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天津条约(六)


  杏贞对着水银镜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转过身子到了膳桌前头,小安子刚好把早膳准备妥当,杏贞拿起筷子一看,是崭新的紫金梅花如意凌云筷,微微皱眉,“怎么不是往日的银筷子?”
  “内务府新制了这紫金筷子,昨个才得了。”唐五福连忙回答。
  “还是换银筷子吧,最近国库艰难,这样金制的东西除了皇上那里,六宫嫔妃哪里除了头饰衣裳,别的也少用些,多了,传旨内务府,入口的东西不许用金制,这玩意有毒,不如银制的,有益身子。”
  “是。”五福连忙下去传旨,小安子拿上来了银筷子,杏贞加了个松子春卷刚吃了一口,刚刚出去的五福带着一个宫女进来,“皇后娘娘,丽妃娘娘派人来了。”
  杏贞抬头看见是丽妃的贴身婢女春儿,对着春儿点了点,示意她说话,春儿福了一福,“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我们娘娘刚刚做了一个赤色鸳鸯肚兜,想着让娘娘去瞧瞧,若是好,就再做一个给大阿哥。”
  杏贞连忙吐出了嘴里的半口春卷,“好,本宫即刻过去。”小安子开口:“娘娘总要用了膳再去吧。”
  “你懂什么,这叫‘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杏贞鄙视了一番安德海和宫里的人,太没文化了,这么经典的Cosplay都没人赞颂,还要自己说出来,别人赞扬你和自吹自擂区别很大的。
  杏贞站了起来,“我去丽妃的将就用一口罢了,事情要抓紧办,小安子,德龄怎么说?”
  “德公公说今个早上就出宫办事,想必这会子就到了。”
  “很好,走,我们去杏花春馆看看丽妃的肚兜成色好不好。”杏贞双眉一挑,率先走出了碧桐书院。
  北京城里已经有些乱世的迹象了,米铺前头挤满了人,挥着银票要买米面;路上的马车满载着行李,吵吵嚷嚷的行人和丫鬟,街面上已经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在探头探脑,那小太监东张西望看的有趣,忍不住转过头问德龄,“德公公,您瞧着这大街上怎么这么乱?”
  “洋人打到天津,这北京人心惶惶也是正常。”德龄淡然开口,丝毫不以为意,“你好好驾车。”
  “喳。”
  马车到了一个宅院的角门,门边还种着极为茂盛的蔷薇花,德龄跳下了车,环视左右,没发现有人盯梢的情况,走到门前慢慢地叩了三下,又快速地叩了两下,那角门咿呀一声打开了,里面的门子显然是认得德龄,没说什么话,就闪开让德龄进去了。
  德龄进了角门,这里是一个抱夏的角落,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画眉鸟叫响起,德龄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然后对着那个门子说道:“王爷在哪里?”
  “现在和桂良老爷一起在嘉乐堂议事呢。”那门子回道。
  正好,两个人都在,倒也不用自己多跑一趟了,德龄点点头,“你带我去,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是,您老跟着我往这边走,王爷说了,只要您老人家来了,无论何时都不用通报,直接去便是了。”
  “王爷。”嘉乐堂里头,一个五柳长须,眼窝深陷的老者朝着奕说道,“如今这抚局,我倒真是没什么主意了,王爷您瞧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岳父大人。”这老者正是东阁大学士瓜尔佳桂良,也是恭亲王的岳父,几年离开朝政,奕有些消沉,原本俊秀的脸上有些暗沉,听到桂良的发问,奕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我怎么能知道皇上的意思,您也不瞧瞧,哪些事儿我是能插上手的!皇上只是让我在上书房读书的。”奕的言下之意,这些事情他实在是不宜插手。
  桂良也是白白问问,“老夫怎么不知道,可是这心里实在是没底,皇上只下了要办抚局,可这怎么谈,还没找我们几个人谈,若是对着洋人寸步不让,恐怕激怒洋人,到时候京畿有失,我免不了要成为晁错,抛出去以谢天下。”晁错是汉景帝大臣,他的政治主张就是要削藩,当吴楚七国之乱爆发,进攻洛阳的时候,汉景帝腰斩了晁错来安抚吴王,桂良这么说,也确实是担心日后被皇帝抛出去来安抚洋人的怒火,这些事情,皇家是最会做的。
  “若是一味退让,洋人这头是满足了,可天下人的舆论实在是难听极了,就单单瞧瞧先帝朝签订《南京条约》的耆英、伊里布,伊里布就任广州之后,举城鄙视之,连找几个轿夫都找不到,世人都认为他是卖国贼,不久就忧惧而死了;耆英倒是没死,只是从两广总督掉到四品顶戴,五年的时候还因为儿子的事儿被判了个圈禁,若不是这次又要办洋务,皇上怎么会想得到他!这些前车之鉴,老夫不得不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啊。”
  这其中的尺度确实难以掌握,奕还未来得及思索,外头就有人悄悄地禀告,“主子爷,德龄公公来了。”
  “快请进来。”奕连忙开口,还马上站了起来,桂良知道德龄的分量,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外头悄没声地走进了一个穿着普通太监灰色服饰的干瘦小老头,瞧见屋里的两个人,跪下请安,“奴才给王爷、桂中堂请安。”
  “起来吧。”恭亲王倒是也没去扶德龄,只是站着点点头,“德大伴你这会子来本王府里做什么?”
  奕让德龄坐下,德龄也没坐下,只是站在地上,垂手恭声说道:“老奴这次出来,是皇后娘娘有话带给桂中堂。”抬头瞧着桂良神情有些迷惑,德龄继续解释,“是有关抚局的事儿,娘娘想给您交个底。”
  原本安坐在椅子上的桂良连忙站了起来,素日就闻皇后一步百计,皇上也御口说过其是“女中诸葛”,今个倒要听听真知灼见了。
  奕目光隐隐,却也没说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德龄准备抛出什么惊人之语。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德龄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通商口岸可加,传教亦可,赔偿损失也可,决不能割地!”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小太监进来禀告,原本在偏殿里面和庆海闲谈的丽妃赶紧站了起来,“阿玛快同我迎一迎。”
  “是,娘娘。”
  人还未踏进永和宫的正殿,杏贞爽朗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贵客来了,本宫倒是有失远迎了,实在是对不住。”庆海只听得一阵环佩响声过后,袭人的香气随即而来,庆海不敢抬起头看,甩了马蹄袖子跪下,“奴才庆海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跪在地上的庆海只看到西番莲织金的波斯地毯上走过一双明黄色的花盆底,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快起来吧,何须如此多礼。”杏贞扶起了边上的丽妃,丽妃就着皇后的手起来笑道:“臣妾的阿玛是头一回见主子娘娘,说不得要礼数周全,更何况阿玛在外朝也是托了娘娘的洪福……”
  “如此说起来本宫倒是不好意思了,都坐吧。”杏贞反客为主,坐在了丽妃殿里的宝座上,挥手让帆儿和安德海等跟着自己来的人退下,远远地守在殿门口,“庆大人何必如此谦卑。”杏贞对着刚刚坐下去的庆海开口笑道,庆海的身子又刷地站了起来,杏贞连忙又请庆海坐下,“请坐下,你是堂堂礼部侍郎,理藩院侍郎,是前朝数得着的重臣,何必一口一个奴才的,八旗虽然都是皇上手里的人儿,但也要分个贵贱轻重的不是?”
  “是是,微臣和丽妃娘娘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睐,真是万分的荣幸,唯有尽心侍奉主上,本分当差,才能报答娘娘恩德一二。”
  杏贞微微一笑,“庆海大人如此一说,本宫也是放心了。”春儿带着小丫头上来奉了茶,丽妃挥手让他们退下,仗着自己深得皇后喜欢,开口笑道:“今个娘娘来永和宫,有什么招数也就别藏着掖着了,臣妾的阿玛虽然办事勤快,但愚钝了些,还望着娘娘拿锦囊妙计出来救急呢,皇上最近心里不痛快,要是差事办的不好。”丽妃瞧了一眼坐下自己下首的庆海,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色,“恐怕要吃排头了。”
  庆海微微点头,稍微抬起了脸,“丽妃娘娘说的极是,皇上在圣旨里面也没说到底要怎么样的一个章程,微臣心里糊涂,想着娘娘深知皇上的心意,所以进园子来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我好照着皇上的心意办。
  这会子我可不会照着皇帝的心意办咯,杏贞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和煦地笑了起来,“自然,皇上的主意是最重要的,若是皇上满意,这抚局当然是办的下来,可是,庆海大人。”杏贞直视庆海,“所谓抚局自然是洋人有所求,而中枢以前没答应他,这才引来兵祸,洋人的要求若是做不到,想必还要增兵,皇上必然动怒;可皇上的意思办不到,皇上也要动怒,您说,您该怎么办?”
  庆海额头上的汗不由得流了下来,连忙跪下,“请皇后娘娘指点迷津,奴才和丽妃娘娘必然是跟随在娘娘身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这是作甚,快起来吧,旧年你在与俄罗斯的谈判中做的极好,皇上喜欢这样肯干事干得好的臣子,你这次去天津,别的都可以谈。”杏贞喝了口茶,水蒸汽升起,原本精致的面庞变得模糊,“皇上坚持不许洋人驻京,此事若是谈的下来就罢了,谈不下来也无不可,答应了便是,只是有一样。”庆海耳中原本和蔼可亲的皇后的声音变得强硬了起来,“决不能割地!”
  “割地赔款永无宁日,这次洋人借着西林教案和亚罗号事件来趁机发作中国,说起来咱们大清也有一半的责任,这赔款是为了堵住洋人们的嘴,也显示咱们的诚意。”德龄继续说道,丝毫不为恭亲王和桂良的脸色巨变而在意,“可割地不行,今日割一块,明日割一块,将来中国有灭国之危,不得不防微杜渐。”
  桂良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德公公的话我是听明白了,可这意思老夫却还是不懂,赔款的数目该是多少,还有一件事,若是洋人一定要公使驻京,这该如何?还请公公示下。”
  “娘娘的意思是不赔军费,赔军费就是帮着洋人养士兵来攻打中国,商人的事儿好谈,但也要锱铢必较,如今南边发逆猖獗,国库的银子都要用在刀刃上,先帝爷和洋人议和的时候,赔了两千一百万两,这次么,总在十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是各国合计此数?”桂良连忙追问。
  “那必然不能,英法两国均可给予此数,美俄乃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可轻开赔款先河!”
  杏贞继续说道,“宣宗时候割让了香港岛,皇上如今还是耿耿于怀,若是这次你们在洋人火枪火炮的威胁下作了这等丧权辱国的事儿,就算本宫也保不得你们,所以这地是决不能割让的,赔款么,自然好商量,可是,庆海大人想必也知道。”杏贞翘着金镶白玉护甲,撇了撇茶沫,“当年宋朝时候檀渊之盟,寇准是怎么对着和契丹签约的曹利用说的话了?”


因顾惜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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