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阻碍重重(三)
作者:因顾惜朝|发布时间:2024-06-29 01:54:59|字数:5249
陕甘才平息了一年的叛乱又死灰复燃,而且还捎带上了整个新疆,这个事情无疑响亮得打了皇太后一个耳光,虽然连带着军机处也不得不上请罪的折子,但是,军务一事,素来是军机处插不上什么手的,太后一心念念要让天下太平彰显圣天子在位而要海清河晏,又成了一段不小的笑话。
兵部陈孚恩的弹劾奏折堆满了整个内奏事处,不仅是清流们的勃然大怒,就连军机处的人也提议要给陈孚恩予以严惩,自然,不能说到是太后的失误,那自然是手下人的错误了,除了陈孚恩,还有僧格林沁、武云迪、荣禄,捎带着醇郡王也附带上了,御史张谦和弹劾醇郡王“不通军事,肆意妄为,邀功自赏。”气的醇郡王在府里一连摔了好几个乾隆的粉彩茶盏,大骂这些不干活只是指手画脚的御史“不当人子”。
如此准备平叛事宜,又过了几日,恭亲王郑重得在勤政殿提了出来:“陈孚恩虽然当差得力,可这样大的差错,不能没有训斥,还请太后定夺。”
军机处的意思是免了陈孚恩的兵部尚书,只保留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衔,太后自然不允,此例一开,军中岂不是人人自危?赏了就是赏了,自然不能再夺,那负责后勤的陈孚恩受了罚,在前线打仗的僧格林沁、武云迪、荣禄等人怎么处置?那他们的位置就尴尬了许多,再三讨论,太后更是让出了交通部两个满侍郎的位置,这才把陈孚恩的处罚改为罚俸半年,明发旨意训诫。
“这阿古柏是怎么一回事?”太后问道,“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阿古柏(阿古柏的真正名字叫穆罕默德·亚库甫,父名叫阿由甫,生于塔什干南面皮斯坎提乡。其父是塔吉克人,其母是火尖地方人。阿古柏自幼父母双亡,在其叔父手里抚育长大。他最初在伯克手下当差,以后逐渐提升为百户长,以后又在阿合买齐提(即今之克孜力勿尔达)充任行政长官。一八六四年(他年四十五岁时)由浩罕汗阿力木库里派他和布素鲁克和卓一同前来喀什。)和布素鲁克和卓一道来到喀什之后,名义上把布素鲁克和卓奉举为汗王,但是所有的权利都掌握在阿古柏手里。阿古柏将和他一道来的亲信的人派去担任军政负责职位,使用贿买当地伯克或派人暗杀的手段,一天比一天巩固了他自己的地位。阿古柏遂于同治六年宣布自己为哲德莎尔(哲德莎尔意为七城,包括天山南麓喀什噶尔、和阗、阿克苏、库车、莎车、叶尔羌、吐鲁番等城。)独立政权的国王。
“如此说来?和浩罕有关联了?”太后眉头微皱,右手无意识得拍着自己的褂子。
“怕是不仅如此,陕甘总督六百里加急回来的奏折上说,阿古柏和白彦虎装备精良,多是西洋火枪炮,陕甘绿营装备落后,士气低沉,故此白彦虎再潜入甘肃,随即势不可挡。”
“西洋火枪炮?看来,这些人身后有洋人们的影子啊。”太后冷笑一声,“看来洋人们也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难道是怀疑石达开是我们放出去的?”
李鸿藻连忙说道,“启禀太后,为不落人话柄,平定西北,还请太后不要再援助发逆余孽。”
“这话也太理所当然了。”太后摇头,“且不说洋人清不清楚这石达开是我们放出去的,就算知道,就算咱们断了他们的援助,可洋人们会善罢甘休?洋人们狼子野心,就算是我们收手,他们对着大清疆土,还是垂涎的紧啊,此事背后肯定是有俄罗斯人的阴谋!”俄罗斯人对于远东领土的欲望从来就没有停下来过,东北边陲才安静了多少日子,又要在西北生事了?“英国人就在阿富汗。”太后继续说道,“这事儿也肯定有他们的份。”太后猜测道,“这些人都是闹事的,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如今咱们商议的不是如何平叛——这事儿大军出去,自然就能手到擒来,如今咱们商议着,是要怎么永绝后患!”
“奴才看了国朝评定新疆诸部的卷宗。”文祥回话道,“从准格尔之后,大小和卓等人的叛乱,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回教。白彦虎自然就不用说了,阿古柏也是借着回教的势力,扰的新疆鸡犬不宁。奴才以为,请太后,禁新疆、陕甘等地回教之事。”
高心夔走进了甘露寺,甘露寺是海淀附近的元代古寺,在一座小小的山包上,风景秀美幽静,是城西难得文人骚客借住之地,且又靠近圆明园,交通方便。这一日高心夔料理好了升平署的事情,询问了身边的人,就换了青衣小帽,手里摇着纸扇,神情放松,慢悠悠一路爬上山来,四处随意看看,身后只是跟了一个童子。
甘露寺年久失修,没有别的寺庙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模样,只有爬山虎悄无声息得爬上斑驳的红墙,山门也是小小的,到了大殿,大殿之上只是供奉着一尊石雕的药师古佛,脸带微笑,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瓶口朝下倾倒。高心夔也不拜,四处看了一下,又拦住一个沙弥问了几句,就绕到后头的山房,朝着一间房间扣扣几下,里面出来了一个老苍头,看见高心夔,连忙迎了进去,高心夔进了内室,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盘腿坐在炕上,脸上不由得露出激动神色,连忙上前,那个男子也连忙下地,两个人双手握在了一起。
“伯足!”
“壬秋兄!”高心夔想到彼此相交十多年,这七八年间却是一面未见,又忆及昔日弹琴喝酒指点江山,如此多年过去,肃门风流云散,两人天各一方,不由得就红了眼,“多年未见,兄长还是如此的风流倜傥!”
“老了老了。”王闿运嘿嘿一笑,把高心夔拉着朝炕上让去,老苍头奉上了茶,王闿运看了看高心夔的脸色,继续说道:“比不上高大人你日日笙歌,常伴太后身边,这才是风流中人啊。”
高心夔脸色微微一变,却又随即显得若无其事,这话何曾少了?自从自己掌管升平署以来,说自己是弄臣只会陷君主于歌舞琴弦之间的,也有说借古喻今不自量力想要引领舆论之事的,更恶毒自己更是听过了不知道多少遍,说自己是北门学士这算是夸奖了,说自己是“张易之”之流的话,实在是难听极了。就王闿运这半句不痛不痒的话,高心夔岂会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多年老友,还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烦闷罢了。高心夔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我又不是正经黄堂,也不是入职军机内阁,主持这唱戏的事儿,风流些自然也是无妨。”
“伯足老弟,你啊你,如今你这手里的差事可比唱戏的事儿大上几百倍咯,这报纸在你手里,可是布衣王侯了,比不上军机处,还能比不上内阁的几个老头子?”见到高心夔不为所动,王闿运也就不再故意摆出为难的架势,“这天下政令、评论、新闻都出自伯足兄之手,我瞧着,这礼部一半的差事都交给您这个半礼部咯。”
“壬秋兄还是喜欢如此的说笑,我办的事儿,都是皇太后指点的,自己不敢居功。”
说到皇太后,王闿运不免微微冷哼,“说她作甚,我们兄弟二人,难得见面,虽然各为其主,但说这些人事,未免扫兴了。”随即闭口不言。
“壬秋兄,我且问你,当年东翁,手握军机,深得先帝信任,又能作为托孤大臣在本朝执政,为何太后一旨下来,就束手就擒不能反抗,这是为何?”
王闿运睁开眼来,看着高心夔懊恼的神情,稍一思索,不由得冷笑,“无非是叶赫那拉氏手里有兵,若是只靠着先帝的遗诏,如今的领班军机就不会是恭亲王!”
“这话原是没错,可你知晓为何东翁如此的不堪一击,咸丰朝秉政多年,结下的全是仇家?”高心夔摇摇头,“原本我也如同你一般的想法,可自从我到了太后身边,相处久了才知道此言大谬!”
“哦?”王闿运思索一番,“那叶赫那拉氏赢在哪里?”
“赢在她从来不独揽大权。”高心夔说道,眼神明亮,“军机处的事情大部分由恭亲王等人料理,除了兵部的事情自己多过问之外,别的并不多管,倭仁等人也都容得下,让他们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大家手里都有一点权利,自然就不会心怀怨怼,东翁,哎,且不说咸丰朝两大案就得罪了多少人,就说他在朝中,全部都在树敌,你说这样的性子,太后一声令下,借着被刺的由头发作出来,墙倒众人推,哎,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了。”
“再者,太后办事,你瞧瞧,从来不会做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六部尚书满了,那就再建一个新部出来,你知道为何恭亲王不反对建立交通部,只是对着修铁路有着微词?那是因为就算满尚书给了穆扬阿,可底下的侍郎、郎中、等等,不都是要朝廷里头选出来?朝廷里的人,可都是洋务派的人。这样多官位分出去,就算恭亲王一力反对,这手下的人也是不肯的。这是阳谋,就算都看清楚了,利字当前,容不得人拒绝。”高心夔眼睛发亮,“我瞧着太后的手法,喜用阳谋,且喜将事物放大,如此一来,分润者必然多起来,得了利自然要听从太后的旨意,壬秋兄,我悄悄的和你说一句,太后嫌新疆根基不稳,人心浮动,有意在新疆新设巡抚或是总督一职,增设将军,那你可知,这样一来,又多了多少红顶子!”
王闿运之前就在肃顺府里帮衬着料理政事,到了左宗棠幕府里头,也是干的联络各地督抚打探京中消息的差事,自然不是政事菜鸟,可听到了高心夔的话,身子不免一震,“自从金州将军之后,又要新设督抚了?这魄力这手段,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王闿运喃喃自语,高心夔也不插话,只是喝着茶,看着内室四周的陈色,待看清了一副字画上头的字迹,心里一动,对着王闿运笑道:“壬秋兄,你也在左督幕中,知道小弟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据你所知,这太后垂帘岂不是没有缺点了?”王闿运反问。
高心夔不意王闿运问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愣,随即低头想了一会,“人无完人,太后她自然是有缺点的,太后又不是圣人,我瞧着,太后的手段不够果断,也不够决绝。”高心夔叹息道,“处事缺了一丝雷厉风行,当断则断的意味,居上位者,不可优柔寡断,不可有妇人之仁,太后总是宽以待人,对着宫人尚且彬彬有礼,更别说对着外臣了。你也瞧着了,本朝以来,未有大员行戮力之事者,不羁狂妄如胜保,太后亦是没杀,只是流放黑龙江罢了,我是不以为然的。自然,这和太后未能掌控全局有着一定关系,壬秋兄是知道的,这同治朝,亲王秉政,太后垂帘,自然是君臣同治天下。”
王闿运默然不语,高心夔继续说道:“壬秋兄说要浙闽办报,恕小弟无法答应,报纸一事,事关朝廷喉舌,如今尚未运作完善,不可轻易将此权下发地方,这一节太后已经朱批给了左督,左督自然是知道了。”
“罢了。”王闿运意气萧索,“这事原本也是难成,我也不过是回京瞧瞧风景罢了,如今见了你这个老友,又见了京中的新风貌,心愿已了,可以南下复命了。”
“壬秋兄,你不如留下!”高心夔拉住王闿运的手,诚恳得说道,“太后如今身边缺人,朝中是太后一党的,不过寥寥数人,太后求贤如渴,壬秋兄大才,若是愿意留下,我愿向太后引荐!”
王闿运浑身一震,看着高心夔诚恳的眼神,原本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只是默然凝坐,过了许久,才惨然笑道,“这如何可以?”
“为何不可?壬秋兄你是大才,昔日在肃府中就是给东翁出谋划策,小弟不过是画赞而已,昔日我就知晓,壬秋兄有孔明之才!如今正逢大争之世,国情、世情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等计谋之士,正好乘风而起,成就一番事业,昔日孔明若无先主赏识,岂能名垂千古,明太祖若无元末纷争大乱,岂能成就两百年帝业!你在左公幕中,实在是大材小用,左公诚为明主,可浙闽一地不过是弹丸之地,岂能比的中枢无边无际的海洋!只要兄愿意留京,弟向太后禀告,将报纸之事托付给兄台!”
“可我实在难忘肃顺大恩。”王闿运低声说道,说完这一句就抬起头怒视高心夔,“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说你是被主之人!”
高心夔脸上的激动隐去,换来的是苍白失色的样子,“我知道,这样是极不对的,但是兄你要想想我的处境,肃顺道台,殃及池鱼,我若是不靠住太后,满腔报国之心付之流水!壬秋兄,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悲哀?若是站错了队伍跟错了人,就连自己的本分也不能继续维持了,当年我在吴县想做一县令不可得,京中的大佬欲除之而后快,我若不自救,岂能逃出生天。”高心夔想起当年的岁月,如今还是心有余悸,“这是形式所迫,过了这些年,我是真心佩服太后,甘心为太后所驱策,这却又是太后用人不疑,丝毫不会因为我的出身而对我有所猜忌。另外,我还有别的理由,不得不为太后效力,这一干节却不能和兄说,请兄见谅,再者,壬秋兄,不管当年是不是肃顺派了人行刺太后,太后毕竟是没杀了顾命大臣,虽然这是妇人之仁,可我毕竟是铭感五内,感激无比,肃顺大人如今虽然流放,可毕竟人还是在的。壬秋兄,太后都能容下肃顺、端华等人,怎么可能容不下兄台你呢!”
高心夔说的直接,谈的恳切,王闿运不禁动容,心里的火又然了起来,“容我再想想。”
高心夔又准备说什么,外头就响起了剥落的敲门声,两个人停了话,高心夔的童子带了一个太监进来,太监对着高心夔行礼,“高大人,太后请您进园子议事。”
“出什么事儿了?”高心夔问道,那个太监抬起头看了一眼王闿运,“你瞧着能说就说。”
“是藩属的事儿,苏禄那里起了纷争,死了好些人。”
“军机处都进园子了吗?”
这小太监是伺候勤政殿的,虽然不太懂文墨,可听过话记得清清楚楚,“议政王和军机处大臣原本就在勤政殿议事,不过如今忙的是新疆那头的。”
“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回。”高心夔站了起来,对着王闿运拱手,“壬秋兄,请仔细考虑一番,我过几日得空了再来拜访,务必要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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