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元芳


  因为卢永成想要接手指挥权,所以你必须放弃!
  这句话何等霸道,似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也让杨承烈的内心里,一阵阵发冷。
  若他还是左奉宸卫,若他还是弘农杨氏子弟,李元芳会对他如此说话?
  双手握成拳头,身体轻轻颤抖。
  杨承烈只觉身体中似乎有一团火要燃烧起来,脸上的戾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浓。
  他卢永成刺杀我就可以,我还击就不行?
  他卢永成想要我的指挥权,我就只能乖乖交出指挥权?
  哈,就算我杨承烈如今和弘农杨氏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向你李元芳低头。哪怕,你李元芳是我曾经最敬重的卫国公后人,想要我向卢永成低头,那绝无可能。
  和杨家断绝关系十余年,杨承烈早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杨家的子弟。
  可是,那高门贵胄子弟的傲慢,却是与生俱来,绝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
  “我……”
  杨承烈刚要回答,却感觉到坐在他身边的杨守文,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既然大将军吩咐,我等小民焉敢不遵?”
  李元芳本来是面带笑容,可是听闻杨守文这句话,却顿时变了脸色。
  而杨承烈呼的扭头,眼中好像喷火一样看着杨守文。自家儿子是什么脾气和秉性,杨承烈怎可能不了解?自杨守文清醒之后,虽然在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漠性子。可杨承烈却知道,杨守文有着不逊色于任何世家子的骄傲。
  如此骄傲的人,为什么突然向李元芳低头?
  杨承烈看了杨守文两眼,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松开了拳头。
  “兕子所言,也是下官之意。”
  李元芳呼的站起身来,看了看杨承烈,又看了看杨守文,良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烦劳文宣。”
  他说着,便迈步往外走。
  不过当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杨守文清冷的声音,“大将军,我父亲虽然答应不找卢永成的麻烦,也愿意把指挥权交给卢永成。可是,他好歹也是昌平县令,被人在长街刺杀之后,却不管不问,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你也知道,而今居庸关外,有叛军蠢蠢欲动,昌平县城里,更是人心惶惶,大家惶恐不安。
  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才好,若不然又如何能安抚百姓之心呢?”
  李元芳脚下微微一顿,站在门口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把房门拉开,迈步便走了出去……这中间,李元芳一句话都没有说,杨守文也没有去追问。只见他走出房间之后,与那随从点点头,两人来到后院围墙前纵身跃上墙头,旋即便消失在漆黑夜色中,如同两道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兕子!”
  杨承烈站在门口,扭头向杨守文看去。
  杨守文则目送李元芳两人离去的方向,半晌后咳嗽一声道:“父亲,我虽不认识李元芳,也不了解此人。但卫国公之后,又显于圣前,更得国老所器重,想必不是个无理取闹之徒。别忘了,他来自洛阳……我们且冷眼旁观,看他又如何?”
  说完,杨守文展颜露出笑容。
  “再说了,凭他的身份,要罢父亲一个小小的县尉,何必亲自上门?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元芳只需要向州府发一道文书,父亲这职务就休想再保住。”
  杨承烈沉默了!
  良久,他轻声道:“兕子,下次说话时不要这么实在,你让我感觉自己好生没用。”
  他说着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昌平,似乎变得越发有趣了!”
  ……
  事实上,昌平的确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一座从来不被人重视的小县城,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处有数方势力角逐的斗场。
  范阳卢氏、太原王家;李元芳一行人,以及之前陈子昂突然到访。
  哈,小小县城,似乎变得格外热闹,甚至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神都洛阳,也受到了波及。
  八月二十六日,突厥军在攻破飞狐之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路南下,顺势攻破定州。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定州刺史孙彦高几乎没有做什么强有力的抵抗,任由突厥军攻破了城池。而他,则躲在刺史府内,在得知突厥人攻入城中之后,甚至躲在木柜里,结果被突厥人发现,在生擒活捉之后,连同数千定州吏民,被突厥人斩杀。
  据说,那一天定州的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色。
  突厥人攻城掠地,并非为了占领。
  一如历代的游牧民族一样,他们更擅长杀戮和破坏,而不是精通于建设。定州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突厥人纵火焚城,更裹挟近万定州百姓,继续向南挺进。
  神都,洛阳,铜驼坊。
  在一座看上去颇为普通的宅院里,狄仁杰正坐在凉亭之中,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信,是李元芳派人送来。
  正如他此前猜测那样,河北道的局势已经变得岌岌可危,甚至难以挽回。
  默啜的突然反叛,对于狄仁杰而言并不陌生。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其中那不足为人道的原因,可是却无法向武则天呈报。作为武则天最为倚重的老臣,狄仁杰的内心里,始终还是忠于大唐王朝。如果把他的猜测告诉了武则天,甚至不需要提供任何理由,狄仁杰也能猜到后果:那,必然是血流成河,帝国也将四分五裂。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了一遍李元芳送来的书信。
  早在七月初,狄仁杰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梁王武三思似乎发现了一件事关李唐生死存亡的证据,而那证据也就藏在黑沙城,东突厥的王帐之中。武三思的手下已经得到了指令,会暗中把那个证据拿回来,而后秘密送到洛阳武三思的手里。
  适逢李元芳前往幽州,狄仁杰就秘密托付对方,把那证据取回。
  如今,李元芳传回了消息:盗窃证据的奸细已经被杀,但那证据如今却下落不明。
  对李元芳,狄仁杰没有半点怀疑。
  他虽然是武则天的心腹,可是内心里却和自己一样,都忠于大唐。
  证据如果真的丢了,也就算了;可若是证据没有丢失……那位的所作所为,让狄仁杰非常不满。他看了看李元芳的书信,又看了一眼从河北道六百里加急发来的战报,眉头紧蹙在一起。
  良久,狄仁杰最终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请圣人做出决断!只有绝了那位的心思,才不至于闹出更多的麻烦,否则一旦暴露,则李唐必将危矣。这会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劝谏,但狄仁杰已没有选择。
  凉亭外,秋风萧瑟,卷起院中花叶飞舞。
  狄仁杰把书信收起来,整了整衣冠,迈步从凉亭中走出。
  “洪安!”
  “在。”
  “立刻备车,我要马上进宫,觐见神皇。”


第一百零一章 春风得意卢永成
  乌云,压城。
  一场暴雨即将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水气。
  昌平大街小巷,行人稀少。
  正是午时,往日会无比喧嚣的街坊,却变得冷冷清清,许多商铺更关上门,撤下布幡。
  杨承烈在杨守文的搀扶下,在庭院中散步。
  他的伤势并不算太重,除了那处箭伤之外,几处刀上其实都没有伤到筋骨。当时看上去很吓人,但经过处理之后,已经没有大碍,甚至可以下床在庭院中走动。
  只是,杨承烈的心情并不好。
  在李元芳拜访之后,他不管是否心甘情愿,最终还是把民壮武侯的指挥权交给了卢永成。
  一晃三天,他至今仍还记得卢永成拿到印绶时的笑脸。
  如果不是杨守文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咛,他当时甚至想从床上跳下来,照着卢永成的脸狠狠来上一拳。好在,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住了,可这心里面总觉得不痛快。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交出指挥权?
  哪怕杨承烈明知道李元芳的安排别有用意,但如今想来,那晚李元芳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着实让杨承烈很不满。
  “父亲,突厥人攻破了定州。”
  “那又怎样?”
  杨承烈的脸色有些阴沉,翻了翻眼皮子,没好气道:“这与咱们父子,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突厥人攻破定州,实在八月二十六。”
  “我知道!”
  杨承烈哼了一声,轻声道:“大前天你就说过了,那又怎样?”
  失去了指挥权的杨承烈,这两天就好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子,说话更怪里怪气。
  杨守文忍不住笑了,“父亲难道忘了,那张地图?”
  “嗯?”
  “826,定州!”
  “哦!”
  杨承烈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但旋即脸一黑,气鼓鼓道:“地图已经送到了幽州都督府,张都督也秘密调集人马,准备屯兵五回岭。可问题是,和我有关系吗?”
  “父亲,你不要这样。”
  “那要我怎样?难不成,还要去跪舔卢永成吗?”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杨守文当然知道,杨承烈这心里窝了一股子邪火。可我是你儿子,又不是卢永成,更不是那个李元芳,你冲我使什么劲儿呢?只是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出口来,只能耐着性子道:“这说明,咱们之前的猜测非常正确,到时候如果张都督真能截断默啜归途,那到时候你就是首功一件……凭此功劳,这县尉之位定稳如泰山。”
  杨承烈哼哼两声,示意自己累了。
  他让杨守文把他搀扶到了客厅里坐下,而后轻声道:“兕子,你以为我真就是为了这小小的县尉,而心怀怒气吗?你要是这么想,未免太小看我了!你老子我,当年好歹也是均州折冲府的果毅校尉。当年我能二话不说挂印辞官,难不成还会在乎这个县尉的职务?我只是觉得憋屈,如果当年我不走,如今我未必会比那李元芳的官位低……哼,不过靠着祖先余荫,在我面前又刷个什么威风?”
  杨承烈之所以不高兴,还是因为李元芳那天命令的口吻,以及近乎于强硬的态度。
  杨守文听罢,却冷笑一声。
  “父亲,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为何逃离均州,但我觉得,如果你当时留在均州,说不定咱爷俩已经变成了冢中枯骨,你又哪里有那个精气神,在这里唉声叹气?”
  “呃……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杨承烈说完,忍不住呵呵笑了。
  见他的精神似乎有所恢复,杨守文突然问道:“父亲,你当年到底惹了什么祸事?”
  “这个……”
  杨承烈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反正……你要相信,你老爹我并不是做了那十恶不赦的坏事,之所以带着你跑来昌平,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正如你所言,如果当初我留在均州,说不定咱一家早就被人害死。
  算了,还是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再过几年,等你成丁之日,我一定会告诉你。”
  依照唐律,二十二岁成丁。
  而古代的习俗,则有虚岁的说法,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杨守文虚一岁,已经十八。
  可问题是,距离成丁至少还有四年。
  等四年之后再告诉我?杨守文没好气的看了杨承烈一眼,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了,这两日卢永成可还安分?”
  杨守文则一撇嘴道:“安分什么,听说他可是活跃的很呢。”
  “哦?”
  “他拿了你的印绶之后,第二天就任命梁允为民壮班头。
  之后他又从捕班抽调了江六郎为皂隶班头,把县衙的站班皂隶,几乎换了一半。如果不是管班头态度强硬,他甚至想把手伸进捕班。看得出来,他是迫不及待想要掌控昌平三班,这里面似乎颇有些怪异,我到现在还有些看不太清楚呢。”
  “废话,他那么急火火的讨要印绶,甚至不惜派刺客伏击,定然是有所图谋。”
  杨承烈说着,揉了揉大腿,而后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李元芳让我交出印绶,把昌平完全置于卢永成手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按道理说,李元芳和卢永成不可能是尿一个壶里。就算卢永成是卢家子弟,也没道理能请得李元芳出马吧。”
  他看向杨守文,却发现杨守文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客厅门外,两个小丫头时不时探头出来,还有四只小狗,在客厅外面徘徊不停。
  “好了好了,到你讲故事的时候了!”
  杨承烈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手指杨守文道:“你也别光顾着讲故事,那书还是要写的。每天只写那么一点,未免有些厚此薄彼。”
  杨守文笑道:“手写哪有嘴里说着轻松?每天能有更新,已是非常辛苦。”
  他说着话,便迈步往外走。
  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来,“其实父亲也不必太担心卢永成。
  那突厥人眼看着就要攻入赵州,想必用不得多久,卢永成就会图穷匕见,露出马脚。到那时候,李元芳一定会有所动作。还是那句话,咱爷们现在只管冷眼旁观。”
  看着杨守文离开,杨承烈拄着一根拐杖,慢慢走到了客厅门口。
  乌云中,一道银蛇掠过,紧跟着咔嚓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雨幕接天,仿佛把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水世界里。杨承烈站在门廊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嘴里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冷眼旁观,冷眼旁观……只怕那李元芳未必会让咱清闲。”


第一百零二章 狼烟忽起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转眼间已经进入九月,虽然以时节而言只是深秋,可昌平的气温却是一天寒似一天。
  这里,四季分明,远不似千年之后的模糊概念。
  黄河以南还算得上秋高气爽,可是在幽州,已算是进入冬季。
  杨守文起了个大早,迎着朝阳吐纳金蟾紫气,功行九转之后,这才缓缓收功。
  金蟾引导术,仿金蟾吞吐日月精华而创,据说是那武当山上炼气士的不传之秘。
  杨守文从小开始修炼,十几年的光阴,已经把这套功法练得登堂入室。
  虽然说不上寒暑不侵,可他自己能感受到,气血格外强壮,哪怕气温低,也不会感觉太过寒冷。回房洗漱之后,喝了一碗热粥,吃了一斤肉饼,这才心满意足。
  “阿郎,宋三郎在外面求见。”
  晌午的阳光颇有些温暖,在经过连续几日的凄风冷雨之后,照在身上感觉很舒服。
  吃饱了肚子,杨守文便坐在门廊下,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
  幼娘和青奴在庭院里嬉戏,四只小狗则围着她们奔跑,显得格外快活。菩提趴在杨守文的身边,一动不动,任由杨守文把一只手放在它的身上轻柔,不时还会发出一两声表示很舒服的哼唧。那双总带着些许森然之气的眸子,也轻轻闭着。
  这日子,倒也快活。
  杨氏正在那里晒被子,而杨承烈则拿着杨守文写好的西游手稿,津津有味的品读。
  宋氏坐在杨承烈身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杨承烈小声阅读,脸上更带着恬静的笑容。除了远赴荥阳的杨瑞和杨茉莉之外,杨家老小几乎都聚在这小小庭院。
  可就在这时,却来了煞风景的人。
  老胡头走到杨承烈身边,低声禀报。
  宋三郎求见?
  宋氏闻听,立刻向杨承烈看过来。
  宋三郎是在前天被放出来!
  这恐怕也是卢永成释放出来的一种善意。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针对杨承烈。
  不但如此,卢永成虽然控制了站班皂隶和民壮武侯,但是并没有再去触碰捕班的人手。
  一来,只有二三十人的捕班对卢永成来说,没有太大用处。
  二来呢?他是真插手不进捕班的事务。杨承烈虽然闭门不出,可是管虎却把捕班给经营的风雨不透。卢永成虽然可以罢免管虎,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者。
  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再去因此而激怒杨承烈。
  作为补偿,他放出了宋三郎。
  杨守文已经能够确定,陷害宋三郎的人就是卢永成。当然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卢永成原本是针对杨承烈。现在杨承烈已经构不成危险,他也没必要再为难宋三郎。放了宋三郎,也等于是向杨承烈做出表示:咱们的恩怨,都已经化解。
  只是杨守文没有想到,宋三郎才出来,就跑来登门拜访。
  杨承烈放下手中的稿子,对宋氏道:“三郎怕是来找你的,你去招待他一下就是。”
  “奴知道了。”
  宋氏起身往外走,而杨承烈则笑着看向杨守文。
  “看我做什么?”
  “你阿娘准备让宋三郎负责清平调的贩卖,他今天上门,估计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哦!”
  “你难道没有意见?”
  杨守文冷笑一声,“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出去赶走宋三郎吗?”
  这一次,轮到了杨承烈哑口无言。
  原本想要调侃一番,没想到杨守文根本就不接他的招。不过,杨承烈终究是在官场上浮沉多年的人,脸皮早就练到了金刚不坏第十重。当下嘿嘿一笑,他坐起来,笑着说道:“好吧,倒是小觑了你!你可知道,你那清平调被宋三郎极为看好。”
  “那又如何?”
  “如何?那可是很多钱。”
  “我若没钱,你会不给我吗?”
  “这个……”
  杨承烈被噎得有些难受,指着杨守文怒道:“你这不孝子。”
  他这一指杨守文,菩提立刻起身,冲着他狂吠,让杨承烈也不禁感到老脸发烫。
  “好了,父亲有甚话说便是了,何苦装模作样。”
  杨守文坐起来,懒洋洋看着杨承烈,“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商贾虽有暴利,但终究不足为人道。我当初答应阿娘,让她负责清平调贩卖,也就不会管她如何运作。
  反正少不得我的零花钱就是,父亲你又何苦向我解释?我看上去就那么不懂事吗?”
  在唐代,不管商贾营利几何,都上不得台面。
  杨守文没有看不起商贾,可他却知道,如果自己被打上了商贾烙印,就会有诸多麻烦。对一个社会而言,商贾是促进社会发展,物资流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当整个社会都在看低商贾的时候,却想着凭一己之力扭转?那简直是愚不可及。
  杨守文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至于杨承烈的装模作样,他也明白。
  无非是害怕自己会产生不好的想法,到时候甚至可能会与宋氏产生更多的冲突。
  家和万事兴,杨承烈这么想,倒也没有错误。
  杨守文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似乎也随之振奋了不少。
  “宋三郎这个人虽然有些蠢,但人品还算不错。
  他不似阿娘的其他两个兄长,这些年不断给阿娘找麻烦。此前虽被人陷害,也是因为不够谨慎才着了道。父亲交出印绶之后,这么久似乎也只有他过来探望。不管是阿娘召唤也好,亦或者是他主动登门,毕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畏之如虎。
  从这一点而言,宋三郎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吧。”
  杨承烈颇以为然,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杨守文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语,那他也就没必要再去解释,否则倒显得自己小气。
  “父亲,我去练字,没什么事情,不用叫我。”
  说完,杨守文迈步往房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杨承烈欣慰一笑,而后又靠着廊柱,拿起了《西游》的手稿阅读。
  只是,没等他品读多久,就听到一阵匆匆脚步声。
  脚步声非常急促,紧跟着就见管虎从月亮门走进来。他神色略显慌张,一看到杨承烈,忙快走几步,“县尉,出大事了……今早卯时,静难军向居庸关发动偷袭。”
  杨承烈闻听顿时一怔,呼的坐直了身子。
  “消息准确?”
  “居庸关点起狼烟,我也派人前往查探,已经确认此事。”
  杨承烈闻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从八月十日静难军归降突厥人之后,虽然数次南下,但是却一直没有发动攻势。
  杨承烈甚至以为,静难军不会再有动作。可没想到,就在那突厥人战事无比顺畅的时候,静难军会突然发动攻击。难道说,突厥人打算双管齐下,要攻占幽州?


第一百零三章 请柬
  “管叔,居庸关战况如何?”
  就在杨承烈和管虎说话的时候,杨守文也听到了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站在杨承烈的身后,静静聆听片刻,突然开口询问。
  杨承烈顿时恍然:我怎么只顾着考虑那静难军偷袭居庸关的原因,没有询问战果呢?
  他一拍大腿,却忘记了自己腿上的箭伤。
  这一巴掌,正好拍在伤口上。那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愈合,可一巴掌拍上去,依旧会很痛。杨承烈惨叫一声,脸色变得煞白。把一旁的杨守文也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查看。一边查看,他一边嘴里嘀咕:“天天说这个蠢,说那个笨,怎把自己的伤都给忘了?”
  “你给我闭嘴。”
  杨承烈老脸通红,恶狠狠瞪了杨守文一眼。
  “管虎,居庸关战况如何?”
  眼前这对父子,爹不像爹,儿不似儿……好像从杨守文清醒之后,自家这位县尉的性子,一下子变了很多。嗯,说不清楚是什么样,只是感觉着,越发的逗比了!
  当然,如果管虎知道‘逗比’这么一个名词的话。
  他强忍着笑,轻声道:“卑下已经打听清楚,卯时静难军以八百锐卒偷袭居庸关,但是被卢校尉打退。如今,静难军已经兵临居庸关前,看样子是准备强攻。”
  “卢校尉?”
  杨守文脱口而出道:“可是范阳卢吗?”
  “哦,就是卢昂校尉,县尉应该还记得此人。”
  杨承烈扭头看了杨守文一眼,而后说道:“卢昂秉性忠直,有他镇守居庸关,当可高枕无忧。”
  他没有回答杨守文的问题,只说那卢昂可以相信。
  “县尉,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城里现在情况如何?”
  “有些混乱……不过卢主簿已经发出布告,说是昌平固若金汤,并且派民壮加强了巡逻,所以还不算太坏。但城外的难民,似乎有些慌乱,不少人准备离开,还有一些人想要进城。卢主簿尚未拿定主意,但是已派人前去安抚那些难民。”
  杨承烈点点头,轻声道:“这么说来,卢永成做得还不算太差。”
  “什么不差,如今梁允接掌民壮,不断打压咱们的人。
  朱成他们几个,已经被派驻守城外三日。这样下去,用不得多久城里就全都变成卢永成的手下。县尉,你还是赶快回来吧……你不在衙门,兄弟们的日子真不好过。”
  你道我何尝想要缩在家里?
  可是这县城里还有一个大人物,他让我交出民壮,我又怎敢拒绝?
  杨承烈苦笑一声道:“我也想早些回去,可我现在伤势未愈,就算回去也没有用。”
  管虎不禁愕然,有些不解看着杨承烈。
  他实在想不明白,杨承烈为什么要向卢永成低头,而且到了这时候,仍不肯出山。
  所谓伤势,管虎也知道一些。
  杨承烈虽然受伤,但远不似他说的那么严重。
  可是……
  “管虎,你且先回去吧,若有变化,再来与我知晓……我有些累了,就不送你了。”
  杨承烈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管虎只得告辞。
  看得出,他有点失落。
  杨守文把他送出杨府大门,管虎突然拉着杨守文道:“兕子,我总有一种预感,县尉如果再不回来,昌平必然会发生剧变。我不知道县尉到底是怎么想,但请你劝劝他,让他早些回来。如若不然,那些跟随他的老兄弟,说不得会因此离心。”
  “管叔放心,我定会转告。”
  杨守文点头答应,管虎这才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杨守文有些想不明白:管虎应该是和老爹一条心。可他与陈子昂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如果不能弄清楚的话,不管他还是杨承烈,心里都会有一根刺。
  管虎说的不错,老爹再不回去,他那些手下说不定就会改换门庭。
  可现在的问题是,李元芳想干什么?
  杨守文相信,李元芳一定有他的原因,但他从那天晚上出现之后,已经快七天没再出现。
  据盖嘉运传来的消息,鸿福客栈甲三号,早就没有人居住。
  也就是说,李元芳等人已经离开了鸿福客栈,如今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杨守文就算是想要联系对方,也是无从下手,只能被动的等着李元芳派人与他联络。
  这种完全脱出控制的感觉,让杨守文很不舒服。
  前世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在他受伤瘫痪之前。现在,这种感觉重又涌上心头,令他心中感觉不妙。看样子,这昌平真的是要出大事,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在杨府大门前呆立许久,杨守文突然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可就在他一只脚迈进大门的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杨大郎!”
  他扭头回身,就见一道黑影从他身边掠过,啪的砸在门上,然后便落在了地上。
  杨守文激灵灵一个寒蝉,连忙冲下门阶。
  门前大街上,行人来去匆匆,不远处的巷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里拿着一个破碗,一手拄着根打狗棍沿街乞讨。杨守文在门前的大街上站定良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老胡头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香囊,从大门内走出,来到杨守文身边。
  刚才那黑影,就是老胡头手里的香囊。
  香囊散发着一种颇为雅致的香气,里面有一块石头,还有一张光滑的笺纸。
  杨守文皱皱眉,把笺纸打开,就见上面有一行笔力雄浑的字样:明日辰时,弥勒寺塔林。
  这是一张请柬,但没有邀请人和被邀请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地址。
  请柬上所说的弥勒寺,是建造在昌平县城的大弥勒寺,而不是那虎谷山的小弥勒寺。
  原因嘛,很简单。
  大弥勒寺有塔林,而小弥勒寺则没有。
  只是,是谁邀请?又所为何事?杨守文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把笺纸收好,“老胡头,咱们回去吧。”
  “兕子,是谁砸咱家的门?”
  “不用管他!”杨守文笑了笑,迈步走上台阶。阿布思吉达站在大门内,手持长枪。
  杨守文朝他点点头,吉达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旋即退到一旁。
  别看他不会说话,但是这心里面却清楚的很。有这么一个帮手,杨守文倒也放心。
  明日,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杨守文一遍想着,就看到幼娘带着悟空从后院走出来。
  他立刻笑道:“幼娘快来,兕子哥哥这里有礼物送给你……”


第一百零四章 赴约
  “礼物?”
  杨守文话音还没有落下,杨青奴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视野中。
  八戒跟在她身后,青奴一路小跑就到了杨守文的跟前,“大兄,有没有我的礼物?”
  眼睛里,透着一丝期盼之色。
  杨守文顿时傻了!
  早就该想到,这两个小丫头如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宋氏和宋三郎在偏房谈事情,后院里就剩下一个杨承烈。幼娘和青奴两个小孩子,又怎能耐得住呢?
  可香囊,只有一个。
  杨守文看看青奴,又看看幼娘。
  看得出来,幼娘也想要。不过当她看到杨守文脸上的为难之色时,立刻明白过来。
  “兕子哥哥,幼娘已经有礼物了。”
  “哦!”
  杨幼娘的回答,让杨守文松了口气。
  他笑着把香囊递给了杨青奴,只是当青奴看清楚了之后,却小嘴一撇道:“玄色的……奴奴不喜欢。”
  说完,她便没了兴趣,带着八戒跑开了。
  也难怪,这香囊的用料和做工极佳,但式样和颜色并不适合女孩子佩戴。
  要知道佩戴香囊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习俗,不分男女,但凡有条件都会随身佩戴。若放在后世,男人戴香囊可能会被称作娘娘腔,但是在唐代,这却是一种时尚。
  幼娘突然跑过来,笑嘻嘻从杨守文手里抢过香囊。
  “青奴不要,幼娘喜欢。”
  她把香囊揣进怀里,便带着悟空一溜烟的跑了。
  杨守文看着幼娘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如此幼娘,又怎能不让人疼惜呢?
  ……
  来到后院,杨守文的心情轻松许多。
  刚才的小插曲也是算不得什么,但是能够看到幼娘脸上快乐的笑容,杨守文也感到非常高兴。中秋之后离开虎谷山,一转眼已过去近二十天时间。虽然说家里的气氛很好,杨守文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可是他却依旧怀念那小山村的生活。
  优哉游哉,轻松自在。
  或许虎谷山的条件不是太好,但对于杨守文而言,却远胜于这小县城里的日子。
  这里,太压抑,太沉重,太多的算计!
  “老虎走了?”
  看到杨守文回来,杨承烈拄着拐杖,也站起身来。
  “嗯,走了。”
  听了杨守文的回答,杨承烈却发出一声叹息,而后轻轻摇头。
  对管虎,他的心情也很复杂。管虎跟随他多年,他还指点过管虎刀法,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从属来形容。可这样一个他曾经非常信任的人,却似乎另有来历。这也让杨承烈有些放不下,他知道管虎对他尊重,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除非,管虎向他坦白来历。
  但,可能吗?
  这似乎已经成为杨承烈的一个执念,每次见到管虎之后,他的心情就会变得低沉。
  杨守文明白杨承烈的想法,于是把话题一转,便引到了请柬之上。
  “弥勒寺塔林?”
  杨承烈接过笺纸,在手中翻转了几下道:“这非是幽州所产笺纸,乃京兆特产的冷香笺,非等闲人家可用……呵呵,不留姓名,却表明了身份,不愧是卫国公之后。”
  “李元芳?”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承烈说着,把冷香笺还给了杨守文,“你想必也猜出了端倪,又何必装作不清楚?”
  “嘿嘿!”
  杨守文干笑两声,把冷香笺收好。
  “父亲,我准备去走一遭。”
  杨承烈拄着拐杖,徘徊几步之后道:“你去最合适,我现在的情况,倒是不好露面。
  李元芳找你,我猜测很可能和居庸关的战事有关。否则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失踪多日,居庸关战事方开启,他就露面,还弄了这么一张请柬过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到时候你见了他,多听少说,可千万不要答应什么,否则会很麻烦。”
  说完,杨承烈笑了。
  “你总说要冷眼旁观,我早就说过,那李子建又怎会容你闲着?他那祖父精于谋略,长于算计。咱父子这样的实在人,弄不好就会被利用,你可千万要小心。”
  杨守文忍不住大笑起来,把杨承烈笑得有些奇怪。
  “你笑什么?”
  “父亲,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你的功夫可比我厉害多了!若非你不会金蟾引导术,说不得我会以为你得了阿翁的真传。”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这脸上的功夫,已经练得刀枪不入。”
  杨守文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杨承烈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暴跳如雷:“你这不孝子,居然敢说我的脸皮厚?”
  不过,他旋即又嘿嘿笑了。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道:“若没有这等好功夫,当年又怎能娶得你母亲?若娶不得你娘亲,又哪里有你这个小混蛋?”
  骂完之后,杨承烈的心情开朗不少。
  之前因为管虎而带来的那种沉重,似乎也烟消云散,脸上的笑容更变得格外灿烂。
  ……
  这一日,风平浪静。
  居庸关方面虽然不时有战报传来,可是昌平县却显得很平静。
  原因?非常简单!叛军攻势虽然猛烈,但居庸关确是固若金汤。这座早在春秋战国便修建的关口,自从始皇帝修造长城,取‘徙居庸徒’之意而命名为居庸关之后,数百年来就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幽州要塞。
  而驻守居庸关的守将名叫卢昂,虽算不得什么名将,但却颇有才干。
  早在月前,他就防范着静难军的突袭。
  哪怕是静难军一直按兵不动,他也没有一日放松戒备。
  据从居庸关传来的消息,静难军一日之间三次强攻,都被卢昂击退,也让昌平百姓松了一口气。
  有天险可守,又有大将坐镇,静难军焉能攻破居庸?
  这一夜,杨守文睡得很安稳,一觉直睡到了天明。
  当肚白曙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杨守文睁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翻身下床,赤足走到门口。
  打开房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湿涔涔的水气,他忍不住打了寒蝉,才知道昨夜里不知在什么时候,竟下了一场小雨。


第一百零五章 龟符奉宸(一)
  大弥勒寺坐落于昌平城东,与和平寺相互辉映。
  武则天假托自己是弥勒转世,得大弥勒经在全国各地修建佛寺,昌平县也不能免俗。
  事实上,不止是昌平,整个幽州境内,几乎所有县城都修建有弥勒寺。
  昨夜一场小雨,枫红叶落,狼藉一片。
  走进大弥勒寺的山门,沿着一条湿涔涔,满眼枫红的曲折幽径而行,尽头处就是塔林所在。
  不过,大弥勒寺毕竟比不得那些古老寺院历史悠久。
  似嵩山的少林寺,赵州的宝林禅寺,都建有佛塔浮屠,是因为曾有无数道德高僧驻足修行,并在那里圆寂。而昌平的弥勒寺,满打满算建成不会超过十年。加之幽州是苦寒之地,少有高僧前来。早些年,弥勒寺倒是来过一个法师在此修行。
  那法师的来历不小,法号玄硕,据说是玄奘法师的师弟。
  只是,他在弥勒寺修行了两年,然后就离开昌平,如今也不知在那处仙山里修行。
  玄硕法师离开之后,弥勒寺的香火也冷清许多。
  当然了,若是和虎谷山上的小弥勒寺相比,这大弥勒寺的香火倒是可以堪称鼎盛。
  辰时,阳光普照。
  不过气温很冷,即便阳光照射在身上,也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杨守文身着一袭白木棉布做的长袍,足下蹬着一双皮靴,腰系狮子吞口的腰带,迈步走进塔林。此时,塔林中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有什么人。几座浮屠佛塔孤零零坐落在这里,透着一丝丝庄重的气息。看样子,李元芳人应该还没有到。
  他也不着急,而是漫步在塔林中,感受中那一丝丝庄重的佛家气韵。
  在一座佛塔前停下脚步,杨守文抬起头,仰望佛塔……待一千五百年后,这弥勒寺还会存在吗?反正在杨守文的记忆之中,他是不记得帝都有这么一方景致。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杨守文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雅的声音。
  “杨守文,弘农杨家子,忠壮公之后。
  生于永隆二年三月十六,母荥阳郑家女郑熙雯,父杨承烈,十八岁曾在圣前斩黄斑,因而得圣人青睐入奉宸卫,赐千牛刀。二十二岁以战功而入备身,后徙均州折冲府,拜果毅校尉。垂拱元年,杨承烈突然自均州挂印辞官,返还弘农。
  此后,杨承烈下落不明,而弘农杨家族谱之中,关于杨承烈的记录也一同消失。”
  李元芳一袭青袍,站在距离杨守文约十四五步的地方,正目光灼灼打量他。
  也许是刚才太入神了,以至于李元芳来到身后,杨守文都没有觉察。只是,杨守文有点发懵!李元芳刚才说的,分明就是他的家世。说实话,杨守文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出身弘农杨家,母亲是郑家之女外,对自己的身世还真不是太了解。
  忠壮公是谁?
  杨守文脸上露出愕然之色,但旋即一闪即逝。
  他轻声道:“大将军看样子对我父子还真关心,竟然在这么快就打听到我家的来历。”
  “快吗?”
  李元芳笑道:“我可是花费了很大功夫,才弄清楚了你一家的来历。
  如果不是你父自承出身奉宸,说不定我还无从下手。不过他既然说了,那我想要查出来就非常容易。只是我不太明白,当年你父有大好前程,为何会跑来昌平?”
  我也想知道!
  杨守文搔搔头,“我痴傻的。”
  “啊?”
  “我之前是个痴汉,如何知道原因。
  别说这个,就连你刚才说我是忠壮公之后,我也没听明白。大将军,忠壮公何人?”
  “你真痴吗?”
  “你说呢?”
  李元芳打量了杨守文两眼,突然一摆手道:“算了,既然你不知道,我索性告诉你,省得将来在人前说起时,连自家祖宗是谁都说不清楚,到时候图惹人笑话。”
  他说着话,迈步走上台阶。
  “忠壮公便是北朝汾州刺史杨敷,算起来应该是你曾曾曾祖父。天和六年,北齐平原王段孝先攻破汾州,忠壮公被俘至邺城,愤郁而终,后被追谥忠壮公。
  或许你对忠壮公会有陌生,但想必前朝景武公杨素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你的曾曾祖父便是杨素的兄弟名叫杨询。不过他不似景武公那般武功赫赫,更没有景武公那般大的名声。但也幸亏如此,枭玄感趁隋炀征伐高句丽是起兵造反,后被镇压,举家被杀。而杨询因为低调,故而知者甚少,所以才得以幸免。
  令祖杨大方,原本是侯君集手下大将,却因为西征高昌时得罪了侯君集,被罢官遣返。要说,你杨家还真是运气好。侯君集后来造反,许多人被牵连,唯有令祖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如今,弘农杨家的族谱中,已经没有了令曾曾祖这一支的记录。”
  李元芳说完,看着杨守文。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守文则沉默不语,正努力消化着李元芳说的这些事情。
  正如李元芳所说,杨敷是谁?他真不太清楚。但杨素的名字,即便是在后世,也大大有名。至于枭玄感,应该就是杨玄感吧。杨守文依稀记得他前世看过一本小说,里面就提到了杨玄感。杨玄感兵败之后,举家被灭,更被隋炀帝改姓为枭。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也代表着杨玄感这一支,一辈子都要背着反贼的名声。
  只是……
  杨守文抬起头,凝视李元芳。
  两人目光相触,李元芳的眼神格外锐利,而杨守文的眸光里,则透着一种深邃。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良久,李元芳笑了。
  “好吧,刚才说的那些并不重要。
  若非你父现在对外宣称身受重伤,说不得今天我要邀请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我打听过你,杨守文!小时候因为痴症,拜入佛门,法号阿閦奴,十七年来一直浑浑噩噩。
  三十多天以前,你被雷劈中,但却没有死,反而一下子清醒了。
  你清醒之后,虽然对外表现的很低调,甚至很多人都以为,你武艺高强,却头脑不灵光。可我却知道,你在藏拙!之前盖老军之子盖嘉运假杨二郎之名行强盗之事,应该就是被你发现,更借此收服了盖嘉运,如今就在民壮武侯三队效力。”


第一百零六章 龟符奉宸(二)
  杨守文依旧是沉默不语,眸光也变得越发深邃。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看着李元芳,一言不发。
  李元芳却恍若不知,仍自顾自道:“此前,你曾夜探鸿福客栈,还和我的人打了一回,不过最后被你跑了。之后你又发现了宋三郎被卢永成陷害,于是让你父将宋三郎打入大牢。阿閦奴啊阿閦奴,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痴?”
  说完,他脸上笑意更浓。
  “怎么,想动手吗?”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却慢慢松开了拳头。
  “这塔林里还有三个人,应该都是你的手下。”
  啪啪啪!
  李元芳轻轻拍掌,哈哈大笑,“好功夫,居然被你发现了。不过那三人,你应该不会陌生。”
  从远处几座佛塔后,转出了三个男子。
  杨守文扫了一眼,感觉没有什么印象,于是沉声道:“大将军,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有什么意思。如果你找我来是想要打架,那就只管放马过来。如果不是这样,又没有别的事,我就要向你告辞。
  什么弘农杨家,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傻小子,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工夫陪你来玩游戏。有话就说,没有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元芳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想走?”
  他冷笑一声道:“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
  话音未落,李元芳身形呼的腾起,十步距离仿佛一步跨过,便来到杨守文的身前。
  抬手一拳轰出,快如闪电。
  杨守文早在说出那番话之后,就已经做好了防备。
  不过,李元芳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虽然有准备,心里面仍不免感到一惊。
  双手探出,啪的贴在李元芳的拳头上。
  只是没等他施展出鹞子手,李元芳猛然欺身而上,脚下一顿,就听蓬的一声响,青石制成的石阶顿时粉碎。他借力向前一靠,杨守文顿有一种毛发森然的感受,激灵灵一个寒蝉,脚下错步,身体一扭,险之又险的让过了李元芳的攻击。
  “反应挺快嘛,再接我几招。”
  李元芳的声音传入杨守文耳中,却让杨守文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气。
  卫国公之后就了不起吗?
  “大将军,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接我这鹞子三点头。”
  说话间,杨守文探手化作鹞鹰铁爪的模样,呼的便劈出去。
  十七年苦练金蟾引导术,杨守文的体型看上去虽然单薄,但力量却极大。一爪劈出,口中更发出微弱的金蟾叫声。丹田气融入手上,李元芳连忙抬手招架,只听刺啦一声,那做工精良的青袍大袖被杨守文一爪拍碎,化作片片蝴蝶在空中飞舞。
  李元芳的胳膊露出来,上面有一个极为清晰的爪印。
  杨守文一招得手,手下更不留情。这鹞子三点头讲的就是一鼓作气,一爪劈出,又一爪劈出,在眨眼之间杨守文劈出了十余爪,逼得李元芳不得不连连后退。
  “这是鹞子手吗?”
  李元芳连接杨守文十余爪之后,脸色有点发青。
  而杨守文一波攻势结束,也趁势后退。两只手放在身后,不停的甩动……那十几爪可谓是使尽了金蟾气,他也需要趁机缓一下。按照杨大方的说法,鹞子手配合金蟾气,力道刚猛,再加上他天生神力,能碎石开碑。可是李元芳却生生接下了他这十几爪,胳膊上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透肌而出,震得杨守文两手发麻。
  “怎么样?”杨守文故作傲然,沉声说道。
  李元芳点点头,“我听祖父说过,景武公有一门绝学叫做鹞子手,能碎石开碑。原以为景武公一脉断绝,这鹞子手也会失传,没想到居然被你们给偷偷继承下来。
  不错,有这等身手,倒也可以托付。”
  “托付什么?”
  杨守文一怔,露出茫然之色。
  李元芳甩了甩胳膊,“咱们登塔说话,只是可惜了这些石阶。”
  原来,在杨守文那一波流的攻势之下,塔林的石阶随着杨守文和李元芳脚下的移动,已经变得破碎不堪。杨守文看了一眼那石阶,沉吟一下,便跟着李元芳直奔佛塔。
  佛塔,位于塔林的深处,有七层高。
  两人旋梯而上,很快来到了塔顶,李元芳停下脚步,站在窗口。
  一个白衣男子从楼下上来,手里捧着一领斗篷,劈在了李元芳的身上,随后又退下塔顶。
  “田雨生的名单,可在你手中?”
  “啊?”
  杨守文愣了,疑惑看着李元芳道:“田雨生是谁?什么名单?”
  李元芳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凝重。
  他牢牢盯着杨守文,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田雨生就是你们在虎谷山下发现的无名男尸。此人是梁王细作,从黑沙城带了一份非常重要的名单,却不想被人杀害。
  陈子昂,便是受梁王所托,前来接应田雨生。”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杨守文。
  杨守文已经猜到了李元芳所说的名单是什么,不过却一脸呆萌之色的看着李元芳。
  “慢着慢着,梁王是谁?”
  “梁王,便是今圣的侄儿武三思,你可听说过?”
  武三思?
  杨守文立刻点头道:“那我当然知道,我父亲与我提过他。”
  “既然你不知道名单,那是最好。
  事实上,若你真得了这名单,反而会有性命之忧。没有得到名单,也算是你运气好。”
  李元芳说着话,转身向塔外看去。
  他声音低沉道:“你在孤竹得到的地图,其实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本来,幽州大可置身事外,但因为你那张地图,也使得昌平陷入了危险之中。我此次来幽州,本是奉神皇之命调查一些事情……当然,那些事情和你父子没有关系。
  神皇觉察到一些不好的迹象,所以让我过来查看。在我离开神都的时候,狄国老又叮嘱我,尽量把事情平息下来。可是现在……事情远比我想的要更加复杂。”
  “你到底再说什么?”
  杨守文有些发懵,沉声道:“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这些。”


第一百零七章 龟符奉宸(三)
  李元芳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听不懂最好,其实你也不需要懂这些。”
  他转过身,看着杨守文,那目光炯炯,让杨守文心里面,有一些发毛的感觉……
  “一旦居庸关告破,昌平必有危险。”
  “居庸关告破?”杨守文蹙眉道:“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就骗我,我父亲说了,居庸关守将卢昂不是庸人,也颇有几分手段。加上居庸关地势险要,叛军怎可能攻破居庸关?”
  “这,你不用管。”
  “不用管,那你还告诉我?”
  李元芳有一种想要抓狂的感觉,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小子全不像十七岁的孩子。
  孩子,你才十七,你的好奇心呢?
  你特么的是痴汉,要不要表现出那种和尚道士才有的淡漠?
  他想要引起杨守文的兴趣,可杨守文就是不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让李元芳感觉棘手,在凝视杨守文片刻之后,突然苦笑着摇摇头。
  “杨大郎,你不要问我原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杨守文则点点头,“好的,那我告辞。”
  “你给我站住!”
  李元芳勃然大怒,一声厉喝。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从楼下冲上来了三个人。
  “怎么,还要打吗?”
  杨守文立刻撸起袖子,看着李元芳,脸上毫无惧色道:“就算你们能赢,也会付出很大代价。”
  “你们下去。”
  李元芳见此局面,连忙示意那三人退下。
  不过,在三人离去的时候,他又喊住了其中一人:“敬虎,把龟符给我。”
  “喏!”
  名叫敬虎的人,杨守文觉得有些眼熟。
  对了,不就是那天在鸿福客栈里射箭得到李元芳夸奖的人?
  另一个……哦,我想起来了,他是我在突围时,用石子打破鼻子的那个家伙。怪不得这两个人看到自己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原来是手下败将啊。
  杨守文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敬虎则从肩膀上取下包袱,递给了李元芳。他听到杨守文的笑声,扭头瞪了杨守文一眼。
  “瞪什么瞪?”
  杨守文眼皮子一翻,忍不住打趣道:“我记得你,只是不知道,你最近箭术可有提高?”
  敬虎的脸都黑了,瞪着杨守文,半晌后‘哼’了一声,转身下楼。
  “拿着!”
  “什么东西?”
  李元芳把包袱递给杨守文,但是杨守文没有接。
  “回去之后,把里面的物品交给你父亲,他自然知道是什么。”
  李元芳似乎已经懒得和杨守文斗嘴,沉声道:“告诉你父亲,一旦居庸关有危险,他务必要坚守昌平三日。”
  “什么?”
  杨守文这下子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李大将军,你已经让我父亲把民壮武侯交出去,如今昌平的话事人是卢永成,我父亲手里除了捕班的人,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没事的时候,就让我父亲交出兵符;有事情了,就让我父亲跳出来做事。
  大将军把我父子当成什么人?就算是我父亲愿意,也有心无力,根本做不得主。”
  李元芳倒平静下来,饶有兴趣看着杨守文。
  半晌,等杨守文说完,他笑呵呵道:“本来我一直犹豫,应该怎么做!没想到你父亲却站出来,倒是让我有了兴趣。他在奉宸卫的时候,我还没有到长安。不过我听说过他,武力过人,而且颇知兵法。想想也是,景武公族人,怎可能是庸人?
  至于那兵符,你还真个当真吗?
  区区县尉兵符,卢永成要给他就是,又算得什么?你把这东西给你父亲,到时候自然可以调动昌平兵马。昌平所属,当尽归你父亲调遣,又何必为些许小事较真?”
  他说完,长出一口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只交出了民壮,而且里面至少有两队民壮是你父亲的亲信。此外,那蟒山坊的盖老军手里,同样握有一支人马。他不是和你父亲结为盟友了吗?相信到那时候,盖老军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出手帮你父亲的忙。
  此外,管虎手里那二三十快手,也能派上用场。
  我会让敬虎、张超和张进三人留下来帮忙……他们的武艺或许不如你,但也非比等闲。这样算一算,你父亲手里到时候至少有四五百人,支持三天应没有问题。”
  杨守文目瞪口呆,这家伙的算路好清晰。
  看了一眼李元芳手中的包袱,杨守文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之所以让你父亲交出兵符,我就是想要看看,卢永成和他背后的卢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了,卢昂也是卢家人,不过不用担心,他是禁婚三家,而非帝师房。
  他和卢家主房从来都不对付,到时候你父亲凭这包袱里的物品,可以让他听命。”
  杨守文看着李元芳,犹豫许久把包袱接过来。
  “那你呢?”
  “我要立刻前往蓟县,与张都督商议事情。”
  “你让我们在这里卖命,你却跑了?”
  李元芳哭笑不得道:“我不是跑,是另有要事……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自己也说是痴汉。总之,回去后告诉你父亲,就说只要他守得三日,我就欠他一个人情。”
  大名鼎鼎的‘元芳’的人情啊!
  虽然此‘元芳’非彼‘元芳’,但听上去似乎也很有意思。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元芳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龟符奉宸第一。”
  “哦!”
  杨守文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点点头表示知道。
  “还有!”
  “怎么还有?”
  杨守文怒了,“李子建,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李元芳笑道:“你若是不想知道那些刺客的藏身之处,那我就不说了。”
  “刺客?”
  “嗯,就是那日刺杀你父亲的刺客。”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李元芳道:“不然你以为呢?不过,你要记住,卢永成不动,你们不得轻举妄动。但只要卢永成有动作,你们就只管行动。”
  杨守文沉默了!
  他看了看李元芳,半晌后问道:“大将军,那卢永成究竟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第一百零八章 祚荣
  杨守文没有再说什么,拎着包袱走下佛塔。
  李元芳则站在佛塔的窗后,目送杨守文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那满眼枫红的曲折幽径里。
  “嘶!”
  李元芳骤然变了脸色,倒吸一口凉气,两手轮流揉动胳膊。
  “大将军,怎么了?”
  “这小混蛋来着的……只凭这一手鹞子手,如果在长安,绝对能横扫所有的坊市。”
  之前,李元芳披着斗篷,背着手,手臂被斗篷遮掩。
  而这时候,他伸出胳膊,就见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有好几道血淋淋的爪痕。
  敬虎三人露出惊讶之色。
  李元芳号称奉宸卫第一高手,同时也是整个南衙禁军的第一高手。
  可现在看来,他刚才和杨守文交手的时候,应该吃亏不小。
  “不过放心,那傻小子到了晚上也不会好受!我从小练莽牛功,刚才和他交手,少不得他的双手也会被我莽牛功所伤。这小子了不得,才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身手。
  他老子当年在奉宸卫号称能徒手搏虎,不过和他比起来,还真是差得远了。”
  敬虎道:“大将军,为何我没听说过杨承烈此人?”
  “废话,他入奉宸卫的时候,连我都还在吴中呢。
  我也是听别人提起此人,说他少年得意,被圣人赏识,后来还娶了荥阳郑家的第一才女为妻。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得罪了一些人,无奈之下只得离开神都。”
  “第一才女?”敬虎笑道:“我看他那浑家,也普通的紧。”
  一旁张超叹了口气,轻声道:“敬虎,怪不得公子说你是憨虎。
  公子刚才不都说了,他娶了郑家的第一才女。他如今的浑家姓宋,是昌平本地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好吗?估计是后来分开,亦或者是那位郑才女出了意外?”
  李元芳道:“张二郎说的不错。
  有道是红颜薄命,大体上果真如此。郑家女郎容貌极美,而且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只可惜,她身子不好!杨承烈被派去均州的时候,郑家女郎执意跟随同往。你们也知道,均州那地方苦的很,郑家女郎过去之后没多久,听说就过世了。”
  说完,李元芳叹了口气,眉宇间更透出凄然之色。
  敬虎等人面面相觑,看着李元芳也不敢说话。
  他们知道,李元芳怕是想起了自家的事情……事实上,李元芳和杨承烈的经历颇有些相似。只不过杨承烈是少年得意,而李元芳则是少年凄苦,经历也颇为坎坷。
  他早年曾娶了一房妻室,两人非常恩爱。
  可惜当时李元芳只是个小吏,家中条件又不好。后来吴中发生瘟疫,娇妻也在那场瘟疫中离去。此后,李元芳也没再续弦,膝下也没有子嗣,只一个人孤零零生活。
  “好了,不说这些了!”
  李元芳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一摆手仿佛要驱散内心中的那一缕愁思。
  “敬虎,你三人留在这边,一定要听从杨承烈的指挥。”
  “喏!”
  敬虎三人闻听,连忙躬身答应。
  ……
  杨守文回到家,已经是正午。
  掌缘有些发红,而且伴随着一种刺痒。他立刻明白,这应该是之前和李元芳教授是受得暗伤。
  把包袱交给杨承烈,然后立刻敷上了药膏。
  那药膏是用虎骨配置而成,功能活血化瘀,颇有神效。
  待敷好了药膏,杨守文又来到卧房,就看到杨承烈坐在案边,案子上摆放着一个金丝楠木制成的盒子。盒子已经被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铜牌,式样非常的奇特。
  “父亲,这是什么?”
  “龟符奉宸!”
  杨承烈醒悟过来,朝杨守文微微一笑,“就如同兵符,也是左奉宸卫大将军的身份证明。你看,这上面不是写了龟符奉宸第一的字样,就代表着李元芳的身份。”
  说着,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当年我也有一块,不过是奉宸十五。”
  “什么意思?”
  “这奉宸卫,分左右两府,设将军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十二奉裕,以前也叫做千牛备身。十二奉裕之下,便是备身……当年我在百名备身之中排名第一,整个左奉宸卫里,也只有十四人在我之上。”
  似乎想起了当年的风光,杨承烈有些意气风发。
  杨守文笑了,在杨承烈身边坐下之后,拿起那腰牌把弄了一会儿。
  “父亲,李元芳说,居庸关很可能守不住。”
  “我知道……他上次出现,我一开始的确很生气,不过后来倒是隐隐约约猜出了些许端倪。”
  “什么端倪?”
  “居庸关如何被破。”
  “啊?”
  杨承烈微微一笑,从杨守文手里拿过腰牌,放在了随身的挎包里。
  “兕子还记得,咱们上次从孤竹回来的时候,遭遇粟末靺鞨人的追杀吗?”
  “当然记得。”
  “祚荣自乞乞仲象死后,接掌了部落。
  此人狼子野心,从他那贼老子开始,对朝廷就颇为不满,更屡次兴兵作乱。两年前李尽忠造反,乞乞仲象和祚荣父子就是契丹人的先锋。后来乞乞仲象死了,祚荣率余部迁至天门岭,更重创朝廷大军。当时都督王孝杰,也死在那一战中。
  祚荣这个人很有手段,这两年我听说他召集了高句丽移民,东守桂娄故地,据东牟山修建城池,颇有自立的嫌疑。而且,他在去年与东突厥结盟,又怎会坐视东突厥出兵而置之不理?据我所知,今年东牟山遭遇水灾,所以物资极为短缺。
  若我是祚荣,一定会趁着东突厥出兵的机会,狠狠捞上一笔。”
  杨守文闻听大吃一惊,“父亲,你的意思是……”
  “前年开设孤竹的时候,我曾建议王贺,让他呈报都督府,尽量不要接纳粟末靺鞨人。可惜后来,却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当时从营州迁徙的胡人中,参杂了大批粟末靺鞨人。所以这次东突厥出兵之后,我就一直担心粟末靺鞨人会有动作。”
  祚荣,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大祚荣。
  此人对大唐素有敌意,多次反唐,后来还自立震国,号震国王,史称旧国,也就是后来的渤海国。
  大祚荣建国之后,占居了东北地区的东部和南部,以及朝鲜半岛北部和俄罗斯沿海州一带地区,多次寇边,给大唐制造了许多麻烦。一直到后来,唐中宗亲政,派使者前往招抚,大祚荣这才接受了招安,并且派次子大武艺入侍唐廷……


第一百零九章 水很深
  祚荣打算寇边,抢掠粮草物资和人口,于是就派人去孤竹和那里的族人进行联络。
  绿珠呢?
  生活艰难,还要养一个傻乎乎,特别能吃的儿子。单凭客栈的收入恐怕不够,杨茉莉……那时候还叫乌力吉,一顿饭两三斤,别说绿珠,普通一点的人家都受不了。
  所以,绿珠估计还有其他的生计,比如说……
  于是在偶然中,绿珠得到了那张地图。
  慢着慢着,好像说不过去啊!
  杨守文挠挠头,如果祚荣只是为了寇边,何必拿那张地图过去?而且,地图上的行军路线是突厥人的行军路线,祚荣拿了又有什么用处?除非,祚荣已经和突厥人勾结。这倒是有可能!粟末靺鞨人与突厥人之间一向是狼狈为奸,勾结一起的。
  也不对,绿珠死的时候,淮阳王武延秀似乎还没有到黑沙城吧。
  突厥人不是说,他们是因为受了武周的羞辱,只认可李唐宗室,所以才起兵造反吗?
  也就是说,祚荣和突厥人早就计划起兵?
  也不对,那时候慕容玄崱还没有造反,静难军也没有一点反叛的迹象……
  杨守文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有一个线索。一开始,那些线索非常凌乱,几乎相互间没有任何关联。可渐渐的,似乎有一条线,在无声无息把那些线索串起来。
  他突然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而杨承烈则轻柔太阳穴,苦笑看着他,轻声道:“兕子,别想了,这件事水太深。”
  嗯,还想真的很深啊!
  杨守文也有些心悸……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策划,那所有的事情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好吧,让我们在重新串一次。
  有人联系默啜,希望默啜起兵反唐。
  默啜同意了,并且和祚荣取得了联系,双方决定联手。那个幕后主使者,能量很大,还说服了慕容玄崱配合默啜的行动,于是就有了后来静难军起兵造反的局面。
  幕后黑手和默啜约定了进军路线,默啜为了让祚荣配合,把进攻计划交给了祚荣。祚荣得知,到时候静难军会和他配合,于是就联络了在孤竹的粟末靺鞨人。结果,地图被绿珠发现。不管绿珠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她最终偷走了那张地图,并且也因策惹来杀身之祸。由于地图的丢失,祚荣不得不暂停了他的计划。
  可是默啜起兵,却如同箭在弦上,于是按时发兵,并且扣押了武延秀。
  之后,慕容玄崱归降,静难军造反。
  只不过由于祚荣的不配合,慕容玄崱无法立刻出兵,所以就一直屯兵在居庸关外。而这时候,杨守文把地图呈交了张仁亶。张仁亶决意出兵五回岭,默啜担心归途被断,于是让慕容玄崱攻打居庸关,为的是想要把张仁亶的兵马再调回来。
  如果祚荣知道居庸关一线兵力空虚,一定会再次启动寇边的计划,到时候孤竹的粟末靺鞨人也会予以配合。那时候,粟末靺鞨人会和慕容玄崱里应外合,则居庸关必然会被攻破。
  慢着慢着,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杨守文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有如此巨大能量?
  他可以说动默啜,可以说服慕容玄崱,这都算不得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能够让突厥人兵锋所向之处,河北道的城关全都放弃抵抗?
  我的天,这要何等的能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杨守文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
  “父亲!”
  “嗯?”
  他轻轻咳嗽一声,从挎包里取出了那个油纸包,然后放在案上,慢慢推到了杨承烈面前。
  “这是什么?”
  杨承烈露出诧异之色,不解看着杨守文。
  “父亲还记得那个无名男尸吗?”
  “记得。”
  杨守文的声音有些发颤,轻声道:“今天李元芳对我说,那个人名叫田雨生,是梁王武三思派往黑沙城的细作。他在黑沙城拿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准备交给武三思,结果却死在了虎谷山下。李元芳还说,陈子昂是受武三思所托,前来接应田雨生。可是没想到,他还没有到,田雨生就被人发现,并死在虎谷山下。
  不过,他偷来的那样东西,后来被我找到了。
  陈子昂曾提醒我说,这东西谁看过谁就会倒霉……所以我也一直担心,没有打开来过。”
  这一次,轮到杨承烈傻了。
  眼前的油纸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让他也感到了一阵阵发自内心的恐惧。
  “父亲,卢永成也在找它。”
  “你是说……”杨承烈结结巴巴道:“这东西和范阳卢家有关?”
  杨守文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和范阳卢家有关,但估计他们也是受人所托。”
  能够指使动范阳卢家的人吗?
  杨承烈突然站起来,在屋中徘徊。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不过不要以为他是高兴,而是因为感到了恐惧。
  那幕后之人,隐隐约约已有了头绪。
  良久,杨承烈又坐下来。
  他低头看着案子上的油纸包,片刻后又抬头向杨守文看来。
  “兕子,你怎么看?”
  杨守文这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用力甩了甩头,而后道:“李元芳说,如果居庸关有失,让咱们务必死守昌平三日。我想,他很可能是想要讨回天门岭的公道。
  亦或者说,圣人已经觉察到了卢家的不妥……”
  “你别废话。”杨承烈打断了杨守文的话语,“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让我想想啊,卢家受人所托,想要确保突厥人能够顺利撤离。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让都督府的兵马留在昌平,而慕容玄崱的静难军屯兵居庸关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兕子,你正经一点!”
  杨承烈真急了,大声道:“我是在问你,要不要打开来看?”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凝视杨承烈许久,轻声道:“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杨承烈道:“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只能你我知道。而且看过之后,就必须要把它销毁,绝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的话,咱们就要有杀身之祸。”
  杨守文笑了!
  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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