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条例风波(一)


  备受中法两国瞩目的李威利和黑旗军之间的争斗似乎却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五月初三日,李威利从升龙府出发,没有往西北方向的保胜城进宫,而转过身子,朝着西南方向的春梅、新安、西乐等地方进去,他倒也不滥杀无辜,每到一处,就是驱逐当地官员,勒令他们立刻离开,用法国人的商人担任地方的长官来治理,看着他的行动,似乎要把顺化城在此地的统治进行连根拔起,并大有将北圻和中圻隔断的趋势,他派了一百人的队伍分兵南下攻打清化,不过是半个时辰就已经占领了整座城市。
  而刘永福亲自率领了黑旗军在新安和李威利遭遇之后,稍微对抗一番就随即败退,一直退到了黑水河畔的乐松,李威利见状调转方向,朝着乐松缓慢的试探性进攻,途中遇到了许多越南的军队,但是触之即溃,毫无作用,反而助长了法国士兵的嚣张气焰。两厢在苏乐松左近开始了交战,时间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月,黑旗军进攻软弱无力,但是守城做的甚好,火器也极为凶猛,李威利欲绕开乐松城,直取黑水河畔其他城市,却被杨著恩的小队人马一时间骚扰在左近不敢脱身,他又不敢孤军深入其他地方,于是只能是在乐松一带焦灼。李威利几次三番寻求决战,但是刘永福龟缩乐松城一直避免正面的战斗,于是,进军受挫,那么法国人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储秀宫前的体和殿,慈禧太后在用早膳,自从杏贞成为太后之后,就把储秀宫前头的体和殿打通,作为自己的用膳起居之处,最近的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最近的胃口欠佳,她倒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只见到一碗野鸡丝拌松茸酱银丝面,倒也用的不错,吃了小半碗,又喝了半碗紫米粥,也就放下了,慈禧太后漱了口,用手帕按了按嘴角,“这么说,法国人怎么想的?”
  “和总理衙门的谈判之中透露出想要在苏伊士运河上让步的意思。”李莲英放下了手里的折子,对着慈禧太后说道,这是顺化送回来有关于北圻战事的秘折,消息远远比两广总督送上来的要详尽和准确。“这是一方面,不过他们也在秘密的申请西贡方面派出更多的援军,毕竟只有六百人的士兵是很难吞的下整个北圻的。”
  “那看来对于黑旗军的帮助还是很有效的嘛。”慈禧太后站了起来,信步走下了丽景轩的台阶,伸了伸懒腰,“若是论做生意,那边花不了多少银子,苏伊士这里就能赚回好几十万了。”
  太后在廊下看了看新进的紫色茉莉花,又到了暖阁里头,宫人们奉上来茶,太后喝了一口,“我倒也不指望法国人让步,嘿嘿,我巴不得他不让步。”
  “你是管着宣礼处的,我也不瞒你,小李子,你说,这越南的局势,若是要和法国人打,咱们有没有胜算啊。”
  “奴才不知道军队上的事儿,不敢妄言,但若是举全国之力,打败法国人,想必是不难的。”李莲英说道。
  “可若是举全国之力,打那么几百号法军,未免也是大炮打蚊子,小题大做了,所以我现在根本就不愿出兵和法国人斗。”
  慈禧太后继续说道,“那么怎么样让这几百号人变成几千人,或者是几万人呢?现在就比如是小孩子打架,怎么能家长都出来打小孩子呢??要打也只能是家长互打嘛。所以我要说暗地里帮着黑旗军在越南那里绊住法国人,起码也要小孩子们打架打的好看些,若是一下子越南人都打的哭鼻子了,我难道厚着脸皮亲自挽袖子去打那几百号人?”
  李莲英说道,“太后圣明,法国人的确是软了。”
  “现在就软了,接下去的戏还怎么唱?”慈禧太后拨了拨护甲,“就算现在和法国人签订了条约协议,也一定是解决不好越南的问题,与其现在遮遮掩掩,讳疾忌医治不好病,还不如把一切东西都爆了出来,干干脆脆的都割了就是。告诉唐景崧,不管如何,今年年底之前,我要见到李威利的人头。”
  李莲英恭声应下,“他们原本就可以拿下这些人的,如今有了两广和云贵的支援,我想着若是不能全歼这六百人。”慈禧太后眯着眼,“那么也太不中用了,若是真的这样不中用,那么都死在越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后又问,“消息可别传出去。”
  “太后放心,兵部那边已经关照过了,都说是把这些淘汰的火器,拿到云贵去平叛,此外两广总督曾大人也说要训练各族狼兵团练,需要火枪火炮,请旨要求支付,军机处那边已经同意了。”
  “那就好,现在还不到掀盖子的时候,我想着恭亲王虽然温和,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前强调“衅端不可自我而开”,但也有命令滇桂两省当局督饬边外防军扼要进扎的措施应对,这样并不是没有准备,只是应了一个词,那就是“举棋不定”,不过慈禧太后心里已经打算要暗地里做好准备了。“要什么火枪火炮,你叫高伯足去办,能挤一点子出来就挤出来送过去,保胜城离着河口一江相隔,方便的很,我这私底下的动作,也就没必要让议政王他知道了,原本就是有人扮红脸,有人扮白脸。眼下可真忙,接下去还有八旗的大事儿要办,越南的事儿,让黑旗军先顶一顶。”
  “是。”李莲英说道,“有件事儿,奴才要向西圣汇报。”
  “什么事儿?”
  “议政王福晋的侄儿瑞宝,这些日子和八旗里的体面人物来往的极为密切,也时常进什刹海和议政王见面。”
  太后的眼神微微一凝,“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见面都说什么??”
  “议政王那边不甚清楚,和八旗中人见面交谈的事儿,无非是最近八旗改革的东西,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让瑞宝出面,到恭亲王处游说。”
  “他们倒也是也不笨。”慈禧太后淡然说道,“知道烧香要拜真佛。”
  “太后才是真佛,别的人那里算的上真佛呢?”李莲英笑道,“那些人只怕是走错了庙,拜错了菩萨。”
  “别拍马屁,那他们到底商议出什么章程没有啊?”慈禧太后说道,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肃杀之色,“若是老老实实的找章程寻路子,什么都好办,若是不老实的,我也不在乎这刻薄的名声多几分。”
  “也有串联之事,但是如今承恩公那里滴水不漏,大家还不知道这内情如何,人心惶惶之余,也不敢有所行动,免得师出无名。”
  “不知内情,是啊,他们还不知道内情如何。”慈禧太后喝了口茶,闲闲说道,随即想到了什么,“不对!折子已经到了军机处了!他们不会不知道!”
  话语刚落,一个小太监垂着手进了来跪下禀告,“太后,八旗的宗亲、和都统佐领等聚集了起来,朝着宗人府过去了。”
  慈禧太后眼睛猛地缩小,慢慢站了起来,“他们要去做什么?”
  宗人府的衙门就在礼部的后头,靠近了棋盘大街,市面上的消息,看门的衙役都还不知道如何,只是见到越来越多穿着四品乃至超品的镇国公、辅国公,还有镇国、辅国、奉国、奉恩将军林林总总这些宗室,乌压压的套了紫缰马车到了宗人府面前,这些是宗室,还有八旗的牛录佐领、协领、都统等也纷纷来了不少人,原本门可罗雀的宗人府一下子热闹非凡,这些人到了宗人府前头,也不闹事,一群人径直拿了厚厚的垫子出来,放在水泥面的地上,屁股一蹲,盘腿坐下,各人按照品级坐下,为首的是镇国公奕询,大家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宗人府的大门。
  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儿,宗人府的门子们消息最是灵通,知道宗人府这些日子就要准备着和礼部一起弄八旗爵位和丁银改革的事儿,那里还不知道这些大爷们来要做什么?连忙屁滚尿流的进了大门内禀告,一个宗人府的主事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脸色巨变,他走到了奕询的跟前,打了个千,“给国公请安,您吉祥!不知道您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是什么个意思?”
  奕询半合着眼,胖大的脸上面无表情,边上的太监跪在一侧给他撑伞,听到了这个主事的话语,他也不正眼瞧他,只是看着宗人府宝蓝色的牌匾,“今个看到宗人府门口天气不错,想着众人每天里头逛戏园子遛鸟,不太晒阳光,所以叫了几个人来一起在这里晒一晒。”
  奕询说话倒也不算刻薄,边上的一个辅国公眼睛一瞪,“你是什么牌位份上的人物?也敢来找我们这些黄带子说话?下五旗的东西,也敢在爷面前饶舌,趁早告诉你,今个来,我们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趁早给爷离了这里,免得到时候闹起来,我直接拿了你进宗人府下大狱!”
  那个主事不大不小的碰了个软钉子,他不过是下五旗的小姓,不敢和这样的天潢贵胄说什么重话,点头哈腰笑着说道,“您老安逸,我请里头能说话的人出来陪您聊天。”
  他起身看了看左近,早就围着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中国人的天性就是爱看热闹,将附近的胡同路口堵得个水泄不通,他擦了擦了额头的汗,快步走了进宗人府,载凌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他素来是坐镇宗人府的,而崇绮一向都只在礼部,醇亲王更是不会轻易涉足此处,他看到了乌压压坐在宗人府面前的一片人马,脸色顿时差了几分,这样的烂事可就摊上自己这里了。
  事关自己,不得不上前,载凌朝着奕询打了个千,他虽然是穷苦的宗室出身,可也是十分擅于交际的,“给四叔请安,四叔您吉祥,各位爷吉祥,今个天气虽然好,可到底也不是正经晒太阳的日子啊。”奕询在家里头行四,所以载凌是这样的称呼,“若是中了暑气,可就不好了。”
  “我们吉祥不吉祥的不打紧,只要贝子爷您吉祥就成了,贝子爷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到底是忘了都是黄带子的人了,跟着一个蒙古的下作东西一起变的法子要把爱新觉罗的黄带子都折腾死,我们可不敢吉祥!”奕询没有说话,边上的那个辅国公当着急先锋的角色,一番话含酸带着讽刺的意思,说的载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您这话说的可是笑话我了,那里敢这样子不顾及各位爷的,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存了,管叫五雷劈了我。”
  “甭废话这些没用的。”那个辅国公喝道,“我们来这里,就问一句,你们这个什么八旗改革,爵位削减,到底是怎么弄的。”
  “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国公爷您急什么?”载凌赔笑说道,“凡事有上头做主呢。”
  奕询闭着眼不说话,还是那个辅国公出头了,“什么没定,市面上早就要传开了,什么铁帽子都要撸了下去,宗室什么尊贵的身份,都要递减,最后就是平头老板姓一个,八旗的人尽数开革出旗,一次性给多少银子就完事,怎么地,把咱们当叫花子要饭的?我们这些太祖太宗的子弟,到底还算不算天潢贵胄!”
  辅国公越说越怒,边上的人也连忙起哄,“没有我们的老祖宗们,这大清的江山现在还能坐的这么安稳?算什么?上屋抽梯鸟尽弓藏吗?只要让七王爷出来,当着我们这些八旗老少爷们说一句,就敢说一句,说咱们列祖列宗和这大清江山没有半分关系,这些爷们和太祖太宗都没半分关系。我们即刻就走,什么废话都不说,你们要闹什么八旗开除,什么宗室递减,我们都不干涉!”
  这样的话,谁敢说?就是西圣当面,她也不敢这样说,载凌觉得头上的太阳越发炽热了起来。


因顾惜朝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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