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改弦更张(二)


  醇亲王闭上了眼,伏在地上默不作声,惇亲王看着恭亲王有些不忍,等到太后训斥完毕,转过头朝着恭亲王骂道:“糊涂东西,我瞧着你今日喝了点酒,就在御前撒野了!”他朝着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请太后发落恭亲王御前不恭之罪!”
  谁说惇亲王傻,这话说的十分睿智,想要把太后的话语转过来,处置恭亲王御前失仪之罪,总比全盘否定军机处所有大臣要来的松快许多,群臣凝神静气,就听着慈禧太后说什么,慈禧太后摇摇头,“这不是御前失仪的事情,若是仅仅御前失仪,我大可一笑了之,可如今这北宁大败,就是因为两省巡抚听恭亲王之命行事,败坏国事!”她厌恶的看着恭亲王,“五爷,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别搀和。”
  惇亲王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气,也只好伏在地上不说话了,慈禧太后一挑眉,“王恺运,军机处的大臣都要处分。”她扫视了众人,随即看着依然站在殿中的恭亲王,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许久,慈禧太后才继续说道,“现在,写旨意来看,开出恭亲王一切差事,议政王的位置,亲王双俸一概免除!”
  先是恭亲王无礼犯上,再是军机大臣们做实了和恭亲王一党,宝廷的折子说对了,最后再加上北宁大败,听慈禧太后的口气,北宁之事和恭亲王脱不了干系!须臾之间,王恺运挥笔写就旨意,即刻宣读:“谕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皇太后懿旨,本月初三日据宝廷奏:恭亲王办事,徇情、贪墨、骄盈、揽权,多招物议,种种情形等弊。似此重情,何以能办公事?查办虽无实据,事出有因,究属暧昧之事,难以悬揣。恭亲王从议政以来,妄自尊大,诸多狂傲,倚仗爵高权重,目无君上;看朕冲龄,诸多挟制,往往暗使离间,不可细问。每日召见,趾高气扬;言语之间,许多取巧,满口乱谈胡道,北宁大败,两抚听恭亲王之命行事,乃有此咎。似此情形,以后何以能办国事?若不即早宣示,朕归政之时,何以能用人行政?似此种种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宽大之恩。恭亲王着毋庸在军机处议政,革去一切差使,革去议政王之位,不准干预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至意,特谕。”
  听完了整个旨意,恭亲王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开,倨傲如此,就连宝鋆也无法再开口说请太后宽恕的话来了,慈禧太后看着殿外大雪之中渐行渐远的恭亲王,慢慢合上了眼睛,“北宁大败,奇耻大辱,朝中衮衮诸公,难逃其咎!军机处的大臣们,必须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她扫视所有跪在跟前的人,“现在,军机大臣全部退下,御前大臣留下来商议军机大臣们的处分!”
  宝鋆原本红光满脸的气色,不过是片刻之间就犹如死灰一片,他被景廉拉起来,走出了养心殿,已经走出了养心门,他的双腿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是怎么了?”宝鋆喃喃自语,“不过是一会子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北宁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是不是自己人了,李鸿藻走了过来,皇太后虽然说要严惩,但是他心里也不是特别着急,只是十分急切的想要知道北宁之战到底是如何了,“北宁那边到底如何?”
  景廉是工部尚书,电报的事情他清楚,他不免苦笑一番,“滇、桂两抚发了电报给王爷,说明北圻战事行动。”
  “胡闹!”李鸿藻拂袖离去,“恭亲王正当其刑!”他转身离开了,翁同龢摇摇头,他不似李鸿藻这样乐观,这个时候,无暇去追究为什么宝廷会突然发疯,把军机处所有大臣尽数弹劾,最紧要的是要拦住慈禧太后,不能让她殃及池鱼!翁同龢赶上了李鸿藻,“砚翁,咱们该怎么办?万一这太后迁怒咱们?刚才在御前的口气儿,可实在有些不妙啊。”
  “不用担心,宝廷那个折子无非是恰逢其会,算不得什么大罪状,我们素日行事都是和恭亲王不对路,太后不会看不到的,恭亲王现在已经因为阳奉阴违被罢免了一切差事,太后要主战,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李鸿藻激动地说道,“恭党的人物好不了到哪里去,接下去军机处可就清净了!”
  慈禧太后面对着几个御前大臣,慢慢开口了,“军机处的人一概懒散怠慢,阳奉阴违,朋党为奸!我容不下他们,北宁大败,全因败在中枢,你们几个御前的人商议一番,如何处置军机处吧!”
  李鸿藻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各怀心思的军机大臣们在值房里面,等到了最后的裁决,慈禧太后不过是轻如鹅毛的一张宣纸,就把所有人都打落了在地,“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虞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议政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簠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
  “恭亲王奕訢,大学士户部尚书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奕訢着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着原品休致。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差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工部尚书景廉,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著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礼部尚书翁同龢甫值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著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
  恭亲王呆呆的跪坐在福晋的灵前,对众人的哭声充耳不闻,载澄连滚带爬的进了灵堂,大哭磕头,磕头磕出了血,殿外的雪花,和白色的纸花交织飞舞,似乎把这样惊天动地的一次易枢大变都能够轻易掩盖了。
  御前大臣,惇亲王,醇亲王,礼亲王,伯王,景廉,奕劻,非亲即贵,可就算是他们几个在太后面前颇为有话语权,今日也委实不敢言语,醇亲王如今甚是明哲保身,刚才就算是宝鋆如此开口,他还不是不愿意说话,何况,他自己的身份不同,如果和恭亲王一样,只怕慈禧太后更是多疑。惇亲王求过情,也就是罢了,恭亲王如此转身自顾自的离去,在惇亲王看来,也是颇为无礼的。
  太后现在威信极高,虽然这全部军机处的人尽数罢免,实在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回,但也无人敢有置喙,更何况如今三招齐下,恭亲王御前无状,宝廷弹劾军机处狼狈为奸,北宁大败,只怕最紧要的就是这个北宁大败,慈禧太后说滇、桂两省巡抚和恭亲王暗通款曲,不仅仅是意图,更是把中枢内斗放到了北宁之战中,致使全军溃败,虽然几个人心里也有疑问,恭亲王是否如此不智,还有这消息是否准确?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几个人俯首听命,将军机处所有大臣开出的旨意已经下发了,王恺运潇洒的走了过来,掀开朝服的下摆,跪了下来听命,“军机处,不可一日无人理政,虽然如今还未开衙,但是越南北宁大败,说不得要好好商议军政事,所以军机大臣的人,今日就定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是一齐称是,慈禧太后凝视惇亲王,“五爷,你是宗室的长辈,论理,你应该要进军机处才是。”
  惇亲王连忙大摇头,“西圣爷明鉴,奴才这样愚钝的人,怎么料理好朝廷的大事呢?我连家里头的账本都看不懂,西圣信任奴才,奴才自然是感恩戴德,可这几斤几两奴才自己个是清楚的。”于是坚辞不就。
  慈禧太后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她当然知道惇亲王为人粗疏,御前值值班也就罢了,军机处这样天大的干系怕是指望不上,“那五爷,你说说看,那些人可以进这个军机处。”
  这不仅仅是为了酬惇亲王识趣,更是报答惇亲王没有在御前犯浑要求一力保下恭亲王的意思,如果今天惇亲王也犯浑,那么宣宗皇帝的两个儿子都闹起来,这样就无法收场了,不管军机处如何,御前这里按捺住不发生什么问题,今日这撤换军机处大臣一事就算是成功了。
  惇亲王只是一味推脱,这样事发突然,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什么请托的人存在,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人选可以临时举荐,若是这个时候举荐了什么人,将来万一他们不承情,反而倨傲不理会自己,这个人情就是白做了,升米恩斗米仇,可是常见的事儿。
  只是慈禧太后再三要求,惇亲王也无法推脱,他不知道有什么人选,但是也知道照葫芦画瓢,“历朝历代的军机大臣,无非是亲王、亲贵、满汉大臣、翰林、太后看中洋务,那么经济通达的人也总要选几个。”只是说到这里,就再也不肯说什么了。
  慈禧太后这个时候收敛了眼泪,已经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色,她点点头,“五爷说的极是。”她把眼光转到了边上的醇亲王,醇亲王连忙一个弯腰,低头避开了慈禧太后的眼神,“那么大家伙都不说,我也只好受累,把这些人好好的选出来,放在军机处,用来应对越南的局势。”
  她足足沉吟了半个小时,底下的人站着大气也不敢出,慈禧太后开口说话了,“御前大臣今日才看的出来,各位都是国朝的忠臣,所以,我也不得不要仰仗,御前的这几位了。王恺运,你准备好拟旨。”
  “是。”王恺运站在了边上的小桌子前,提笔竖起耳朵凝神听吩咐,“礼亲王世铎、六额驸景寿,老练谋国,可堪大用,即可入直军机,担任政务。”
  庄亲王和景寿连忙跪下磕头,景寿在二十多年前就因为祺祥政变而被慈禧太后拿下军机大臣的位置,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能够回到军机处,他原意是要固推辞的,但是想到慈禧太后的雷霆手段,实在是不敢多言,只能是磕头谢恩了。
  “额勒和布、阎敬铭、董元醇、孙毓汶、庆海,连同礼亲王和景寿一起,入直军机,传旨下去,这几个人都召进宫,我要即刻商议越南之事!”慈禧太后站了起来,抛开了众人,径直进了东暖阁,御前大臣们几个人脸色各异,醇亲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礼亲王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个天大的馅饼能够掉到自己的头上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十分的高兴,几个人互相道着恭喜,王恺运已经把圣旨写好,让各位御前大臣签署,醇亲王不免连续目视王恺运,他大约明白,此人这次着实是发达了。
  慈禧太后到了东暖阁,坐在了炕上,夏守忠一叠声的喊着,“取凉水来给佛爷敷一敷,再拿镜子梳妆的包裹来!叫御医!”
  慈禧太后看着镜子之中红肿的脸颊和破了皮的额头,摸了摸,不免得又流了泪下来,朱执义跪下来磕头,“奴才等守护佛爷不利,请佛爷赐死罪!”
  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慈禧太后摇摇头,“起来吧,这和你们不相干。”她接过了凉水浸润的毛巾,擦了擦眼泪,随即把毛巾敷在了脸颊上,冰冷的水意让她混乱的脑子变得清醒了一些,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还是忍不住伤心,只是欲语泪先流,心思无人可诉,镜子之中闪过了一个人影,李莲英跪了下来请安,“启禀西圣爷,北宁的事儿搞清楚了。”
  “怎么一个回事?”慈禧太后冷然说道,她把毛巾丢在了宫女拿着的银盆里面,“恭亲王在里面如何了?”
  “恭亲王没有下令让他们撤军,但是恭亲王的确是知道了两个巡抚的行动,电报是去过恭亲王府的。”


因顾惜朝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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