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各显神通(一)
作者:因顾惜朝|发布时间:2024-06-29 01:54:59|字数:4229
荣禄在溧水县的两江总督行辕前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曾国藩手握东南军政大权日久,权柄赫赫,已经不复往日的礼贤下士,饶是荣禄已经是手握重兵,淮军麾下难得的满洲干将,如今更是官居正二品的总兵,不过也只能是递手本在门房候着。
好在在淮军中混的久了,荣禄在第一封疆的门房处还有一杯龙井茶喝着,总督行辕的内总管上来,对着沉默不语的荣禄打千,“给荣大人请安,大帅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荣禄点点头,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塞给内管家,“这个给老哥哥喝茶。”那个内总管又是笑眯眯拱手谢恩,荣禄到了花厅边上的签押房,几个总督府的书办刚刚出了签押房,内管家伸手示意荣禄进去,荣禄正了正帽子,抬步跨进了签押房,签押房里头端坐的正是数年之间从一个回乡丁忧一跃升为兵部尚书、督办两江军政务钦差大臣,如今的疆臣之首,曾国藩。
身着青袍的曾国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荣禄大礼参拜,曾国藩也是稍微欠身,“仲华请起,都是袍泽,无需多礼,请坐下。”
荣禄谢过总督,在两侧的花梨木官帽椅上坐下,内管家又奉上茶盏,两个人说了几句军务上的话,荣禄就转了话题,“好叫大帅知晓,标下先父已经仙逝一年,正欲返京祭奠,恰好湖州陈玉成大败,江南局势稍安,特来向大帅告假。”
之前荣禄父亲去世,荣禄未曾丁忧,只是夺情起复,继续在江南剿匪,曾国藩是知道此事的,点点头,不过曾国藩心里明镜似的,“仲华,明人不说暗话,你此去京师,怕不是为了尊府君的事儿吧?”
“这是其一。”荣禄也不否认,“此外洋人才走,京畿板荡,标下却是有些放心不下家中,总是回去瞧一眼,才好办事。”
京畿板荡,确实是动荡不已,但却不是洋人的原因。天下人都在观望,大兴皇帝龙驭上宾,大政托付给了顾命大臣,可这顾命大臣里头没有皇帝的同胞手足们!就算是恭亲王不抱怨,五王、七王这些年岁长些的,早就出来当差的近支亲王也不可能不会说酸话的,放着亲兄弟不用,倒是找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黄带子来辅政呢,更何况,大行皇帝可还有位亲叔叔杵在那里不说话。
更何况新帝的生母,大行皇帝的皇后,可还是稳稳当当地呆在储秀宫里,自从叶赫那拉氏一入宫,就是献计火烧连环,一把火烧掉发逆几万大军,更是献策团练,建立乡勇,开源节流,增设厘金,离间之计让洪杨反目,血染长江,诞下皇子,位列中宫之后,更是代替皇帝朱批奏章,参知政事,更是难得可贵的,居然代皇帝留守京师,亲赴前线鼓舞士气,一举击败来势汹汹的英法两夷。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胸怀,可大行皇帝居然没有在新帝的秉政班子里留给皇后一席之地,这样谁能忍得下这口气?若是皇帝无心让皇后继续干政也就罢了,可到底又赐了同道堂之章!
大行皇帝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曾国藩不知道,可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实在是纠结极了,皇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可肃顺也一直照拂自己,钱粮从来不多说二话,这两方若是同舟共济也就罢了,若是斗起来,自己这手握重兵的两江总督,可真是左右为难了。
“仲华。”曾国藩思索不出什么头绪,便开口问荣禄,“依你之见,这水火能否相容,交济合力呢?”
“即是水火,岂有交融之理。”荣禄摇头,“只不过看那边胜了那边败了,成王败寇,古往今来,均是此理。大帅镇守东南,那边的风都吹不到您这。”
“那仲华为何不也做壁上观?”
“标下深受皇太后大恩,实在不能如此,进京若能尽绵薄之力,也是标下的心意。”荣禄站了起来,朝着曾国藩拱手,“火枪营标下一概不带,我也知外臣无旨,带兵入京乃是死罪。”荣禄心里微微冷笑,这不是就怕自己带着火枪兵进京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故么,好,那我就把兵全部卸下,不带一兵一卒,想必你这样的墙头草也不会不许,“标下只身进京,还请大帅准假!”
之前剿灭英法联军自己没轮到,已经是憾事,如今这次,我是再也不能放过保护你的机会了。
荣禄刚刚出门,帐后慢慢踱出了曾国荃,曾国藩望着被掀开微微摇动的门帘出了会神,才对着捻须不语的曾国藩说道:“大哥,咱们就这样眼看着?”
曾国藩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九弟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自从,从龙之功大于天,成则钟鸣鼎食,富贵可延绵三代,老九,可这危险也是最大的,一不小心就坠入万丈深渊。”曾国藩站了起来,看着金陵的地图暗暗出神,“如今京中局势纷纭变幻,实在是让人看不懂啊。老九,你觉得接下来该是如何?”
曾国藩问的糊涂,但是曾国荃似乎是听懂了,曾国荃大马金刀地坐下,“我倒是觉得这人。”曾国荃朝着曾国藩比了一个“六”的手势,“毕竟他可是顾命大臣,大行皇帝的心腹!”
“呵呵。”曾国藩摇摇头,不以为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可是实在话啊,大行皇帝已经宾天,新帝如何,圣心如何,对着他又是如何?可还是要让人难以琢磨,所以手里有着遗诏,占了大义的名分,可若是没有圣心,那就是沙洲楼阁,禁不起大浪冲刷的。”
“大哥就准备看看?”
“我已经位极人臣,不需要和那些不得志的红顶子们一起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前程了。”曾国藩坐了下来,神色中有些无奈,“何况我也实在是两边难以取舍,都有恩于我,老九,不要以为在官场上惟利是营就够,人若是失了仁义道德,那必然是寸步难行,官场如墨,洁身自好才是处世之道。”曾国藩提起笔开始处理公文,不再理会北边的事情,“何况事情尚未到那一步,若是这一亲一贵六六大顺,皇太后扶助新帝,如此同心协力,这国朝气象想必又是焕然一新了。”
……
顾命大臣在值庐里面商议了些琐事,肃顺有些不耐烦,等到接着说:“咱们替国家办事,别把精神花在这些不相干的事儿上面!好好儿商量商量‘年号’,才是正经。”
“不是已经规定了吗?”端华愕然,“还商量什么?”
“他们两位。”肃顺指着穆荫和杜翰说,“还有异议。”
“虽有异议,可不是反对中堂。”杜翰赶紧声明,“我只是怕京里有人说闲话。中堂不知道,现在专有一班穷京官,读了几句书,号称名士,专爱吹毛求疵,自鸣其高。未登基,先改元,不合成例,可有得他们啰嗦了!”
“哼!”肃顺冷笑答道,“名士我见过,读通了书的我更佩服,郭嵩焘、王闿运、高心夔他们,难道不是名士,难道不是满腹经纶?我敢说,他们要知道了我何以要先定年号的缘故,一定会赞成,一定会说我这是匡时救世之策。要说那些除了巴结老师,广通声气以外,就知道玩儿古董字画的翰林名士,或者打秋风、敲竹杠,给少了就骂人的穷酸,他们瞧不起我肃老六,我还瞧不起他们那些王八蛋呢!”
看肃顺是如此愤慨偏激的神情,杜翰不敢再说,穆荫也保持沉默。这样,年号的事也就不必再商量了,就等着去面陈皇帝,汇报此事。
……
“德龄。”皇后收住了眼泪,冷漠地开口,“本宫叫你去行在是做什么去了?”
德龄跪在地上,低着头,“回娘娘的话,是让奴才去当差了。”
“你当的好差!”皇后骤然发怒,似有雷霆之威,边上原本站着伺候的宫人嫔妃们,连忙一起跪下,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皇后息怒。”
皇后就站在养心殿的檐下,夏天的酷热似乎不能在皇后的脸上留下什么印记,是啊,流泪已经流干了,还有什么汗水?“本宫就是因为不放心行在的那些起子们,这才让你去热河,知道你是从小伺候大行皇帝的,老成,干练,凡事总能规劝着大行皇帝,不要走了大褶子,你倒是好,到了热河,可这皇帝怎么就驾崩了!”皇后哭喊着歇斯底里,似乎有些癫狂之意,“你办的好差事!”
“你怎么对得起本宫的重托?怎么对得起。”皇后指了指跪了一地的嫔妃,“对得起这些六宫的嫔妃!”
留守京师的嫔妃都是些不得宠的,原本天恩承接的就少,少了少了些,可到底还是有指望的,如今天崩地裂,就连那么一丝一毫的些许指望也没了,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打发?不少嫔妃想到这里,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就哭出了声,又怕惹怒了皇后,连忙用帕子捂住嘴,那哭声变得闷闷的,像是把痛哭咽了下去,死死地吞进了肚子里。
“奴才该死。”德龄也不辩白,“要打要罚请娘娘发话,还请娘娘别气坏了身子,还有许多大事等着您操持,皇太子已经灵前登基,从今个起,您就是皇太后了。”
“皇太后娘娘。”众嫔妃低头跪拜。
“本宫才二十七岁,就已经是皇太后了,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杏贞喃喃自语,不敢置信,众人也不敢劝,一个小太监进了养心门,在德龄耳边说了什么,德龄又奏,“恭亲王进宫了。”
披麻戴孝的恭亲王疾步走进养心门,红墙黄瓦下白布漫天席地,见到满脸泪痕的皇太后站在养心殿前,穿着黑色孝服头戴一朵白色纸花,恭亲王痛哭出声,膝行到养心殿前,连连跪拜。
“奴才请皇太后安,还请皇太后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子。”恭亲王声音有着强忍的哀痛,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六爷。”杏贞有些支撑不住,边上的帆儿连忙扶住,“大行皇帝好狠的心,居然连让我们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成了奢望,圆明园一别,已成生死之恨,此生不复相见,者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六爷。”杏贞的声音哀哀,“你说这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
大行皇帝的遗体入了金匮,烟波致爽殿的东暖阁就空了出来,顾命大臣商议好了让新帝搬进去,皇帝以“孝子”的身份陪灵,照规矩要“席地寝苫”,要为大行皇帝守孝,顾命大臣们日常也好奏事方便,但皇帝对着这几个陌生人实在是惧怕的紧,除了一个景寿是日常见面,督学之外,别的几个眼生,嗓门也大,皇帝的胆子又小,闹着不肯搬,还是贞太贵妃勉力维护,又有云嫔保驾,说了加油鼓劲的话,这才搬了出来,不过皇帝倒是也聪明,知道人多胆壮的道理,叫了贞贵妃陪自己住在东暖阁,云嫔婉嫔等人都轮流前来照拂,只是丽妃伤心过度,躺在床上已经是病倒了。
皇帝升了座,八个顾命大臣三跪九叩,皇后强自镇定,“请起。”载垣是个高个子,站起来的时候比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还要高,皇帝往后缩了缩,可是宝座大的很,靠垫的位置还远得很,微微有些惧怕,但是瞥着东暖阁帘下的有两个人影,又稍微放心了些,对着顾命大臣开口说道,“诸卿有何事,可奏来。”
皇帝一派正主模样,肃顺心里颇为欣慰,载垣打开了手里的黄匣,取出了一道上谕,双手捧给皇帝,“这是由内阁转发的哀诏,请皇上过目。”
杨庆喜接过诏书,奉给了皇帝,皇帝展开看了起来,不过皇帝进学不久,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哀诏上的字都认不全,且通篇毫无句读,如何能看得懂?皇帝苦着脸,“谁来念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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