸通红,诺诺无言。
倒是兵部尚书田吉站了出来,冷笑道:“张王爷,丰台大营的土地是用来练兵的,没有兵部的准许,岂能轻易买卖?缺钱也要正道直行,不能随意标新立异,破坏规矩,如此我兵部决不答应!”
“哈哈哈,好一个正道直言的忠臣,田兵部,下官这里有张图,请您看看!”卢象升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高高举在空中。
大声说道:“不光是田兵部,还有在场的众位都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丰台大营的图纸。最近由于义州兵进驻,在下让人建立营盘,结果一查不得了,在凤台大营到永定门之间,竟然有不少田庄,别墅,沿路生意兴旺,商贾云集。一问之下,这些土地都是属于大营的,可是多年以来,不断有人侵占,鲸吞蚕食。田兵部,你既然讲究规矩,那好,就把这些土地都拿回来,交还丰台大营,用来驻军!”
“你!”
田吉老脸通红,又羞又恼,只能说道:“本官刚刚就职兵部,历年的烂账岂能算在老夫头上!”
“既然你不敢承担,就请闭嘴!”
卢象升毫不客气,他可不光仗着张恪撑腰,在光复辽东一战,卢象升也立功颇多,如今被封为兵部左侍郎,加太子少保,没有理由怕一个全靠魏忠贤提携的田吉。
两个人斗嘴。张恪根本懒得说话,等他们停了下来,张恪才继续说道:“诸位方才也听到了,光是丰台大营的土地就说不清楚,大明天下,还不一定有多少烂账。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财政缺口补上,然后再好好清算。”
张恪说完,户部尚书毕自严站了出来,赞同道:“王爷一语中的。下官佩服之极。光是丰台大营的田产未必足够。我户部在京中有几处仓库,已经空闲许久,不妨也都卖了!眼下卖了,或许还能有点银子,若是不卖,只会落到硕鼠手里,对朝廷毫无益处。”
户部同意卖,其他各部也只能点头。大家伙算过之后,洪敷敎到了张恪面前。
“永贞。差不多能卖一百七八十万两银子,首辅大人说了,五品以上官员领一半的俸禄,五品以下的全领。另外被打伤的官员一律派遣医生,提供药物救治。让大家过一个舒心的年。”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着满地的伤号,谁都知道这个年是别想舒服!
“老师。如此非常妥当,不过那么大的亏空,总要查清楚。我提议。都察院,六科廊,刑部,大理寺,还有内阁,户部,兵部,各自派出人手,年后开始清查账目,把失踪的银子找出来,把贪墨银子的蛀虫挖出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张恪生意不高,可是强烈的杀气一闪而逝,却让在场官吏从骨子里感到恐惧,这就是领兵大将的风采,真是让人叹服。
让人心腹口服,不光有实力,还有占一个理字!
张恪先帮大家解决了俸禄问题,又承诺彻查,顿时让大家有了台阶,不少跪着的官员们热泪盈眶,他们不是为了一点俸禄就来闹,而是大明江山到了如今,他们已经看不下去了。
查,一定要查个底儿掉,别管牵涉到谁都别想跑!
京官们以往对张恪有种种看法,可是第一次正式接触,却让大家伙无比熨帖。难怪人家能打败建奴,光复辽东,做事就是有主见,有办法,让人服气。
张恪又交代几句,就借口身体撑不住,急匆匆回了王府。张恪一走,在场的众位官员也都纷纷散去,受伤的被送回了家中。
一场超级风暴就这么化于无形……
自从百官跑到左顺门,如此大事,魏忠贤也压不住,只能如实禀报天启。
当听到消息之后,天启气得暴怒,他甚至要下旨,召见百官。可惜他的身体越发虚弱,竟然直接昏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天启眼圈通红,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如何?”
大家都知道,当然是问左顺门情况如何。
李朝钦也不敢隐瞒,只能说道:“主子,安东王现身,说是变卖土地,把亏空暂时补上,然后让各个衙门彻查。”
天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张卿家总是有办法,传旨意,赐张卿玉如意两对,多谢他替朕分忧。”
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天启皇帝对张恪的举动十分满意。
天启满意,可是有些人就没法满意了。
……
司礼监的值房,魏忠贤坐在自己的屋里,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人,左边的是兵部尚书田吉,右边的是宁国公侄子魏良卿。
只见田吉不停唉声叹气,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田大人,有九千岁在,还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叔叔大人!”
“哼!”魏忠贤冷哼一声,要说起来,满朝文武,魏忠贤几乎没有怕的,唯独这个张恪,他们几年前就打交道,合作过,也捅过刀子,对张恪的实力,魏忠贤是深有体会。
“唉,事情不好办啊!”
魏忠贤无奈地叹口气。
他这么一说,魏良卿顿时吓得变颜变色,急忙试探道:“叔叔,他张恪不过是刚从辽东过来的土包子,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他折腾不出什么浪花。至于那些文官,更是吃鼻涕拉浓,一堆废物,有什么了不得的!”魏良卿说的轻佻,可是也说出了事实。
如果俸禄发下去了,事情拖过了年后,等到税收上来,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可是事情会像魏良卿想的这么简单吗?
“不好了,干爹大事不好了!”
李朝钦从外面匆匆闯进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扑通跪在了魏忠贤的面前。
“干爹,义州兵把兵部给包围起来了!”
“什么?”魏忠贤豁然站起,惊呼道:“今天是大年三十,衙门都要休息,是谁给他的旨意,怎么敢封了兵部?”
“是,是魏阁老上的奏折,洪公公披红,张公公用印。正好趁着过年休息的半个月,把账目都给查清楚了!”
一听这话,田吉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干爹,儿子完了!”一声大叫,堂堂兵部尚书愣是吓昏了。
第五百零九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怪田吉吓得昏死过去,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过。面对着百官,张恪亲口说要先发放俸禄,然后出了正月十五,等到重新开工,再进行调查。
也就是说,对于双方都有半个月的时间,凭着魏忠贤的本事,把账面抹平,该还回去的银子还了,该灭口的灭了。
等到查的时候,最多送出几个替罪羊,就啥事都没有了。
魏忠贤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甚至觉得这是张恪故意网开一面,不想和自己撕破脸皮。
可是事实却远远超出魏忠贤的想象,张恪竟然利用大年三十骤然发难,一举拿下兵部,连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真他娘的不愧是第一名将,玩政治斗争也是一样狠毒,一样迅猛!
魏忠贤在地上来回踱步,这时候有人把田吉救醒了,他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跟死了妈似的。
“干爹,九千岁!大事不好了,兵部截留银子的账册都在,若是让张恪拿到手,儿子就完了。干爹啊,您老可一定要救儿子啊!”
田吉砰砰磕响头,抹得蟒袍上面满是鼻涕。他可是真吓坏了,虽然是兵部截留银子那是惯有的,可是一下子截了二百多万两,其中涉及到京营,涉及到安东王张恪,这要是闹起来,军队甚至会哗变。到时候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算九千岁魏忠贤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田吉伏地大哭,魏忠贤脸色阴得骇人。不过魏忠贤到底是魏忠贤,很快平静下来。
“你先滚起来!”
田吉乖乖从地上爬起,魏忠贤思忖一下,说道:“眼下的关口是陛下那边,咱家必须盯着,省得张晔那个老东西趁机说坏话。”
魏忠贤敏锐的察觉他是被人算计了,本来该是张恪上书。结果张恪没有动静,却从收复魏广微那里发难,如今无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都不靠谱儿了!
“叔叔,张晔的确不是好东西,他和张恪穿一条裤子,要不要出手把他拿下?”
“猪头!”魏忠贤气得大骂:“蠢货,眼下是要息事宁人,不是给我挑事,拿下司礼监掌印。你是想把天捅破吗?”
魏忠贤一顿臭骂,魏良卿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多说。
“听着,你和田吉马上去兵部,田吉好歹还是兵部尚书,一定把账册拿回来!”
“干爹,他们要是不给呢?”
“你他娘的不会抢啊!”魏忠贤终于爆了粗口,劈头盖脸说道:“去,告诉许显纯。把锦衣卫的人马调去,再有把东厂的番子也带去二百,咱家倒要看看,他张恪敢不敢动天子亲军!”
“叔叔真高!”
“要溜须回来说。赶快给咱家滚去!”
魏良卿和田吉点头哈腰,出了屋子,一溜烟儿向外跑去。转过墙角,正好撞上了一个人。
“啊。是洪公公!”魏良卿不尴不尬地说了句。
洪清泉一脸和煦的微笑:“原来是国公爷和田部堂,这么大冷天,二位忙什么。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谢公公好意,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眼看着魏良卿和田吉的背影,洪清泉不屑地冷笑,“就凭你们,想和安东王斗法,道行太低,再修炼五百年吧!”
……
洪清泉还真有点先见之明,这两个家伙的确不是张恪的对手,就算加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也是一个德行。
他们三个气喘吁吁,带着人马跑到了兵部,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最后一拨人马离开兵部衙门,卢象升亲自送了出来。
“宋科长,接下来可要辛苦你们了!”
“没说的!”吏科都给事中宋权昨天挨了鞭打,浑身的伤钻心刺骨的疼,小脸蛋煞白。就算如此,他也咬牙撑着前来。
无他,事关生死耳!
若是能揭开大案,他宋权一下子名扬四海,就走上了终南捷径。言官虽然清苦不假,可是很多外官还羡慕的流口水。道理很简单,只要上对了一本,参倒了一个权臣,立地成圣,前程似锦。
当然凡事都有风险,就拿这一次来说,事情涉及到了魏忠贤,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稍有疏漏,就会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由不得他不小心。
“卢大人放心,从今天开始,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还有各个衙门的官员,我们会用命盯着,在清查完毕之前,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一个指头!”
“呵呵,宋科长铁骨铮铮,深明大义,本官放心。不过本官斗胆问一句,若是圣上下旨,让你们交出账册呢?”
“这……”宋权顿时被问住了,其实天启病重,未必能下旨,倒是魏忠贤有可能矫诏,这种事情九千岁也没少干。
“下官会据理力争!”
“呵呵,王爷让我告诉一句,别忘了六科手上的权力。”
六科!权力!
宋权虽然名叫“权”,可真正要用起来,还是有些怕怕的。
“您是说要用科参之权,封驳圣旨?”
卢象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圣旨,而是乱命!”
宋权猛地拱手施礼,说道:“下官明白了!”
一转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带着强烈的决然,宋权上了马车,直奔六科廊。
同魏良卿等人的擦肩而过,这位小小的给事中愣是没有鸟这三位高官。田吉本能感到了不妙,他急忙催动马匹,跑到了兵部门前,甩蹬离鞍,下了战马。
卢象升正要转身,见是田吉等人到了,就笑眯眯站在门口,离着老远躬身施礼。
“原来是部堂大人回来了,下官有礼。”
田吉鼻子里哼了一声,迈着大步,走进了兵部衙门,魏良卿和许显纯向左右看看,顿时皱起眉头。
“卢大人。不是说有人封锁了兵部,正在搜查吗,人呢?”
“哦,三位大人是为了此事而来啊!”卢象升故意装得恍然大悟,笑道:“是这样的,他们已经来过,现在都走了。”
“神马!”
田吉一听,又差点昏倒,他狠狠瞪了卢象升一眼,转身撒丫子就跑。一直跑到了他的办公书房。在墙上挂着一幅画,他轻轻把画掀开,只见里面出现了一个暗格,仔细看去,一摞账本都放在里面,整整齐齐。
揉揉眼睛,再仔细看,账本都在,田吉长长出了口气。
这五本账正是记录私自扣下银两的账目。没有被动过,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回到了签押房,田吉脸色好了很多,稳住了一口气。整理一下官服,坐在了正中央。
“卢大人?”
“下官在。”
“究竟是何人来封锁兵部,他们可曾查抄什么东西,去没去过老夫的书房?”
卢象升道:“来人是六科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和义州兵马。他们拿了圣旨,下官也不好阻拦。”
“还真是阴魂不散!”魏良卿冷笑了一声:“安东王不是说要给百官发俸禄吗?怎么又来查抄兵部,根本就是乱弹琴!”
啪!
茶碗摔得粉碎。茶水茶叶溅得魏良卿满身都是。
“你?”
“我什么,告诉你一声,把嘴巴放干净点,安东王岂是你能诽谤的!”
对于辽东出身的这帮人来说,骂自己或许能忍,可是骂张恪,那是万万不能忍呢!卢象升勇武异常,一身的杀气,他一发威,吓得魏良卿,甚至连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都不敢动作了。
田吉忙来打圆场,说道:“宁国公的意思是百官为了俸禄跑到左顺门大闹,要是不先把俸禄发了,只怕他们还会闹事,触怒陛下和九千岁。”
卢象升重新坐在椅子上,敲着二郎腿,冷笑道:“区区二百万两银子,能难倒安东王?昨天王爷回去找了几个商人,他们都同意拿出银子购买田地,还预付了款子,如今顺天府和户部的人已经再给各个官员送年货了。”
卢象升一点没有撒谎,张恪的动作就是这么快!
他说卖地其实已经盘算好了,京城经过二百年的发展,早就人满为患。早年曾经建过外城,后来因为财力不济,加上蒙古人频频袭扰,不得不放弃。计划中的“回”字型京城变成了后世熟知的“凸”字型。
眼下张恪干掉了建奴,重建了大宁都司,京城北方的威胁基本解除。就算没有城墙保护,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张恪把这个情况和东南在京的代表一说,大家伙立刻觉察出前所未有的商机。
京城要扩大,周围的土地立刻价值倍增。不光丰台大营,只要临近京城的土地都受到追捧,另外加上京中的一些仓库,废弃的土地,一共卖了一百七十多万。
由于马上就是三十,把俸禄发下去,很多官员也来不及购买年货。张恪就自作主张,其中两成的俸禄换成米面,猪肉,豆油,丝绸,细布,甚至还有鞭炮对联。
动员了顺天府大大小小官吏,还有不少店铺的伙计,给各位官员送到家里。
当看到这些年货的时候,不少清水衙门的官员都痛哭失声。
京城居住不易,手上没权,只能住在百姓聚居的民巷,养不起轿夫,到哪都靠两条腿,美其名曰安步当车。
连年拖欠俸禄,不少进士官甚至偷偷出去开班授课,辅导八股时文,甚至有人开了小买卖,卖点针头线脑。
再不济,就只能靠着婆娘织布绣花,换点银子。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成名,竟然落得如此落魄,当这个官有什么滋味!
正是心中有怨气,大家伙才不顾魏忠贤的庞大势力,跑到左顺门痛哭,发泄心中的愤懑。
他们对魏忠贤有多少怨气,此刻对张恪就有多少感激!多么贴心,多么体面!
“孩他娘儿,包饺子,多放肉啊!”
当官员们理直气壮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安东王三个字彻底印在了心头……
田吉皮笑肉不笑,说道:“安东王好本事,只怕是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胡说八道,田部堂,几百万的银子没了,愣说是给我们犒赏三军,可是辽东上下,一个子都没看到。一盆脏水都泼到安东王的身上,王爷能不彻查吗?”卢象升讪笑道:“有些事情只怪你们太过分了,不过——我这是让他们拿走了兵部往来的日常文书和账册,至于要命的东西,一点没拿。王爷只想让某些人长点记性,而不是鱼死网破,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卢象升迈着大步,出了兵部大堂,只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傻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张恪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呢?
此时的六科廊,灯火通明,一百二十位账房先生,背着算盘,坐在了条案后面。洪敷敎和毕自严冲着大家伙深深一躬。
洪敷敎说道:“诸位,今天是除夕,扰了大家的年,本官向你们道歉。眼下大明需要大家伙的铁算盘,正月十五之前,你们务必把兵部的烂账理清楚,这十五天,每天工钱五两,有劳诸位了!”
听到了工钱五两,霎时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算盘珠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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