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幕后黑手


  夜,已深。
  县衙后宅的池塘里,蛙声此起彼伏。
  冯绍安满头大汗,只穿着一件汗衫单衣,只会家丁收拾行李。
  好不容易安排妥当,冯绍安这才松了口气,独自一人返回书房。他想要静静,可是当他进入书房后,却发现屋中端坐一人,正等着他回来。
  “为什么?”
  康娘子坐在屋中,烛光闪烁,照映得她的面庞,阴晴不定。
  她只看着冯绍安,沉声问道。
  冯绍安先是吓了一跳,旋即便怒道:“不是让你收拾行囊,你在这里又要做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康娘子语音清冷道:“夫君应该很清楚,你现在所作所为是何等危险。
  飞乌蛮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这些时日,他们也非常老实,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而夫君你一回来,就扣押了苏老莱,还抓了李君的手下,更下令停止供应粮草。
  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做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我只想问夫君你一句,到底是为什么?”
  冯绍安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康娘子道:“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问那许多作甚?赶快去收拾行李,天一亮,咱们就离开普慈县城。”
  “夫君!”
  康娘子站起身,厉声道:“难不成,你想要让普慈重新陷入战火之中吗?”
  话音未落,冯绍安一巴掌打在了康娘子的脸上。
  他露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道:“我说过,不要再问了!还不赶快去收拾行李……”
  康娘子捂着脸,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冯绍安。
  良久,她轻声道:“夫君,你已经入魔了!”
  说完她迈步向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奴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可奴却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玩火?
  也许吧!
  冯绍安有些颓然的坐下,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此前,他弃城而逃,去了安岳。
  按照冯绍安的想法,是想要找张寻求要救兵,可未曾想张寻求根本不理睬他,甚至连见也不见。
  这让冯绍安感到很惶恐,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说得好听是突围求援,可实际上就是弃城而逃。朝廷对这种事情,绝不会姑息。圣历元年,默啜入侵河北道,当时就有官员弃城而走,不战而逃。可结果呢?武则天命人把那官员活生生的车裂……
  冯绍安的情况,比之那个官员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加严重。
  他本想去找鲜于燕,可后来一想,鲜于燕虽说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一直以来对他照顾有加,却不代表他会纵容。似他如今做的事情,一旦鲜于燕弄清楚情况,绝不会饶他。毕竟,冯绍安是鲜于燕举荐,如果他出了问题,鲜于燕也要被牵连。
  就在冯绍安惶恐不安的时候,突然有人前来拜访。
  那人自称姓穆,是从刺史府而来。
  穆先生对冯绍安说:“公之所为,若传到朝中,圣人定不会姑息。
  而今的情况,公若想要自保,便要设法将水搅浑……只有把水搅浑了,公才有机会伺机脱身。”
  那穆先生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多的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流露着一股子贵气。
  冯绍安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忙问道:“请教先生,该如何把水搅浑呢?”
  “我听说,普慈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
  孟凯逃往安居,尚有万余人被俘……不瞒你说,张公目前也正在为此事发愁。和蛮人偷袭泸州,泸州的赵府君派人前来求援。可你也知道,张公并不想出兵救援泸州,但却需要借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飞乌蛮人再次作乱,张公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泸州。
  同时他可以出兵镇压,到时候少不得是大功一件。此前普慈之战,我听说是被外人主导,与张公没有任何关系。可如果镇压平叛是由张公主导的话,也就有了说话的资格。
  到时候,只要张公对朝廷表奏,是你发现了飞乌蛮人的狼子野心,那你此前的所为,也就不再重要。张公立了功,就可以为你求情。到时候怎么说,都在张公一念之间。”
  冯绍安乍闻,可是吃惊不小。
  这穆先生的主意,竟然是要他激起飞乌蛮人的兵变吗?
  “先生,可如此一来,普慈……”
  看到冯绍安一脸犹豫之色,穆先生笑了。
  不过,他的笑容有点冷,让人不禁心惊肉跳。
  他轻声道:“造反,不死人又怎叫做造反呢?
  飞乌蛮杀的人越多,罪名就越重,而公之罪责就越轻……况且,公在普慈就任八载,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心里应该很清楚。那些事情做了,就难免会留下痕迹。而今是抹去那些痕迹的最佳时机,飞乌蛮造反了,死绝了,谁还会再追究你的事情?”
  冯绍安的脸色,顿时煞白。
  前几年,他偷偷贩卖了一些违禁品给孟凯,得了不少好处。
  此外,飞乌蛮通过婆娑古道偷运了不少东西,都是在冯绍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进行。
  原本,冯绍安觉得是万无一失。
  可不成想竟然被眼前的穆先生知道,顿时乱了分寸。
  穆先生道:“公颇具才干,可惜却没有机会施展。
  可若是这次事情做成了,我与张公会设法向朝廷举荐,让你离开剑南道。日后,你定会前程似锦,可如果身家不够清白,难免被人拿捏。趁着这次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一个了结,这样对公而言是一件好事,而对张公来说,同样也是好事。
  冯公,不妨三思。”
  冯绍安心里清楚,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眼前这位穆先生对他的事情非常清楚,而且似乎来历不小。
  就这样,冯绍安答应了和穆先生的合作,决定返回普慈,设法激起那些飞乌蛮造反。
  不过他也知道,而今的普慈,苏老莱的地位更高。
  所以在返回了普慈之后,他就秘密下令,将苏老莱抓捕,连带着还把桓道臣一同拿下。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索性做的彻底一些。
  可是从心底里,冯绍安并不轻松。他知道,事情不会如那位穆先生所说的一样轻松和简单。不说别的,只那位同样来头不小的李司直,一旦返回,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似乎已别无选择!
  ……
  “冯公,已经都收拾好了,咱们可以随时启程。”
  门外,传来了家丁的声音。
  其实那并非冯绍安的家丁,而是穆先生借给他的手下。
  那个人姓陈,名叫陈大……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冯绍安心里非常清楚。
  “陈君,咱们动身吧。”
  冯绍安稳住了心神,走出书房。
  陈大却微微一笑,轻声道:“冯公,还有一件事……斩草要除根。事到如今,冯公切不可心慈手软。”
  “我明白!”
  冯绍安惨笑点头道:“请陈君先去校场焚烧粮草。
  我这就带人去杀了苏老莱……”
  “那,咱们在城门集合。”
  陈大和冯绍安拱手道别,匆匆离去。
  冯绍安则深吸一口气,手持利剑,大步流星向后宅走去。
  他直奔柴房,苏老莱和桓道臣就被他关押在这里。可是当他到了柴房之后才发现,柴房的门竟然大开。
  苏老莱与桓道臣都不见了踪影!
  冯绍安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转身。
  可就在这时,从暗处走出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夫君,到底你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要下这等毒手?”
  冯绍安看清楚那人,顿时变了脸色。
  康娘子神色平静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丝悲哀之色,“你和那陈大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没想到你……
  夫君,你这是在作死啊。”
  “苏老莱他们……”
  “没错,是奴放走的。”
  冯绍安气得火冒三丈,仓啷一声拔出宝剑,恶狠狠一剑刺中了康娘子的胸口。
  康娘子却没有躲闪,只悲哀看着冯绍安道:“夫君,你千万不要去做那傻事……虽然奴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做,可奴却知道,你这样做绝对没有好下场。奴已经派人去了龙台镇向李司直求助……你收手吧!相信李司直一定会饶你性命……”
  “贱人,去死吧。”
  冯绍安已经快要崩溃了,提剑再次刺在了康娘子身上。
  康娘子浑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中,却仍旧看着冯绍安道:“夫君,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去参与的。
  你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可惜这个时候,冯绍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提剑匆匆离开,一路小跑的跑出了县衙大门。
  大门外,早有马匹备好。他刚翻身上马,忽听得城门方向传来一阵喊杀声。
  冯绍安心里一惊,对着县衙门外的那些随从大声道:“有贼人作乱,快随我平乱。”
  说着话,他快马加鞭,带着人直奔城门。
  而这时候,普慈城门口却乱成了一团。
  陈大带着人来到了城门校场,准备焚烧校场内的粮草。可不成想,苏老莱突然带着人出现,拦住了陈大的去路。看到苏老莱出现,陈大就知道县衙那边出了问题。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大当下指挥手下,向苏老莱等人发起了攻击。
  苏老莱的精神不是很好……被冯绍安关押了两日,几乎是水米未进。康娘子把他放出来,并告诉他冯绍安准备激起飞乌蛮造反,同时还要火烧城门校场。苏老莱就知道大事不好。
  “奴已派人去了龙台求救,但是并不清楚,李君何时能够返回。
  拜托老苏,一定要阻止我那夫君……这可是万余条性命,虽说城外有官兵驻扎,可一旦战事发生,普慈同样会受到波及。所以,请老苏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
  苏老莱和桓道臣从县衙角门离开后,便分头行事。
  苏老莱前去召集普慈民壮,而桓道臣则跑去找普慈县城的那些缙绅,恳请他们帮忙。
  桓道臣这些日子,和普慈的缙绅关系不错。
  许多人都知道他是御史大夫桓彦范的儿子,对他的态度,比之苏老莱还要亲热。
  只是这大晚上的,苏老莱也召集不到太多人。
  冯绍安回来后,就撤换了城中的民壮,所以苏老莱仓促间,也只找到了几十个人。
  “拦住他们!”
  苏老莱手持大刀,厉声喊喝。
  而陈大则率领手下,向校场发动了攻击。
  陈大手下的这些人显然不是等闲之流,无论兵械还是身手,都远非是苏老莱等人可以相提并论。
  不片刻的光景,苏老莱的手下就死伤无数。
  陈大手持一杆大枪,拦住了苏老莱,沉声道:“苏老莱,你这又是何必?若你愿意放下兵器与我们合作,我可以保你荣华富贵。看你这身手也算不差,干脆随我走吧。”
  “混蛋,尔等逆贼,休想得逞。”
  苏老莱手中大刀翻飞,和陈大站在一处。
  可是,他和陈大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三五个回合下来,苏老莱的身上已遍体鳞伤。
  城门校场辕门外,也是血流成河。
  苏老莱的手下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一个苏老莱,在勉力支撑。
  “李君,非是老苏无能,实在是……我已经尽力了!”
  苏老莱被陈大一枪戳倒在地,再也无法站起来,只能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那陈大面露狰狞之色,提枪向苏老莱刺来。眼见着苏老莱就要被刺死,忽听得一声弓弦响,一只利箭呼啸而来,迫使得陈大不得不闪身躲避。
  “老苏,休要惊慌,我来了!”
  桓道臣带着百余名青壮,从长街尽头跑来。
  与此同时,夜空中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鹰唳……一只神骏的海东青在半空中翱翔。
  苏老莱不由得精神一振,大声喊道:“是杨君来了,杨君回来了,快开城门。”
  城外,人喊马嘶。
  几个守在城门口的民壮见此情况,相视一眼后,突然齐声呐喊,拔刀将身边的几个民壮砍翻在地,而后上前合力打开城门。
  “我们是夫人派来的人,请杨君进城!”
  那些民壮打开城门后便高声叫喊起来,一队骑军风驰电掣般就冲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杨守文。
  杨守文催马冲入了城门后,就看到那陈大正带着人和桓道臣等人搏杀。
  而苏老莱则倒在血泊中,看上去也不知生死,心里顿时明白了,于是取下神臂弓,弯弓搭箭。
  “杀,一个不留。”
  伴随着他一声厉喝,利矢离弦射出,快如闪电。
  那陈大被桓道臣死死缠住,听闻箭矢破空声,他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被利矢射中了胸口,惨叫一声便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杨茉莉和张超带着一营兵马冲进县城,刹那间普慈城门口喊杀声此起彼伏……


第七百零一章 圣旨到(上)
  普慈城下,灯火通明。
  城门大开,一车车粮草缓缓从城中驶出,运往对岸的飞乌蛮营地。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不过城门校场内外,已经清理干净。除了地面上残留的一摊摊血迹之外,这里仿佛一切正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干干净净。
  陈大等人的抵抗并未持续太久,随着陈大被射杀,他的那些手下便无心再战。
  不过,杨守文却没有因此而心慈手软。
  在入城之后,他便命令张超封锁普慈,抓捕嫌犯。
  除冯绍安之外,其余人等格杀勿论,无需活口……
  这道命令发出后,不仅仅是官军开始行动,就连城中的民壮,也纷纷响应,配合行动。
  控制了县城后,杨守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给飞乌蛮送粮食。
  倒不是害怕那些飞乌蛮,而是在如今形势下,没有必要再大开杀戒,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毕竟,泸州那边战事方起,实在是不好再生波折。
  只是在进入了县衙后,杨守文却发现了康娘子的尸体。
  询问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康娘子竟然是被冯绍安杀死……冯绍安的两个女儿,被康娘子事先安顿妥当,所以并未跟随冯绍安。杨守文命人找到了那两个女童,可这心里面,却不禁产生出浓浓杀意,于是便有了只留冯绍安,余者格杀勿论的命令。
  普慈县城,沸腾了!
  杨守文感到很疲惫,很累。
  坐在后衙的书房里,闭上眼睛假寐。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惊动了杨守文。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明秀、桓道臣与苏老莱一同走了进来。
  “两个孩子那里,并未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们说昨日冯绍安和康娘子发生了争吵,后来康娘子便把她们藏起来,说让她们等青之你回来才可以出现。对了,康娘子还有一封书信,据孩子说,是给你的。”
  桓道臣说着,递给了杨守文一封书信。
  那书信的字迹很清秀,但略显潦草,可能是康娘子写的太过匆忙。
  信里的意思也很简单,言冯绍安此次回来,怕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所以才会鬼迷心窍。
  康娘子恳请杨守文,能饶他性命。
  若真是罪无可恕,就请杨守文看在她救了苏老莱和桓道臣的份上,待她照顾两个孩子。
  那封信的内容,言辞恳切。
  杨守文看罢,把书信递给了明秀,复又闭上眼睛。
  “青之,此事确实蹊跷,冯绍安身为普慈县令,在战局已经稳定的情况下,却做出这种事情……应该如康娘子所言,是被人指使。我以为,这种情况下,你要早做准备。”
  “准备?”
  “焉知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有别的行动?”
  杨守文闻听,顿时沉默了。
  他站起身,沉声道:“老苏,有没有找到冯绍安?”
  苏老莱这时候,也是气色败坏。
  城门校场一战他受伤不轻,加上两天水米未进,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萎靡的状态。
  不过,他的精神倒是很亢奋。
  在吃了一点东西后,此刻已恢复了些许,所以跟着桓道臣和明秀一同前来。
  听到杨守文的话,苏老莱脸顿时通红。
  “杨君放心,那冯绍安跑不了。
  我们抓到了他的随从,说是这家伙在杨君入城后,见势不妙就跑了,如今不知藏在何处。不过,普慈就这么大,他藏不住的!给我一个时辰,我把普慈翻个个,一定能找到他。”
  “越快越好。”
  “喏!”
  苏老莱大步离去,杨守文则示意明秀坐下来。
  “我一直在想,冯绍安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明秀和桓道臣,轻声道:“刚才四郎那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四郎说,要我早做准备。
  而我却想起来,在龙台镇的时候,那个校尉王君毚对我说的话。
  他说,张寻求和赵师立不和,两个人矛盾很深。而今,和蛮人入侵泸州,赵师立在四处求援。王君毚说,张寻求不会出兵救援赵师立……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明秀眸光一凝,道:“青之的意思是,张寻求借飞乌蛮的由头,拒绝出兵救援泸州?”
  这个理由,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诞。
  可如果仔细想来,似乎也有道理……
  只是这张寻求未免太胆大包天,这件事若是东窗事发,张寻求少不得被满门抄斩。
  除非……
  明秀向杨守文看去,却看到杨守文,双眸紧闭。
  突然,他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嘬口发出一声锐啸。
  片刻光景,大玉从空中落下。
  杨守文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而后振臂扬起,大玉立刻展翅升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
  “如果张寻求意图生事,那么一定会有所准备。
  我让大玉去侦察一下,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常状况……可惜,那孟浣不在,若不然借用他的那些信隼侦察,也不至于让大玉太过辛苦。不过,四郎说的不错,我们的确要有所准备才是。”
  “孟浣?”
  明秀愣了一下,疑惑看着杨守文。
  关于孟浣的事情,桓道臣并未对他说过。
  倒也不是桓道臣想要隐瞒,而是没来得及谈及此事。明秀他们抵达之后,正逢普慈处于战后重整。待明秀安顿下来,没多久桓道臣就被冯绍安给关押了,根本没有机会告知。
  杨守文当下,把孟凯孟浣父子之间的恩怨简单说了一遍。
  “我没有报告朝廷,孟凯死于孟浣之手。
  抛开他父子间的恩恩怨怨不说,子弑父,终究是人伦大罪。孟浣此人,颇有才干,我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被影响。不管他日后是否跟随我……我想,都算了吧。”
  明秀和桓道臣二人听罢,也不禁点头。
  的确,孟凯父子间的恩怨,外人说不太清楚,也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
  寅时将至,夜色深沉。
  杨守文在县衙里安排妥当之后,让桓道臣在县衙留守,他和明秀则步出了县衙大门。
  长街上灯火通明,不时可看见有民壮从街上巡逻过去。
  他们看上去都很严肃,不放过一个隐秘之处,看到有可疑情况就会过去盘问。
  看起来,苏老莱是真的用心了。
  只要那冯绍安还在普慈,就休想逃走。这一次,他可没有什么本家侄子的掩护,想要逃出县城,是比登天还难。杨守文见此情况,也不禁暗自点头,松了口气。


第七百零二章 圣旨到(下)
  “四郎,我想带苏老莱回洛阳,你看如何?”
  “哦?”
  “此人也是行伍出身,勇力算不得太出众,可是却精于兵械研究。
  之前普慈之战,这家伙从库房里搜出废弃的抛石机,却轻而易举的将之修复。似这等人才,殊为不易。我身边而今不缺猛士,却少有这种精通兵械的人才……”
  “那青之的意思是……”
  “帮我问问他?”
  杨守文笑道:“我若直接问他,他回绝了,便再无寰转的余地。
  你帮我找他探探口风,到时候我也好有的放矢。真若是不成,我便省的丢了脸面。”
  明秀闻听,顿时笑了。
  “此事,我会帮你打听。”
  他停顿一下,低声道:“公主已经带人返回洛阳,陈先生也跟随她一同离开。
  公主临行前让我转告你,这边事情结束后,就尽早回去。关于六诏之事,她怕是无法说清楚,还需要你当面向太子陈述。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孙处玄被抓走了。”
  “哦?”
  “我听人说,他的罪名倒是不算严重,只不过失察之罪。
  但因为陈先生的名声非同一般,孙处玄这一次怕是仕途尽毁……陈先生说,此人性子执拗,想凭借一些小恩惠,怕是很难让他服软。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个出路。”
  “出路?”
  明秀道:“莫不成青之以为,他会甘心做幕僚吗?”
  杨守文听罢,不禁沉默了!
  是啊,孙处玄不同于孟浣,又怎甘心做一个幕僚?
  杨守文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
  想想吕志程,不惜冒名顶替做了三年县令,更赚取了万贯家财。可是后来他还是投靠了杨守文,不为别的,其实也是为了能有一个前程。孙处玄的情况要比吕志程要强很多,想要他隐姓埋名的做一个幕僚,除非他走投无路,否则绝无可能……
  不过,这对于杨守文而言,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他和明秀一边走,一边交谈。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一队民壮堵在一个小巷的巷口,厉声喝道:“出来,再不出来,格杀勿论。”
  几个强壮的民壮,手举火把冲进了小巷。
  片刻后,他们拖着一个人从巷子里出来……
  “是县尊!”
  那民壮班头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冯绍安,我抓到冯绍安了。”
  杨守文闻听,和明秀对视一眼,忙快步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小巷口,分开人群,来到那班头的身边。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个人,而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上去好像一个乞丐。杨守文接过了火把凑上去,在那人的脸上晃了一下,突然间笑了起来。
  “冯县令,别来无恙。”
  那乞丐模样的人,赫然正是普慈县令冯绍安。
  他看上去狼狈至极,不过在被认出了身份之后,却恢复了震惊。
  “李君,我乃朝廷命官,你怎能如此待我?”
  杨守文双眸微合,看着冯绍安,突然抬起手,一巴掌抽在了冯绍安的脸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冯绍安满嘴是血。
  杨守文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朝廷命官……”
  啪!
  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似你这等人,也敢自称朝廷命官,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叛军到来,你弃城而逃;战事平息,你又想来兴风作浪……你也配称得上是朝廷命官吗?”
  两个耳光下去,打得冯绍安哑口无言。
  杨守文伸手想要取那金锏,却发现出来时,没有带在身边。
  “冯绍安,我只问你一句话,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如此胆大妄为?”
  冯绍安却看了杨守文一眼,而后眼睛一闭,做出一副死狗的模样……
  杨守文气得脸通红,就要让人把他的金锏取来。
  明秀伸手拦住他,轻声道:“青之,切莫冲动。
  他越是这般有恃无恐,就越说明,我们之前的猜测正确。而且,他现在还有官身,你虽奉有太子诏令,可要处置他,也颇为麻烦。不如把他交给我,我自会让他交代。”
  “你?可以吗?”
  明秀闻听,顿时笑了。
  “青之,莫小看我,好歹我是明家子弟。
  江左明氏,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手段。或许比不得你那些手段凶残酷烈,但是对付这种人,却是最合适不过。放心,用不得多久,我就可以把他的嘴巴给撬开。”
  如果换个人说这种话,杨守文未必会相信。
  但是明秀……
  和明秀结识已经有三年之久,杨守文对他非常了解。
  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肯定是成竹在胸。而冯绍安的身份摆在那里,除非杨守文把他杀了,否则若对他用刑,势必会被人落了口实。毕竟,刑不上大夫,冯绍安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朝廷任命的普慈县令。而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鲜于燕!
  想到这里,杨守文点点头。
  “如此,就交给四郎了。”
  明秀微微一笑,回身对那班头道:“来人给我把他……”
  “不要带他去县衙,他既然喜欢抓人,那就把他带去大牢里审问,免得吓到了孩子。”
  冯绍安的面颊,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睁开眼,轻声道:“李君,我那娘子……”
  杨守文则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忽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城门方向传来。
  一匹快马沿着长街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高声喊道:“闪开,闪开,有圣旨到。”
  听得那声音,杨守文愣住了。
  他忙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大声道:“小高,你怎在这里?”
  马上的人连忙勒住了马匹,就着火光,他看清楚了杨守文,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杨君,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这马上的骑士,赫然是高力士。
  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神色疲乏,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杨守文有些诧异,身手把高力士搀扶起来,轻声道:“小高,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高力士闻听,不禁苦笑起来。
  “杨君,你可真是难找啊。
  奴婢是随敬晖敬侍郎一同入川,先去了益州,而后又从益州赶到了梓州。
  没想到抵达射洪后,却听说你已经离开,于是奴婢又跟随敬侍郎一路南下找你。
  杨君,你现在可是了不得。
  整个梓州提起杨君,都是交口称赞。普慈和龙台两战,更是声名响亮。
  遂州刺史鲜于士简已经与敬侍郎汇合,正赶来普慈,而今已经过了婆娑古道,预计天亮时就能抵达。
  敬侍郎还带了圣旨过来,请你早做准备。”
  杨守文有些懵了!
  他可是没想到,敬晖会入川。
  不过再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这剑南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武则天又怎可能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他立刻打起精神,扭头对明秀道:“四郎,加紧审问冯绍安,我这就去准备迎接敬侍郎。”
  前次见敬晖,还是两年前。
  当时他被召入洛阳问政,随后又被外放出去。
  一晃两年,杨守文真没有想到,能够在这普慈与敬晖相遇。不过这样也好,敬晖来了,必定是带着武则天的旨意而来。那么,他也就可以卸任,不必再劳心费神。
  想到这里,杨守文也不禁有些激动。
  在他看来,敬晖一来,他就可以返回洛阳了……
  “立刻去通知张脩张司马,令他暂缓开拔。
  其余人,整理街道,严加守卫。对了,把老苏给我找过来,让他随我一同去见钦差。”
  民壮们也有些茫然,但是听了杨守文的话,立刻行动起来。
  杨守文则带着高力士直奔县衙,而明秀示意那民壮班头把冯绍安架起来,往大牢行去。
  “喂!”
  冯绍安突然开口喊住了明秀。
  他一脸的迷茫困惑,看着明秀道:“敢问这位先生,那位李君……究竟是什么人?”


第七百零三章 心狠手辣
  敬晖看上去,比之两年前似乎苍老了许多。
  两鬓已经透出斑白,额头上的皱纹,看上去也比以前多了不少。不过,他的腰杆仍旧挺直,给人一种刚强的气势。看到杨守文,那张冷峻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容。
  不过,杨守文却清楚的看到,那目光闪烁,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敬公,别来无恙。”
  面对着眼前这位未来的‘神龙五老’,杨守文颇为敬重。
  他上前一步,躬身一揖。
  敬晖是坚定的太子党,自李显入主东宫后,他就一直支持李显,为此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别看杨守文这两年不太关心时局,但是却听说了不少关于敬晖的事情。
  李旦在偷偷拉拢敬晖,武三思也在暗中拉拢敬晖……不过,敬晖最后都严词拒绝。
  据说,为此他还得罪了武三思和李旦。
  敬晖道:“青之,你可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啊。”
  他话里有话,自有杨守文心里明白,两人相视一笑。旋即,杨守文的目光越过敬晖,便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中年人大约在四十左右,相貌俊朗。
  他个头不高,却颇有一种雅致之气。
  站在敬晖身后,面带微笑,却一言不发。
  觉察到了杨守文的目光,他立刻拱手道:“久闻杨谪仙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下官鲜于士简,援兵来迟,还请杨君海涵。”
  遂州刺史鲜于士简!
  杨守文已经从高力士口中知道,鲜于士简随同敬晖一起过来,所以并不感觉吃惊。
  而今的杨守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走出昌平的毛头小子。
  特别是在明秀的提醒下,他开始用心去思考事情。鲜于士简前来,不会是为什么慕名而来,而不可能真是如他所说,因为遂州没有及时救援,所以前来向他请罪。
  鲜于士简作为鲜于燕之子,他会随同敬晖来,怕是别有用心。
  杨守文有一种预感,他隐姓埋名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这剑南道,说不得要变天了!
  说起来,杨守文也不怨恨鲜于士简。
  他是遂州刺史,不是梓州刺史也不是普州刺史。
  是否出兵驰援,要因情况而定。现在,鲜于士简亲率兵马前来,也足以表明诚意。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杨守文也没有拿捏架子,而是躬身还礼。
  双方在寒暄了一下之后,便进入了普慈县城。
  汉州司马张脩因为得了杨守文的叮嘱,所以并未开拔离去,而是留在县城,迎接敬晖等人到来。
  一行人进入了县城之后,敬晖就蹙起眉头。
  虽然城门校场已经清理过,可是那地上的血迹,以及残留的打斗痕迹却依旧清晰。
  敬晖曾主政一方,更经历过当年默啜入侵赵州的战事,哪能看不出端倪。
  一行人进入了县衙后,敬晖便宣读了圣旨。
  武则天斥责梓州刺史倦怠政务,以至于梓州境内发生了诸多变故。但年资梓州刺史白大威年迈,所以命他告老还乡,返回京兆故里颐养天年。也就是说,此前梓州发生的种种变故,朝廷不再追究……这对于白大威而言,也算是一个体面的结局。
  任敬晖暂领梓州时,设西南典客署,处置剑南道归化蛮人的事务。
  同时,黜益州刺史鲜于燕益州刺史之职,命其领剑南道经略使,抗击悉勃野人……这道旨意,其实也表明了,鲜于燕仕途终结。一般而言,经略使大都是各道首府刺史担任。如今除了鲜于燕益州刺史的职务,也表明了朝廷要插手剑南道的决心。
  所为经略使,不过是暂领。
  一俟吐蕃人退走,鲜于燕也将卸下经略使的职务。
  杨守文忍不住朝鲜于士简看了一眼,却见鲜于士简非常平静,对这道旨意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杨守文就知道,鲜于士简肯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而他这次前来的目的,也就随之呼之欲出:结交杨守文,向太子李显靠拢,以保存自身利益。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杨守文也就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担心,鲜于士简来普州搅局……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担忧似乎有些多余。
  “……命杨守文暂领八州军事,领安夷军军使,剑南东道行军总管,配合敬晖平息叛乱。”
  杨守文听了这道命令后,顿时傻了眼。
  安夷军军使?
  那又是什么来路!还有那剑南东道行军总管,又是什么意思?
  杨守文呆愣愣看着敬晖,有些反应不过。
  这也就是说,他暂时回不得洛阳,要留在剑南道?
  “青之,还不接旨?”
  “臣,遵旨。”
  杨守文接过了圣旨,而后苦笑道:“敬公,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小小年纪,焉能担当如此重任?而且,这飞乌蛮之乱已经平定,难不成让我去泸州督战?”
  “我离京时,和蛮尚未造反。
  想必陛下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平定了飞乌蛮之乱。不过,既然陛下委任你为剑南东道行军总管,都督八州军事,泸州也是八州之一,而今有战事,你当然责无旁贷。”
  敬晖说完,朝杨守文使了一个眼色。
  杨守文虽然不太明白,可终究是没有反对。
  “对了,我在飞乌时,就听人说你已经平定了飞乌蛮之乱,为何今日来到普慈,却看到一副才结束战事的模样?”
  “敬公,你来的正好。”
  杨守文立刻抖擞精神,沉声道:“飞乌蛮之乱的确已经平定,贼酋孟凯业已授首。
  至于这城中的战乱痕迹,确是昨夜才有。
  普慈县令冯绍安在此前飞乌蛮来袭时,曾弃城而逃。后战事结束,我率部前往龙台镇追击孟凯,却不想冯绍安带人突然返回,不但关押了之前协助我作战的普慈县尉苏老莱,还试图将之谋害,幸亏冯绍安的夫人康娘子知晓大义,将苏老莱放走……冯绍安随后,杀害了康娘子,还指使手下人偷袭城门校场,企图焚烧粮草。”
  敬晖和鲜于士简闻听,不禁大吃一惊。
  特别是鲜于士简,更露出了紧张之色。
  所有人都知道,冯绍安走的是鲜于氏的门路。他如此行为,会不会连累到鲜于氏?
  若是以前,鲜于士简倒不会太担心。
  可现在,朝廷强力插手剑南道,更罢黜了鲜于燕。
  如果冯绍安……那么对于鲜于氏而言,绝对是一次致命打击。
  “杨君……”
  鲜于士简忍不住开口,想要继续询问。
  不过敬晖却将之拦阻,看着杨守文道:“你继续说。”
  “敬公,可还记得‘穆先生’?”
  “嗯?”
  “就是那个之前曾在兰州刺杀我的穆先生。”
  “他?”敬晖眉毛一挑,沉声道:“当然记得……怎么,这穆先生又出现了不成?”
  “正是。”
  杨守文道:“据冯绍安交代,他弃城前往安岳求救,却被普州刺史张寻求拒之门外。之后,那穆先生便出现了,蛊惑冯绍安挑起第二次飞乌蛮之乱,而后由张寻求率兵平定……而且,泸州刺史赵师立派人向张寻求求援。按照冯绍安的说法,张寻求是不愿意出兵,所以才要挑起飞乌蛮之乱,并以此为借口,拒绝赵师立……”
  “混账东西!”
  敬晖听罢,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鲜于士简则眉头紧蹙,犹豫了一下之后,轻声道:“杨君,这会不会是冯绍安为了脱罪,故意嫁祸张公呢?”
  事到如今,冯绍安怕是已经无法开脱了,所以鲜于士简也不准备救他。
  但张寻求……终究是剑南道的豪族。鲜于士简内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帮忙的心思。
  杨守文道:“冯绍安是否嫁祸张寻求,我不知道。
  不过据张司马的斥候回报,在距离普慈大约六十里外的柏山沟内,藏匿至少有三千以上的兵马。我想在这普州境内,能够调动如此兵马而不为人知者,非‘张公’莫属。”
  鲜于士简闻听,顿时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而敬晖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青之,你所言当真?”
  “不信,敬公可问张司马便是。”
  张脩忙起身道:“敬公,杨君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本来,末将准备开拔前往龙台镇,不过被杨君劝说留下。随后,他又让末将派人前往柏山沟打探……如杨君所言,柏山沟中藏匿数千兵马,而且都是官军的打扮。”
  “青之,你又如何知道……”
  杨守文微微一笑,轻声道:“敬公莫非忘了我的大玉吗?”
  敬晖闻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他当然知道大玉……当初杨守文路过赵州的时候,敬晖爱其神骏,还动了购买的心思。
  也因为此,破获了一桩命案!
  对于大玉的能耐,敬晖自然不会有半点怀疑。
  他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沉声问道:“青之,既然你已经清楚了状况,准备如何行动?”
  “敬公来之前,我是有些犹豫。
  虽然离京时,太子曾与我专擅之权,可张寻求毕竟是一州刺史,我要动他并不容易。
  而今陛下委我都督八州军事,可行专擅之权,却不知道那普州,可在八州之内吗?”
  敬晖眼睛一眯,微笑道:“在。”
  “而今泸州烽烟正炽,可是非常之时?”
  “是!”
  杨守文听罢这句话,露出了凝重表情。
  “张脩何在?”
  当杨守文问完了那句话之后,张脩其实已经明白了杨守文的意思。
  他不敢怠慢,忙起身躬身道:“末将在。”
  “我以剑南东道行军总管之名,命你率本部兵马,火速奔赴柏山沟。
  若叛军投降,便集结整顿之后,赶往龙台镇集结;若叛军执迷不悟,便将之一举击溃。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尔平定叛军之后,便率领本部,前往龙台镇。”
  “末将,遵命!”
  张脩忙躬身领命,大踏步离去。
  这位行军总管端地够狠,一句话便把这件事定性。
  叛军!
  可以想象,当柏山沟的兵马配上了叛军之名以后,还有多少人愿意作战呢?
  敬晖看着杨守文,露出了欣慰笑容。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杨守文,于是果决,且心狠手辣。
  作为坚定的太子党,敬晖很清楚,杨守文在李显心目中的地位。同时,此次杨承烈回归弘农,对武则天而言,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要知道,武则天的母亲,同样也是弘农子弟。这也是武则天为什么愿意培养杨承烈的另一个原因……单靠武家,底蕴不足。而杨家又缺乏人才,所以武则天才会那么重视杨承烈父子的存在。
  可以预见,勿论是武则天还是李显,未来都会倚重杨守文。
  若杨守文优柔寡断,又岂能担当起两朝的重视?
  “那,张寻求该如何处置?还有那位穆先生。”
  杨守文沉吟一下,目光落在了鲜于士简的身上。
  他沉声道:“鲜于府尊,此事怕是要劳烦你亲自动手。”
  鲜于士简心里一咯噔,不禁露出苦笑。
  他知道,这一遭是怎么都少不了的……张寻求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如果杨守文过去,他说不定会有所准备。可是,如果同为剑南道的鲜于士简出面,则张寻求会放松警惕。同时,鲜于士简出手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能够稳定住剑南道的局势。
  谁都知道,朝廷要强力插手剑南道。
  如果杨守文和敬晖出手,说不定会引发动荡。
  可鲜于士简出手的话……
  鲜于士简心里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于是起身躬身一揖,“鲜于士简遵杨君差遣。”
  “我会让明秀随你一同前去。”
  杨守文想了想,接着道:“至于那位神秘的穆先生,不能不加以提防。
  我以为,府君最好是带上兵马前去……如果能抓到那穆先生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抓不到,便不必理睬,只需拿下张寻求。若张寻求胆敢反抗,夫君可以就地将之击杀。”
  “明白!”
  鲜于士简深吸一口气,领命而去。
  大堂上,只剩下杨守文和敬晖两人。
  敬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青之既然已经安排妥当,却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安抚飞乌蛮的事情,便劳烦敬公。
  我准备立刻前往龙台镇,并传信于赵师立赵府君,请他再坚持些时日,自会有援兵抵达。”


第七百零四章 孟浣献计
  很明显,敬晖对杨守文的决断很满意。
  所以在两人交谈时,他并没有再去谈论那劳什子张寻求,还有柏山沟的几千兵马。
  他更多的是谈论弘农杨氏,以及杨承烈回归杨氏之后的变化。
  “陛下此前西去西京,其实也是为令尊助阵。
  你应该清楚,弘农杨氏如今大不如前,各房之间的矛盾也非常大。令尊当年是等同于被赶出弘农,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玄机,无人知晓。总之,并非想象中顺利。”
  杨守文倒是对这其中的过程不太清楚,听敬晖如此说,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敬晖道:“我与你从父杨执柔有些交情,他对我说过一些其中的事情。
  本来你杨家族内并不统一,后来是陛下派人前去和杨家各房进行了交涉。至于交涉的内容,便是你从父也不清楚,反正在陛下抵达长安之后,各房就统一了态度。
  这其中,有杨家没落,需有人挺身而出的原因之外,还有便是陛下和太子,对你父子期盼甚殷的缘故……但也正是如此,日后你返回洛阳,势必成人眼中刺,需多多小心。”
  敬晖和杨守文并无太深厚的交情。
  他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也是考虑很久。
  杨守文不知道敬晖为何如此关心,但内心里还是颇为感激,于是拱手深施一礼。
  “你心中定然奇怪,为何我会和你说这些。”
  敬晖说罢,负手而立,发出一声轻叹道:“你是狄公所看重的人,而我与桓彦范和崔玄暐,都曾受过狄公的恩惠。狄公当初谏言陛下扶立太子,其实也是深思熟虑。
  只可惜,狄公去岁突然故去,使得他未能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想来他与陛下也提过这件事,所以陛下才会不惜亲自为令尊助阵,前往西京,同时还把太平公主和相王带走,实则是希望太子能够趁此机会,在洛阳有所建树……
  我也希望太子可以平稳过渡,但是朝中有些人,只怕未必愿意如此。
  青之,说这些,也是要提醒你……日后你要面对的危险,恐怕是你从未面对过的。所以你要打起精神,务必要完美的解决那些和蛮叛军,这对你而言非常的重要。”
  杨守文听完了敬晖这番话,突然明白了!
  武则天此前任命他都督八州兵事的时候,并未想到有和蛮人的介入。
  虽然杨守文成功平定了飞乌蛮,但对他而言,这个功劳还不足以让他可以立足朝堂。
  杨守文需要更大的功劳,需要更大的名望。
  虽然以前杨守文在文坛上有些名气,可一旦步入朝堂,他那些名气并不是很重要。
  有唐以来,那些名臣大都有极高的文化素养。
  可是他们能够立足朝堂之上,更多的是依靠自身的功勋和能力,而非是几首诗词。
  这,是一个资历。
  恰恰杨守文就欠缺这个资历。
  如果武则天想要提拔他的话,首先要考虑他是否能够服众。
  固然,他那些诗词和小说可以让他在士林中享有声望,但想要令那些王公大臣们低头,是需要实打实的功劳才行。
  杨守文犹豫一下,轻声道:“那叛军若败,我当如何?”
  敬晖笑了!
  那双如剑浓眉挑了一下,道:“青之倒是好气魄,连叛军都未见到,便以胜券在握?”
  “胜券在握倒说不上,可如果连这些蛮人都打不过,如何立足朝堂?”
  听了他这话,敬晖笑意更浓。
  他点点头,笑容渐渐隐去,眸光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青之,飞乌蛮虽然也起兵作乱,却与和蛮性质不同。
  说穿了,那只是孟凯个人的野心作祟,就整个飞乌蛮而言,其实并无心与朝廷为敌。且在此之前,飞乌蛮一直老实,虽偶有一些骚乱,但却在控制之中……可是安南却不一样。自安南都护府建立,那边的獠子们便三番五次的作乱,影响甚大。
  自圣人登基以来,安南大大小小的战乱已有多次,更发生过杀死安南都护的事情。
  所以对安南人,绝不可心慈手软。
  朝廷对那些獠子优渥,但獠子们却不知感恩……对付他们,必须要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所以这次击退和蛮人之后,绝不可就此罢手,必须要给他们些教训。”
  教训?
  敬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样的教训,可杨守文又怎可能听不明白。
  他当下拱手道:“如此,青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
  敬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区别对待蛮人。
  飞乌蛮,是杨守文一手平息下来,他作为西南典客,只需要将之安抚,也可以让其他的部落蛮人放心。可单只是安抚还不够,必须要有铁血的震慑,否则早晚生变。
  好在这个时候,和蛮人凑了上来……
  杨守文在普慈稍事休整,吃过了晚饭后,便告辞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带幼娘同行。
  因为冯绍安的两个女儿,如今跟随在幼娘身边。
  冯绍安……被敬晖送去了益州,会交给鲜于燕来处置。别看冯绍安走的是鲜于燕的门路,可事到如今,鲜于燕绝不会对他姑息。也就是说,冯绍安去了益州,唯有一死。
  可冯绍安死了的话,他两个女儿就需要有人照顾。
  杨守文不打算告诉她们关于冯绍安的事情……她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不必要再让她们接受打击。
  幼娘要留下来照顾她们,而且杨守文能看得出来,幼娘对她们,也颇为喜爱!
  就这样,杨守文只带了明秀、桓道臣和杨茉莉返回龙台镇。
  抵达龙台镇的当晚,他就收到了从普慈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张脩在柏山沟,大败叛军。
  那些所谓的叛军,其实都是普州勇壮。
  他们奉了张寻求的命令藏身柏山沟,对于具体要做什么,并不清楚。
  所以当张脩杀至后,勇壮们只稍作抵抗,便弃械投降。
  张脩随后便把他们收拢在一起,并且派人传信,最迟两日内,会抵达龙台镇集结。
  这,也让杨守文松了一口气。
  毕竟,龙台镇的兵力薄弱,他又如何主持大局?
  在收到了龙台镇的战报之后,杨守文立刻命桓道臣持兵符前往安夷军,并命其开拔前往泸川县。泸川县,也就是泸州州府所在,赵师立正在那里望眼欲穿,等待援兵。
  “另外,派人前往戎州与资州,命其火速派遣援兵,务必在十日内,在泸川集结。”
  杨守文高踞帅府中,有条不紊的发出一条条命令。
  不过,这些命令发出后,他并未感到轻松,反而坐在帅案之后,眉头紧蹙。
  他还有一件事未能解决,那就是被关在城外的数千飞乌蛮俘虏。
  据王君毚说,这些俘虏这些日子以来都很老实,也无人出来闹事……可是,数千俘虏该怎么处置,又该如何安排?总不可能一直关着,那始终都是一个巨大威胁。
  可要杀了这些人,杨守文又有些不忍。
  不忍杀害,也不可能放走,这也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天色,渐晚。
  明秀带着涂家兄弟,在城内巡查。
  杨茉莉就所在角落里打瞌睡,屋外,传来一阵阵蝉鸣。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
  杨守文抬头看,却见孟浣从外面走进来。
  他看上去蓬头垢面,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过,身上散发着一股骚臭味儿,令人不禁掩鼻。
  还是那一身染血的衣衫,整个人更看上去瘦削无比。
  他走进了大堂,看着杨守文道:“杨君,我有良策,可以为杨君分忧。”
  杨守文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愣住了。
  “孟浣,你要为我分什么忧?”
  孟浣也不客气,在帅案前坐下来,而后长出一口气道:“杨君所虑者,怕无非是城外的那些俘虏如何安置……杨君非嗜杀之人,可若放了他们,又觉得心里不甘。
  可留着他们,终究是一个隐患。
  接下来,杨君怕是要驰援泸州,抵御和蛮。
  这样一来的话,龙台镇将成为一处重要所在……数千俘虏留着,始终令人不放心。”
  孟浣仰着头,大声回答。
  而杨守文则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许久发出一声轻叹。
  “怎么,想通了?”
  孟浣道:“想通了如何,想不通又如何?
  反正这结果,都是一样……他虽然是我父亲,却与我无半点情义。我杀他,只是为我母亲报仇,并无其他原因牵扯其中。此举,有违人伦,而在我,却不会后悔。”
  此时的孟浣,给杨守文的感觉更加阴沉。
  杨守文沉默良久,方叹了口气。
  “你如此,我越发不想放过你了。”
  孟浣道:“杨君不必放过我……我此前曾说过,若杨君助我报仇,我愿为杨君效力。”
  “好吧,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那你说一说,你刚才所言良策究竟如何?”
  “我之计策,可令杨君无后顾之忧,更能助杨君击溃叛军。”
  “哦?”
  杨守文精神一振,道:“愿闻其详。”
  孟浣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杨君不必担心,我这个条件于杨君而言,绝无坏处。
  若我计策奏效,我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求荣华富贵。
  我所求者,是希望杨君能够为我家那小十二谋一个身份,一个堂堂正正的官身。”


第七百零五章 改头换面
  孟浣对孟涪,绝对是真爱啊!
  听了孟浣的请求之后,杨守文并不奇怪,只是在心里面暗自感慨。
  事实上,孟浣从他杀了孟凯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与仕途绝缘。不说别的,一旦这弑父的消息传出去,别说孟浣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杨守文,都说不得受到牵累。
  这一点,孟浣心里也非常清楚。
  飞乌蛮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
  从他母亲被杀的那一天开始,孟浣其实与飞乌蛮已经一刀两断。
  他从不把自己看作飞乌蛮人;同样的,飞乌蛮人也未必把他当作族人。所有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孟涪。因为他没了前程,但却希望自己的弟弟,亲兄弟能有一个前程。
  为此,他可以抛弃一切!
  杨守文目光古怪,看着孟浣,久久不语。
  “你想好了?”
  孟浣坦然道:“早就想好了……其实,在负荆请罪的那一刻,我已经想的非常清楚。
  只是突然间,有些事情烦扰了我,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杨守文沉吟片刻,点头道:“好,那我保你兄弟一个前程……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前往普慈,向敬公提出要求。朝廷而今重开西南典客署,敬公将会处理各蛮部之关系。由他斟酌,而后向朝廷奏报……对了,你想要为你兄弟,要个什么官职?”
  孟浣笑了,轻声道:“我不希望十二再回私镕山。
  闹出这么一摊子事情,如果他们回去,怕是普州、梓州和遂州三地都不会安稳了。
  我想要……”
  孟浣站起身,走到了大堂上的地图前,用手轻轻点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我想要这个地方,供飞乌蛮人落脚……同时,我希望朝廷可在这里开设羁縻州,让小十二做个县令足矣。他的才干,不足以做太大官职,有个县令对他已是极限。”
  杨守文绕过了帅案,走到地图前。
  他看着孟浣手指的位置,眸光一凝,轻声道:“这个地方,好像是一片不毛之地啊。”
  “不毛之地挺好,至少过得安稳些,没有人窥觑。”
  杨守文没有接话,只带着古怪的笑容看着孟浣。
  从地图上来看,孟浣所要的地方属于泸州所治,是一块夷地,荒凉而偏僻。
  如果从杨守文的角度来看,飞乌蛮定居这里倒也简单,不需费太多精神。可这地方若是孟浣所指定,杨守文就必须要考虑周详。他不相信,以孟浣对孟涪的真爱,会选一处不毛之地?他既然选定这里,那么一定有他的想法,说不定是个便宜。
  被杨守文看的有些不太自然,孟浣咳嗽两声,无奈的一声叹息。
  “好吧,我承认。
  这个地方,古称蔺亭,确是一处不毛之地,但是又居住有许多蛮人,大约有三四万之多。那些蛮部,大都规模不大,大部落有几千人,小部落几百人,根本不成气候。
  但是这个地方,却是一块宝地。
  他毗邻赤水、习水,水草丰茂,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同时,这里也是通往黔北的一处要地……如今黔北还是不毛之地,但我相信,杨君此次征伐,势必会将之开发。如此一来,兰亭就会成为剑南道和岭南道必经之所,日后一定会热闹起来。
  小十二他们若能在这里落脚,绝对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至少他们不必再入以前那样住在私镕山里,蔺亭会比私镕山强百倍,大家也能过得舒服许多。”
  杨守文听完了孟浣的解释,目光再次转移到地图上。
  从地图上,他还无法看出孟浣所形容的那些情况,但他却相信,孟浣一定亲自看过。
  “可是你也说了,这里诸多蛮部。
  你们迁移过去,会不会造成冲突呢?”
  孟浣则眸光一冷,轻声道:“很快就没有许多蛮部了。”
  “什么意思?”
  “和蛮人如今盘踞曲江,乘势北上。
  从曲江北上泸川,路途遥远,更需要穿越不毛之地。
  赵师立并非无能之辈,绝不会任由叛军打到汶江再行决战之事。那样一来,会有诸多城池被毁,至少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赵师立承受不得这损失,更不会容忍叛军兵临城下。
  如此,他一定会在泸川以南,寻找和叛军决战之地。
  我考虑过,如果他要和叛军决战,那么最佳的战场,就是蔺亭……杨君请看,这蔺亭侧依安乐水,背靠猿山、来猿和顺州三县。过了这里,向西北二百里是都宁……最重要的是,这里地势平缓,适合大规模作战,这正好发挥出官军的兵械之利。
  杨君想一想,如此一场大战结束之后,那些个蛮部,还能幸存多少呢?”
  杨守文听完了孟浣的分析,不禁咧嘴,苦笑连连。
  “孟浣,你这一计,端地毒辣。”
  孟浣却摇头道:“杨君此言差矣,此事与我有何关系?
  怪只怪和蛮人野心太大,才造成如此灾难。若非和蛮人造反,泸州便不会陷入战火中,而这蔺亭更不会受此兵祸。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想要为飞乌蛮寻一栖身之地。”
  孟浣这一番话,说的好有道理。
  至少杨守文无力反驳,也不想为此事和他辩论。
  没错,这件事和孟浣还真就扯不上关系。别说是赵师立,若换做杨守文,恐怕也会选择那蔺亭作为战场。原因无他,仅泸川附近,就设有四县。四县加起来,十万人口,再加上四县以南的两座县城,一旦战火燃烧,十余万百姓必将利利时所。
  而那时候,泸川作为首府,少不得要承受巨大压力。
  所以赵师立绝不会选择泸川为决战之地,那么倒霉遭殃的,怕只有那蔺亭一地了……
  想到这里,杨守文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话锋突然又一转,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刚才说有良策为我分忧,又是什么良策呢?”
  孟浣咧嘴笑道:“杨君所忧虑者,无非城外数千俘虏。
  这些家伙与官军相比,的确不堪一击……可是他们却有一个官军比不上的本领。”
  “哦?”
  “飞乌蛮人,生于山岭之中,穿山越岭如履平地。
  杨君可曾听说过无当飞军吗?想当年诸葛武侯平定南蛮之后,用蛮人组建起一支精兵,名曰无当。今叛军北上,需穿越不毛。杨君何不把这些飞乌蛮人组织起来,翻越六盘至起背后,烧了他们的粮草,断绝他们的退路,叛军到时便不战自败。”
  杨守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顺着孟浣手指在地图上的移动,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条行军路线。
  “你又知道,他们粮食会存放何处?
  叛军有备而来,当然清楚这行军艰苦,怎可能不防备好辎重粮草?”
  “千里不毛,适合屯粮之地不多。”孟浣盯着地图,良久后眸光一凝,轻轻点着地图上的一处位置。
  “竹子岭,必然是在竹子岭。
  这里是叛军必经之路,且沿途有充足水源,更能够避开瘴气……这个时节,也正是瘴气最重的时候。可以行军的路线不多,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们会在这里屯粮。”
  杨守文沉默了!
  片刻,他也不管孟浣身上的异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老六,你知道吗?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你这种人,放出去了便是祸害,留在身边也很危险。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日后给我惹麻烦。如果不是你刚才露了软肋,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孟浣的软肋是什么?
  就是孟涪!
  很明显,他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
  他要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否则似他这样的人,谁又敢放心留在身边?
  这是个聪明,且知道轻重的人。
  如果在他献策之前,没有主动把弱点暴露出来的话,杨守文说不定已经唤来刀斧手。
  至于那弱点是真是假?
  就需要自行判断。至少在杨守文看来,孟浣对孟涪绝对是真爱,更没有半点虚假……
  “对了,从今以后,你别叫孟浣了,改个名字吧。”
  “还请杨君赐名。”
  “我听你言语间,对武侯无比敬重,不如便改姓诸吧,就叫诸欢,欢乐的欢,你看如何?”
  “多谢杨君赐名。”
  孟浣不似汉人,对姓氏极为看重。
  说起来,他姓孟,可那个‘孟’又是怎么来的,估计连他老子孟凯都不太清楚。
  所以,他对杨守文的改名之事,并不抵触。
  能够和诸葛武侯扯上关系,他反而更加开心……
  “那你觉得,谁领兵前去合适?”
  孟浣……如今应该唤作诸欢。他想了想,轻声道:“此人需胆大,且精于兵事,身手矫健而强壮,我倒是有一个人想要推荐,不知阿郎敢不敢用?”
  诸欢很聪明,在杨守文给他改名后,便立刻改变了称呼。
  “谁?”
  “龙台镇校尉,王君毚。”
  王君毚?
  杨守文眉头微微一蹙,轻声道:“你真以为,他合适吗?”
  “除此人之外,别无他人。”
  杨守文对王君毚倒是有一些了解。
  想当初孟沅六百叛军袭击龙台镇,这王君毚带着一二百人就敢冲锋,更斩杀百余人。从这一点而言,王君毚的身手绝对不差,而且胆子也大,头脑也非常清楚……
  “如此,我问问王君毚,看他敢不敢做这件事。
  你这些日子,看起来也不是虚度光阴,居然能看出王君毚是个人才,真个出乎我意料。”
  “哈,我虽浑噩,却并非阿痴。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王君毚此人……我观阿郎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何不将之招揽?”
  “哈哈哈,你可真是……”
  杨守文突然捂着鼻子,退后两步,一脸嫌弃之色。
  “你有功夫去看人,不如先去洗漱一下……你这一身的味儿,简直馊了!”
  诸欢一怔,旋即醒悟过来,也不禁笑了。
  他也不啰唆,朝杨守文一拱手,便转身离去,端地潇洒。
  看着他走出大堂,杨守文不禁又是一声感叹。
  他旋即冲着大堂外喝道:“来人,立刻把王君毚王校尉喊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
  两千多俘虏,在第三天的凌晨时分悄然离开龙台镇。
  随同这两千多俘虏一起离开的,还有诸欢和王君毚两人。他们走的悄无声息,甚至连驻守龙台镇的守军都未曾发现。至于他们究竟去了何处,只有杨守文一人知晓。
  “你就那么相信他?”
  明秀和杨守文一起,策马于龙台镇外。
  “我不是相信他,而是我想知道,那孟涪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此话怎讲?”
  “如果他真的爱惜孟涪,一定会把此事做的妥妥当当,以求我在安排孟涪的事情上尽力。
  日后,我要带他去洛阳。
  如果不弄明白他的心思,又如何用他?”
  说完,杨守文道:“其实,以他的聪明,又怎能不知道?
  他对孟涪有多关心,就会使多大的本事……我觉得,他这一次,会试出来全身解数。”
  明秀,笑了!
  他手指着杨守文,哈哈大笑起来。
  “青之,你变了。”
  杨守文则微微一笑,道:“是啊,我变了!”
  不变又能如何?他接下来要去面对的,怕是比那些和蛮人阴险百倍,也强大百倍的对手。
  如果不去改变,又如何在接下来的对局中生存呢?
  杨守文想到这里,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
  本来,他是想骑马散心,可是被明秀这么一说,却突然间意兴阑珊。
  “咱们回去吧,张脩传信来,说是大队人马将会在正午时分抵达县城。咱们也该早做准备,加上那些叛军的话,可是有六七千人之多。龙台镇,终究还是小了些。”
  想当年,杨素开设龙台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大军云集?
  张脩的兵马抵达之后,便只等鲜于士简的消息。
  之后,杨守文就要率部开拔,前去泸川和赵师立汇合。到那时候,他又将面临一场怎样的大战呢?杨守文现在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却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不会轻松。
  至正午时分,张脩的前锋大军出现在地平线。
  杨守文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心里却产生出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清楚的兴奋感受……


第七百零六章 双面人
  张寻求死了!
  泸川县城府前街的刺史府后宅中,赵师立听到这消息之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
  角月如钩,花园里格外清幽。
  池塘旁边的一座凉亭里,安夷军司马王元珪见此,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赵师立和张寻求之间的恩怨,王元珪也知道一些内幕。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张赵之间的恩怨,源自于赵师立秉公行事,张寻求心怀怨恨。可说穿了,不过是利益之争。
  张寻求虽是豪酋出身,却并非真正的望族。
  至于张家的发家史,已无从考据,但时至今日,张家还在暗地里从事着许多违禁的买卖。比如贩卖私盐,比如授售兵械。朝廷的盐铁禁令,由于巴蜀天高皇帝远,没有丝毫的用处。
  而赵师立出身京兆,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的子弟。
  他来到泸州后,也看重了这条钱路。
  可由于张家涉足这些行当已久,使得赵师立颇为棘手。而张家的生意,恰好要通过泸州的商路,于是两家就起了龌龊。赵师立随后扣押了几批张寻求的货物……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一些偏黄地区并不少见。
  关键是,赵师立是外来人,如何是地头蛇的张家的对手?于是双方几番交手后,赵师立吃亏不小。而恰在这时候,明琰出任蜀州刺史,察觉了张家的一些龌龊,于是找到赵师立配合。赵师立顺水推舟,便把这件事捅到了中枢,为狄仁杰所知。
  结果嘛……
  张寻求自然受到了严厉斥责,张家无奈之下,暂停了泸州商路的生意,被赵师立趁机垄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张寻求对赵师立,自然是恨之入骨。
  这些年来,双方矛盾冲突不断。而在狄仁杰死后,朝中暂时无人关注巴蜀的事务,以至于张寻求开始猖狂起来,数次挑衅赵师立。他是地头蛇,剑南道的那些望族在明里暗里也帮衬他,使得赵师立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对张寻求同样恨之入骨。
  一摊子龌龊事!
  不过王元珪倒也没有因此而对赵师立产生鄙视。
  他和赵师立一样,都不是剑南道的地头蛇。王元珪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算是宗房子弟。他倒是不在意什么钱帛,来这里更多是为了积攒资历。事实上,赵师立做的这些事情,也是这个时代的共性。不是每个人都会似王元珪这样出身豪门,似赵师立这样的人,想要在仕途上走的远,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一定程度的资本。
  当然了,若运气好得了赏识,同样能扶摇而上。
  可是,又有多少人有那样的机会呢?
  “张寻求这死的,却有些诡异啊。”
  王元珪在赵师立笑完之后,也微笑着道:“府尊难道就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
  赵师立闻听,却哑然而笑。
  “有什么蹊跷,说穿了就是他张寻求知道的太多,所以必须死罢了。”
  剑南道的望族豪酋,大多有一些关系。
  张寻求行违禁之事,若说没有剑南道那些望族的背后支持,怕也难做的这么长久。
  王元珪顿时露出恍然之色,轻声道:“怪不得是鲜于士简出面。”
  “你道是鲜于士简愿意如此吗?”
  赵师立冷笑道:“我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前来,更罢黜了鲜于燕益州刺史的职务,让他暂领经略一职。等到吐蕃退兵,鲜于燕怕就要失势。鲜于士简若这时候不主动些,难道等朝廷追究下来再去主动不成?他这一出手,虽死了张寻求,却让其他人都脱身出去。
  如此一来,鲜于氏依旧可以立足剑南道,而那些望族也会因此对他产生出感激之情。”
  说到这里,赵师立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觉得这一次鲜于士简之所以这么主动,怕还是被逼无奈吧。”
  王元珪点点头,轻声道:“我觉得,这次朝廷派来的行军总管,怕是不简单。”
  “若是简单,又如何能得陛下委以重任?”
  赵师立一撇嘴,沉声道:“杨守文名动两京,才华过人。
  这两年因为替太子出家,所以声势小了些,但却更得陛下宠信。如今,他重归弘农杨氏,背后便有了根基。之前又隐姓埋名到了梓州,大败飞乌蛮,斩杀孟凯,非寻常人能够做到。而今又被陛下委以行军总管之职,依我看也是陛下要大用他的征兆。
  所以这一次,咱们要尽力配合他行事。
  我已经决定了,此次就由他来主导泸州之战,我在私下里配合他足矣。”
  赵师立说着话,便看着王元珪。
  王元珪那还能不清楚他的心思,笑着道:“他如今是我的上官,我又怎能不听从差遣。
  不见他一纸令下,我便赶赴泸川吗?
  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杨公回归杨氏之后,便征召了我从兄王处廉为洛州司马之职。我那从兄的妻子,是清河崔氏女;她的堂姐,则嫁给了荥阳郑氏。
  而汴州刺史郑灵芝,则是杨公的妻兄。
  所以抡起来,我还是杨君的长辈……就凭这些关系,我又怎可能不配合杨君行动?”
  五姓七宗,以及那些世家贵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王元珪说这番话的时候,也看着赵师立。
  他的态度非常清楚: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和杨守文对着干,我们其实是一家人。
  赵师立眸光一凝,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
  他也是在得知杨守文为行军总管之后,才去打听相关的消息。
  可是看王元珪的情况,怕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家中书信,了解的更加清楚。
  弘农杨氏?
  出身于京兆的赵师立,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心里也越发的坚定起来,等杨守文抵达之后,他一定要尽力配合。即便是杨守文有错误,也不能当面顶撞。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日后的出路,怕就在杨守文身上。
  ……
  和蛮叛军,正逼近泸川。
  泸州境内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杨守文等到了张脩之后,休整一日,便拔营起寨。
  与此同时,鲜于士简也暂时坐镇普州,调拨粮草,送往龙台镇……
  杨守文命张超为前锋军,率部三千开路。而他则坐镇中军,命张脩留守龙台镇。
  这也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多的兵马,心中不免紧张。
  好在,有明秀在旁边指点,倒也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在进入泸州境内之后,杨守文便感受到了那浓浓的战争气息。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抛弃家园,向普州逃难的难民。
  “看起来,叛军气势很强啊。”
  “五万大军呢!”
  明秀笑道:“我估计现在,叛军人数要超过五万……他们一路北上,势必会沿途收拢散落各处的蛮人。”
  “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紧张?”
  “为何紧张?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你又没见过那些叛军,怎就知道他们是乌合之众?”
  “若我是和蛮人,在渡过了元水之后,绝不会冒然北上,而是会选择西进,攻打戎州。虽然戎州荒凉,人口稀少,但却是一处可以立足的好地方。占领戎州,可以向南与六诏结盟,向西和吐蕃人取得联系,很快站稳脚跟,而朝廷却无力顾及。
  可是他们偏偏选择了北上……
  想来是觉得,泸州富庶,可以得到更多的财货。
  一个主帅,连自己的贪婪都无法控制住,又何来高明?这样的对手不是乌合之众,那什么才算是乌合之众呢?”
  眼界、格局!
  杨守文脑海中,闪过了四个字。
  明秀平时虽然不好张扬,可是这胸中的才华,却非比寻常。
  杨守文很庆幸,由于明崇俨的关系,明秀把他当成了朋友。若不然的话,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哪怕杨守文重生一回,可是从这底蕴而言,仍比不得这个时代的精英子弟。
  一千五百年的远见卓识,究竟能有多少用处?
  有的时候,杨守文就算知道结果,又能如何?他所学的东西,又有多少适合于这个时代?
  “四郎,你要走了吗?”
  “啊?”
  “我是说,这次返回洛阳之后,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明秀显然没想到杨守文会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
  半晌,他苦笑道:“我本打算回去之后再与你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觉察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泉州事务已经完备,族里传话,要在年底开始着手南渡。我要随前锋军前往勃泥,在那边做一些安排。按照族里的说法,要在两年内把江左的基业全部转移过去,而后就要进发狮子国……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碌。”
  杨守文知道,他无法阻拦明秀。
  就如同明秀无法拒绝家族的召唤一样,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心中,有一丝丝不舍。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说还要再等两年吗?为何这么快就开始行动?”
  “不能等了!”
  明秀道:“圣人还政,已成定局。
  太子从年初开始参与政事,谁也说不准,圣人什么时候会还政与太子。等到那个时候再行动,太明显,难度也很大。现在圣人与我明家泉州市舶副使的职务,其实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我们必须要提前准备,若真等到太子登基时再行动,就晚了。”
  “其实太子登基了,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对明家大动干戈不成?”
  “太子不会,但太子耳根子太软。
  这些年看明家不顺眼的人很多,就算是太子无意对付明家,难保其他人不会对付。
  毕竟,在世人眼中,明家是圣人的明家。
  你想想这些年来,圣人杀过多少人呢?到时候我明家又如何受得了那些个报复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守文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能道:“你若是离开,我身边再无可托付之人。”
  明秀依旧是一副懒散的笑容,他在马上拍了拍杨守文的肩膀,轻声道:“你将来注定是要立足朝堂,很多时候,更需要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哪怕杨公都帮不得你。
  所以,你要习惯才是,因为那时候,你只能依靠自己。
  别担心,你其实可以的……当初我被家族派去长洲,亦觉恐惧。
  但是后来,却觉得颇有趣,慢慢也就这么过来了不是?所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明秀的话,并未让杨守文感到多么开怀。
  吉达,如今陪着太子党去了波斯,也不知现况如何。
  过些时候,明秀也要离开了……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宴席’的道理,可是这心里,终究有些难受。
  明秀道:“青之也不必想太多,接下来你要全力消灭和蛮人,与其这样伤春悲秋,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迎战。”
  “你都说了,一群乌合之众!”
  杨守文笑道:“若是连乌合之众都无法战胜,我也别回洛阳了,便与你去勃泥吧。”
  听了他这句话,明秀也就放心了。
  他知道,杨守文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他生平最为重要的一战。


第七百零七章 蔺亭
  泸川,府前街府衙。
  赵师立偷偷打量着杨守文,心中更盘算不停。
  当然,他倒是没有想过要和杨守文争夺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此次对和蛮一战,是杨守文积攒资历的一战。不仅对杨守文很重要,便是太子和武则天也很重要。
  这种情况下,一旦他冒头去争权,就算取胜,也不得善终。
  倒不如为杨守文拾遗补缺,暗中协助,不但能够卖杨守文一个好,该他的好处,也不会少一分。所以,当杨守文抵达泸川之后,赵师立就主动的让出了主导地位。
  原以为杨守文少年得志,会飞扬跋扈。
  不过在短暂的接触后,赵师立就改变了想法。
  这是一个很谦逊,同时骨子里也很骄傲的人……他不会表现的很张扬,但却极有主见。
  这,非但没有让赵师立放心,反而有些忧虑。
  不怕你飞扬跋扈,就怕你主意坚定。如此一来,想要劝说或者帮忙,都会很困难。
  君不见,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前车之鉴。
  剑南道不比中原,蛮夷混杂,之间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万一这位杨君年少气盛,一味想要用强的话,一个不好就会激起整个剑南道地区蛮夷部落的反抗。那样一来,局势会更加混乱……
  想到这里,赵师立忍不住看了王元珪一眼。
  王元珪显然也觉察到了,目光和赵师立碰触,犹豫了片刻后,终于站起身来开口。
  “杨总管,今和蛮作乱,为祸泸州,不知杨总管可有对策?”
  杨守文微微一笑,道:“今泸川已集结兵马万余,虽较之叛军人数远远不足,却是龙州、汉州、梓州、普州、遂州、泸州以及资州最为精锐之兵马,战力非比等闲。
  叛军虽势大,然远道而来,更须穿越千里不毛,势必疲乏。
  我以锐士养精蓄锐,以待疲乏之师,可谓以逸待劳,谓之一胜。
  我兵甲精良,儿郎们也经过严格训练,士气高昂;叛军人数虽众,却是乌合之众。据我所知,那和蛮人甚至连兵械都极为匮乏,又如何谈得上训练?以锐士击乌合之众,此之二胜。
  和蛮地处安南,渡元水北上,千里粮道,道路难行。
  虽然他们夺取了曲江,攻占了八平城,可这两个城镇人口稀少,不会有太多粮食。再加上那洞澡蛮和傥迟顿多是一群桀骜生番,即便呼应,也未必会听从和蛮人。
  而我们却有充足粮草,更无后顾之忧,此之三胜。
  有此三胜,莫说五万叛军,便是十万生番北上,又有何惧之?”
  杨守文侃侃而谈,显得气定神闲。
  赵师立与王元珪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可是听了杨守文这一番话之后,不禁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总管已有退敌之策?”
  “退敌?”
  杨守文眸光一凝,道:“叛军既然敢犯泸州,又岂能让他们轻易退走?
  以我之见,我们这一战不禁要胜,而且要胜的漂亮,胜的干净利索才成。我希望,能够把这五万生番留在泸州,他们既然过来,就别想再离开。唯有如此,才可使剑南道诸蛮心服口服。若不然,今日是和蛮人,明日是六诏,后日就不晓得还有谁。”
  赵师立闻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杨守文说的是轻描淡写,可谁都能够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那隐藏着的浓浓杀气。
  吞掉五万叛军?
  听上去,似乎有点难度啊!
  “赵君,我知你在泸州素有声誉。
  今大战将至,我需要泸州百姓稳定下来。这一路上,我看到不少想要北上的难民,却大可不必。请你出面,为我安抚百姓,以免大战到来时,出现不必要的混乱。
  王司马,着你率安夷军本部,立刻开拔,前往都宁。
  我要你在都宁严加戒备,随时观察局势变化……你可以伺机而动,许你以专擅之权。”
  专擅之权,听上去似乎没什么。
  可是在战场上,就等同于是让王元珪根据形势变化,自行决断出击或者是防守。
  很多时候,身为主帅运筹帷幄,但战局千变万化,很多时候需要各部将领自行做出决断。杨守文在离开普慈之前,敬晖就已经告诉他,安夷军司马王元珪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杨守文也就不必担心他阳奉阴违。
  王元珪起身道:“末将谨遵将令。”
  “总管,敢问总管要在何处迎战叛军?”
  “蔺亭!”
  杨守文看着赵师立,突然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我相信,赵君一定赞同这个选择。”
  赵师立沉默了!
  王元珪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当杨守文口中吐出‘蔺亭’两个字的时候,赵师立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脸色也随之缓和许多。王元珪并不清楚泸州的情况,甚至不知道蔺亭究竟在什么地方。可是他却能够确定,杨守文所选择的地方,甚合赵师立的心意。
  大家又交谈片刻,便各自散去。
  杨守文不准备在城中居住,所以商议完毕之后,便匆匆返回军营。
  赵师立和王元珪把他送出泸川,目送杨守文等一行人往军营方向去,久久不语……
  “赵君,杨总管说的蔺亭,在何处?”
  赵师立当下把蔺亭的位置和王元珪说了一下。虽然不是特别熟悉泸州的地形,可是在听了赵师立的解释之后,王元珪忍不住感叹道:“看样子,总管确下了大功夫。”
  “我本来担心他冒然出击,亦或者以泸川为决战之地。
  可是现在,我却放心了……总管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做事却极为稳妥。那蔺亭地势开阔,的确是决战的最佳之地。看起来,我不用再去费心,只要尽力配合便是。”
  王元珪也笑道:“如此,那我也要回去准备一下。
  明日卯时,我会开拔前往都宁。接下来,就需要赵君多费心思,尽快稳定民心吧。”
  “此乃我分内之事,倒是王君此去,也要多加小心。
  蛮夷狡诈,且极为凶狠。都宁是通往泸川必经之路,更是蔺亭的侧翼,更需谨慎。”
  王元珪点点头,拱手和赵师立道别。
  而赵师立和王元珪分别后,却眉头紧锁。
  杨守文的策略,他非常满意,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可不知为什么,赵师立却有些担心。从未听说杨守文来过泸州,何以对泸州如此熟悉?
  他总觉得,杨守文选择蔺亭,绝非单纯为了和叛军决战。
  可是,他又图谋什么呢?
  赵师立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却又觉得,杨守文此次前来泸州,别有用意。
  看起来,还是要小心一些微妙……
  ……
  两日后,杨守文自泸川开拔,前往蔺亭。
  赵师立多了小心,命人暗地里观察杨守文的行动。
  杨守文在抵达蔺亭之后,却没有在蔺亭安营扎寨,而是命大军秘密进驻来猿县城。
  来猿和蔺亭,隔安乐溪而望,距离蔺亭不过三十里。
  赵师立有些疑惑,有点想不明白杨守文的用意。只是,他无法过问太多,只好命人继续观察。
  在杨守文进驻来猿后的第三天,叛军前锋人马穿越不毛,兵临蔺亭。
  这支叛军,是由傥迟顿人组成,领军的前锋官名叫日渥木基。如果翻译过来的话,日渥木是‘大山’的意思,而‘基’则代表儿子。合在一起就是大山之子的意思。
  日渥木基是傥迟顿小王,性情暴躁。
  穿越不毛,环境恶劣,再加上天气炎热,瘴气弥漫,令他折损了不少人马。这也使得他更加暴躁,在快要抵达蔺亭的时候,由于被当地一个蛮夷部落阻拦,惹得他勃然大怒。
  蔺亭地区有许多蛮夷部落,大大小小分布各处。
  本来,日渥木基大可以派人与之商议,那部落未必敢阻拦。
  可日渥木基也是张狂惯了,加之心情不好,听闻有部落拦住了去路,他二话不说,便下令部曲向部落发动攻击。那蛮夷部落是个中小型的部落,人口不过千余人,如何能够抵挡得住那些因为穿越不毛,而心情暴躁的傥迟顿人?只半日光景,部落便被傥迟顿人占领。部落里的男人几乎被屠戮一空。发疯似地傥迟顿人在部落的营地中大开杀戒,更行肮脏之事……而后,日渥木基下令,就地安营扎寨。
  一个部落,就这样被消灭了!
  可是那些逃出去的蛮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蔺亭的部落之间,大都有着一些联系。他们连夜前去寻求救兵,在第二天的清晨,这些人集结了千余人向傥迟顿人发动了偷袭,杀死了百余名傥迟顿人后,便撤退无踪。
  日渥木基闻听此事之后,不禁勃然大怒。
  一群蛮人,竟敢袭击我?
  他旋即又调集兵马,向附近的一个部落发动了攻击。
  而那个部落却不是小部落,足足有三四千人之多。当傥迟顿人抵达后,双方就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傥迟顿人惨胜,却折损了数百人;而那个部落也被随之攻破。
  许多实力不足的部落见状,立刻准备迁离。
  而那些实力较强的部落却集结起来……唇亡齿寒,接连两个部落被灭,让他们也感到了愤怒。
  大战,似乎是一触即发!


第七百零八章 计将安出
  “敬公,杨君这是什么意思?”
  短短两日光景,蔺亭局势已乱成一团麻。
  本地蛮人与叛军相互攻击,而且越发激烈。蛮人组成联盟,与傥迟顿人接连大战,据说颇为惨烈。
  可是,杨守文却稳坐来猿县城,隔安乐溪而观战,全无半点插手之意。
  这也使得远在安岳县城的鲜于士简,有些无法理解。
  “这个时候若杨君出击,可一举稳住阵脚。
  但杨君却隔河相望,不理不睬,究竟意欲何为?”
  敬晖双眸紧闭,面色沉静。
  等鲜于士简说完之后,他才开口道:“士简不必担心,我已猜到了青之的意图。
  数万蛮人聚居蔺亭,乍看相安无事,可实则隐患重重。
  青之大概是想要借此机会,把蔺亭的格局打破……若蛮人分散开来,力量势必削弱。对于泸州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如果进行的顺利,则蛮人归化便可事半而功倍。”
  鲜于士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的确,泸州的蛮人聚居一处,一旦发生变故,就很容易爆发出冲突。
  这种事情在剑南道,时有发生。以往发生了冲突之后,官府或是趁机出兵镇压,或是派地方豪酋缙绅前去谈判。效果倒也显著,但却使得地方豪酋的力量越发强横。
  杨守文,这是要打破这种局面吗?
  分散开了的蛮人,威胁就会减少,官府也易于控制。
  鲜于士简知道,自家老爹鲜于燕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敬晖显然是猜到了杨守文的想法,所以才不予理睬。
  但赵师立却有些不清楚,于是派人前来安岳送信,希望敬晖出面,对杨守文劝说。
  毕竟,杨守文虽是八州行军总管,可却要听从于敬晖。
  敬晖入川,其目的并非是那些叛军,而是要设法推动蛮人归化,减少两边的冲突。
  杨守文此举,等于是在协助敬晖!
  鲜于士简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后,也就不再担忧。
  而敬晖则在当晚,把孟涪找来府中,与他一番交谈之后,第二天孟涪就命令一部分飞乌蛮人,保护粮草前往泸州。万余飞乌蛮,要处理确实麻烦。敬晖又不可能大开杀戒,同时还要设法给飞乌蛮寻找一个出路。毕竟一万多人,可不是小数字。
  敬晖很清楚杨守文的打算,因为在杨守文从龙台镇开拔之前,就曾写信告知。
  把一万多人迁移到蔺亭?
  似乎是一个好主意!
  蔺亭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似那私镕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让飞乌蛮返回私镕山?敬晖认为不妥!且不说别的,飞乌蛮兴兵之后,屡次攻城掠地,造成的伤亡,数目巨大。梓州百姓和飞乌蛮之间仇恨已深,无法化解。如果让飞乌蛮返回梓州,用不得多久,一定会再起波澜。所以,飞乌蛮不能返回梓州。
  留在普州?
  但由于孟凯此前先后攻打普慈和安居,普州人对他们定会有敌意。
  这一旦有了敌意,就可能会有矛盾、冲突……所以,飞乌蛮留在普州,似乎也不合适。
  如此算下来,让飞乌蛮迁往蔺亭,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杨守文有没有其他的想法,敬晖并不在意。
  重要的是能够安置好这些飞乌蛮人,令其可以安居乐业,敬晖就算是功德圆满。
  所以,当赵师立派人前来告状的时候,敬晖选择了支持杨守文。
  同时他也开始着手把飞乌蛮转移去泸州……当然,也有一些飞乌蛮人不愿意离开,会留在普州、或者返回家乡。这些人不多,却足以削弱飞乌蛮的力量,使其无法一支独大。同时,当飞乌蛮迁居蔺亭之后,少不得要与本地蛮人发生争执,可以相互牵制起来。再加上杨守文建议在蔺亭设置羁縻州,能够进一步将之纳入掌控。
  一切,如果可以顺利进行,敬晖觉得,他也许用不得多久,就可以返回神都洛阳。
  一想到这些,敬晖的心情就大好。
  他带着亲随登上了安岳城楼,举目远眺,忍不住哼起了家乡的小曲……
  ……
  泸州,蔺亭。
  和蛮大军终于走出了不毛,抵达蔺亭。
  叛军和蛮人之间的冲突,随之停止……不是蛮人害怕了,而是和蛮主帅甘罗下令,让傥迟顿人后退十里之后,派人与蔺亭的蛮人联盟进行商讨,希望停止战事。
  “甘罗,倒是个知分寸的人。”
  杨守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明秀道:“不过,这家伙也真够狂妄……甘罗?难不成他还想登台拜相不成?”
  “你还别小觑了此人。
  这家伙就是和蛮人派去飞乌蛮,挑唆孟凯造反之人。
  本想着要他们和蛮人再打上几场,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困难。若我猜测不错,甘罗一定会拿出许多优渥的条件,来平息各蛮部首领的不满……此人,还需小心。”
  “小心?”
  明秀闻听,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青之,区区一个蛮帅,何足挂齿?
  他们想要平息战事,却痴心妄想……这两日几场大战,双方恩怨已深,又岂是那么容易平息?”
  杨守文听闻,眉毛微微一挑。
  “四郎,莫非计将安出?”
  “嘿嘿,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这两日,双方交手,死伤数百。
  且此前傥迟顿人还灭了两个部落,这些个本地蛮帅又岂能不记恨在心?虽说那甘罗出面调停,哪怕他愿意退让,可是这敌意却已经生成,绝非一两句话能够抹消。
  我有一计,可令之再起争纷,只看青之你敢不敢做。”
  看着明秀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知为何,杨守文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鹤氅,手持羽扇的形象。只不过,这形象和明秀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愿闻其详。”
  明秀当下凑到了杨守文的耳边,低声细语的说了一番。
  杨守文一开始,还显得很是轻松。渐渐的,他蹙起眉头,露出凝重表情,陷入沉思。
  “如此,我们需小心行事。
  据斥候打探,他们明日会在蓝水滩会面。若想要成功,便需你我各带一支精锐,连夜渡河,藏匿行踪方可。人不能太多,且要清楚蓝水滩的环境。你我时间不多,便立刻行动,丑时出城,寅时渡河……成功之后,我们必须要立刻返回来猿。”


第七百零九章 伏击
  甘罗,时年三十有七。
  他并非和蛮人,但却甚得和蛮部蛮王的信任。
  此次兵犯泸州,也是甘罗向蛮王献策。原本以为孟凯能够制造一些麻烦,可没想到却兵败如山倒。没等他打到泸川,孟凯就已经败了!这,也让甘罗非常的失望。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甘罗也清楚,他无路可退。
  倒不是说一定要打下泸州,但至少要在剑南道制造出足够的麻烦,才可以达到目的。
  至于那目的是什么……
  只有甘罗自己心里清楚。
  更何况,傥迟顿人和洞澡人起兵响应,如果他现在撤兵,势必会引来两部蛮人的反水。
  按照甘罗的想法,趁剑南道还处于动荡,迅速通过蔺亭,兵抵都宁。
  可没想到的是,那日渥木基却节外生枝,竟然在蔺亭挑起了战端。甘罗心中恼怒不已,但也没有办法。日渥木基性子暴烈,手下傥迟顿人也非常凶猛,是一支无法忽视的力量。这家伙在傥迟顿嚣张惯了,甚至连势力比之强横的洞澡人也要退避三舍。所以,他在这蔺亭做出这样的事情,在甘罗看来,似乎又是在意料之中。
  所以,甘罗在抵达蔺亭之后,立刻制止了日渥木基。
  同时,他又派人前往各蛮部找到大小蛮王与之谈判,并决定在蓝水滩上与众人议和。
  蓝水滩,地处安乐溪以西,地势空旷,难设伏兵。
  而且这里距离蛮部更近,距离叛军大营则相对较远,可以令各部蛮王放松警惕。
  一连串的动作,使得各部蛮王终于同意了议和的请求。
  结果,也如甘罗所设想的一样,非常顺利。
  其实双方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只能说是日渥木基太过嚣张,才引发了这场冲突。
  嗯,双方一致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冲突!
  蔺亭蛮人决定,不再与和蛮人交战,也同意叛军通过蔺亭。
  他们会保持中立,即不会帮助官府和叛军作战,同样也不会帮助叛军和官府为敌。
  总之,这泸州谁做主都无所谓,关键是这蔺亭,是他们的地盘。
  对于这个结果,甘罗也非常满意……
  “南波龙,看到没有,其实这些人虽归附唐人,可是却并未心向唐人。
  唐人视我等若猪狗,虽口口声声仁义,实则却狡诈无比,欺骗我等为之卖命。其实,如果日渥木基之前能够冷静一些,这些人说不定已归降我等。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占领了泸川,他们看清楚了局势,一定会来投靠。那时候,我们定能实力大增。”
  南波龙是洞澡蛮帅,也是此次洞澡人派来配合甘罗的主将。
  他闻听甘罗的这番话,露出不屑之色。
  “我早就说过,傥迟顿人就是一群无脑莽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不是日渥木基,说不得我们现在已经攻破了都宁城,何至于在这里耽搁功夫?”
  甘罗闻听,笑了。
  如果傥迟顿人和洞澡人齐心协力,他说不定会感到担心。
  可是,日渥木基与南波龙显然是互相看不顺眼。南波龙认为傥迟顿人是一群莽夫,而日渥木基则觉得,洞澡人是一群胆小鬼。两个部落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此次若非甘罗出面平衡,说不定早就打起来。所以,对于南波龙的这番话,甘罗并未感到意外。
  解决了和蔺亭蛮人之间的矛盾,甘罗的心情很是愉快。
  他和南波龙带领亲随离开了蓝水滩,便直奔大营而去。此事,天已将晚,眼看着日头已经堕入西山,只留下天边一片蒙蒙亮的光晕。他和南波龙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只要解决了蔺亭蛮人的威胁,接下来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兵发都宁县城。
  “南波龙,明日我会亲率大军出发,你坐镇后军,等待粮草抵达。
  我估计这么一耽搁,那些唐狗一定会有准备……唉,如你所说,那日渥木基还真是……”
  他正说着话,忽听得一声弓弦声响。
  紧跟着,一支利箭从路旁的密林中射出。
  甘罗反应很快,立刻在马上伏身躲避。可他倒是躲避了过去,身边的亲随却来不及躲闪,被那冷箭一箭射中。
  “有埋伏!”
  南波龙见状,大吃一惊,忙高声喊喝。
  未等他声音落下,就见路边的密林中冲出数百蛮人。
  他们身穿兽皮甲,头插雉鸡翎,光着膀子,腰间围着一条兽皮裙,赤足飞奔而出。
  这些人都披头散发,脸上涂抹着奇异的纹路。
  他们一边跑,一边弯弓搭箭。
  由于他们大都使用的是短弓,虽然力道不强,却胜在迅速。
  加之双方距离并不是很远,甘罗的亲随在猝不及防下,便被射杀了数十人之多……
  “给我拦住他们。”
  甘罗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厉声喊喝。
  他和南波龙手下有三百多亲兵,立刻催马上前。
  只是,这距离太短了,没等他们的马冲起来,伏兵就已经到了跟前。这些个‘蛮人’弃了短弓,从后背拔出钢刀,便纵身扑了过来。为首的,则是一个身高大约在六尺以上的男子,他手持一杆大枪,健步如飞。那杆枪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枪头乱颤,幻化出十数个枪花。他大步流星,所到之处,竟无一合之敌。
  而在他身边,则跟随着一个雄壮如熊罴的巨汉。
  一双铁槌上下翻飞,只杀得甘罗的亲随,人仰马翻……
  “是蔺亭蛮子……我就知道,这些蛮子居心叵测。
  罗帅,快走!”
  南波龙大声呼喊,拔刀出鞘,便迎上那首领。
  一个马上,一个步行。
  乍看之下,那伏兵的首领并非南波龙的对手,可是就在南波龙战马快要撞上那首领的刹那,对方却脚下一个滑步,滴溜溜旋身躲闪,让过了南波龙,而后径自扑向甘罗。
  南波龙马往前行,迎面就遇上了那熊罴巨汉。
  只听那巨汉嘿嘿一笑,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也不躲闪,轮锤便砸向了南波龙。
  刀槌交击,南波龙手中的大刀立刻脱手飞出。
  他反应非常敏捷,刀出手刹那,便弃马跳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之后,翻身爬起来。
  耳边,传来战马希聿聿的惨叫声。
  他站起来后就看到,他那匹坐骑,被熊罴巨汉一槌击中脑袋,刹那间血肉横飞,脑浆迸裂。
  南波龙啊的一声大叫,扭头就想要逃跑。
  只是,未等他跑出两步,迎面就被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蛮人拦住。
  “给我去死吧。”
  那青年声音稚嫩,手中的刀却快如闪电。
  是唐人?
  南波龙听到那声音,心里顿时一惊。
  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见那口横刀刀光一闪,南波龙顿时人头落地……
  而另一边,甘罗已经清醒过来。
  他见情况不妙,立刻拨马就走。
  “拦住他们!”
  他高声喊喝,两个亲兵立刻上前,把那首领拦住。
  只是那首领也不出声,见两个亲兵上前,手中大枪唰的脱手飞出,把一个亲兵当场击杀。同时,他身形一转,手中啪的飞出两枚铁丸,正中另一个亲兵的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
  首领干掉了两个亲兵之后,便健步如飞,向甘罗追去。
  只是一个骑马,一个步行……
  眼看距离越来越远,那首领探手摘下后背上的大弓,取出一支利箭,弯弓搭箭,对着甘罗的背影便射出一箭。箭矢呼啸,快如闪电。甘罗在马背上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心道一声不好,忙在马上闪身想要躲避,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利箭正中他的肩膀。
  甘罗大叫一声,伏在马背上,便没了动静。
  首领紧追几步之后,见却是无法追上对方,这才停下来,狠狠顿足,转身复又加入战团。


庚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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