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洞在清溪(二)


  后头的字就不必看了,胡林翼草草阅完,放下书信沉思,那一日,曾国藩用全副钦差大臣的仪仗和数千兵丁,威势之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围在静海堂边上的人都驱散开来,虽然人群被驱散,可天津的局面仍然是不乐观,暗地里洋人的住处依然有人扔石头,泼狗血等骚扰之事,在天津的洋人不敢擅自出门,三天两头围着钦差行辕抗议,而本地的士人也是不依不饶,天津就如一个火药桶,目前是平静的很,但是只要有火一点,立马就能爆炸,炸的人尸骨无存。
  正在沉思之间,亲随来报,说是江尚书到了,胡林翼起身相迎,兵部尚书江忠源长着一双又浓又粗的剑眉,走到了胡林翼的值房,拱手行礼,“胡相。”
  “岷樵。”胡林翼含笑,“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了?你可是从来不来军机处这头的。”
  各部在圆明园都有办公场所,江忠源执掌兵部事务以来,除非恭亲王宣召,不然从未进军机处值房一步,听到胡林翼打趣,江忠源微微一笑:“料理好几个省绿营八旗警察分理之事,这才过来叨扰胡相一杯清茶。”
  同治九年起,太后先在东南各省裁撤绿营八旗,统一改编制,各省提督以下,将军、总兵、都统等按照统辖一个或者几个府的兵力进行分配,权责直属兵部,且除去平叛之外,没有兵部的命令,不可出动惊扰地方,每两年举行一次练兵竞赛,胜者加官晋爵,兵丁加饷银,精锐部调入十二镇,败者贬斥或者免官,逐渐淘汰战斗力不强的士兵,主要是一些八旗子弟,转做后勤,或者是安排到地方,是为“转业”,横竖如今东方各省吏改官之后,都有了官身,地方上洋务之事多了起来,事儿繁杂,职位也空了许多,不愁不能安排人,讲武堂第一批士官都有了从七品千总的位置,一部分到了丰台大营,大部分都发放到各地去练兵,按照太后的意思,中枢要有强兵,地方更不能弱了。
  这等于就是后世的军区制度了,一个总督管着就是一个大军区,每个省提督就的分军区,如此以来,也免得地方上的武官天天念叨,被中枢收了精兵,地下没有人可用。
  各省布政使下设置警察厅,新设参议主管本省治安之事,如此以来,各省又多了一个从三品的参议大员,旧年平叛的功臣又多了一个安置的位置,皆大欢喜,只有户部尚书宝鋆急的跳脚,警察、军区、参议,这些都是要大把大把的银元散出去的!
  按察使又不服,觉得警察厅这事儿是侵占了自己的职权,且如此以来,布政使之责岂不是太大?隐隐可以和巡抚分庭抗礼了,于是联名上折,此举原本也是为了分化各地巡抚权柄过大之计,太后只好见招拆招,在《大清会典》里面说明各省按察使司主管“审判之事”,并送出大礼包“自行侦办官员贪墨之事”,并将府县的按察分署独立开来,由一省按察使直接管理,不受地方管辖,如此以来按察使极为满意,人财权独立,又可以监察地方,隐隐有了御史的职能,岂不是妙哉,都察院也十分满意,以后出地方为官,各地的按察分署也可以去了。
  江忠源最近就在忙着军警分立之事而不可开交,他性子刚硬,主持此事,看上去风光无比,可他却是得罪了不少人,将不少八旗的子弟裁撤出了军队,这些人拐弯抹角都是和朝中的国公、亲王都有关系的,告到了恭亲王这里,恭亲王知道此事若不是得罪人,是办不好的,也只好捏着鼻子让江忠源继续做下去,对外只是说此事自己无法插手,只看内宫。
  这几日把浙闽两江并山河、两广各省弄的差不多,江忠源这才过来寻胡林翼,江忠源也不寒暄,“胡相,我听说,这天津的事儿,不好办?”
  “外头的洋人和国人都压着涤生兄,怎么能好办?”胡林翼苦笑,“我听说不仅仅是法兰西的大使已经连续几天去总理衙门抗议,英国和美国的大使,似乎也要有所行动了。”
  胡林翼用一个铜壶亲自给江忠源倒了茶,“军机处也严令要速速解决此事,起码要在中秋之前,这接下去可就没多少时间了。”
  “所幸太后未曾发话。”
  “太后?”胡林翼微微摇头,“我听得的消息,太后是巴不得天津要闹起来。”
  胡林翼靠近了江忠源的耳边,低声说道:“董元醇已经预备着叫人上折子,奏请太后继续垂帘。”
  “这是因为天津之事不顺遂?”江忠源也不是傻子,骤然一惊,随即了然。
  “是,洋务之事,都是太后一力定下的,在洋人那里,太后也是颇具威望,其实这不过是个由头。”胡林翼说道,“有个理由而已,不然你以为,恭亲王等人为何如此急切,要涤生兄速速解决此事?还有那李保定,再也不谈什么洋务误国的话,甚至还命令天津学政,不许士子在其中生事。如今倒是两边都努力着要解决此事呢。”
  “我瞧着不太对。”江忠源疑惑地说道,“这事儿真能成继续垂帘的由头?天津的事儿虽然棘手,到底也不算大碍。”
  “洋人的事儿,说不好。”胡林翼摇摇头,“万一再有英法两国联袂来袭之事,就靠着北洋水师,如今还是抵挡不住,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先帝在时,也是太后一力在京师挡着的,你说到那个时候,法国人的军舰又在大沽口,除了太后,朝野还会听谁的?”
  江忠源默然,“董元醇是谁的人,他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只不过不能自己说罢了,只是为难了涤生兄,这事儿处置不当,怕是英名尽毁啊。”
  江忠源在安徽的时候多对曾国藩捣乱,不过这只是出于自己权限和两江总督权限重叠导致的矛盾,两人都是湘人,并没什么私怨,他也知道如今的局面,不由得苦笑:“八里桥一胜,倒是把国人的威风又树了起来。”
  “洋人在国内肆无忌惮也实在太厉害了些。”胡林翼摇摇头,“旧年也就罢了,如今还是摆出一副人上人的模样,对着咱们的事儿指手画脚,干涉咱们的国内之事,特别是法兰西大使,旧年平定新疆,左宗棠杀了不少叛贼,这事儿朝廷是认可的,也没有多说话,咱们这些南边平叛的人出身的,还不知道若是没杀几个人,怎么服众,怎么平定地方?”胡林翼不以为然地说道,“就那个法兰西大使就在聒噪,说什么,未经公平的审判就将朝廷眼中的异教徒处以极刑,违背了人全的法则,外国的观察团还没有去迪化观察过,是一种屠杀,连带着俄罗斯人也上了心,时不时的去总理衙门,俄罗斯人倒也还好,只要说他们虐待鞑靼人就是,法兰西人自诩自由平等,实在是可笑之极,太后就让总理衙门回了一句‘中国之事不劳贵国操心’,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又来吵闹,总理衙门也知道理亏,不得不陪着笑脸,哎,实在是可恶。”
  “这也未尝不是个教训。”江忠源说道,“他们若是能收敛些,曾总督也不怕这事儿办得不好了。”
  “哎,这事儿难办!若是办好了,朝中自然是满意,可太后就不满意了。”胡林翼摇摇头,“办得好,还有两样,若是失了国体,朝野必然要骂人,特别是袖着手不当差的都老爷们,办不好,中枢必然对涤生兄有处罚啊。”
  “曾总督已经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两江总督,身上又有一等公的爵位。”江忠源说道,“已经是位极人臣,些许折损,无伤大雅。”
  “涤生兄是最爱惜羽毛的,怕是也有不妥。”胡林翼摇摇头,“你不来,我也要来寻你,岷樵,你在兵部,若是涤生兄要在天津用兵,你要多担待。”
  “这是自然,太后也吩咐我,凡天津之事,可便宜处置,丰台大营除却几部不可轻动之外,其余的皆可请旨。”江忠源说道,“从这点来说,似乎皇太后并没有要弃曾督不顾之意呀。”
  ……
  皇帝在正大光明殿赐宴,自己没空陪着那个红头发的西班牙大使瞎扯淡,命载澄陪吃,他却径直回了九州清晏圆明园殿自己的寝宫,见到皇后不在,于是就朝着东边走去,绕过云出岫的太湖石,到了皇后的住所,皇后正在用晚膳,见到皇帝来了,连忙放下筷子,起身迎接皇帝,同治皇帝扶起皇后,皇后见到皇帝脸上隐隐有不平之色,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同治皇帝摇摇头不说话,皇后也就不问,“皇上还没用膳吧,就在臣妾这用些吧。”于是太监们又布上碗筷,皇后给皇帝夹了一块胭脂鹅脯,皇后不问,皇帝反而要说了,皇帝拿起筷子,随即又重重放下,这才闷声闷气地说道:“皇额娘,她还要继续垂帘!”


因顾惜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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