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密旨(下)
作者:庚新|发布时间:2024-06-29 01:51:31|字数:30615
李显这番举动,自有他的用意。
杨守文送了一套茶具,并且开始维护他的声誉,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李显也用这种方式告诉杨守文:你是我的女婿,我们的家丑,不可以被外人知晓。
他相信,杨守文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
桃花峪的一次聚会,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杨守文其实并不是很清楚!
他不是什么商业奇才,同时也不懂什么发明创造。
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他领先于这个时代一千五百年的观念。
杨守文前世曾看过一本书,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政治和商业,就如同太阳和大地。
商业是大地,政治是太阳。
如果离太阳太近,那些植物就会枯死;可如果离太阳太远,大地就会变成了冰川。
所以,政治和商业从来都无法分割……
而在唐朝,商业是一种贱业。
哪怕那些世家大族也暗中经营商业,可对外却恨不得和商业撇清关系,然后再踩上两脚。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很低,他们对政治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大唐国的有钱人很多,可惜苦于没有门路。
而武延基们,却掌握了这世上最强大的政治人脉。
杨守文用了一个‘玩’的概念,希望能够让武延基们找到一个更为合适的赚钱途径。他也相信,这帮家伙绝对能‘玩’出各种花样,他们的资源,可说是无人能比。
具体怎么去运作?
杨守文不想去过问,因为他相信,凭武延基们手里的智囊,绝对能‘玩’出花儿来。他身为他们的一份子,该他的不会少一文钱。再说了,他还有李裹儿坐镇呢。
裹儿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甚至还拜访了宋氏。
因为她知道,宋氏也是个经商奇才。
而李裹儿最后决定派出的代言人,是宋三郎,也就是宋氏的三哥。
那也是个精明的主儿,他辅佐宋氏,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把鹿门春这个原本没有半点名气的牌子,生生打造成了洛阳十大品牌之一,甚至有可能成为朝廷贡酒。
这里面,有杨守文的名气作祟,也有杨承烈日渐高涨的地位推波助澜。
但如果宋三郎没有这方面的本事,就算有杨承烈父子相助,恐怕也无法达到这种效果。
杨守文对宋三郎这个人选,颇为满意。
不过,他也有不满意的事情。
那日会了狄仁杰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想去西域,时间越久,吉达可能就越危险,所以心情难免有些焦躁。
一晃,十天过去。
转眼间已到了二月十八,盖嘉运在拿到了狄仁杰的书信之后,也准备告辞离开。
本来,盖嘉运想和杨守文一起走。
但朝廷一天没有松口,杨守文就一天不得动身。
盖嘉运如果等,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在三思后,杨守文写了一副字,让盖嘉运带给盖老军,到时候转送给北庭都护郭虔瓘,也算是全了当初在昌平的情意。
“老三,你这次回去,先拜访唐都督。
最好能够讨要一个职务,但不要留在凉州。去庭州,亦或者到安西……回去之后,你可以凭借你的官身,暗中打探大兄的消息。我相信,大兄一定会留下线索。
我这边只要朝廷一旦开口,就会前往庭州。
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要去庭州的事情……对了,你在庭州,有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盖嘉运想了想,沉声道:“庭州倶六城南门旅帅,名叫马味道。
他是个配军,因犯了罪,被流放庭州。早先马味道是独山旅帅,因为得罪了独山守捉使,差点丧命。他有一个外孙年仅十岁,我看他可怜,于是就找了人求情。
再后来,老爹得了高游击的赏识,我趁机想办法,把马味道祖孙调去了倶六城看守城门。马味道的外孙是个很聪明而且乖巧的家伙,我因此和马味道认识,也算有了交情。二哥若是到了庭州又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可以到倶六城找马味道。
我会让他配合二哥,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联络。”
有军方的身份?
哪怕是个犯官,也是极好的!
杨守文想了想,就让盖嘉运留下了马味道的联系方式。
“回去之后,什么都别说,等我前去和你汇合。”
“我明白!”
……
送走了盖嘉运之后,杨守文继续在桃花峪耐心等待。
又过了数日,眼见着清明就快到了。
杨承烈派人通知杨守文,他准备回荥阳祭拜郑三娘,让杨守文写一篇祭文。
杨守文当然不会拒绝,于是绞尽脑汁,把祭文写好。
他正准备让小高把祭文送去洛阳,却忽然收到了李裹儿的口信,让他去青牛观一趟。
杨守文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他立刻收拾了一下衣裳,便赶去青牛观。
到达青牛观的时候,阳光正好。
他立刻觉察到,这青牛观的气氛不太正常,周遭似乎有不少人游荡,却又不想等闲之人。
才一到青牛观门口,就立刻产生了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难不成,有什么大人物在青牛观?
杨守文心中疑惑,但并未因此而迟疑,走上前叩开了山门。
“召机长老,请随我来。”
给杨守文开门的,是一个便装男子。
杨守文眉头一蹙,沉声道:“你是谁?”
“长老切莫误会,是李真人让奴婢守在这里,等候长老前来。
她在禅房,已经恭候多时,长老只管随奴婢来便是……”
‘奴婢’二字出口,杨守文顿时了然。
这是宫里的人……怪不得看上去有点古怪。
他心中疑惑,但脚下却不停顿,随着那人来到了青牛观的禅院。
一进禅院,杨守文更感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氛。他睁开开口询问,却见禅房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男子。虽然那男子一身便装打扮,可是杨守文却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那天晚上在太微宫里,自称是‘张大年’的内侍。
“长老,快进来吧。”
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那禅房里的人是谁,杨守文顿时紧张起来。
他忙收拾心情,快步走了过去,迈步走进禅房。
禅房里,有三个人。
正中间的人一身男人的装束,头大纱帽。
可杨守文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人正是武则天。而武则天左右,则分坐两人。男人打扮的,是许久未见的上官姑姑,上官婉儿;另一个一身杏黄道袍的女冠,便是李裹儿。
“青之……哦,不对,应该是召机长老,别来无恙。”
杨守文先是拜见了武则天,而后对上官婉儿道:“上官才子别来无恙。”
“上官才子?”
武则天凤目微合,沉声道:“朕记得,你不是称呼婉儿做姑姑吗?怎地现在用不着了,便改口了不成?”
这老太婆说话夹枪带棒,好像是来找事的啊。
杨守文摸了摸自己那光秃秃的脑袋,便笑着道:“贫僧拜见姑姑。”
那古怪的称呼,让武则天三人都笑了。
“长老,坐吧。”
上官婉儿笑道:“你如今可是佛门弟子,言语间还是要守清规戒律才是。
对了,神秀长老托我问你,楞伽经读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写信给他。”
“姑姑,那楞伽经已经能够背下,不似某人,至今只背下了道德经。”
“杨大哥!”
一旁李裹儿闻听,顿时满面羞红,娇嗔起来。
武则天慈爱的看着李裹儿,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杨守文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青之。”
“臣在。”
杨守文虽然已经出家,却还背着个征事郎的散官职务。
武则天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身,而后上下打量了几眼后,沉声道:“朕听说,你要去西域?”
“还请陛下恩准。”
第五百零一章 责任
杨守文目光坦然,昂首和武则天的目光对视。
不知为什么,这次再见武则天,杨守文感觉到的压力,比第一次在上阳宫见到武则天时,要小很多。
才一年的时间,武则天的暮气增加了不少。
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有神,但是感觉着,好像少了一些精气。
“你的事情,怀英已经告诉朕了。
朕也问了裹儿,她愿意成全你这份兄弟情义。不过,如今安西的局势有些动荡,你此去西域……”武则天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再次打量了杨守文几眼。
“朕有一件事,想让你做,你可愿意?”
我就知道,老太婆放在后世,妥妥的资本家。
不过,杨守文倒是惊讶,反而起身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在桃花峪已小半年,这里美丽的风景,让杨守文心旷神怡,同时也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当初,明秀被逼剃度,和杨守文一起出家。
杨守文问过他,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帮他?
明秀的回答很简单:你是我的朋友,你有难,我当然帮你!
这若是用后世一句俗语,就是铁肩担道义。
而杨守文呢?他以前不想掺和到朝堂里面,更不愿意掺和到那帝王的家事之中。
可是狄仁杰的一席话,却让他明白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在旁人的眼里,他是太子的女婿,是裹儿的夫婿,谁也无法改变。
裹儿入道,还俗之后也不会接受公主封号。
但又能如何?
在世人的眼中,裹儿是太子的女儿,这是一个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当杨守文从东城狱越狱而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既然是这样,他就要为太子分忧!
他必须要避免历史上李显被妻女毒杀的结局,也要避免,李裹儿被李隆基杀害的结果。
这是他的责任!
就如同当初幼娘失踪,他不惜跋涉千里,追杀慕容玄崱一样。
那时候,他把幼娘是为自己的责任;现在,他不但要把裹儿视为自己的责任,太子视为自己的责任,甚至包括武则天,他也要去为她分忧。因为,这也是他的责任!
这也许就是老天爷让他重生的原因吧!
他前世叫杨守文,今生也叫杨守文……他要承担起的,就是他前世未能承担起的责任。
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杨守文也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见他回答的痛快,武则天更显得格外满意。
“朕听说,你从婉儿那边讨要了很多关于西域的情报。
想来,你也对那里有了了解……如今,器弩悉弄已执掌吐蕃大权,对安西四镇虎视眈眈。去年,朕收到了密报,说他和大寔人勾结,意欲出兵。朕派人前往西域,但那人却失踪了。所以朕要你去西域,把那人找回来,再带回大寔人的情报。
青之,此一次前往西域,可能比以往更加危险,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杨守文沉默了!
他看了看武则天,又看向了裹儿。
裹儿的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他笑道:“陛下不必试探臣,臣既然已经答应了,若现在反悔,便是小过也会看不起臣。小过当初曾说,要嫁给一个状元之才,英雄豪杰。臣虽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可也拿了一个状元。若臣这时候退缩的话,岂不是被人说小过有眼无珠,找了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做夫君吗?臣不反悔,更何况,西域,臣势在必行。”
裹儿眼中的担忧更浓,可是又凭添了一抹自豪。
武则天沉声道:“青之,你真不后悔?”
“此,臣的责任。”
“好!”
武则天呼的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了杨守文面前。
她个头比杨守文低不说,于是把一只手搭在了杨守文的肩膀上道:“裹儿没看错人,狄仁杰也没有看错人。
不过,此行你还是要谨慎小心才是。
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和你姑姑说,她会为你准备。
三日后,你随你父亲前往荥阳,而后自荥阳渡河,不走长安,经河东过灵州,入陇右道。
具体的安排,你姑姑会告诉你。
对外,朕会宣布,你要代太子前往嵩山参禅……青之,朕的意思,你可明白吗?”
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身边有可能会走漏风声吗?
杨守文突然明白了武则天组建奉哀府和奉宸府的意思。
她并非是要张易之兄弟夺上官婉儿的权,而是要借张易之兄弟,来铲除身边的奸细。
如果说,上官婉儿是武则天的锦衣卫,那么张易之兄弟,就是她的东西厂。
只是,武则天想法虽好,可张易之兄弟……
杨守文没办法劝说武则天,他就算再厉害,能比狄仁杰的影响力大吗?
只希望,武则天能掌控住局势!
“臣,明白。”
杨守文躬身一揖,而武则天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更浓……
注:器弩悉弄,也就是杜松芒波杰,吐蕃第三十五任赞普,又名赤都赞普。
器弩悉弄是唐代的叫法,估计是因为当时的音韵和现代不同,发音所以也不太一样。
第五百零二章 裴巽
眼见已经到了寒食,洛水河畔踏青的人,也逐渐多起来。
清明临近,雨水变得更加频繁。
不过,大都不是什么大雨,而是靡靡细雨,时断时续……
裴巽在南市的鹦鹉楼里吃了一顿花酒,有些头重脚轻从酒楼里出来,步履踉跄。
那日被杨守文赶出桃花峪之后,整个驸马党都似乎开始排挤他。
他向宜城哭诉,结果宜城跑去找了李显一趟,回来后整个人都好像变了,变得很沉默。
这也让裴巽心惊肉跳,不敢再吟花弄月。
好在没过多久,宜城就去了长安。
据说,是帮着韦氏解决一处地产的纠纷。当年中宗李显登基,韦氏得了不少好处。后来,李显被武则天废黜,韦氏名下的财产也被瓜分,更留下了不少的纠纷。
宜城在几个女儿中,属于精明的。
让她去处理那些纠纷,倒也合适。
宜城公主一走,裴巽就立刻得到了解放。她不在公主府,裴巽自然也就不用天天待在府里做孙子。这几日,他招呼了身边的狐朋狗友,流连于烟花巷柳,好不快活。
前两日,他还勾搭了一个红倌人。
两人约好了,今天夜游洛水,欣赏两岸烟柳。
洛水河畔的烟柳,与长安烟柳齐名,都是极具特色的风物。
一想到那红倌人诱人的小身段,裴巽心里就一阵火热。
“去北斗亭。”
鹦鹉楼外,停着车马,是专门用来载运客人。
裴巽不敢乘自家的车马,万一被人发现他趁公主不在,私会红倌人……等宜城回来一闹,他少不得又要倒霉。他上了车,便把目的地告诉了车夫,然后靠在软垫上。
马车吱呀吱呀的行进,裴巽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酒意上涌。
他眼皮子开始打架,于是便闭上眼,想要休息一下。
反正从南市到北斗亭又不远,到了目的地之后,那车夫自然会叫醒他。
只是,当裴巽打了个盹醒来之后,却发现马车还在走。
他揉了揉眼睛,沉声道:“走到哪里了?”
“客人放心,马上就到了。”
“快点!”
裴巽倒是没往心里去,又吩咐了一声,重又靠在车垫上。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来。
伴随着那车夫一声‘到了’,裴巽迷迷糊糊从车上下来。只是,当他才一下车,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北斗亭位于洛水上中桥一侧,那里风景如画,入夜之后,也有不少人在河畔游玩。
可是现在,周围却黑漆漆的,冷冷清清。
“这是哪里?”
裴巽勃然大怒,厉声喝问。
但没等那车夫的回答,他就感到眼前一黑,有人用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
紧跟着,他只觉脑袋上被人重重一击,便人事不省了……
“沈掌柜,接下来怎么办?”
从一旁的小巷里,走出了一个独臂男子。
他声音略显尖亢,来到沈庆之的身边,“我家主人说了,不要他死!”
矮胖的男子,正是沈庆之。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请老爷放心,召机长老吩咐过了,不会伤他性命,但绝对会让他颜面无存,声名狼藉。”
“呵呵,那就好。
接下来,我就交给沈掌柜了……召机长老要去嵩山参禅,估计短期之内不会回来。如果沈掌柜在洛阳遇到了麻烦,就去天津桥南的斗鸡场,告诉那里的管事人,说你需要帮助,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你排忧解难。好好做,别辜负了长老的看重。”
独臂男子声音不大,带着一股子阴柔之气。
当他那只手掌拍在沈庆之的胳膊上时,虽然隔着衣服,沈庆之仍旧能感受到那手掌的冰凉。
那感觉,就好像蛇的皮肤。
他不清楚独臂人的来历,但是他得到了杨守文的吩咐,并且独臂人持有杨守文的鸦九剑。
杨守文身边有两件非常醒目的武器,就是鸦九剑和虎吞枪。
对方既然有他的鸦九剑,显然不可能是冒名顶替。
不过,他还是派人去铜马陌探听了消息,而铜马陌的回答便是:“听从此人吩咐。”
也就是说,这个人来历不简单!
“大团头,快夜禁了……从这里到西市,万一遇到巡兵,该如何是好?”
沈庆之恶狠狠瞪了那不长眼的家伙一眼。
杨守文既然这么吩咐了,又怎可能没有安排?
“少废话,咱们走。”
说完,他便让人把裴巽抬上了马车,而后沿着大街一路西行。
说来也奇怪,这条路晚上的巡兵不少,可是今天晚上,这一路下来也没有遇到巡兵。
在抵达西市之后,沈庆之招手把两个手下叫来。
“都安排好了?”
“大团头放心,那两个小娘听说之后,不晓得有多开心呢。”
“干的好!”
沈庆之点了点头,一摆手,两个手下便从车上把裴巽抬下来,朝着西市的一片房舍走去。
……
西市,有一座桥,名为白渡桥。
这里也是洛阳城一处非常有名的烟花巷柳,住在里面的,是一群专门做苦力的生意的暗娼。
按照载初律,暗娼是一种违法的存在。
但是,有需求就有买卖。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流连于画舫青楼,至少对于那些苦哈哈们而言,那些花名冠京华的女人,绝非他们能够碰触的对象。也正是这原因,洛阳西市就诞生一群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裴巽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昨夜堕入了脂粉堆,覆雨翻云。
清晨,他幽幽醒来,睁开了眼睛。
头还有点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想要坐起来,可是触手却抓到了一团丰腻。
什么情况?
裴巽感觉有些发懵!不过以他极为丰富的经验可以感受得出来,那丰腻源自女人的身体。
于是,他连忙扭头看去。
“郎君,你真厉害……昨夜把奴折腾的都没了力气,怎地这天一亮又来了精神?”
声音有点沙哑,有点粗。
没等裴巽看清楚那声音的主人,就感到一团火热的身体便挤入怀中。
“郎君,奴还想要。”
裴巽低头看去,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怀中的女人,看年纪有四旬出头,长的那叫一个……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有狐臭。也许是为了遮掩体味,她身上还抹了香油,以至于那味道让他有些作呕。女人坐在他怀中,粗糙的大手抓住了胯下的死蛇……
“郎君昨日那么厉害,怎地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走开!”
裴巽一把将女人推开,然后回头看去,却看到一张肥胖的脸,正撅着嘴唇向他亲来。
“滚开。”
女人口中喷出浓浓的气味,让裴巽一阵头晕。
他把身后的女人推开,忙不迭跳下来,却发现自己已是赤身裸体。
他连忙抓起衣服就往外走,没想到其中一个女人已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郎君,你要走也可以,但是把过夜的钱付了啊。”
“我付你个头。”
裴巽手忙脚乱披上了衣服,一脚把女人踹翻,转身就走。
“你别走,把钱付了再说。”
裴巽见那两个女人要翻脸,忙不迭探手去钱袋。可是他这一摸,却发现钱袋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不会是没钱,想要霸王嫖吧。”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突然抓起衣服,便冲出了房间。
“有人霸王嫖啊,有人过了夜,居然不给钱。”
“你们回来,回来。”
裴巽那里见过这种场面,连忙追出去,想要把那女人拽回来。
可是门外……
当他出了房间才发现,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少说也有几百人,正冲着他指指点点。
“怎么,霸王嫖啊!”
几个泼皮模样的人走上来,一把就抓住了裴巽。
“小白脸,口味还挺特别嘛。”
其中一人笑呵呵说道:“小桃花和赛西施可是我们这里最红的人,你睡了就想走?”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要钱!睡了女人不给钱吗?”
“就是,这小白脸居然睡了女人不给钱,乡亲们,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这白渡桥鱼龙混杂,可谓什么人都有。
“不给钱,不给钱就打他。”
“没错,废了他。”
人群中,不晓得是谁喊了一声,人们立刻涌上前来,拳打脚踢。
裴巽抱着头,惨叫连连,也不知是谁那么狠,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胯下,疼得他整个人蜷在一起,好像一只大虾……
武侯,姗姗来迟。
等到他们闻讯赶来的时候,裴巽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咦?这不是昭武校尉吗?”
似乎有武侯认出了裴巽的身份,发出一声惊呼,“怎地跑来白渡桥玩耍呢?还霸王嫖!”
昭武校尉是谁?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裴巽挣扎着,想要摆手拒绝,可是那武侯却拔出了佩刀,厉声喝问:“是谁把宜城县主的夫君打成这样子?宜城县主而今正在长安赈灾,你们竟然把昭武校尉打成这个模样?”
宜城县主是谁?
洛阳人大致上都知道。
乍听裴巽是宜城县主的夫君,人们还吓了一跳。
可听闻县主在长安赈灾,可县主的夫君却跑来白渡桥霸王嫖,看裴巽的目光,也顿时有些怪异……
第五百零三章 刺客信条(一)
裴巽霸王嫖,而且嫖的是两个其丑无比的女人!
这消息好像插了翅膀一样,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洛阳城。
原本并不是很出名,甚至因为之前被宜城公主砍掉了头发的裴巽,一下子变得人尽皆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名字!
不过,却没有人再为他说一句好话。
之前,裴巽以为被宜城追砍,在许多人的眼里,似乎是受尽了委屈,故而颇为同情。
可是现在……
那两个女人更成了名人,她们睡得可是公主的丈夫,那可是驸马啊!
哪怕宜城公主已经被贬为县主,可是在普通百姓的眼睛里,裴巽依旧是一位驸马。
宜城,因为裴巽的缘故,被贬为县主。
如今她在长安,一方面把先前强占的土地房屋退还,一方面又把长安的宅院变卖,然后拿去铜川赈灾。铜川今年出现了大旱,从年初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下。
宜城的做法,引得不少人称赞。
甚至包括一些之前被她抢占了土地的受害者,也站出来称赞宜城。
可这个时候,却闹出了裴巽的事情……
整个洛阳都在讨论此事,太子李显,以及宜城县主都变成了被议论的对象。不过这一次,宜城从之前的残暴不仁,变成了一个妥妥的受害者。甚至有人还站出来说,如果不是裴巽蓄养小妾,纵容小妾,令那小妾在宜城面前张狂,宜城怎会爆发?
……
在这件事情中,太子李显和宜城都成了受害者,被许多人安慰。
至于裴巽……谁还会在意他?
甚至连闻喜裴氏宗房,都宣布要断绝和裴巽的关系。
太特么丢人了!你就算霸王嫖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也可以啊,怎么能够……
事情,愈演愈烈。
最终闹到了武则天的面前。
武则天闻听勃然大怒,便要下旨斩杀裴巽。
宜城此时已返回洛阳,在武则天面前苦苦哀求,更表示愿意出家入道,以求免了裴巽的死罪。
如此有情有义的公主,还能说什么呢?
最终,武则天同意宜城入道,并赦免了裴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武则天下旨,废除了裴巽和宜城公主的婚事。宜城现在已经入道,婚约自然无法继续。之后,裴巽被封为白渡桥使,命他看守白渡桥。
这就是在羞辱裴巽了!
因为在武则天的旨意中,裴巽此生不得离开白渡桥,要在白渡桥当一辈子的白渡桥使……
“青之这手段,未免有些阴毒了!”
李显在裴巽被押送去白渡桥后,忍不住对韦氏道:“不过,这样的结果,确是极好。”
韦氏也笑着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心里面,对杨守文也多了几分忌惮。
这小子手段下作,而且阴狠毒辣。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让裴巽永无翻身之日。看洛阳城里,谁说起裴巽,不是一副不屑之色?甚至包括不少裴巽以前的朋友,提起此人名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啐一口唾沫。这样的人想东山再起,根本没可能。
若换做自己的话,早就自杀算了,那还有脸继续活着?
杨守文这手段,全无名士之风。
更重要的是,除了李显和少数几人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是杨守文的主意……
因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杨守文正在荥阳!
……
圣历三年三月,清明雨纷纷。
巴蜀地区,也迎来了多雨时节。
每年这个时候,巴蜀的雨水格外充沛,而且极为频繁。
夜间,细雨靡靡;白昼,阳光明媚。
一早一晚几乎是两种天气,若非久居巴蜀的人,说不定就会对这天气很不适应。
入夜,又是一场小雨。
陈府已经安静下来,屋外寂静无声。
幼娘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
不过,她并未感到有什么不适应,而是翻身坐起,从床上下来。
她一身夜行衣,轻手轻脚来到窗边,小心翼翼把窗户推开。而后,她把那口梅花剑背在身后,腰间系好了兜囊,纵身从窗户跳出去,然后如同一只灵猫一样,悄无声息便来到了墙角下。
梅花剑,是梅娘子留给幼娘的那口剑。
为了纪念梅娘子,所以取名梅花。
自从遇到了陈子昂之后,幼娘就在陈府安顿下来。
凭着陈子昂在射洪的地位,她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一个新身份。
杨暖!
陈子昂说,这是她原来的名字。
说实话,她对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也很亲切。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更喜欢公孙暖这个名字!
也许,是因为梅娘子最后不惜舍身引敌,救下幼娘的缘故。
她总觉得,公孙暖还有手里的梅花剑,是梅娘子留给为数不多的记忆。
如果改回了杨暖,她害怕有一天,会忘记了梅娘子……
所以,对外陈子昂唤她杨暖,但内心里,幼娘还是在提醒自己:我叫做公孙幼娘。
她没有按照梅娘子的话去做,没有去洛阳找杨守文。
她也没有向陈子昂说明,因为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陈子昂。
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没有梅娘子的音讯:师父究竟是生是死?她如果死了,尸体在哪里;如果她还活着,又会在何方?
所以,唯一的线索就是射洪的黄府。
她想要打听明白,梅娘子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
“幼娘,一个合格的刺客,首先要具备常人所无法比拟的耐心。
你要学会忍耐,学会等待,慢慢的观察,寻找目标的破绽。
然后,你还要记住,千万不要随意出手。频繁的出手,也代表着你的特点,很快会被人发现。一旦你的特点被人发现,你就会明白,你的行踪会被对方所掌握。
记住,哪怕是明明有机会杀了对方,可如果你之前才有过行动,也不要出手。
那也许是陷阱,也许就会暴露你的行踪……
间隔的时间越久,你的特点会隐藏的越深。一个优秀的刺客,绝不是杀人如麻的屠夫。”
靡靡细雨飘在空中,轻柔落在幼娘的脸上。
雨水有点凉,却让幼娘变得更加冷静。
大街上,行人稀少。
由于下雨的缘故,那些个巡兵也变得极为懒惰。
幼娘躲在暗处,默默观察黄府的动静。上次,她杀了老陆之后,黄府曾经有一阵子的搜查。幼娘曾在黄府生活过,当然知道那黄府犹如龙潭虎穴,危险至极。
而黄文清,更是能够比拟师父的绝世刺客……
想要杀了黄文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师父说过,做刺客要有耐心和足够的观察。
雨水,顺着幼娘的脸颊滑落。
她藏身在暗处,见左右无人,突然似灵猫一般窜出,来到了黄府的院墙外,纵身便翻过了高墙。
第五百零四章 刺客信条(二)
射洪黄府,已有百年历史,算得上是射洪本地豪门。
幼娘曾在此生活过数月之久,对黄府内外,也称得上熟悉。
斑驳的围墙下,是一片灌木丛。幼娘知道,那灌木丛里藏着许多陷阱。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她越过高墙的刹那,双脚在墙头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而起,犹如一只百灵鸟般在空中滑行。手里飞出一根绳索,缠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而后双手一用力,身体在空中再次腾起,轻飘飘便落在那枝叶繁茂的枝头。
如果杨守文在这里,会感到无比惊讶。
因为这一招,他在梅娘子身上看过,在宝珠身上见过。
但相比之下,幼娘似乎运用的更加巧妙和灵活,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黄府大院之中,鸦雀无声。
细雨落下,沙沙轻响。
幼娘想了想,手腕一翻,一颗鹅卵石飞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是一颗在射洪极为普通的石头,涪江河滩上,随处可见。
石头落地后,就见火光突然亮起。
几个家丁仆从走出来,在庭院里四处张望。
“什么情况?”
“不知道,我就听到一声响。”
“我也是!”
几个仆从在庭院里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于是,他们又熄灭了火把,退到了阴影之中避雨。隐隐约约,幼娘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老爷这是怎么了?整日里疑神疑鬼。
不就是一个小娘吗?还能翻出天去?她师父都死在老爷的手中,咱们怕她作甚。”
“你懂个屁,她师父虽然死了,可听说那小娘已经得了真传。
元宵节那天死在街头的人,就是那小娘师父的仆从,因为出卖了她师父,所以死在箱子里,连尸体都被野狗啃了个稀烂。那小娘不简单,我听二公子说,杀死那倒霉蛋的一剑,绝对是不简单……那倒霉蛋身手不错,却被那小娘一剑毙命。”
几个仆从的声音渐渐低弱,消失在阴影里。
幼娘闭上眼,手握身边的树枝,不小心啪的这段。
所幸,那声音不大,被沙沙的雨声所掩盖。但即便如此,也让幼娘立刻清醒过来。
“幼娘,一个好刺客,必须要随时随地保持冷静,决不能够被愤怒、悲伤这些情绪所影响。
冷静的刺客,才能随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而一个失去了冷静的刺客,只是一个莽撞的武夫,难当重任……”
幼娘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她冷静下来之后,便悄然从树上滑下来,沿着原路退走,翻过了围墙。
回到陈府,幼娘轻车熟路回到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把夜行衣脱下来,藏在床下,而后又换上了干爽的内衣,乖巧的上了床,把被子盖在身上。
泪水,从眼角流淌出来,顺着脸颊落在木枕上。
“师父!”
她喃喃自语。
虽然早已经有了准备,可是当她听到了师父的死讯时,仍旧难掩内心的悲伤……
黄文清!
幼娘心中暗自发狠,若杀不死黄文清,誓不罢休。
……
一夜细雨,在天将亮时停歇。
黄文清迈步走出了卧房,在屋檐下伸了一个懒腰。
巴蜀的春天,不冷不热,气温正好。
他在庭院里打了一趟拳,感觉精神格外舒爽。
于是漫步往前院走去,迎面就看到次子黄革走过来。
黄文清年四十岁,曾三次参加科举,但都以失败告终。后来,他索性放弃了科考,回到老家继承了祖产,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骨子里,他有一种巴蜀人特有的慵懒气质。
巴山蜀水,造就了天府之国。
这里物产丰富,足以自给自足,于是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安逸还京。
后世说‘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大体上便是这个意思。
黄文清年纪大了,也不再想去打打杀杀。但是他很清楚,只凭自己那点家业,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根本难以保存。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他一个平民招惹不起。
所以,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表面上看,黄文清温文儒雅,待人和蔼可亲,是射洪有名的大善人。
但私下里他却是岁寒三君中的竹郎君,也是西南地区,最有名的刺客。巴山蜀水安逸的生活,把他刺客的身份掩饰的极好。事实上,岁寒三君里的三个人都非常善于隐藏自己。梅娘子、兰夫人以及竹郎君,各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藏身手段。
“父亲。”
黄革见到黄文清,立刻躬身行礼。
而黄文清则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容道:“一切都还好吗?”
“回禀父亲,一切正常……只是昨夜前院出了点动静,但后来经过查找,没发现什么问题。”
“嗯。”
黄文清点点头,和黄革一起来到了前院。
黄府的下人们正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不知为什么,当黄文清在客厅屋檐下站定之后,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
“二郎,叫人来。”
“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黄文清沉吟不语,蹙眉似乎在沉思。
不对,这感觉不对!
身为一名顶级刺客,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一个好刺客,是可以感受到周遭最微小的变化……这黄府,黄文清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他说不出什么不对,却能感觉得出来,有点不对。
刺客,必须要对自己的直觉百分百信任。
黄文清没有向黄革做出解释,而是径自往一旁走。
走了两步,他脚下突然被镉了一下,便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脚边,有一颗石头。
黄文清弯腰把石头捡起来,一眼就认出,这是涪江河滩上最常见的石头。石头被河水冲刷的溜滑,同时又坚硬无比。他拿着石头,在手心里上下抛了两下,而后用手指掐住石头,举过头顶,身体随之转动。
“你说,昨晚前院有动静?”
“是。”
“是什么动静?”
“据黄三说,他们听到了一声响,便出来查看。”
“哦。”黄文清眯起了眼睛,目光谨慎的扫过庭院中的一草一木,最后目光落在那靠近围墙的树上。他也没说什么,看上去颇有些悠哉的走上前,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后,突然蹲下身子,看着还有些湿涔涔的地面,半晌后,便站起身来。
“让人在查看一下,然后在墙下建一个三尺的围栏,里面布下陷阱。”
黄文清也没有说是什么事,吩咐后便转身离去。
进得内院,他脸色蓦地一下子沉下来,对黄革道:“派人去找梁九郎,让他帮忙留意一下可疑之人。那小娘昨晚来了!不过她很机警,所以才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父亲,你怎么知道的?”
黄文清阴沉着脸,用手指了指脑袋。
“我就是知道,她还在射洪!”
……
晚饭时,陈子昂把幼娘喊来一起吃饭。
对外,他宣称幼娘是他一个远房的侄女,因为家中发生了变故,所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
这年月,这种事倒也不算稀奇,所以陈府上下也没有在意。
在陈府的下人眼中,幼娘乖巧可爱,而且颇有教养。
她很听话,对下人们也从不发火,所以在下人之中,颇有声誉。
不过,这位表小姐似乎有点宅,不太喜欢出门。
而陈子昂对她也很疼爱,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个独立的院子,还派了两个小丫鬟。
“幼娘,在这里住的惯吗?”
陈子昂面带笑容,柔声询问幼娘。
幼娘则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道:“挺好的,比之前四处漂泊,要好很多呢。”
“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幼娘,摇了摇头。
她才不会告诉陈子昂,她最近做梦,梦里总会有一个大哥哥和她说话。
那个大哥哥的面目轮廓依旧模糊,但是她却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比如,昌平!
比如,虎谷山……
比如,虎谷山上的小弥勒寺,还有大哥哥对他说过的话:要提防陈子昂!
陈子昂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他沉思片刻后,轻声道:“幼娘,我派人去了你的老家,但是你的家人已经搬走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派人寻找,一俟找到,就会告诉你。”
陈子昂有自己的私心,他知道,杨守文在洛阳颇有名望。
他日后若东山再起,少不得需要杨家的帮助。可是,他和杨家的交情……他曾是杨承烈的情敌,虽说两人关系不错,但是却不确定,到时候杨承烈会不会帮他。
如果,如果他善待了幼娘!
等明年三年守孝过去之后,他带着幼娘去洛阳找杨守文,一定能够有更大的收获。
所以,他不打算告诉幼娘,杨守文他们的消息。
殊不知在听完了他这句话之后,幼娘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兕子哥哥如今在洛阳吗?
她也不打算和陈子昂推诚置腹,因为在幼娘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目标:杀死黄文清。
“陈叔叔,可以给我一张弓吗?”
“做什么?”
“我在家里闲的很,所以想学射箭……以前我学过射,但是却没有好好练习过。
左右在家里没事,我想练练射术。”
陈子昂倒是没有太多想法,便欣然答应。
而幼娘则起身告辞,返回自己的住所。
师父说过,刺客要量力而行……越是高明的刺客,距离目标越近。但一开始,要先学会和目标保持距离。
黄文清武艺高强,刺术高绝。
我要慢慢靠近他,逼迫他,让他害怕,让他发疯。到最后,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第五百零五章 白龙马,蹄儿朝西
从塞北吹来的风很猛,拂动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碧绿的波浪翻滚,化作一幕极为壮观的景色,令人不禁生出一种对大自然的膜拜之心。
已是四月,不知不觉中便进入了初夏。
这时候,洛阳的天气想必已经开始热起来,桃花峪的桃花,也差不多已经凋零了。
杨守文一身僧衣,头戴帷帽,站在山丘上举目眺望。
风吹动那宽大的僧衣猎猎,而杨守文却恍若未觉。
眼前这一幕,有点眼熟。
在记忆中,居庸关外的那片草原,似乎也是这番景象。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念昌平了。
虽然昌平早已经没什么熟悉的人,但是那虎谷山,孤竹县,居庸关,却好像印在了记忆的深处。
若有一日,他愿意远离喧嚣,回到虎谷山下那冷清的小山村里。
一家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那似现在,肩膀上好像担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
离开荥阳,已经一个多月了。
清明后,杨守文便踏上了西行之路。
随他一同出发的,除了明秀和杨存忠之外,还有一个瘦弱的少年。
他也剃光了一头青丝,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僧袍。
少年名叫杨十六,而在此之前,他是叫做郭十六来着。
没错,就是那个郭四郎身前的捧剑仆,那个为了救郭四郎,冒死独自闯入观国公府的少年。
后来,因为杨守文出面求情,杨睿交饶过了郭十六。
但郭十六毕竟杀了人,于是被关进了洛阳狱,判了三年的刑期。
杨守文离开洛阳之前,想到了此人。
一打听,他还被关在牢里。于是,杨守文拜托杨睿交出面,把郭十六从牢里救了出来。
之所以救他,是因为他听吕程志说过:咸阳郭家通商西域。
郭十六从小在郭家长大,曾多次跟随前往,对西域的情况也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郭十六精通突厥语、吐蕃语以及吐火罗语。有这样一个人跟随,会方便许多。
但如今的洛阳县,已经不是当初沈佺期执掌的洛阳县。
张昌仪是张易之兄弟的人,未必肯卖这个面子给杨守文。
好在杨守文还认识一个名叫庄毕凡的洛阳尉,并且在他的帮助下,偷梁换柱把郭十六从牢中换出来,并随同杨守文前往荥阳。之后,郭十六又在荥阳换了身份,改名叫做杨十六。同时,又有郑家人出面,为杨十六在洞林寺讨要了一个出家人的身份。
那洞林寺,据说历史和洛阳的白马寺相仿。
不过,它的名气远不如白马寺响亮,可在佛门之中,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由郑家出面,上官婉儿的小鸾台在背后周旋,一切都不是问题。于是,杨存忠和杨十六同时在洞林寺出家,杨存忠法号度贤,而杨十六则得了一个悟净的法名。
杨十六,沉默寡言,不喜言语。
当杨守文知道了杨十六的法号之后,也不禁愣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跑出来了一个沙和尚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甚至杨十六根本就不知道悟净这个法名的来历,所以也没有反对。
这一次西行,杨守文并没有带杨茉莉。
因为,杨茉莉的形象太明显了,若带在身边,难免会暴露行藏。
他在杨守文抵达洛阳之后,一直跟随在杨守文的左右。后来又跟着杨守文南下,以至于很多人都知道他,认识他。相比之下,杨存忠的存在感则小很多,根本无人知晓。
上次南下,杨茉莉跟随。
这次西行,杨存忠主动请缨,要求跟随杨守文一同前往。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会说突厥话。
杨存忠当初跟着杨从义在天津桥做苦力的时候,认识了不少的胡商,所以突厥话说的非常流利。
杨守文想了想,觉得带杨存忠会更好一些。
茉莉的勇武,少有人可以比拟,但脑子却不够灵光。
上次去长洲还好说,毕竟是大唐治下,就算有麻烦,也容易解决。但这次是去西域!杨守文很清楚,自己此行的危险系数,比之去年南下长洲,要高出数倍之多。
杨存忠头脑灵活,相比之下,有他跟随倒是更安全些。
就这样,一行四人,骑着六匹马,跃过了黄河之后,沿河东道一路北上,而后自河曲出长城,再次渡河,便进入了胜州。他们转道西进,在长城外行走,一路上过骆驼堰,穿突纥利泊(今毛乌素沙漠),在宥州归仁县休整了一天,再次启程。
不过,离开归仁县的时候,四人的队伍中少了两匹马,多了两头骆驼。
按照归仁当地人的说法,你们在怀远渡河之后,最好还是走长城外。若是走长城内,沿途关卡多不说,还时常会遇到一些无法预知的变数。比如,陇右兵马调动,官道就会封锁。到时候别说你们,就算是商队也无法通行,只能在那里等待。
相反,从长城外沿贺兰山一路西进,道路宽阔空旷,越过张掖河之后,便可直接抵达肃州。而后出玉门关,就差不多算是进入到安西都护府的治下。这条路,会有危险,但相比之下,至少能节省十天左右。最重要的是,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花费……
那归仁本地人非常热情的向杨守文他们推荐了他手里的骆驼。
按照他的说法,杨守文等人虽然有两匹驮马,但是到了西域,骆驼才是最好的伙伴。
明秀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被那归仁本地人戳哄了几句之后,就忍不住买下了那两头骆驼。
不过这样一来,驮马似乎就不再需要。杨守文干脆又把驮马卖掉,带着骆驼离开归仁。
……
唐时的塞上,并非后世那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
此时,这里还有‘塞上江南’的美誉。至于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荒漠,却不得而知。
天苍苍,野茫茫。
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寂寥而空旷。
夕阳,正慢慢落山。
天地,仿佛在刹那间,变得浑沦起来。
杨守文看着眼前这美景,整个人都好像变得升华许多。
当然了,若是没有某个人在身边聒噪,破坏了他内心中深藏的文青情怀,感觉可能会更好。
“召机长老,召机长老。”
那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破坏了杨守文满满的情怀。
他阴沉着脸,转身向山坡下看去,就见明秀朝他招手,示意他准备开饭。
再往前,就是玉门关了。
现在就算赶过去,也无法通行。
所以他们决定在冥水河畔过夜,等天亮之后,便可以直奔玉门关。
从冥水到玉门关,之间是一片空旷的荒野。相比之下,倒是这冥水河畔安全一些。
杨守文手持九环锡杖,缓缓走下山坡。
那九环锡杖,是上官婉儿送给杨守文。重三十六斤,用玄铁打造,坚硬无比。这锡杖长约两米,拿在手中倒是颇为趁手。行走时,锡杖上的铁环会发出声响,以驱逐野兽害虫。
这也是僧人远游,常用的器具。
杨守文此行,无法携带长枪,所以只好用锡杖代替。
除此之外,上官婉儿还赠给杨守文一口戒刀,锋利无比,可以削铁如泥。
只是如此一来,杨守文还真就相视一个走方僧人。
“青之,这风景已经看了一路,难道就不烦吗?”
明秀已经升起了篝火,看杨守文过来,忍不住开口取笑。
“徒儿,叫我师父。”
杨守文把帷帽取下,递给了杨十六。
杨十六闻听,顿时笑了。
他对杨守文怀有感恩之心,故而听说这次陪杨守文前往西域,虽然危险,却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是这一路上,他可是听够了两人之间的斗嘴。
杨守文身为此行的头领,自然而然就担当起了师父的责任。
明秀、杨存忠还有杨十六,则变成了杨守文的徒弟。以至于明秀赶路的时候,就曾抱怨:这哪里是去西域找人,分明就是唐三藏带着他的三个徒弟准备西天取经。
“是啊,我们就是去取经。
所以明老四,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贫僧座下大弟子,贫僧赐你法名行者,你看如何?”
“老子姓明,另外老子奉道。”
明秀咬牙切齿,但是对杨守文的取笑,却无言以对。
因为,不知是不是巧合,上官婉儿送给明秀的武器,恰好就是一根行者棒。虽然明秀善于用剑,可是在表面上,还是要提着一根行者棒。这样子,才符合他的身份。
倒是杨存忠,依旧使用的是那口祖传的斩马刀。
而杨十六是一对短刀,外加一根铁棍。
这还真就变成了西游取经的队伍,杨守文这一路上,自然也少不了拿明秀来取笑。
另一边,杨存忠猎来了一头黄羊,在火上烧烤。
夜幕,渐渐将临。
一轮皎月升起,高悬于夜空中。
杨守文坐在河堤上,看着那皎洁的明月,思绪却飞回了洛阳。
小过现在,会做些什么?是不是又没有完成功课,被那位桓道彦真人罚抄经文呢?
父亲,应该已经返回洛阳了吧。
一月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了,悟空它们估计是守在八角楼外……还有,婶娘,宋氏和青奴……也不知道她们这会儿在做什么,真的是有些想念。还有幼娘!原本以为会离她越来越近,可是现在,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不知道她过得还好吗?
一个个身影,在他脑海中闪现。
杨守文突然发现,和之前几次的分别相比,这次的分别,他一下子多出许多牵挂……
第五百零六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银河,横跨苍穹。
星光璀璨,汇聚成绝美图案。
射洪陈府,幼娘坐在屋檐上,抱着膝盖,看着那夜空中的繁星呆呆发愣。
兕子哥哥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到底是谁?
幼娘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很多事已经想不起来。
清风徐徐,吹在身上,让人感觉很舒服。
她仰头,看着繁星点点:那一颗星,才是兕子哥哥的呢?
……
北邙,翠云峰。
李裹儿漫步走出太微宫的后门,站在那平台之上。
从这里,可以眺望黄河夜景。
星辰闪闪,她在一块巨石旁坐下。
背靠着奇石,思绪却已不知飘去了何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片瀚海,杨守文便站在那里。
此时此刻,我与杨大哥,是在同一片星空下吗?
……
“青之,青之?”
明秀的声音,打乱了杨守文的思绪。
他回过神,扭头看去,就见明秀已经坐起来。
而杨存忠和杨十六,也都抄起了兵器,露出警惕之色。
“你可真行,让你守夜,你却在这里发呆。”
“怎么了?”
“有情况!”
杨守文站起身,抬手把九环锡杖抄在手中。
他侧耳倾听,伴随着夜风,只听一阵若隐若现的驼铃声响,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有人!
他刚才神游天外,所以并未留意身外的动静。
这会儿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已经到了近前……想要躲避,来不及了!杨守文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了明秀三人几眼,旋即又把九环锡杖放下,轻声道:“不要理睬。”
“嗯?”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西行求法的僧人。”
明秀深吸一口气,把行者棒放下。
他倒是忘了这一点……事实上,杨守文四人一路西行,在有外人的时候还好,可是内心里,始终还是无法真正融入僧人的身份。不过被杨守文这一提醒,三人旋即冷静下来。他们退回篝火旁,一副轻松的模样,可实际上,却一直保持警惕。
杨守文则在一旁盘膝坐下,九环锡杖倒插在身边。
那驼铃声越来越近,从冥水上游,也就是大泽风向走来一行商队。
商队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篝火,立刻停下来。
紧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纵马而来,在距离篝火还有二十步左右时,便勒住了缰绳。
“你们是什么人?”
杨守文睁开眼,沉声道:“贫僧师徒自东土而来,准备前往天竺求法。
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在深夜行路,还手持兵器?莫非,你们是那劫道的匪人吗?”
那人忙道:“原来是四位长老……长老切莫误会,我等是从狼山而来的商人,准备明日出关,故而才在深夜行路。既然是四位长老在此休息,那我等便不再打搅。”
说完,那人便纵马往回走。
他似乎和商队的人解释了一下,那商队便继续行进。
不过,从篝火旁经过的时候,那护卫又跑了过来,不过这一次,他还带了一些酒水和食物。
“刚才惊扰了长老的休息,我家主人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奉来食物,还请长老笑纳。”
说着,他把食物放下,又朝杨守文四人躬身一揖,这才上马离去。
驼铃声再次响起,在夜空中回荡,渐渐远去。
杨守文长出一口气,扭头向明秀三人看了一眼,旋即笑道:“好了,警报解除,咱们睡觉。”
“算了,接下来还是我来守夜吧。”
明秀有点不太放心杨守文了,于是把他赶去了篝火旁。
幸亏这是个商队,如果是马贼的话,弄不好他们今晚少不得一场血战,很可能就死在这里。
此地,虽然还是大唐治下,可是却并不安全。
杨守文他们这一路过来,可没少听那些马贼的传说……
既然明秀主动请缨,杨守文也不含糊,径自走到了篝火旁,和衣而卧。
“青之,你说你那义兄,到底会去了何处?”
明秀坐在距离杨守文不远的地方,安静片刻后突然问道:“你那义兄失踪的非常奇怪。按照你的说法,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为什么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给咱们留下?”
此时,不管是明秀还是杨存忠、杨十六,并不清楚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们只知道杨守文来西域,是为了寻找阿布思吉达。
可是,杨守文不走关内道,反而绕路从长城外西行,也让明秀心中感到有些古怪。
不过,明秀是个聪明人。
他隐隐猜到,杨守文西行的目的不简单,可是却没有询问。
明秀知道,到了杨守文该说的时候,他一定会说;他不说,那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杨守文道:“我总觉得,大兄的失踪,和他之前在疏勒镇与边军冲突有关。
所以我思来想去,和老三汇合之后,咱们就去疏勒镇打探消息,说不定会有收获。”
“嗯,我也这么认为。”
明秀嘴里咬着一根青草,看上去懒洋洋的。
那骨子里的慵懒气质,让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僧人。
杨守文看了他两眼,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你总不能让一个从小奉道的家伙,真就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僧人不是?更何况,明秀出家也是无奈,他骨子里并不想做僧人,只是事到临头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睡了,警醒点。”
“废话,我比你警醒的多。”
杨守文闻听,微微一笑,把毯子往身上一裹,便闭上了眼睛。
夜风呼呼,旷野寂寥。
从远方偶尔会传来野兽的吼叫声,显得是那么模糊,给人一种不是很真实的感受。
明天一早还要过玉门关,早点睡吧!
……
杨守文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清晨,他被明秀唤醒,就看到杨存忠和杨十六两人已经起身。
篝火也熄灭了,缭绕着袅袅青烟。
杨守文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朝阳,正从天边升起。
杨守文洗漱之后,吃了些早餐,然后四人便上马,牵着骆驼向西行进。
那玉门关,始建于西汉武帝时期,大约在公元前111年左右兴建。
秦汉以来,匈奴好战,对中原造成了巨大的威胁。汉初是,匈奴东败东胡,西逐大月氏,占居了河西。并且,匈奴以河西为根基,屡屡寇边汉境。虽汉天子采取了和亲政策,以期能够换来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是,却依然无法阻止匈奴的贪婪。
汉武帝时,历经文景之治,大汉王朝元气恢复。
武帝命霍去病率部西征,击溃匈奴右部,夺回了河西走廊,并把匈奴赶去了漠北。
之后,武帝下令修建玉门关,置于敦煌,也就是唐代的瓜州治下。
玉门关又称作小方盘城,是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
它坐落于一片戈壁中,关城为正方形,城墙高达三丈以上,约有十米左右。整个关城东西长八丈,南北宽八丈五,面积不是很大,共有两门,分置于西、北两面。
杨守文一行人抵达玉门关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
等待通关的商旅,排成了一条长龙,有条不紊的行进。
杨守文让杨存忠和杨十六两人排队,他和明秀则策马在一旁,举目向四周眺望。
驼铃悠悠,人喊马嘶。
商队络绎不绝,一派繁荣景象。
这是大唐连同西域的重要通道,也显示出了唐帝国无与伦比的恢宏气泡。
那四方的小城堡,就如同一块界碑,向世人宣示着,大唐国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道路两旁,有胡杨舞动。
远远的戈壁滩上,传来悠扬的羌笛声。
沼泽密布,沟壑纵横。
长城蜿蜒,烽燧兀立。时值盛夏,玉门关旁的溪水潺潺,泉水碧绿。红柳花红,芦苇摇曳,与那古城雄姿交相辉映。
见惯了江南小桥流水的明秀,不禁为眼前这景色所震撼。
而杨守文,更是心怀激荡。
前世,他卧榻十余年,难以行走。
关于玉门关的了解,他更多是从那些游记,亦或者一些影视节目中看到。而现在,他却站在了玉门关前。内心里,骤然生出无数感慨和杂念,忍不住轻声诵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诗人王之涣所作《凉州词》,在后世流传颇广。
杨守文见景生情,忍不住吟诵诗词。
明秀,却蓦地回头,看着杨守文,久久无语。
他也正准备赋诗一首,可杨守文这一首《凉州词》作出后,他到了嘴边的诗词,又生生咽了回去。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明秀在口中反复吟唱几句之后,突然间放声大笑。
他纵声歌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歌声悲壮苍凉,却与这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这原本就是一个豪放的时代,一个无拘无束的时代。明秀的纵情高歌,非但没有让人产生反感,然而更生出同感。
一时间,玉门关前,歌声不断。
杨守文不禁目瞪口呆,看着明秀,片刻后旋即展颜而笑。
反正已经盗了那么多首诗,也不少这一首吧。只是,可怜了王之涣……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摇头,手上打着拍子,随着明秀的歌声,一遍遍吟唱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高喊:“长老,好唱,好诗!”
第五百零七章 商队
说话的是几个突厥人,来到杨守文等人面前,为首那突厥人手放胸口,微微欠身。
“未曾想,又见到长老,还听到如此美妙的诗词,实在是我的荣幸。”
杨守文不认识这几个胡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到时候说话之人身后的一个突厥人走出来,“长老,你忘记了?昨天晚上我们还在冥水河畔见过。”
“你们是……”
杨守文一听那声音,立刻反应过来。
他指着那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这个说话的突厥人,就是昨天晚上,冥水河畔那个和他们说过话的商队护卫。
也就是说,这几个突厥人,都是那商队里的人?
想到这里,杨守文稽首一礼,“原来是几位施主,贫僧有礼了。”
那几个突厥人连忙还礼,之前开口说话的人道:“昨天夜里,因为急着赶路,所以未能与几位长老见礼。中原有句俗话:相见既是有缘。我们能够在这里重逢,也说明我们与长老有缘分。若长老不嫌弃,不妨随我们一同出关,也能快一些。”
杨守文举目看了一眼那排成人龙的出关队伍,而后看了看明秀。
明秀道:“敢问施主,这玉门关出塞,都是这么慢吗?”
“哦,也并非都是这样。”
突厥人笑着说道:“从前我们出关很快的……不过,前几日黄胡子在瓜州边境洗劫了一个商队,据说死伤挺严重。所以合河戍便加强了守备,盘查也比较严密。”
合河戍,是玉门关的别称。
屯驻在这里的军队,被称之为合河戍,归属于玉门军所辖。
“黄胡子?”
见杨守文露出疑惑之色,那突厥人连忙又解释道:“黄胡子是一群亡命之徒,横行于伊州、沙洲和瓜州三地,人数众多,来去如风,专门洗劫往来的商队。这伙人手段很凶残,同时也非常狡猾。因为他们行动时会蒙面露须,须染黄色,故而称之为黄胡子。
官军曾多次围剿,但是这些人非常狡猾,行踪飘忽,所以一直未能消灭。
本来,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没想到前几日却突然出没于瓜州境内,以至于官军不得不加强了守卫,对往来的商队,盘查也严密许多,速度自然变慢了。”
原来如此!
杨守文露出恍然之色。
他和明秀相视一眼,再次看了一眼排的不见尽头的队伍,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很简单,他们现在的位子距离关卡还很远。
看这行进的速度,估计到天黑也不会排到。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几个突厥人的商队,似乎排的很靠前。如果和他们一起出关的话,倒真的是可以节省下来很多时间。
“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哦,我叫拔悉密阿吉,长老唤我阿吉就好。”
“我叫阿合莽。”
那个昨日和杨守文招呼过的护卫,也报上了自己的性命。
拔悉密,是铁勒九姓之外的一个姓氏。杨守文还记得,他们昨日说是从狼山而来。狼山,位于葛逻禄部落东北,正是拔悉密的大本营。这么一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若是不叨扰的话,当然可以。”
“哪里哪里,能有长老随行,是我们的福分。”
两个突厥人连连摆手,然后客套的请杨守文两人过去。
杨守文叫上了杨存忠和杨十六两个人,跟随在两个突厥人的身后。昨天晚上天色很暗,杨守文也没有看清楚,这支商队的规模。这时候走到了近前,杨守文才发现商队着实不小。仅骆驼,差不多就有二百多头。此外一百多辆大车,以及一百多匹马。
整个商队,总人数加起来近八百人,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规模。
杨守文不由得暗自吃惊,随着阿吉两人便走到了队伍之中。
对于他们四人的加队,倒也没人表示反对。
西域,本就是佛教盛行之所。胡人对僧人很尊重,更何况还是一行有才的僧人?
很快的,就到了轮到了阿吉的商队通关。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看到杨守文四人,便走了过来。
“刚才的诗,是你们所作吗?”
“哦,是贫僧的师父所作。”
明秀连忙一指杨守文,便退到了旁边。
军官走上来,打量杨守文几眼。
而杨守文则一脸恬静,也看着那军官……
此人明显不是汉家儿郎,应该是在本地招纳的归化胡人。从他的发式,就能看出端倪,和之前盖嘉运所留的发式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官军铠甲。
已经快五月了,气温逐渐升高。
玉门关的正午的阳光更非常毒辣,照在身上很不舒服。
可是,他却衣甲整齐,虽然额头上密布汗水,却丝毫不改仪容。有道是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身为军官,他能如此注重仪容,手下的军卒也不敢懈怠。
他手里拿着毛巾,那张黑红透亮的面膛,透出一股精气神来。
“长老,在何处出家?”
“贫僧是在荥阳洞林寺修行。”
说着话,杨守文便递上了度牒。
军官接过度牒,打开来看了两眼,“召机长老……荥阳我听说过,好像是在泽州?”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微笑着摇摇头,“将军怕是记错了,荥阳是在郑州,怎会是在泽州?不过我此次前来,倒是路过了泽州,那里的风景不错!将军若是有机会,不妨前去游玩。”
“哈,我也想呢。”
军官说着,把度牒还给了杨守文。
他从杨十六的手里接过度牒,“悟净长老……你们既然西行,何不走关内道,却取道河东呢?
这岂不是绕了远路?”
杨十六何等机灵,立刻回答道:“贫僧随师父西行,自当听从师父的吩咐。
贫僧是咸阳人,本来也建议师父走关内道。可是师父却不同意,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不负人间一场修行……为了这场修行,我们至少在路上多耗费了半月。”
说着话,他还露出了委屈之色。
那军官闻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度牒换给了杨十六,对杨守文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负人间一场修行……哈哈哈,长老说的好,哥舒道元受教了。”
说完,他退到了一旁,摆摆手喊道:“放行放行,莫要耽搁了长老的修行。”
“多谢将军。”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合河戍的一个兵马使。”
哥舒道元说完,话锋一转,又说道:“长老,你方才所作的诗,叫什么名字?”
“哦,初临贵地,为雄关所震撼,故而赋诗一首,名为《凉州词》。”
“凉州词?”
哥舒道元点点头,在口中又反复念叨了两遍。
他双手合十,向杨守文一揖,“多谢长老赠诗,从此玉门关,定会名扬西域。”
这哥舒道元,似乎也是个有情怀的人。
虽然他长相很粗豪,但是言语间却有一种文青气质。
杨守文和他道别,随着车队行进,很快便走出了玉门关。
站在玉门关外,他又回头眺望。
雄关依旧,却又有一种与在关内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站在关外,会感觉到这座雄关犹如一个气概雄浑的壮士,静静站在这戈壁之中,守卫着大唐疆域。
玉门关,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
杨守文的情绪,在走出玉门关的那一刻起,突然间变得有些低落了。
这感觉,就好像是离别故土,远赴他乡……
“师父,师父?”
明秀突然呼唤杨守文,并且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些人,有点不对劲。”
“嗯?”
杨守文闻听一怔,扭头看向明秀。
却见明秀的目光,扫向了旁边的商队。
这商队不对劲?
杨守文眯起眼睛,朝正在整理车队的那些胡人看去。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五百零八章 黄胡子(一)
阿吉和阿合莽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说话。
他们找到杨守文的时机非常好,正是杨守文刚作出凉州词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样,杨守文并没有去怀疑他们的动机,便答应了和他们一起出关。可是明秀这会儿一提醒,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利用了!他们利用他,顺利通关。
目光,在车队扫了一眼。
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车队,突然间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一般而言,似这样规模的商队,大都是几个商户联合组建起来。哪怕是中原的那些大商贾,要组建其这样一支商队都力有未逮。更不要说,这是来自狼山的胡商。
杨守文从没有看不起胡商,但是狼山的胡商……
倾拔悉密所有的力量,或许能够组建起这么大的商队,但可能吗?
从阿吉和阿合莽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在这支商队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他二人邀请杨守文四人加入的时候,商队里竟无人反对。
而现在……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稍安勿躁,见机行事。”
“明白。”
明秀带着杨存忠去整理行囊,杨守文和杨十六则站在路旁,没有和商队汇合一处。
那哥舒道元,显然是个敬重文人,同时有崇佛的将军。
他身为合河戍的兵马使,也就等同于这玉门关的最高指挥。
阿吉他们要出关,必然打听过玉门关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那车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阿吉不想被官军发现,于是便找到了杨守文。
如果当时没有杨守文的话,阿吉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杨守文想通了这其中的奥妙之后,对阿吉等人,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很快的,他就发现,阿吉和阿合莽两人在马车旁,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对话。
如果从之前展现的情况来看,阿吉的地位高于阿合莽。
他二人交谈,理应是阿吉会居高临下才对。但是杨守文发现,他二人站在马车旁边,都微微的弯着腰。也就是说,在两人对话的时候,所展现的是一种谦卑姿态。
有必要这样彼此谦卑吗?
杨守文的目光,便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难道说,马车里有人,而那个人,才是商队真正的主人?
“师父,要不要通知合河戍?”
杨十六轻声询问,一脸警惕之色。
“放轻松,放轻松一点,咱们现在是游方僧人。”
杨守文回过神,轻轻拍了拍杨十六的肩膀。
杨十六跟随他时间虽然不久,但展现出来的能力,却甚得杨守文所重。
论武艺,他比不上杨存忠;论机智,他也比不上明秀。察言观色,更非他所长,但他却综合了各方面的能力,给人一种八面玲珑的感觉,所以也就更让杨守文称心。
“悟净,咱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倶六城,不要节外生枝。”
如果这时候通知了哥舒道元,势必要回去配合调查,弄不好就可能暴露了身份。
而此次,杨守文身负使命,绝不能暴露。
商队夹带私货?
这并不是罕见,甚至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廷还禁止私盐贩卖呢,可是每年在市面上流通贩卖的私盐也没见减少。朝廷对私盐的打击力度很大,但又有什么用处?而这边塞走私,与贩卖私盐也没什么区别。
估计,官军查到了,也未必会真较真。
而为了这么一件事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等回到洛阳后,武则天不知道会怎么收拾自己。
所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吧!
想到这里,杨守文也就释然了。
而这时,阿吉快步走过来,行了一礼之后道:“长老,接下来我们将前往碎叶川,不知长老要去何处?”
杨守文合十笑道:“游方僧人,四海为家,走到哪里是那里。
此次我们的目的是前往天竺求法,不过在此之前,贫僧倒是有心尝试一下西游之路。”
“西游之路?”
很显然,杨守文的《西游》在塞外并未流传开来,所以阿吉不太清楚。
杨守文倒也不在意,笑着解释了一下。
而后他沉声道:“贫僧离开荥阳的时候,有人委托我,顺便给倶六城的一个朋友带些礼品。所以我要先到倶六城,若是你们急着赶路,不妨先走,我们还想在路上游览一番。”
阿吉显然愣了一下,但旋即就反应过来。
“我正要问长老要不要和我们一同走,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
我们这趟货物有点急,若不然和长老同行,说不得路上还能多聆听几首诗歌呢。”
“心有所感,故才赋诗一首。
若非如此,以贫僧才能,又如何作的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不过是偶然间得到一首好诗,并非是我的才学有多么出众。
不管杨守文是实话实说,亦或者谦虚,反正阿吉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们还需要整理一下车马,于是杨守文四人便先行告辞。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阿吉又匆匆走到马车旁,在车窗外低声道:“红忽鲁奴儿,那四个僧人走了……他们说要先去倶六城拜访朋友,我们要不要派人到路上……”
如果杨守文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听明白他们的谈话。
这半年来,他的突厥语进步很快。
红忽,在突厥语里是公主的意思,鲁奴儿才是名字。也就是说,那马车里,竟有一位公主?
“算了,不要再节外生枝。
我想那位召机长老恐怕也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匆忙离开。
既然他们不想惹事,咱们也不要招惹是非……传令下去,收拾妥当后立刻出发,今晚兼程赶路,务必要在明日天亮前越过折罗漫山。父亲那边也一定等的急了,咱们早日和他汇合,便多一分安全。”
“明白!”
阿吉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车队整顿完毕。伴随着一连串的号子声响,悠扬的驼铃再次响起,朝着西面缓缓而去。
……
是夜,杨守文等人抵达柳谷水河畔。
这柳谷水,已经算是伊州治下的河流,也就是后世的新疆哈密地区。
杨守文一行路上走得并不快,但是却未曾见到阿吉那支商队赶上来。按道理说,他们往碎叶川,就要过庭州。而杨守文他们也是往庭州走,没有遇见,说明两边并非走得一条路。亦或者说,对方也觉察到了什么,故而选了另一条路和他们错开。
在柳谷水下游的河滩上安顿下来,一行四人并未去狩猎,而是升起篝火,取了些干粮充饥。
西域,是个崇佛的世界。
在这里若是行为太过不检点,难免会遇到麻烦。
所以,杨守文他们也很小心,吃完了干粮后,杨守文和杨十六守夜,而明秀和杨存忠则早早睡下。
明秀昨天就值守一夜,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自然有些疲乏。
而杨存忠则要看护两匹骆驼,队伍里的力气活几乎都是由他来做,也非常的辛苦。
看他二人睡下,杨守文也在篝火旁边闭目养神。
“十六,你也休息吧,晚上我来守夜就好。”
一路上都很听话的杨十六,这一次却没有答应。
他轻声道:“十方师兄方才说了,师父容易走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神游天外,所以让我陪着师父,这样会安全一些。”
杨守文闻听,脸顿时一红。
他狠狠瞪了一眼已经和衣而卧的明秀,又看了一眼杨十六,最后摆了摆手,随他去吧。
这个明秀,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让我丢脸!
可也怪自己,谁让他昨晚失神,差点出事呢?
想到这里,杨守文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闭上眼睛调息打坐。
杨十六则坐在不远处,背靠着一头骆驼,怀抱双刀,一双灵动的眼睛,警惕观察四周的动静……
第五百零九章 黄胡子(二)
西域,一片戈壁。
也许走上一整天,都不会遇到一个人。
这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冷冷清清,甚至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令人窒息的寂寥味道。
不过,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上,却隐藏着许多常人想象不到的危险。
出没于旷野中的野兽,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风暴。各种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以及凶残的马贼土匪……总之,在这块土地上,有你一切可以想象的到,以及想象不到的危险存在。
这种情况下,相较于其他三人,对西域更熟悉一些的杨十六,又怎可能放松警惕?
没听白天那阿吉说了,有黄胡子出没!
杨守文偷偷观察着杨十六,突然道:“十六,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杨十六靠在骆驼身上,听到杨守文的话,忙直起身想站起来。
不过,杨守文却阻止了他。
这孩子很机灵,也很忠诚。
可也许正是这样,在咸阳郭家被调教的狠了,一举一动里都夹带着一些奴颜屈膝的味道。
奴颜屈膝,绝不是什么好词。
用在杨十六身上或许不是非常准确,但又有那么一丝贴切。
杨守文道:“十六,我们现在是师徒,不是主仆。
长夜漫漫,你我师徒夜谈,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不知道你以前在郭家是什么样子。但是在我这边,那些琐碎的规矩不必在意,你放轻松一些。”
杨十六,露出赧然之色,搔搔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他复又靠在骆驼身上,但依旧是紧绷着身体。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头小狼崽子,虽然努力放松下来,却依旧保持着几分警惕。
“以前随阿郎……哦,是四公子家里来过几次。
最远的一次,是到铁门关,最近的则是到过寿昌。说熟悉倒也算不上,不过走过一些地方,和这边的人也接触过,所以会比较了解。但也只是一些皮毛的了解。”
了解就好,最怕是两眼一抹黑。
杨守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又问道:“那你听说过黄胡子?”
杨十六点点头,“我听说过,但是没见过。”
“那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吗?”
“不太清楚……”杨十六想了想,便回答道:“黄胡子在安西很神秘,知道他们底细的人不多。我只听说过,黄胡子在三十年前就出没安西,最早好像是在白水城出现,做下了几个大案子,杀了不少人……后来,黄胡子就失踪了,再出现时,应该是二十年前。当时安西正处于动荡,朝廷舍弃安西四镇,吐蕃占居上风。
那时候也是黄胡子最猖獗的时候,行踪遍布大半个安西都护府,做下了不少惊天大案。
但后来,朝廷重又占领四镇,又把都护府设立在了龟兹。
黄胡子便老实许多,虽然还是会出没于安西,但是比之早先却收敛不少,也没有那么猖狂了……我最近一次听说黄胡子,还是三年前他们在葱岭洗劫了一支康国商队,并且杀死了商队里所有的人。当时,这件事在安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杨守文出发之前,曾经研究过一段安西的情报。
但说实话,上官婉儿的情报里,大多是一些宏观上的情报,有助于杨守文了解全面。
可具体的细节,小鸾台也不是特别多。
小鸾台的情报里,倒是有几次提及到西域的马贼横行,不过却没有具体的阐述。毕竟,武则天执掌天下,她会去了解安西各国的国主每天吃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却未必有那个精力,去了解横行于安西的马贼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过,从杨十六的话语中,杨守文还是听出了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吐蕃占领安西四镇的时候,黄胡子猖獗。
而在唐军复得安西控制权后,黄胡子就显得不是那么频繁了……这里面是什么意思?
黄胡子亲唐军,而仇视吐蕃吗?
杨守文觉得,他应该加强一下这方面的信息了解。
“十六,天不早了,睡吧!”
杨守文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杨十六轻声道:“我会在这里盯着,你休息一会儿,明天咱们还要赶路。”
“可是……”
“哈,怕什么,难不成你觉得,那黄胡子会找上门来?”
杨守文话音未落,寂静的戈壁滩上空,突然回响起一阵刺耳的哨声。
那哨音悠长,极为尖锐,在空荡的戈壁滩上,也就显得格外突兀!伴随着那一声哨音响起,紧跟着就听到哨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骆驼和战马,都被惊醒,显得慌乱起来。而明秀和杨存忠也纷纷起身,杨存忠更探手抄起了那口陌刀。
什么情况?
杨守文只觉有点发懵!
杨十六则脸色发白,轻声道:“师父,是黄胡子!”
“你怎么知道?”
“那是羯笛,羯笛的声音……我听人说过,黄胡子每逢出击,必是羯笛相连,相互呼应。
这是黄胡子独有的特点。
师父,真的被你说中了,黄胡子来了!”
我这乌鸦嘴啊!
杨守文也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到,隐隐的马蹄声从四面响起,在戈壁滩的尽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朝他们飞速逼来。看那些火把,对方的人数少说也有数百人。黄胡子还真的找上门来了?杨守文抄起九环锡杖,露出凝重之色。
他们想跑,已来不及了!
黄胡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提前安排妥当,四面合围。
杨守文把锡杖横在身前,沉声道:“十六,看好行李马匹……四郎,哥奴,不要轻举妄动。”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游方僧人,又如何能吸引黄胡子的注意?
杨守文隐隐感觉到,这黄胡子的出现,很可能和日间拔悉密阿吉的那支商队有关。
而且,他们是僧人,在西域的地位挺高,应该不会有危险才是。
想到这里,杨守文便放轻松了一些,他默默看着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马贼,但却一脸平静之色。
马贼在距离杨守文等人约二十步左右时,停下来。
对方人数大约有二三百人,清一色白马黑衣,脸上蒙着黑纱,同时又用白帻裹头。
一匹白马上前十步,大声喊喝。
杨守文听得懂突厥话,但是对方的语言……不是突厥话!
杨十六忙上前道:“师父,他说的是波斯语,让咱们过去回话。”
波斯语?
杨守文愣了一下,点点头,迈步便要上前。
“师父,小心。”
“没关系……悟净随我一起。”
杨守文示意明秀和杨存忠不要冲动,然后带着杨十六,迈步上前,走了五步。
这样一来,他总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的装扮。
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大袍,里面则是短衣劲装。看装束,偏于胡人装束,但又有些不太一样。他腰间系着一根大带,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流珠,式样也非常的独特。
“师父,他们问你,是什么人?”
杨守文沉吟一下,示意身后的十六不要开口。
“你们谁会说突厥话,亦或者会说中原话?”
杨守文用突厥语大声喊道,那马贼愣了一下,突然拨转马头,退回了队伍之中。
片刻后,又有三匹马上前。
为首一人明显是个首领,因为他胯下的那匹马,最为神骏。
他上前,打量杨守文两眼,开口道:“你们是哪里的和尚?为何会在这里?”
是个女人?
她一开口,便暴露了身份。
虽然,黑巾下有黄色的胡须飘扬,可是那声音却掩盖不住,她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黄胡子,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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