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攘外安内(二)
作者:因顾惜朝|发布时间:2024-06-29 01:54:59|字数:4686
宝鋆被慈禧太后说中了最近的行踪,不免得心里一惊,随即马上站了起来,辩驳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和以前的老部下联络是有的,但是在国债的事儿上,奴才不敢违背朝廷的命令,那里会敢行抵制之事。”
“我说这个话,自然是不会没有依据的。”太后冷笑一声,“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她摆摆手,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了下来,而李莲英走了上前,把一本册子献给了太后,慈禧朝着宝鋆点了点下巴,“请佩蘅公瞧一瞧。”
宝鋆接过了那本册子,才看了几眼,就已经是脸色大变,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整本册子,他心里不禁生出又恼怒又羞愧的表情,他不敢朝着慈禧太后发火,只是拿眼瞪着李莲英,“宣礼处当的好差事,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也难为你们一一刺探了出来!”
李莲英温和的下垂眼皮,也不说话,慈禧太后又是一声冷笑,“怎么,还想着在这里发飙?这些可不是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是佩蘅公您这位前任的军机大臣,如何下达命令来指示东南,狙击胡雪岩的票号,如何来联络晋商,拒国债的收购,这些东西,可不算少啊,我来问你怎么会这么忙,您是够忙的。”慈禧太后拍了一下炕桌,“倒是来继续当起太上户部尚书了是不是?”
国债发行已经有两三日了,民意如潮,大家伙很是踊跃购买,只是这些普通人,到底还是杯水车薪,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拿出来,也不够商人和票号的零花钱,报纸上日日在宣传,说一些债券出售十分顺利的话,但是阎敬铭知道,慈禧太后知道,宝鋆也是知道,国债和越南战争债券的销售情况十分的不理想。
这里面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朝廷的信用未必有多少,大家伙存了一个怀疑的态度,这个钱是不是朝廷变着法子要问大家伙掏钱?不管朝廷是不是拿着这笔银子去挥霍,还是拿来投资建设,还是凑齐军费,这都无关紧要,怎么花是朝廷的事情,最紧要的就是朝廷会不会顺利还银子,到期了,如果超朝廷一翻脸,吃干抹尽不认账,这些人的银子都打了水飘,可就是不好玩了,商人们票号的银子不比老百姓手里的零钱,老百姓手里的银子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骂几声,少吃几块肉,但如果大笔的银钱投进去,拿不回来,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的,故此存了一点疑虑,加上宝鋆十分积极的奔走联络,把这个债券的事情,不用多说什么,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个字,“不看好”就足以让大半的人打退堂鼓了。
阎敬铭为了此事,殚精竭虑,已经是好几夜没有睡好觉了,这债券卖不出去,只怕是前线的紫金筹集就会有问题,这对于战事的打击是十分大的。
光绪皇帝登基之后,朝廷之中最听不得就是“太上”二字,也没有人敢在太后耳边提及这个几个字,宝鋆心里惊恐,脸上却是强自镇定,“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国债之事原本就是难为,这批发了出去,日后收不回来,户部的名声就要烂大街。这对朝廷的声誉也是不利的。”
“这事儿我懒得和你辩驳。”慈禧太后摆摆手,“天下也不是你一个宝鋆会理财,昔日的肃顺,今日的阎敬铭都是理财的好手,你懂得别人都懂,你不懂的,未必别人不懂。你也别用你的私心来把这事儿搅黄,你在户部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寅吃卯粮’?这笔银子花出去,就不会收不回来,如果收不回来,那就继续发国债,把以后收上来的银子付利息就是!”
“那我就问你上海的事儿,胡雪岩的事儿,你以为就是打击了一下左宗棠?”慈禧太后继续剥松子,“蚕丝的价格一旦被洋人控制,日后这几十万蚕农的生死就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了,蚕丝的出口价格洋人想压低到什么程度,就压低到什么程度,中国出口的无非就是丝绸蚕丝茶叶几样,这些玩意,蚕丝沦陷了,自然东西别的也讨不了好,你明面上只是让人断了他的银根,其实上却是断了大清出口的定价权,蚕丝的价格战如果输给了法国人,出口的东西都他们说了算,咱们还怎么玩?这后果,远远比大清在越南和法国人打仗输的结果更惨!你这点,有没有想到?”
宝鋆的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奴才愚钝。”
“我看你不是愚钝,是睁着眼说瞎话,就靠着你来针对胡雪岩的事情,我定你一个里通外国,简简单单,没有任何问题。”慈禧太后说道,“怎么,你服不服?”
宝鋆犹自强硬,“奴才是没有这个私心的,请西圣明察。”
“明察?嘿嘿,你抬起头来。”宝鋆抬起了头,慈禧太后指了指炕桌上的那个银质大海碗,里面山尖似的堆满了一碗松子,那松子颗颗饱满,泛着油光,宝鋆看着海碗,慈禧太后从海碗里面拿了一颗松子出来,放在了黄花梨木的炕桌上,她指了指那颗松子,“这就是你宝鋆宝佩蘅。”又指了指另外那个大海碗里面的松子堆,“这是我和外头那些你看不起的老百姓,你觉得。”她在中间划了划,“你可以和我们对抗?”
“你,不成。”慈禧太后悠然说道,她伸出手把那个松子轻轻松松的剥开吃了,把松子壳丢在了地上,“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你当差二十年了,应该知道,我想做的事儿,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她也不准备让宝鋆搭话,自己自问自答说了,“因为我从来不是一意孤行,我想做的事儿,有许多人比我更想这么做,别小看民意,民意如水,润物无声,也可以冲垮阻碍在面前任何的一切。”
“所以你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不要去依附那些不着边际的人,大家不是常说,人在宦途,最要紧的就是站位置吗?”慈禧太后歪在炕上,闲闲地说道,“我且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站在主流那里,那你就永远不会有什么风险。佩蘅公你的眼神不好,我帮你指一条明路。”
宝鋆虽然腿肚子在打颤,却还是坚持站立着,“奴才不敢和朝廷对着干,也不敢违背西圣爷的意思。但是西圣不也是瞧不得胡雪岩的行径吗?不然为何也要下令查封了胡雪岩的蚕丝仓库?”
许是不在御前当差,宝鋆的说话随意了许多,慈禧太后一声轻笑,“我只是想着蚕丝的定价权,不应该是一介商人说了算,所以才查封了他,说句实话。”她的眼里尽是冷漠之色,“一介胡雪岩,商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蚕丝这场战,不能输!越南的战争在继续,上海的战争也要继续,不管哪里,我都不希望看到咱们输,佩蘅公,你说是不是?你虽然不在位了,可到底还是中国人。”
宝鋆低下了头,“西圣爷圣明。”
“你能这么说自然就是最好。”慈禧太后抬起了下巴,拨了拨护甲,“有功要赏,有罪要罚。古之恒理,佩蘅公,你以为要怎么处置你自己个啊?”
“奴才愚钝,虽然有过失,但私以为,还称不上有罪。”宝鋆漠然说道,“想必三法司绝不会,也绝不能够把奴才判刑治罪。”
慈禧太后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宝鋆,他居然这个时候来谈三法司,中国什么时候找人茬子,需要通过律法?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宝鋆自从退休之后脑子变得一团浆糊了,作为最慈悲心肠的老佛爷皇太后,慈禧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有些老年痴呆的宝鋆,“我想着佩蘅公博古通今,国朝的历史应该学的很通透吧。”
“奴才不敢。”
“我倒是记得高宗皇帝当年,有一个最得宠的户部尚书,哦,也是军机大臣,倒是和佩蘅公你蛮像的,钮祜禄和珅,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
宝鋆额边的汗珠慢慢的滚了下来,他却不敢用手去擦拭,耳边只听到慈禧太后阴阳莫辩不温不火的声音继续响起,“和珅把持户部多年,当差么当然是了得的,把十全武功都一一张罗了下来,全了康乾盛世的最后一丝面子,不过呢,他也中饱私囊了不少银子,所以有句俗话叫什么,哦,对了,叫做‘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啊?宝鋆你在户部当差二十多年,许多事儿,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不乐意说罢了,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是不近人情的,你当差户部,吃拿卡要一些,太正常了,金山银山手里过,多多少少漏一点到自己口袋里,没什么。”
殿内除了慈禧太后的说话声,就只剩下剪刀咔擦咔擦清脆的声音,李莲英垂着手站在边上一言不发,脸上也毫无表情,“洋务以来,国库的银子远超乾隆年间,您这个户部尚书,当的也远远比和珅时间更久,以前呢,一来我看在六爷的面子上,二来你自己个当差也算不错,所以什么都可以不讲,可是如今么,你做下这样的错事,总不能什么事儿都当做没发生,你以为三法司处置不了你?随随便便就有罪名,不需要我罗织,如果我说。”慈禧太后复又拿起了银剪子,修剪起兰花来,“你佩蘅公也跌倒一下,让光绪吃饱,你觉得如何?”
“奴才就算有罪,也绝不至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宝鋆怒气勃发,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太后明鉴!”
慈禧太后站了起来,李莲英连忙伺候穿上了鞋子,慈禧太后站到了宝鋆的面前,宝鋆这个时候也不顾及礼数,只是直视太后,“不到那个地步?可笑,你的事儿我只要明发天下,无数人必然要吃你的肉后快,民意滔滔,任凭谁都躲不过去。你还以为自己没有罪过?阻碍朝廷大政,里通外国,你是旗人,当汉奸是要罪加一等的!”
“民意如何,还不是太后您的一句话?”宝鋆讽刺地说道,他大约在御前说的硬话,这辈子就在这么一天都说完了,“太后今日觉得民意可用,只怕日后民意也会来反对太后您!”
“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再者,未来虚无缥缈之事,谁说的清楚?”慈禧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现在,我却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佩蘅公,鄂格,这个人你知道吗?”
“自然知晓,被法国人杀死在了越南。”宝鋆理直气壮的说着话,他刚说完这句话,看到了慈禧太后脸上露出了阴森森的表情,话语不觉得结结巴巴了起来,“他又如何?”
“他是我下令叫宣礼处的探子杀的。”
宝鋆的脸上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鄂格乃是被法国人刺杀身亡的,有他们标记的匕首在现场。”
“不。”慈禧太后拿着银剪子在手里把玩,眼光直视宝鋆,“是我叫宣礼处的人杀的,为了就是栽赃法国人。”
慈禧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只有他死了,我才有理由出兵越南,团练去了越南,引来了法国军队,新军才能去越南,我们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和法国人打上一次仗,他在越南王城,保护的很好,法国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敢对外交人员动手,但是我动手了,我杀了他,不杀了他,他们法国人怎么背黑锅。”慈禧太后慢慢走向前,逼近了宝鋆,宝鋆忍不住慢慢的朝后退去,“如果为了达成目标,杀个把人算什么事儿?不过呢,我给了鄂格风光体面和大好的名声,他一死,所以的人都痛恨法国人,民意就起来了,我的目标也达成了,鄂格死得其所啊。”她伸出了右手,手里的银剪子直接指向了宝鋆的胸膛,尖锐的刀尖在阳光的照射下露出了光芒,“宝鋆,我如果让你死,还要让你遗臭万年,还要抄你家,你信不信?”
“谁要是拦着我的路,谁就是自找死路。”她把银剪子指向宝鋆,“鄂格在越南就是被一刀戳进了胸口,不是我直接杀的,但也是我下的命令,那么我当然是主犯。我就在这个地方。”她挥着银剪子朝下,指了指东暖阁的金砖地面,“和鄂格说,让他去越南为国尽忠,结果转眼之间,我又下令杀了他,现在,佩衡公。”慈禧太后的银剪子重新指着宝鋆的胸口,宝鋆急促的喘着粗气,“你相信我的话了吗?谁敢反对我,我就送他去阴曹地府,你还没有地方可以说理,为了达成目的,我当然可以扫除一切阻碍在我面前的人,把这些人,都扫除了,那么我自然就代表了潮流,自然代表了民意,佩衡公,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宝鋆看着慈禧太后眼中冷酷无情的神色,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心神俱惊,恐怖之极,双腿一软,再也忍不住,扑通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慈禧太后瞧见了宝鋆的样子,终于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已经办成,冷冷的居高临下看着宝鋆,过了好一会,才不由得粲然一笑,“哎哟,佩蘅公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