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长坂坡上(一)


  这是想火上浇油把这把火烧的更旺了,高心夔深觉不妥,正欲开口谏言,见到了边上的王恺运朝着自己微微摇头,于是把满腔话一概咽下,只是退了出去。
  两个人退出去的时候,醇亲王还未到,养心殿外静悄悄的,王恺运卷起了马蹄袖,“伯足,什么事儿咱们办去就是了。”他对着十分忧心的高心夔说道,“太后知道轻重,何况这脓包也要尽早的发出来才好,若是一直烂在肉里面,怕是什么好肉也弄坏了。”
  “太后难道是真不明白是议政王捣的鬼?”高心夔说道,“这事儿来的蹊跷,怎么会有外头的一群人约起来去宗人府闹事。”
  “议政王没有这样的胆子。”两个人下了汉白玉的台阶,“他最后会把消息传出去,让着外头的闹罢了,说起来,八旗这些官儿还有宗室有爵位的,对着这次改革是十分抵触的,倒是底层的人,原本就是生活没了着落,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说上话,反而不会有什么阻力。”
  “这也是如今,将来他们若是没有了禄米,日子没有了着落,别的地方又没安排好,没有出息给他们。”高心夔警告道,“闹起来就不止这几百号的人了。”
  “这不是咱们该愁的事儿,银子那里来,人怎么安排,都是宗人府该关心的,咱们该做的。”王恺运背着手对着高心夔说道,“就是如何把这事儿推下去,不要被人阻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
  恭亲王等军机大臣进了养心殿,刚刚行礼完毕,恭亲王就率先说话了,“太后,宗人府那里闹了大乱子,究其缘故,都是因为崇绮等人的八旗改革之策不能用所以才惹得宗亲沸腾民怨汹涌,请罢之!”
  慈禧太后十分惊讶,她在帘后沉默许久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崇绮等人的八旗改革之策,我也已经瞧过,虽然冒进了些,到底也是为国分忧的,若是能够推行下去,想必是与国有益。”
  恭亲王摇摇头,“他不是与国有益,这是要断了我们大清的根基!”
  恭亲王显然很少时候说的这样斩钉截铁,就连左宗棠也偏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恭亲王,“就说这世职袭之罔之替的宗室爵位,按照律例,可废也可以杀,却不可如此一概罢之,昔日太后免了怡亲王、郑亲王两王,又杀了豫亲王和睿亲王,把这两个铁之帽之子之王废了,大家都没有二话,毕竟是他们犯了事把祖宗传下来的爵位给弄丢了,这怨不得别人,可若是把没有罪过,且祖宗们对朝廷有大功的人这样无缘无故废了,必然是人心尽失,国朝根基不稳。”
  “这是宗室,此外八旗乃是本朝昔日第一精锐,虽然现在兵力不济,武力衰退,报国之心却还是清晰可见,昔日长毛为乱,南边凡是有满城的地方,无论老少都一概战死,绝不从敌,这骨气可别比人要强得多了!崇绮等人居心叵测,将这样对着国朝最忠心的人都要拒之门外,将来若是有变,太后欲从何处找这样的忠贞之士?”
  “崇绮等人之改革,也绝非所有人都一概摒除之。”慈禧太后说道,“他也不是不晓事的,绝不会做出这样大的折腾出来,现在外头的风声如此的难听,说什么要把八旗一概开除,并不给禄米,不给差事,不给出息,这绝不是我的本意,我想着这些人。”慈禧太后扫视众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殿内寂静无声,没人接话,“那按照议政王的意思。”慈禧太后继而说道,“这八旗的事儿怎么办?”
  太后似乎有退缩之意,恭亲王说道,“崇绮等人的法子不够用,且不能够谨慎平和的处置,换人就是。”
  “换了人也不见得办得好。”左宗棠摇头晃脑,“凡是这等大事的变动,没有几个愣头青在前面冲锋陷阵,是做不好的,若是刚开始就一味求稳,凡事先存着退缩的意思,那么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左宗棠存了讽刺恭亲王凡事求稳的意思,宝鋆反驳道,“左大人请慎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八旗的事儿和你无关,若是想要发表意见,还是先请抬了旗再论就是。”
  左宗棠哈哈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军机大臣,这大清朝每一件政事我都有权过问,难不成八旗和宗室是化外之人?还是另立一国,难道只是归着议政王管,不归西圣和皇上管?”
  这话说的诛心,未免有质疑恭亲王携宗室之威要压制两宫一样,宝鋆顿时变了脸色,正欲反驳,左宗棠却不给他这个辨白的机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虽然不在旗里,可到底也是有着爵位在身的,如今爵位改革,我身上这个一等公怎么承袭,也是需要思量一番的,宝大人你说不在其位,我可是在其位了,我自己也关心,那里不能说话了?”
  恭亲王也不和左宗棠分辩,只是对着慈禧太后说道,“请太后三思。”
  帘子后沉默许久,“这事儿还不急。”
  “宗人府那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怎么会不急?”宝鋆大声嚷嚷,“太后请三思啊,若是国内动荡不安,对于洋务这里,要和法国人交涉苏伊士、越南的事儿,都是没有裨益的,如今国内尽量要平稳,千万不可给洋人们有可乘之机。”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这两件事儿都是一起的,八旗怎么改,都是要花银子的,若是洋人有了可乘之机,在苏伊士运河股份的额度上大做文章,将来拿回来的银子若是不够,那么在八旗改革的事儿,咱们说话就很难说的响亮了。”
  “这事儿还不急。”慈禧太后慢悠悠的又说了一遍,“八旗的人心自然是顶顶总要的,可这些八旗里头的官老爷们,自然也算不得代表什么八旗人心,我已经让七爷去宗人府料理此事了。”
  “老七?”恭亲王疑惑地说道,这个老七不是一向不惹事的吗?怎么今个就这样还要去揽事上身?
  “先看看七爷能不能把这事儿处理了。”慈禧太后悠悠说道,“以前说到底这事儿也是摊给他,如今不问他什么缘故,也不让他出马先试一试,就把这件差事给他撸了,不合适。他若是不成,再把这事儿交给军机处办就是。”
  话说到了这份上,自然也是无话可说了,五个人准备退下,慈禧太后悠悠发话,“议政王请留下,其他的人跪安吧。”
  宝鋆看了一眼恭亲王,倒退着走了出去,恭亲王就站在了东暖阁里头默不作声,珠帘之后人影绰绰,帘子后头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把帘子拨开,穿着明黄色吉服的慈禧太后就走了出来,这是临时性的见面,太后倒也没有带朝冠,只是梳了素日的大拉翅,太后做到了炕上,东暖阁的隔间墙壁上有一副大字是乾隆皇帝的御笔“龙”字,慈禧太后就坐在炕上,恭亲王转过了身子,“六爷,八旗改革的事儿,您给我说句实话,这里也没有外人,您到底是同意不同意啊。”
  “我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只是不能由着他们乱改。”恭亲王说道,“且不说别人,我这身上的世之袭罔之替乃是先帝钦赐的,国朝的爵位岂是儿戏?再者说了高宗纯皇帝钦定几个铁猫子王以来,这些年废了不少,我也没什么二话,到底是罪人作孽,可若是一概都免了,这样的事儿,怕是有违祖训。”
  “什么祖训?”慈禧太后毫不客气地说道,“祖训是八旗子弟出为兵,入为民,这才是祖训,你瞧瞧这些八旗的子弟,那几个是担当上的这句话的,不去戏园子茶馆子遛鸟抽大烟,肯出门当差,这已经是八旗之中的了不得人物了,更别说当兵,你瞧瞧如今四九城街面上的,肯入新军的无非是那些穷到家的八旗子弟,一般的人过得去了,根本就不会想要去当兵。”
  “空有这些一番忠心有什么用?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八旗若是能够堪战,我还需要闹什么团练,办什么新军!”慈禧太后说道,“这爵位自然是不会乱来的,我心里已经有了定数。”她的话语软和了下来,“这外头的谣言,你是知道的,只有一半是真的,我需要这样的谣言流传下去。”
  “太后的意思?”恭亲王抬起头,慢慢的问道。
  “他们现在绝望了,将来若是再有了希望,他们就会珍惜这一切,再者但凡是改革,总是有人收益,有人丢了权利和利益,但是这就是改革,昔日若不是得罪了清流,一定要开洋务,现在哪里有这样的场面,这事儿不交给军机处,也是为了将来好人可以军机处来做,七爷不在中枢,得罪个把人没关系。”
  “可若是这消息平息不了呢?”恭亲王追问,“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头一个奕询,就是老五太爷的儿子,英宗皇帝的侍读,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打发的掉的。”
  “若是将来平息不了,那么自然就先追究是谁把消息散出去的。”慈禧太后说道,“军机处里头总有人负责的,管着文书的章京,自然可以开缺了。”
  “太后说的是军机领班章京吗?”
  慈禧太后点点头,“是,还有,别的人不管,六爷的事儿,您放心,绝不可能有什么变故的。”慈禧太后结束了这个话题,也不容恭亲王再说什么,“好了,六爷您跪安吧,过几天就要去圆明园的,听说福晋身子大好了?打好了就一起到西郊来,咱们家几个妯娌倒是难得一见,园子里空的紧,叫她得空了进园子玩乐一番也是好的。”
  恭亲王神色复杂的走出了养心殿,到了军机处的值房,宝鋆和景廉早就在这里候着了,见到恭亲王回来,连忙围了上来,“王爷,太后怎么说?”
  “没怎么说。”恭亲王摇摇头,上了坑,喝了一口茶,冷笑了几声,“这倒是把我当做猴子耍呢。”
  宝鋆和景廉不知道恭亲王所指的何事,不仅面面相觑,恭亲王闭上了眼,眼皮下的眼珠子一直在跳动不已,“秋坪,你去请李保定过来,我有事儿请教他,别叫太多人知道。”
  这事儿应该是苏拉去请就是了,但是恭亲王说的郑重其事,景廉也知道轻重,点点头就出了门,“军机处里头可真有意思,和我天天唱反调的人越发多了。”恭亲王对着宝鋆说道,愠怒地说道,他是旗人勋贵的做派,一般发怒也是不上脸的,今日这样皱眉恼怒的样子已经是极限了,“外头有个高伯足,内里有个左季高,我什么事儿都不用办,就和他们扯皮得了!”
  “可这李保定也不会一味着帮着王爷啊。”宝鋆忧心忡忡,“他说到底和左季高是一样的人,都是文人性子。”
  “那我就给他一个体面,他不是想要把他们的人拉进军机处吗,只不过是我拦着,这事儿没成罢了。”恭亲王站了起来,准备站在值房前迎接李鸿藻,“只要是他承诺在八旗的事儿支持我,再把左季高的气焰打下去,我就让他的人进一个到军机处。”
  “太后是不乐意见这些清流的,多一个也分不到差事去,无非是气势上多一份罢了,这没关系。”恭亲王沉声说道,“八旗的事儿,我是一定要管一管的,容不得他们乱来。”
  宗人府外,围着的人群越发多了,“嗨,我说,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啊。”一个拿着凉帽扇风的挑夫笑道,“我以前就见过兵部和吏部衙门口那些候补的官儿要闹着差事,今个这些凤子龙孙,怎么也闹上了?难不成,他们闲散日子过够了,也追着要差事了?”
  “这位大哥您就不懂了吧,这些人那里是要追着要差事呢,是怕今后这富贵日子没有了!”


因顾惜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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