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初阵不利


  京城,段芝泉看着来自河南的战报,眉头微锁。战事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打响,从之前的情报看,山东在这两年时间里,于省内大量修建工事要塞,以此推断,战役发展,应是皖攻鲁守,于山东省内为主战场。却没想到,双方冲突的焦点,居然是在河南,鲁军居然主动在外线作战,难道真的欺我皖系无人?
  “我边防军第一混成旅,在归德一带,与山东第一骑兵师爆发激烈冲突。我军遭遇三倍以上鲁军攻击,浴血奋战,敌战场遗尸七百有余,我军亦伤亡两百余人……”
  段芝泉看着这电报,又看向徐又铮“铁珊,这战报是真的?咱们一个旅,可以打他一个骑兵师?”
  “真假,并不重要,我们只要明确两点就够了。一,山东部队确实进入了河南,二,他们并没有跨过归德直指开封。那么从大势上看,就是我军占据主动。即使我们两个混成旅吃不掉他的骑兵师,再加上西北军以及陕军,靠着绝对优势的兵力,总归能把这个麻烦解决。而鲁军骑兵师长孙美瑶,为赵冠侯爱宠,她一旦陷入险地,鲁军必不惜一切代价来接应。归德现在就是个绞肉机,鲁军只能把自己的部队,向绞肉机里放,不管是西北军得胜,还是鲁军得胜,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于我皆有利无害。”
  “奉军先部已过山海关,后军很快将陆续抵京,其二十七,二十八两师可以为我充当前锋,斩将夺旗。以奉军先冲鲁军前锋防线,我军损失能进一步降低。”
  段芝泉道:“我对这两个师,有些不大放心。张雨亭与赵冠侯也拜过把子,赵这次为金兰手足兴兵,于公无名,于私则有义。而奉军为收编土匪为基干,带有浓厚的江湖习气。一旦奉军因为支持鲁军做不肯为我所用,或是变起不测……”
  “那也无需担心。”徐又铮胸有成竹道:“我们在徐州收编的两万辫子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足以对抗两师奉军。张员其人,有勇而少谋,我们以一个陆军次长的位置,足以收买他。再说,他不是喜欢复辟么,我答应他,如果战胜山东,他可以回徐州,继续做他的前金巡抚,不怕他不为我所用。以此张敌彼张,以辫匪敌奉匪,既无损我之根基,亦足以牵制奉系。张雨亭不论是否为我所用,都不足以为害。再说,等张雨亭进京,向我们索取军饷时,还可以采取果断行动,夺取奉军指挥权。”
  徐又铮指向地图“山东檄文写的好,是没有用的,战斗总要靠军事力量说话。直鲁联军四面受敌,势成孤穷。南方,齐英部与陈秀峰开战,我已电令,由吴新帅带领共合舰队及松江卢振河部共合第四师配合齐英,攻取江西。浙江朱端内部矛盾重重,其掌握不住部队,无足为患,长江流域很快,就会归我所有。罗重轩率部反鲁,为我攻打西南之桥头堡,等到解决鲁军,长江军团可以挥师向南,两广云贵,几可传檄而定,一统中华,成就不世功业,希望就在眼前。”
  炮火隆隆,波涛翻滚。一名泰西老人身着山东海军军服,挥舞着手杖,高声发布命令“射击!”
  虽然四艘军舰全部悬挂山东旗帜,但操作者,超过半数以上都是泰西人。如果有人知道几名指挥官身份的话,就更要惊诧于,这支舰队的真实来历。
  四艘军舰前身,皆为普鲁士海军所有,指挥官更是在东非让阿尔比昂人头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的巴森斯以及被阳光晒成半个黑人的小李曼。这四艘军舰关键位置的操作人员,以及炮手,都是跟随其在东非打过仗的旧部,以及部分原普国海军袍泽。
  战败后的普鲁士,经济已经宣告破产,即使曾经的战争英雄,生计也很艰难。相反,山东能提供优厚的待遇,舒适的生活,更有在战争期间保护普鲁士侨民的举动,对于普军而言,看法并不算差。到战后,仍旧有数百名普鲁士陆军为山东效力,且大多担任军官职位。
  在千金马骨的感召下,巴森斯从祖国招募人手非常容易,只要给管理人员几根金条,或是一些大力丸,就可以顺利的完成出境手续。是以山东海军名义上虽然有山东字样,实际上,是半国际性质军队。
  之前的鲁鹰号加上这四艘蒸汽舰,与共合海军的较量,结果就是两个字;屠杀。
  段芝泉购买新船的计划,被赵冠侯成功破坏,导致共合海军只能由泰西战争中淘汰的老旧风帆战舰组成。这些堪称祖父辈分的旧船,甚至不敢进行一次齐射,对上这些蒸汽船,下场比靶子并不好多少。
  但是共合海军依旧表现出了过人的顽强,全体海军成员,驾驶着这些古董,英雄的冲向鲁军。旗舰打出旗语“莫忘高丽之耻,誓死捍卫共合荣誉,全军随我冲锋。”以亡命的态势,直冲海鹰号。
  炮弹在海鹰号四周,溅起一道又一道水柱,船身阵阵晃动,赛金花的身躯,几次险些栽倒。在这个女人手上都吃过苦头的夏家兄弟,已经不敢打状元夫人的主意,但却怕她出了好歹,自己承担不了责任,连忙扶住她道:“二姑,咱还是退吧?这帮海军疯了,还是得让洋人对付他们。”
  “胡说八道!你们两兄弟怕死自己走,我才不要走。不把他们打趴下,就别叫我二姑!山东海军,不能让洋人看不起,给我好好打!打沉一艘船,我自己拿钱,奖励他十根大黄鱼,再找个姑娘陪他一晚上!”
  巾帼如此豪勇,男子也就没了退缩的理由。夏氏兄弟点点头,“既然二姑都不怕,我们更不怕,拼了!迎上去,看看谁怕谁!”
  一小时之后,松江镇守使司令部内。吴自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赛金花,面如死灰。
  “赛夫人,您听我说,咱们之间都是误会……”
  其麾下共合海军,杀身成仁,成为直鲁皖战役中,第一批全员殉职的部队。自战争打响到结束,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全部军舰尽化为破木碎帆。山东海军鲁鹰号受创严重,需进行大修。但是在海战分出胜负之后,原共合第四师师长陈乐山发动兵变,囚禁松江镇守使卢振河以及吴自新,随即宣布第四师加入直鲁联军,接受赵冠帅指挥。
  这一点,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正元总行就设在松江,山东在此经营数年,力量强大。驻军的军饷开支,又大量依赖正元调拨,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也是意料中事。原本因为力量不明处于观望中的官兵,见到那些高大如山的军舰,以及鲁鹰号战后,直接由阿尔比昂人带入船厂修补,就明白了列强的立场,反水就更无犹豫。
  作为东南经济明珠的松江,正式归附于山东。原本打算到松江发财猎美的吴自新,转眼就成猎物。即使见到艳名早着的状元娘子,也没了其他心思,一心只求活命。
  赛金花看着他,冷笑道:“伊就是吴自新?我听说,伊跟人讲,要把我抓起来,玩上三天再说。现在人就在你眼前,伊倒是想要怎么玩法?”
  “赛太太……误会,这绝对是误会。没有的事,这是有人诽谤,是造谣!”
  “是不是造谣,不重要,我只问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孟总长在下面,还少几个人陪他工作,我看吴新帅你下去,给他打打下手很不错啊。”
  吴自新连连摇着头“不……我不去……别让我去!赛太太饶命,只要别杀我,咱们一切好商量。”
  赛金花猛的抡起胳膊,一记响亮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孬种!那些战死在江上的海军,不知道遭了什么瘟,居然跟了你这么个无能的司令。你到下面,只配给孟总长擦皮鞋!想要不死,那也容易的很,把段芝泉做了什么,还有他现在的军事部署,都跟我说清楚。再写一份自供状,交代清楚你们段系的问题。只要你做的好,我就可以留你一命。否则的话,共合法律不杀你,三金公司种荷花的事做了不少,要是能把长江上游总司令也种了荷花,漕帮的老头子们,也得给我挑个大拇指!”
  原本鲁系控制之下的报纸,于段系的指控,是以当事人的口供为凭证。可靠性并不能说差,但是存在指鹿为马的可能,百姓对此,也是信疑参半。可是吴自新不但是段系干城,更是段芝泉内弟,身份特殊。当报纸上,刊登出他的口供,承认东陵盗案以及铁路公债案,皆为徐又铮,段芝泉等人所主使。二十一条,金佛郎条约,也是由其一手推动之后,段系所有的解释,都显的苍白无力。随着吴自新的声明发表,自孟思远被捕至被杀,所牵扯的一系列案件,大多已真相大白。
  在这一巨石激起的巨浪掩饰下,就连共交两行的问题,也被掩盖下去,不再惹人注意。
  舆论哗然。
  比之舆论更让段芝泉担心的,是松江的归属,以及共合第一舰队全灭。北洋六镇中,第一镇本就是充数不讨论,第二镇被王子春给带的成了废军,第六镇大部为鲁军所接收。第三镇,第五镇组成直鲁联盟,与自己作对。现在连第四镇都反了,传统六镇,竟已都站在对立面。苦心孤诣打造的共合舰队,亦全军尽没,鲁皖之战初次正式交锋,皖系竟是开门失利。
  打击接二连三,不等段芝泉把这记耳光消化掉,另一记耳光又落在脸上。参谋总长汪士珍挂冠请辞,把辞职信放在了他的案头。


第八百零一章 骑虎难下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辞职,不如我陪你一起辞职,咱们一并退归林下,过安生日子。这个总里做着里外不是人,我也没什么兴趣当下去。可是眼下,山东公然叛乱,我军首役不利,你这个时候辞职,不是助长叛军声势?折了我们自己的威风。就算你对我有意见,对菊翁,你总没意见吧?还是大哥对我军如此没有信心,担心鲁军他日追究?”
  汪士珍摇头道:“我对你和菊翁,都谈不到意见,对鲁军更不会担心。大家都是北洋旧人,谁对谁又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但是,这个官我是不好再做了。我是直隶人,跟曹赵二人都是大同乡,自己也是督军团的首领,头上还顶着鲁奸的帽子。那些逃出京去的议员,也有不少人拿着我开的条子。陆军部已经不让我参与军事计划策划,我这个参谋长,除了每天假装上上班,拿拿干饷,还有什么用?这种虚官,我在前金做了很久,现在么……不想再做了。我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是生活不成问题,你总不能看着我这个老朋友饿死,正好让我落个清闲不好么?”
  段芝泉心知,这一准又是徐又铮惹出来的乱子。直鲁联省自制之后,就开始在正府里裁减河北、山东两省职员,改以安徽人充任。可问题是,京城因为地理原因,大量河北人在部门任职是不可免之事。
  仓促间的裁员,让正府的行政能力大为削弱,很多部门几近瘫痪。现在,不少部门里的职员,甚至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但是为了作战需要,这部分情况不好追究,搞到汪士珍头上,这就未免太难看。
  他连忙道:“大哥,这一定是下面的人,搞出了纰漏。小弟可从不曾怀疑过大哥什么,您这就回陆军部,小弟随后打电话过,我看看谁还敢不让大哥管事。”
  “不了,就算你让我管,我怕是也管不了。这种大仗,我哪有能力指挥,到时候出了纰漏,岂不是做实了鲁军探子的罪名?算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正好把位子让出来,交给有能之人。再说,即使不说职权的事,就说舆论,我也扛不住了。”
  他指指外面“芝泉,胜负兵家常事,一两战的胜负,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是你应该多到外面走一走,听一听。现在京城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商人罢市,学生霸课,工人霸工。整个京城市面几近瘫痪,就算铁珊用军队维持秩序,也无非是让那些人不敢上街,可是没办法让市面繁荣起来。京城首善之地,向来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可现在到好,萧条到什么地步了?粮行米价一日三涨,中卡合作银行发行的钞票,每天都在贬值。我的家里,也接到不少父老的请愿书,希望我能发挥作用,制止内战。我自知没这么大的本事,只好不做官。芝泉,听我一句劝,你的名声向来不差,可千万不要做第二个袁慰亭。二十一条,金佛郎案,皆为丧权辱国之举,我辈且不可妄为……”
  段芝泉被说的脸阵阵发烫,心里也在百感交集。随着吴自新的指认,这几件事已经不可能靠混赖来蒙混过关。扶桑的二十一条可以效法山东的普鲁士贷款,事成之后不予认可。可是金佛郎贷款事件已成定局,固然皖系获得了大笔资金,可是国家损失更大。事情闹大之后,即使本系统内,也有人多生不满。查封共、交两行,更让自己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上。
  事实上,山东并不怎么干净,可是老百姓评判是非的标准,更多是基于自身得失,而非公义。正元如何转移两行资产,从两行身上吸取血肉,对于老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
  普通百姓关心的,只是自己在两行的存款能否保证,两行发行的钞票,又是否能在经济领域流通。自己是否可以继续使用便宜好用的鲁货,以及买到山东提供的粮食。至于谁在两行做了什么,鲁货行销,于民生的影响,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从鲁票兑共交票开始,山东在保证利益同时,也在百姓中间获取了极好的名声。现在,这种播种到了丰收的时候。
  与山东相比,正府的公信力反倒大不如山东。倒是正府方面,不管是查抄山东资产,还是废止鲁票,都受到了来自民间以及正界的阻力。共合不是一个军国主义国家,正府又一向控制力不强,导致真想推行一个政策下去,实际也不容易。
  中卡合作银行虽然也在发行钞票,可是不管是信用还是能力,都不足以对抗共交两大行,王叔鲁号称高才生,可是才能这种事,确实存在高下之分。即使以段芝泉的能力,也看的出,王与陈冷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前线需要资金,可是其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多发钞票一条,这与洪宪时代,滥发共交票给前线发军饷如出一辙。
  饮鸩止渴。可以想象,这样搞下去,中卡银行发的票子,很快就会被百姓弃用。而为了对直鲁联军作战发行的统一公债,以山东的资产作为抵押,本以为可以成为抢手货。不想甫一发行,即遭冷遇,财经金融界人士无人问津,除了强行摊派以外,竟是卖不出去一毛钱的公债。
  作为前金时代的官僚,段芝泉对于舆论战并不十分重视,在他看来,不管说的天花乱坠,最后都是要靠实力来决定胜负。可是,在舆论战处于劣势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千夫所指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国会已经名存实亡,安福俱乐部的成员,不少人已经公开反水,声明与安福系划清界限,不再出席国会。国会开会,连法定人数都凑不齐,会议根本开不成。国会瘫痪的结局,就是总里真正实现了乾纲独断,议员投票成为摆设,一切事务,都由总里做主。可是,一手缔造共合的功臣,现在成了国会里的读裁者,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解决山东,一统天下,最终的目的,还是把共合建设的像一个强国。可是从当下处境看来,事情的走向,与他的想法正好相反。共合与直鲁联军开战,固然胜负未可定论,但是京城的霸工罢市,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社会生活。
  京城的粪工、铁路工人以及工商业工人的霸工,让一座城市的功能彻底瘫痪。总里府的下水道都因为缺乏维护而堵塞,内阁首揆的住宅,一样被排泄物的臭气,熏的人直欲作呕。新鲜蔬菜水果,越来越难购买,京城物价腾贵,首善之地,盗贼横行,民间的不满情绪日增,老百姓对于这场正义的战争,似乎并不支持。
  由于资金优先划归军用,正府职员的薪水要么拖欠,要么是以统一公债代抵。这又导致正府工作人员的不满情绪极大,差点闹了几次正府霸工。安福俱乐部内,笙歌暂停,俱乐部的一切设施,都用来招待边防军将领。即使安福系里,依旧效忠于段的阁员,也有很多不满声音。
  他们中不少人在四恒或是共交两行有大笔存款,查封调查一天不停,他们的存款就取不出。加上乡党或是家族的关系,这些人从没停止过向段芝泉说项,希望他解除封锁令,停止对几个银行的调查。
  事实上,现在想查,也不大好查。共交两行转移资产的案子,已经牵扯到皖系中几位要人身上。他们显然在这些交易中收了好处,并推波助澜,给这些行为提供了便利。如果再查下去,就要变成自己查自己。
  京城里的乱局,表面上是学生、工人自发,实际上,能把局面闹这么大,背后自有大佬指使护法。而这些幕后主使者,甚至有一些,是安福系的要员。
  大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想打。
  不光是老百姓不想打,安福系内,同样有大批和平论持有者。虽然因为惧怕徐又铮,他们不敢把这些话明着说出来,但是偶尔透露出的意思,也把自己的心思说的很明白。
  查抄山东产业的命令,只在京城得到执行,即使在段芝泉的老家安徽,这条政令都没实施下去。山东如同一棵大树,根须与地方势力盘绕交织在一处,想要动它们,就要带起无数泥土,这个代价太大了。
  汪士珍道:“芝泉,你是个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我说,你自己心有数。我们不考虑战场胜负,只说京城,国会里安徽籍议员,一样在对鲁宣战案上投反对票,人心向背,不言而明。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覆水,也未必难收。只要当下决断,或许还可挽回。”
  段芝泉当然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是要自己舍弃徐又铮,换取山东的谅解。只要两下和解,不管是经济的压力,还是民怨,都可以平息。但是……想到现在兵力的对比,战场的局势,谁又能在一把好牌的时候,主动认输?
  经济的问题,可以靠军事手段解决。只要打赢直鲁联军,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哥,我也知道,百姓对和山东开战有抵触情绪。但是,这枚毒瘤不除,咱们的国家就不成样子。各省的经济,都被山东搞的疲惫不堪,我们不打掉这个源头,国家又怎么可能发展?你相信我,只要九十六个小时,我们就能占领保定,三个月时间,我们就能解决山东问题。只要三个月,所有问题都能解决,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八百零二章 河南战局
  硝烟遮蔽了太阳,虽然天气晴朗,但是战场的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战马与士兵的尸体混杂一处,鲜血横流,让干涸多日的大地,终于可以畅快的享受浇灌。死尸的服色十分接近,粗一看上去,会以为死的都是同一阵营之人。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一部分死尸身上的军装上多一条武装带,军装质地,也较没有武装带那部分死尸为好。
  边防军指挥官张鼎勋高举着望远镜,观察目标情形。虽然是以多打少,但是战斗进程并不算顺利,归德城头依旧飘扬着鲁军战旗,守军神色镇定,丝毫不乱。
  方才一阵,守军弱势兵力,居然出动发动攻击,以骑兵发动突袭,与进攻方打了场对攻。边防军指挥官,皆为军校毕业的学生,其操典中,并没有相关介绍,一下子被打乱了手脚。虽然靠着兵多,依旧控制战场,但是架设炮兵阵地的计划再次落空,连炮兵都死伤惨重。这些神出鬼没的鲁军,天知道把骑兵布置在哪,明明是一个混成旅又一个团的部队,竟是始终不能有效控制战场。
  张鼎勋摇头道:“山东骑兵师,果然名不虚传。根据情报,他们明明只有一个团的武装,我们这么多部队,竟然吃不下他。河南一省,现在不能全靖,就连我们控制的地盘,都呈现不稳趋势,洋人军官对我们的表现很不满啊。”
  “他不满个球!但凡他要是有鲁军那参谋长一半的能耐,仗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张鼎勋的副手齐树铭,与他是军校同学,虽然一主一副,但是说话不用在意什么礼节。在刚才的遭遇战中,齐树铭亲临前线,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缠着绷带,导致他乍看上去,倒像是带孝出征的鲁军。
  人受了伤,脾气就不好,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一边抽着香烟一边骂道
  “明明是在西北练了这么久,又在外柔然跟马队见过阵,这回不知道是怎么了,全都变怂了。鲁军的骑兵一冲过来,咱们的人就只知道跑,砍了几个,还是按不住。要不是他们人少,咱们怕是要吃大亏。那些铁勒指挥官,平时眼睛长到天上,拿的军饷比我们高,要吃要喝要娘们,追着大姑娘小媳妇跑,到了战场上除了会喊乌拉,让弟兄们向上冲,我也没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骑兵冲过来时,他们跑的也一样快,还有什么脸骂我们。”
  张鼎勋看着老同学,无奈道:“蒋校长当初说过,鲁军善战,我们还都不信,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现在抱怨是没用的,我们得想个办法。咱们在河南只有两个混成旅,原本解决宏武军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因为归德拿不下,原本打下来的地盘,也出现不稳态势。邦翰兄现在成了救火队,到处去剿匪,咱们的干部派下去征粮派款,都不顺利。士绅还有农民,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不拿下归德,怕是镇不住河南的场子。”
  “怎么拿?鲁军的防御战,就像教科书记录的一样,根本找不到破绽。我们现在火力也不够,很难压住他们。再说,他们在归德城里不但存放了大批物资,还能获得外援,不卡死他们的粮道,这城不好攻。”
  归德之所以始终拿不下,鲁军善战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边防军对面的部队根本就不是一个团。这个时候打仗,很大程度上依赖铁路,归德作为重要铁路节点,交通便利。靠着铁路之利,至少五列火车先后驶入城内,天知道上面拉的是军事物资,还是援军。
  反过来,进攻方虽然拥有兵力优势,可是物资补给却很紧张,粮食严重匮乏,担任攻击的主力部队,也只能吃六分饱。
  河南的高温,让部队体力消耗很快,物资补给接济不上,仗就打的有前劲没后劲。赵傥在河南人望不高,同他打,老百姓于边防军会给予协助。可是鲁军很得人心,加上铁勒军官为非作歹,让边防军名声大坏,边防军拉夫征丁极为困难。即使用刺刀逼着农夫运输,对方也会消极怠工,效率极差。
  物资运不上来,前线缺少弹药粮食,部队的进攻不了多久,就得下来休息。
  相反,归德城头的鲁军,依托铁路,从后方得到包括西瓜在内的蔬菜瓜果补给,不但能据城死守,还有余力发起反突击。边防军这支新锐,自主官以降,都缺乏打这种坚固要塞的经验,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更令张鼎勋担心的问题是,这几天的交战,暴露出部队反应速度慢,只会按操典打仗缺乏应变能力,以及白刃战能力低下的问题。这些问题,严重影响着部队的战力,而有些问题,原本是不存在的,
  边防军注重刺刀训练,在外柔然,这些士兵可是敢向奔腾而来的外柔然马队挺起刺刀,以白刃邀击的好汉。可是到了归德,面对鲁军的马队,他们只能远程对射,等到鲁军近身,往往就溃不成军。
  个中原因,他其实也猜的到,边防军在西北没有负担,可是现在,却不敢拼命了。毕竟当兵的多是穷人,与这些一心报国,想要军事救国强国的热血学生军官不同,大多数基层士兵,当兵只是为了军饷。国家大义之类的大道理,说了,他们也不会听。他们在乎的是军粮军饷,还有保障体系。
  边防军对现役军人的待遇很高,可是一旦不能上阵,却不会恩养。失去了生活来源及能力,回家很可能就要沦为乞丐甚至饿死。在段芝泉下令,对前来讨要安置费的老兵以马刀白刃相向之后,这些勇士变的怯懦,也是情理中事。
  张鼎勋与他手下的干部一样,都是保定武备学堂速成班毕业生,这个学校是徐又铮兴办的,这些人算是天子门生,待遇极好。加上大多读过洋书,有思想有抱负,并不把鲁军太看在眼里。以优势兵力,和鲁军打成僵持,让这些天之骄子心里大为不满。尤其得知,对面的指挥官,有一个还是旗人,就更觉得面上无光。一个满编制混成旅,又加强了一个团,难道还打不过一个旗人?
  齐树铭狠吸了两口烟:“归德城里的部队,全靠铁路获得接济,我们不如把铁道给他炸了。”
  “不成,我请示过上峰了,上级命令,不许破坏铁路,否则必定军法从事!”
  “为什么?这铁路路权我们不是赎回来了?咱炸自己的铁路,碍谁事了。”
  “你知道什么,路权那是前总长孟思远赎回来的。现在枪毙了孟思远,对他的正策就得改。曾一朗一当上交通总长,就又把路权,压给了洋人。靠这笔抵押,给咱们发的军饷。现在这段路,是阿尔比昂人所有,谁敢动一块枕木,都要当心阿尔比昂的严重抗议。要是影响了贷款,京里的大老爷,可不会饶了咱们。”
  齐树铭沉默了,作为段系培训的军官,效忠段系是起码道德。可是作为一心报国的军人,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似乎存在什么问题。他扔了嘴里的半截香烟,军靴在烟蒂上用力的碾,似乎这样,才能让心情平复。
  “干脆,用看家招数,招募敢死队吧。”齐树铭咬着牙道:“我亲自带队冲锋,你集中所有炮火掩护我,拿不下归德,我就不活着回来。咱们的部队,目前只能控制河南要点城市,整体局势上,我们还不能有效控制省分。一旦让赵傥的人反过手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不等张鼎勋下命令,一名传令兵自后方打马而来,边催动坐骑边高喊道:“旅座,京城急电!”
  齐树铭接过电报,只看了一遍,脸色瞬间就变的如同黑铁,怒道:“岂有此理?我们眼看就要全取河南,凭什么现在让我们让出去?那三个西北骑兵师是什么东西,无非是穿制服的马匪。杀人放火抢东西无恶不作,我早想消灭了他们,现在要我们让出防地,还要我们移交物资,哪有这种道理?”
  “没办法,这是正直仗,不是军事仗。”张鼎勋已经看出端倪:“孙新帅跟赵冠帅在陕西一起打过白朗,算是有交情。他这次肯站出来支持正府而不是直鲁联军,已经是万幸。现在派兵来,当然一切要照顾他的情绪,否则其背正府而投鲁,咱们的处境就不妙。归德城内,囤积了大批物资,那些西北骑兵都是武装乞丐,打归德就为了发财!”
  军令在几个团长手里转了一圈,这些军校毕业生,在军队里受的最多的教育就是服从,没人有胆量违抗上级命令。即使意见最大的齐树铭,也只能恨恨道:“他们既然想打,那就让他们来打。但是物资,不能移交。好用的大炮全都拖走,一门也不要留给他们。粮食,我们自己也不够吃,更不可能拿来接济这些人,我倒要看看,这些穷鬼,拿什么攻城。”
  归德城内,部队的建制实际混乱的很,如果仅看番号,守军的兵力实际远在进攻方之上。除了龙扬剑、虎啸林所带领的一个团,还有常得胜及部下两个团,赵杰的警卫团,河南溃军番号足有十三个团,再有山东省内自发来支援的保安团、屯垦团、警查大队等杂牌武装。实际人数上,如果把这些人马拼凑一处,也有将近三个团的人数。
  但是,客观讲,实际战斗力,依旧只有龙扬剑的一个骑兵团为基干,山东次级部队担任辅助,至于河南本省武装,就只能当夫子。常德胜是前金时代的武将出身,亦是军界前辈老军伍,原本也不大服气,让龙扬剑一个后生晚辈总管全局。可是等看到鲁军实力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带的兵,也就只配当夫子用,连预备役都不够火候。
  虽然打仗不顶用,但是赵、常两人的身份,还是很有些用处的。两个混成旅的部队,不能有效控制整个河南省,加上西北军三个骑兵师因为生活习惯包括信仰的差异,视河南如敌国,两下矛盾极大。原本中立的力量,开始和忠于赵傥的武装合流。
  他们不具备正面对抗皖军的实力,但是在赵杰号召下,大批被打散的部队,开始向归德附近靠拢。其部队战斗力并不值得依赖,胜在人地两熟,打打游击,骚扰一下皖军的后方,这些工作都还可以做。
  赵傥当初在归德存物资,实际是准备以官方身份走私,向双方出售军用品发财。后来常得胜以这批物资为条件,换取鲁军出兵,也是保全自身无奈之举。毕竟有土斯有财,只有保住河南,大家才能继续发财。
  虎啸林无令出兵,也是抱着发财的目的,可是仗打到现在,实际已经变成赔本仗。为了保住归德,鲁军源源不断运来的兵员物资,价值已经超过归德物资的价值。虎啸林心里清楚,自己这回撞到铁板,如果不能打出一些成绩来,即使有十格格关照,自己怕也是要革职。
  必须把仗打大!他心内默默下了决定,竟是狠心变卖家当,以自己的私人财产,给部队发了一次军饷。靠着这笔钱,守军士气被提升起来,他又利用归德的电报局,向山东发了电报
  “归德城外,发现大批皖军部队集结,似有重大军事行动……”
  等到电报发出,虎啸林暗自咬牙:是龙是虫,就看这一把了。
  边防军的撤退极有章法,即使龙扬剑判断出,对方收缩阵地可能是要撤离,却也不敢追击,毕竟手头的本钱实在太少,大批部队都是凑数吃粮的,真能打的就是自己的骨干部队,拿出去也拼不过对方。
  但是经过山东军校培训之后的龙扬剑,倒也没单纯拿这些部队当废物看。这段时间战斗里,他有意识的把部队混编,以骨干带动仆从,并从中选拔有潜力的骨干,加以重点培养。
  鲁军粮饷两丰,于这些部队也极有吸引力。河南的省军,也愿意接受鲁军指挥,鲁军的训练系统,于训练新兵大有成效。龙扬剑准备利用敌军交接期间,抓紧时间训练,在敌人新部队到来之前,争取先让这些仆从军,能成为合格的炮灰。
  就在三天之后,龙扬剑在操场上操演着这些士兵时,虎啸林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猛的冲进了操场。
  “好消息,保定来电,师座这次亲自上来了!”
  “你说什么?”龙扬剑和这个旗人合作的不错,面上也是一喜“你是说,师座?”
  “没错,这是保定的电报,不会有差。师座亲自带着骑兵师的弟兄来了,证明不但不追究咱们擅自跟皖军开打的责任,还要给咱们撑腰呢!这回要打大仗了。”
  孙美瑶能亲到归德坐镇,这是连赵杰都想不到的事,听到消息之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该走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孙美瑶到了,指挥权就该让出来。反倒是常德胜阻止了他的行动
  “鲁军再强,也是客军,在河南我们是主。你现在走,人家还以为你是使性子,撂挑子,那反倒不美。留下吧,山东需要牌位,我们就当好牌位,给鲁军打好这个下手。局面你也看到了,山东得了河南,咱们还能保住富贵。如果是皖军得了胜,我们就连家产都保不住,该捧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保定,直鲁联军指挥部内,一身戎装的毓卿,将手头情报送到赵冠侯面前。“孙美瑶对面,是两个混成旅,三个西北骑兵师,外加五万陕军。就算她的骑兵师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子?把她派出去,你也真舍得?”
  赵冠侯道:“那两个混成旅和三个西北骑兵师,美瑶都能包打,真正难对付的,反倒是五万陕军。不过,我不是安排了援军么?”
  “省军第五师,以陕西人为主。乡党对乡党,你就不怕他们阵前倒戈?杨寡妇跟孙美瑶未必和睦,万一她有意坑人,孙美瑶可就为了。即便加上第五师,人马也还是不够啊。吴子玉对你的安排意见很大,认为你是在轻掷人命,正建议组建西路军司令部,在河南打一场大规模会战。”
  赵冠侯摇头道:“在那会战没意义。那些都是皖系附军,打光他们,对皖军也没有多少损失。我们的敌人,是正面的皖军。他们十二个边防师的编制,才是我们心腹大敌。万马军中斩元戎首级,余者不战自溃。再说,我给玉竹带了秘密武器,平灭陕军,指顾间事。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占领京城!”


第八百零三章 四照堂点兵
  于皖系而言,坏消息似乎有些多。先是松江兵败,随即又是汪士珍辞职,紧接着,山东兵舰杀向湖北的消息让川军大呼:速发海军,否则有全军覆没危险。
  湖南的局面,也远不似想象中那么好,罗重轩、吴辛田反鲁,只能用虎头蛇尾甚至有头无尾来形容。徐又铮对于吴辛田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是想来,在联合了扶桑人之后,至少也可以拖住鲁军手脚,给川军入鄂制造机会,没想到,实际情况的发展,竟是如此糟糕。
  从吴辛田发布命令,到其全部被歼灭,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随即,南军赵恒易部虽然也开始对鲁军展开进攻,但是效果很差。湖南本土军民,更支持鲁军而非子弟兵,更何况山东省军第四师里,又特意招募了不少湖南人。
  原本是谭罗想要共驱鲁军,平分湘省,竟变成了鲁军拳打罗重轩脚踢谭延凯的结局。南军溃败至沅水一带,部队损失大,内部又因此分裂。郝云鹏自任督军,通电反谭,赵易恒部下,号称佛将军的唐愚生亦通电全国,声称退出战局,保境安民,实际亦是不服从指挥的表示。湖南省内,暂时已经找不到可以与鲁军较量的军力。
  除去战场失败外,更大的问题在于,扶桑联络官也被鲁军活捉。根据其口供,段芝泉主持向扶桑贷款,用这笔款来训练边防军,准备武力解决西南以及山东的计划,被全数曝光。舆论哗然,京城的报纸,纷纷转载南方及山东的报道,舆论的压力,对于段系已经非常不利。
  刺刀和军靴,无法战胜报人的笔。面对开在租界里的报馆,共合正府实际没有太好的办法。而段芝泉和扶桑签定的条约,严重侵害了西方几国在华利益,引起东交民巷方面极大不满。虽然经过泰西战争后,这些洋人未必能有多少实力来干涉中国内政,可是控制本国财团不与共合贷款,这还是做的到。
  失去海外输血的共合,财政日渐艰难,虽然靠着扶桑的贷款,暂时经济可以维持。但是如果不能消灭鲁军,靠战争红利补平亏空,这次战后,恐怕共合正府将面临财政破产的巨大危机。在这种压力面前,不管有多少人出来倡导和平,段芝泉也只能跟鲁军战斗到底。
  战场的变化,同样也让段芝泉头疼。湖北战场,段系借刀杀人之计未成。王子春虽然对鲁军侵夺省权大为不满,但是一来自己的号召力太弱,二来,鲁军只抢夺地盘,还给他留些好处,段系连孟思远都敢杀,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保的住?因此在孟思远死后,王子春反倒公开站台,支持山东,湖北力量一致对外,与川军开战。
  李虎臣的省军第二师表现神勇,川军作战接连失利,王灵官似乎也有些镇不住场子。固然鲁军不能打进四川,但是川军也不可能打进湖北。再加上山东海军的加势,川军这一路基本已经不能报希望。
  江苏战场的表现同样不如人意。齐英虽然成功暗杀李秀山取而代之,并伪造了其自杀的事实。但是随后,江苏省内,就出现部队大规模哗变。数座城市的领兵官,指挥部下反水,齐英指挥军队讨逆,却不能取胜。
  他的才干并不在领军,而在于搞人。部下人心不稳,连内部都管理的不顺,就该更别想对江西用兵。等到鲁军全歼共合海军第一舰队,顺利占领松江消息传来,齐英部下开始成建制哗变叛而归鲁。齐英连江宁都已经丢了,更别指望其控制江西。
  原本预料的长江三省,非但未成皖系囊中物,反倒归入山东囊中,于东南布局可称彻底破产。眼下奉军虽然大举入关,可是张雨亭对于出战动力不足,每天只是不停的发电报,要钱要粮。
  段系内部,除了河南一路颇有指望以外,南方各战场接连失利,让人很有些气馁。一些段系成员,私下里更是提议,不如与山东和谈。
  胜利,现在惟有一场大胜,才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四照堂内,段系要员以及山西、陕西、西北等军派来的代表济济一堂,电灯将房间照的雪亮。徐又铮代替段芝泉,草拟军事计划发号施令。于北方而言,皖军实力仍远强于联军,只要在北方打一场大胜仗,一切就都能逆转。
  他的作战计划拟的极为详细,不但本部人马,就连友军也都做了安排,一份军事计划,涵盖了数十个师,几十万大军,史称“四照堂点兵。”
  “我军,分为东西两路。西路军总指挥为段香岩,率边防军曲丰同、陈文运、刘旬、魏宗翰、李进材等五师又一混成旅,并奉军二十七师,于涿州、固安、涞水一线布防。其中以边防军曲丰同师为主力,集中于良乡——琉璃河——涿州一线。东路军由兄弟自认总指挥,率边防军程云鹗、宋子扬、宋光耀、谭金方、张国栋等五师及奉军二十八师布防于廊坊、落垡一带。西路军主力沿京汉铁路南下,直取保定;河南边防军两混成旅,并西北骑兵师,陕军三师,同时东进,晋军自娘子关出击,兵取石家庄,配合西北部队,围歼直鲁逆军主力于中原。东路皖军以津门为攻击目标,交战得手后南下,沿津浦路南下,直取山东。安徽三师一旅攻打徐州,自徐州北向山东,攻打鲁军后方,断其归路。”
  随着指挥棒在地图上的移动,行军路线,清晰的出现在各军官面前。徐又铮又道:“直鲁逆军倒行逆施,背叛国家民族,必将受到应有处罚。此次出兵,皆以攻取山东为目标。进鲁之后,按各自实际控制区域,划分防地。防地之内,一切军政,皆由军事主官自行决定,正府不加干预。”
  这话的意思,显然就是纵兵肆意行动,几个军官都听的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军需官忽然起身道:“秘书长,那军粮补给方面……”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徐又铮微笑道:“所有部队出发前,一律发四个月军饷为恩赏。至于军粮……我向扶桑洋行订购了大批面包,让弟兄们也尝尝这泰西军粮的味道。现在天气炎热,行军艰难,这我是知道的。大家下去跟下面的弟兄说好,这次出兵,正府全程提供荷兰水给弟兄们饮用!”
  共合的大兵行军喝荷兰水,这怕是自小站练兵起,就没有过的规矩。一干将领皆面现喜色,精神大为振奋。一旁,张员一身前金袍褂,显得与所有人格格不入。从一开会,他便合着眼睛,不发一言。此时忽然道:“我军大举出征,京城留守问题……”
  “这便要有劳绍帅了。”徐又铮道:“绍帅与江提督,皆是前金名臣,熟悉舆情,由你们负责京畿卫戍,最为合适不过。原徐州部队,皆归张绍帅指挥,我相信,有你们二位坐镇,京城自可稳如泰山,万无一失。”
  奉军方面使者,正是昔日八角台让位的张景辉。他起身道:“秘书长,我们奉军远路入关,饷械两绌,恳请正府,先补齐奉军欠饷惟盼。另外,我军军饷皆由四恒银行代办,现在京城分行为正府查封,奉行用款大为不便。我们的军饷钱款,将如何安置,还请明示。”
  “请转告贵军张雨帅,徐某在奉天所做的承诺,始终有效。奉军弟兄,将得到足够的军饷以及军需。在明天天亮以前,我会派三百万的款子给奉军,作为开战经费,足以满足奉军需求。至于奉军委托四恒代办军费,可向山东四恒总号索取。只要奉军在山东登陆,以贵军之能,筹款不成问题。关外不久之前组建了海军,正好可以挥师南下,直取日照烟台,长驱直入。鲁军主力集中于保定一带,后方空虚,只要一个旅入境,何愁不能犁亭扫穴,届时山东一省财帛任取,贵军粮饷何须担忧?”
  陕军联络官起身道:“秘书长,卑职出发前,章帅再三提醒,务必向正府说明,我军目前不利处境。陕西大旱,颗粒无收。目前我军军食既缺,军饷全无。请求正府能够一视同仁,将军饷军需予以发放。另外,自河南进山东,兵站补给设于何处,也请示下。”
  徐又铮摇摇头“此战,我军河南战场,鞭长莫及,因此不设兵站,不成立补给处。自前金时代开始,补给粮台,多成为个人谋取私人利益的藏污纳垢场所,于军事无补,反倒会滋生无数弊端。贵军章帅,治军甚严,最得民望。何况直鲁联军擅兴刀兵,民怨极大,陕军入鲁,沿途士绅必箪食壶浆,以迎义师。何愁沿途补给军食问题?据我所知,山东向来注重粮食安全,于省内大修粮仓。只要进了山东,就不愁没有食物补给。至于在河南作战的开支……就请山西方面,予以发放。晋陕一体,同器连枝,相信阎督军肯定愿意支持这次作战,不会吝惜军粮。”
  说到这里,徐又铮站起身,挥手道:“天色不早,今天就到这。拿命令书来。”
  侍从递上命令书,徐又铮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刚刚落下,大厅里忽然变得漆黑一片。所有电灯,同时熄灭。京城电力工人总罢公,开始了……
  保定,临时司令部内。
  赵冠侯也站在地图前,下达着命令。
  “我军东路以子玉为总指挥,率所部第三师,直隶第三混成旅萧光北部,山东省军第一师驻守杨村。西路由我亲自指挥,以共合第五师,第三十七师,山东省军第三师在易县、涞水、涿州、固安一线布防。大哥率领直隶守备大队二十个营,坐镇保定,担任总预备队。西路军主力沿京汉铁路北进,与皖军主力决战;驻归德山东骑兵师以及省军第五师北上,占领开封,进占洛阳,解决敌河南部队;东路在京奉铁路线与皖军对阵,另以山东宪兵旅坐镇德州,相机接应。”
  吴敬孚道:“冠帅……河南方面,陕军就有五万人,再加上西北骑兵师,以及敌两个混成旅,我军兵力是否太单薄?末将愿意派部下彭辛寿,带一旅担任预备队,前往接应。”
  “刺儿彭是你手下第一号猛将,还是留在正面战场吧。你放心,我既然派了两个师,自然就有把握,至少,他们不会输。或许,河南部队,还是各军中,最先打开局面的也不一定。此战,我军首重破敌,不重杀伤。彼此都是共合军人,不必以杀戮为要。只要打掉段芝泉,对其部队以吸收改编为上。鲁军作战首重补给,我军行军线路上,皆修有仓库,储存物资,另于要点城市设立兵站。我任命,邹秀荣为此次直鲁联军总军需,李彦卿居次,负责物资调度。宁可部队不前进,也不能无补给。必须保证下面的士兵吃饱饭,拿足饷。所有参战部队,发两月津贴!”
  简森、陈冷荷、戴安妮三人,此时都在保定坐镇。有共合三尊女财神坐镇,钱款上不成问题。听到有大笔军饷下拨,沿途亦有物资补给,与会的军官大多面面笑容,心内先有了三成把握。
  吴子玉看着地图,却很有些不放心。
  “敌我对比众寡悬殊,正面战场更是以少敌多,边防军素称能战,我军处境艰难。且敌安徽部队,可以攻打徐州,直取山东后方。另有海军,可沿海而下,登陆烟台,冠帅……”
  赵冠侯摆手道:“子玉的见识不错,我们的防线,看上去存在很多漏洞。但是抓漏洞,首先需要的是实力。兵力的多寡,不是决定胜负惟一因素,何况,真论人数,也未必是皖军占上风。直鲁联军身后,是共合无数百姓,这一战,确实是众寡悬殊,不过是我众,彼寡!大家拿出精神来,等打完仗,在座诸位,有不少要开府一省,身挂帅印。拿出精气神,好好干!”


第八百零四章 隐形实力
  鲁军的部队,并没有全部驻扎在保定,乘列车自山东向河北运输,分驻不同防区。于保定城外的军营里,驻扎的是其几支核心部队,尤其是山东的雇佣兵,都被带到了战场。
  三千余名已经在山东成家立业的铁勒籍山东人,在谢苗诺夫带领下,集合成队,他们的旗帜已经从过去的铁勒鹰旗,换成了山东的五色旗。这些人虽然依旧保持铁勒国籍,但是家已经回不去。
  泰西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和平的到来。铁勒国内,高尔察克、沙皇以及揭竿而起的农民、工人、前线士兵,形成了三股势力互相角逐。旧有的秩序已经分崩离析,庞大的帝国,陷入无休止的战乱。这些人如果回国,只会被皮鞭驱赶着走上战场,与不知道来自何处的敌人作战,最终战死。
  相反,山东不但给了他们极高的薪水,还有相关的福利保障。由于安娜公主的原因,这些铁勒大兵大多享受山东普通公民福利,也可以凭借票证,买到便宜粮食和盐,山东还单独给他们提供符合自己口味的铁勒饮食。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很多人,甚至成了山东女婿。其骨子里,已经把自己当成山东人看。
  这次出战,并不是义务,而是一种自愿,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优越的生活,这些人责无旁贷。安娜骑着赵冠侯特意为其挑选的小马,在阵前放马奔驰,其精湛的马术,赢得士兵阵阵欢呼。在几次欢呼之后,安娜勒住缰绳,举起喇叭大喊道
  “铁勒的勇士们!是谁,给了你们避风港?是谁让你们免于受到叛国者的杀戮?是谁,让你们不用每天在战火中辗转,也能过上安逸的生活,拿高额的薪水?是谁给他们白面包和伏特加?你们在山东拥有家庭,拥有事业,未来还会有退休金和福利。可是,很不幸,这些东西很快就要没有了。因为段芝泉要求山东实行全国各地统一标准,不能发放过高福利,而把这部分资金拿出来上解正府。他们要拿走你的伏特加和白面包,还要把你们遣送回铁勒,我们该怎么办?”
  “杀死他们!谁也不能拿走我的伏特加!”谢苗诺夫拔出军刀,朝天大吼。紧接着,怒吼声如同雷霆,滚滚而来“山东是我们的,谁也不能让我们离开!”
  安娜点点头“很好,我需要你们拿出自己的能力,证明铁勒勇士,不是任人欺凌的懦夫!我要你们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永远忠于冠帅,摧毁所有试图挑战冠帅权威的人,一个不留!只要你们可以做到,我将给你们提供足够的伏特加,还有白面包!”
  “还有,你们知道,普鲁士人也成立了雇佣兵,由汉娜那个女人和她的父亲所组建,人数与我们相当。可他们却声称,一个普鲁士人,可以顶五个铁勒人。他们的雇佣兵,会打出我们五倍的战绩,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消灭所有敌人,让普鲁士人在我们的后面吃灰!”铁勒士兵骨子里嗜血好斗的天性被激发,更何况,输给普鲁士人,面子往哪里放?将来普鲁士人拿走自己的福利,自己又该怎么办?为了维护自己优越的生活,为了保证不回国受罪,他们也要拼命了。
  另一处营地里,瑞恩斯坦则看着眼前,总数也超过两千名的士兵。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泰西诸国。年纪都不算轻,但是精神十足。他冷冷道:
  “咸鱼们,你们在本国,都是被淘汰的垃圾,应该上军事法庭的杂种,可耻的杀人犯,逃兵。回到国内,你们都给被绞死,或去当苦力。在山东,你们却可以待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命令一批又一批的战士去送死。只有在这,你们才能像个体面人一样,过上等人的生活。如果山东的正权发生变化,你们将被打回原型,继续到酒馆里去乞讨。所以,该怎么选择,不用我多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试图背叛……你们说,应该给他什么惩罚。”
  “挖出他的心脏,喝干他的血!”雇佣兵异口同声道
  “为了雇主,为了金币,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我不需要你们像铁勒人以及普鲁士雇佣兵那样去冲锋,只需要你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应有的作用。记住我们的口号,只要雇主不拖欠工资,雇佣兵就必须忠诚!”
  来自阿尔比昂、扬基等国的援助,也在相对隐蔽的前提下,进入山东。虽然表面上,泰西各国奉行中立原则,不允许本国人介入中国内战。但实际上,商人们私下已经得到首肯,不被发现的走私,就不违反命令。
  自山东会战之后,阿尔比昂、扬基在山东都有大笔投资,即使段芝泉正府再三表示,这次中国内战,不会影响各国在华利益,但是却没几个人愿意相信。随着二十一条的曝光,更让这些国家发现,扶桑人对于中国的野心之大,以及段芝泉在外交上,存在全面倒向扶桑,放弃利益均沾的倾向。
  随着罗德礼担任这次直鲁联军的随军记者,朱尔典的态度就很明显,其他各国也就有样学样。卡佩在金佛郎条款里占了便宜,全力拥段,别调独弹,但是也只能管住本国商人。像是泰西战争中最后出手,隐约表露出强大国力的扬基,他就约束不住。
  这些国家在中国的军力,并不足以影响战局,但是经略多年,搞些小手段,则是绰绰有余。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大批粮食、以及泰西战争后淘汰的武器弹药,被秘密运往山东。其各自在中国的势力,也在悄然发挥作用。
  这些商人本来就不缺乏冒险精神,敢到中国做生意的,都是些胆大妄为之辈,又有外国身份护身,即使被段芝泉发现也不会怎么样,最多就是抗议。所以,走私商人,也就越发活跃。
  徐州车站内,几名衣冠楚楚的扬基商人,面对负责接洽的鲁军联络官,介绍着车上的货品。
  “猪肉罐头八万个,保证没有过期,面粉两万袋,防暑、防疟疾药品、消毒液、酒精……”
  鲁军联络官看着长长的货单,不住点头,商人看着车站上,大批光着上身,或是只穿短褂的苦力,不需要皮鞭和木棒,主动上去搬货,颇有惊讶
  “朋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赵元帅的魔法,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你要知道,我在京城的朋友向我说了那里的情况,那里的搬运工人,在闹霸工……SHIT!为什么中国也会有这种事!即使有人出到每人一块大洋,也招募不到足够的人手搬运他可怜的罐头。他们的人数有多少?你们又出了多少钱?”
  军官得意地一笑“我如果说,我们没有支付任何报酬,你相信么?”他自豪的指向这些工人“他们,都是自愿前来担任输送兵,没有索要一分钱报酬。他们都是徐州的百姓,不希望徐州离开山东管理,为了维护山东的利益,他们自愿来当夫子。其实如果您能到前线,就会发现更多的百姓,用牲口和推车,帮鲁军运送军需品。”
  “上帝啊,你们的元帅,一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我相信,这次的战争,你们一定是最后的赢家。这与兵力或武器无关,公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胜负,已经很分明了。我要给我的朋友发电报,让他带着他那该死的罐头来山东投资,而不是和京城的搬运工人继续扯皮。”
  与这名商人的从容不同,徐州城的气氛,实际颇为紧张。安徽三师一旅的部队,陈兵于蚌埠一带。原山东设立的盐务稽查处被取缔查封,连带扬州设立的两淮盐务稽查局,也被迫关门。
  傅良辅通电全国,声明誓死维护共合体制,讨伐不臣,并要求徐州特别市归属安徽管辖,原有官员一体留任,待遇不动,但必须服从正府指挥。徐州特别市市掌,是张员的参谋长万英式,但其并未追随老主投段,反倒是公开发表声明,徐州只知有冠帅,不识总统,安徽督军命令,与己无关。
  两下打了几通笔战,傅良辅对上这个前金文人出身的万英式,在笔头上是讨不到便宜的,就只好想要用枪头来找场子。毕竟安徽集结了大批部队,比徐州的守军多出几倍。而且,原徐州驻防部队,也被调去保定前线,换防的,则是鲁军临时动员的退伍兵。
  那些退伍兵,不是年龄大,就是身体有残缺。可是万英式亦随着张员多年,是经过行伍的人,并不敢小看这些老弱残兵。那些人身上的气势,如同一柄淬炼多年的刀,只要出鞘,怕是就要见血。他手上虽然有两个营的警卫兵,可是自问,这些小伙子真打起来,却未必是这些老卒的对手。
  除去这些人以外,之前在徐州维护治安的警查、保护铁路的铁路兵,负责在海州一带垦殖的屯垦团,都已经实施了战时动员。原本就是士兵的他们,拿上武器,很快就可以走上战场。以弱势兵力非但不守,反倒主动进攻,前锋部队主动出击,在号称亡命将军苏文虎的带领下,兵进江苏,占领了海州。
  按照鲁军军官的说法,这叫做积极防御,不能闷头挨打。在万英式看来,这其实应该叫驱利防御,为了发财而战。毕竟海州盐利天下闻名,鲁军的盐务稽查处不久前被强行关闭,这些大兵现代打到海州,纯粹是为了发财。
  海州虽然是江苏地盘,可是在那做食盐贸易的,大多是安徽盐商,人人都有着丰厚的身家。原本这种地方的部队,也不会没有战力,但防卫海州的军官,居然是小阿凤的痴迷者,被她一番言语策反。部队一到,立刻缴枪开城,这些士绅一个没能跑掉,都成了鲁军的座上宾。但是这个座上宾当的可不轻松,每人不掏个三万五万餐费,多半是不能回乡。
  能做盐生意的,自是有关系,不少盐商手眼通天,关系可以通到段芝泉身边。傅良辅面前,也有不少士绅来哭天抢地的哭秦庭,请他赶快发兵,先把商人救出来再说。
  自倪继冲下野,傅良辅接任督军宝座,又带了两个师的部队护驾,威风自然是有的。朱家保的才干班辈,都在傅良辅之上,但是不能掌握部队,所以很快就被傅良辅挤兑的辞职。
  傅自认督军兼省掌,权柄不逊于当日倪继冲,但是其胆量,却远比倪大炮还要小,军事上,全都依赖洪宪十三太保之一的雷震冬。
  来自正府的决战令,他已经收到了,部队也在向边界集结,气势摆的很足,可是要说到打,他却心里没底。海州盐商遇到麻烦,基于乡谊,是不好意思不鼎力相助的。问题是,助……却也不那么容易。
  “老雷,你跟我交个实底,跟鲁军打仗,你到底有多大把握。”密室里,傅良辅一脸真诚的拉着雷震冬,按身份地位,洪宪失败之后,雷是罪魁之一,反对派欲得其首领而后快。
  如果不是段芝泉相保,他的脑袋都得搬家,跟傅良辅这个段系四金刚,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对方肯这么折节下交,他理应感激涕零才对。可问题是,这个问题已经反复问了十遍,雷震冬的耐性再好,也不免来了火气。
  “佐帅,你难道要我写个军令状给你?”他的声音也不由变大了“我已经派兵侦察过了,占据海州的,只是鲁军一个营,咱们三师一旅,还解决不了一个营?丢人不是这么个丢法吧?徐州一线,鲁军只有老弱残兵以及二三线部队,战斗力很差,以我军目前兵力,解决他们不成问题。”
  “是啊……我相信雷将军的能力,解决鲁军不成问题。可是……”傅良辅又咳嗽两声“可是,万一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现在维持部队,可以和鲁军对峙,万一前线战败,鲁军趁势反击,我们可能要失去安徽,那个责任太大了。再说,我们背后,还有鲁军的两个师……”
  他指的自然是湖南湖北分驻的鲁军两师,雷震冬道:“四川方面,集合了几十个师的番号进攻宜昌,鲁军两个师就算一起上,也未必守的住,哪来的余力攻击我们?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万一鲁军得到支援……”
  “是啊,你也说了,万一鲁军还有支援,那我们的进攻不就成了冒进?”傅良辅果断抓住了雷震冬话里的语病
  “此次会战,事关重大,牵扯各省友邻部队,将来分润时,势必产生利益冲突。谁的本钱越多,谁的声音就越大,咱们手上是段系家当,不可浪战消耗。依我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鲁军对峙。用我们的部队,牵制鲁军部队,使其不能增援正面战场。只要正面战场我军得手,咱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进攻,咱们从徐州进山东,肯定比他们快。到时候我们损失最小,获利最多。记住,咱们既要消灭鲁军,更要保存实力。如果我们现在冲上去,很可能让友军得利,这种事不能做,通知前线,按兵不动,等待上级下一步指令。”


第八百零五章 后院失火
  “这就是徐又铮给咱们的军饷?”驻兵于京畿的奉军司令部内,张雨亭看着部下领来的军饷,面色铁青,双目如火。饶是这狡黠如狐的关外之主,事先已经在心里有所准备,但也只是想到,皖军会克扣或是中饱。却没想到,自己领到的,居然是这种军饷。
  徐又铮于四照堂点兵许诺拨给奉军军饷三百万,他确实说到做到,非但没有克扣,反倒多给了一成,奉军最终领到手的军饷,足有三百三十万。但问题是,这些军饷既不是钞票,更不是银元,而是面额三百三十万的南北一统公债。
  负责领取军饷的,亦是张雨亭麾下猛将,黑龙江马匪出身王永清。他恨恨道:“妈巴子的小扇子,简直欺人太甚!大帅,你是不知道啊,我们的人一到地方,他的人就把枪架起来了,看那架势,要是我们跟他讲理,他就许开枪打人。咱们领了这堆破纸片子,他反倒是要我在一堆文书上签字。说不签字,就不给钱,我又不认字啊,最后只能画押。我也不知道,他一共让我签了多少钱的字,反正让签就签了。咱在关外,可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大老远进关,要吃没吃,要烧没烧,跑这受气来了!而且吧,军粮上还墨墨迹迹的,他们自己人先给,咱后给,给的都是啥玩意啊。”
  奉军于关外屯兵,粮食充足,在今年这个灾年,一样靠向山东出口粮食及大木赚取利润。可兵进关内,铁道又不通,运补困难,军食自然要由段系负责。
  自皖军手中领到的面包,数量既少,其口感也让士兵大吃苦头。这些采购自扶桑的面包,还是扶桑铁勒大战时置办的军粮,硬的可以当做防身武器,必须要用锯子才能将其切碎。面包里掺的木屑、锯末,让奉军的进食变成了一次大冒险。吃到肚子里的面包,同样会对胃进行第二轮摧残,相比而言,在开过洋荤之后,士兵们普遍爆发了强烈的爱国情怀,无比怀念家乡的苞米和粉条,认定国货就是好,洋货都该倒。
  张雨亭脸色阴晴不定,思忖良久之后,挥挥手,“永清啊,你也别想太多。跟我老张干,啥时候让你们受过穷。董经理不是跟咱们在一块么,有他在,就不会让弟兄们饿肚子。那些公债都留着,回头我跟老段慢慢算账。我把董财神请来,军饷的事让他想想辙。”
  打发走王永清,时间不长,勤务兵将董骏请了进来。于关外开拓事业的董骏,如今已成了东三省炙手可热的银行家。奉军武强文弱,以马贼为主要军事主官的部队,没有几个人懂得财政,是以张雨亭以财政厅副厅长相许,与关外才子王用江两人合作,共同掌握奉系钱袋。
  从一个差点破产的商人,到现在成了奉军财政要人,即使京城四恒被查抄,关外四恒分部亦可以自主维持。其中种种,自离不开山东的协助。但是这种协助细算起来,却又与某个家族中女性长辈与赵冠侯的私密关系不可分割。乃至到现在,自己名义上的庶母,依旧在山东为鲁军调度军资,坐镇济南。两下的关系,实际甚为尴尬。
  张雨亭指了几张公债“财神爷,关里人看不起我们奉军,说咱是一脑袋高梁花的土包子,啥都不懂,好糊弄。你瞅,这不就是糊弄咱么。要了半天军饷,给了一堆破纸片子,这玩意能当钱花啊。”
  董骏一笑,“大帅让我瞅啥?在关外这几年,董某早从个山西商人,变成扁脑勺的关东老客。咱们关外的爷们,认的是直理,不讲弯弯绕。这次进关,本来就是想要从徐某手里搞一大笔钱,再搞一批军火充实自身实力。关外三省,是我军根基,关内大好山河,我军何不能分一杯羹?直鲁皖三系混战,正是我们进入关内的好时机。段系练兵多日,边防军在关外的表现也素称优秀,所以我们不该和他起正面冲突,总要两败俱伤后才好动手。但是眼下看来,我们不起冲突,怕也是不行。董某这一计未成,还要向大帅请罪。”
  “这请啥罪啊!不就是骗点钱没骗来么,这不算啥,常事!我老张当红胡子那时候,三天两头砸窑没砸动,那要请罪还请的过来么?别在乎这个,我原本是想着,等两下掐出个眉目来,再做计较。现在看,小徐是逼着我,跟他表态度啊。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进趟京,跟歪鼻子当面说说。他要是认头给点钞票,我奉军就假装跟他一条心。要是他肯给点大洋呢,我们就先不动,总之进关不能白进。”
  这时,一声报告传来,副官自外走入“回大帅的示,段总里给您下了请贴,请您今晚,到安福俱乐部赴宴,务必赏光。”
  “老段请我吃饭?嘿嘿,这倒有点意思啊。这是觉着给我这公债不合适了,要跟我当面说合说合?”
  张雨亭看着请贴,脸上皮笑肉不笑,“为免惊扰地方,警卫部队以一连为限,望我兄谅解……有点意思,我带多少护兵,跟他有啥关系。眼下的京城,五行八作都霸工,听说连段芝泉家里,都是马葫芦冒漾的味。我带点兵,他怎么就惊扰地方了?”
  董骏道:“大帅,不可大意。段芝泉或可相信,徐某不可理喻。连堂堂总长都敢擅加杀戮,若是于大帅不利……”
  “没事,我在关外绑肉票的时候,他小扇子还是好学生呢,我怕他干啥玩意。财神爷啊,鲁军的汇款怎么样了?”
  “回大帅的话,前天已经到帐,一百四十万的款,分毫不少。”
  张雨亭点点头,“还是把兄弟靠的住啊,我一说军饷困难,立刻就给我汇过来这么一大笔款,就不担心我,拿了钱不办事,或是还跟他开打。在关外初见时,我就知道,兄弟这人够爷们,可交!这钱都是四恒代办的吧?”
  “正是。”
  “那你觉得,咱该怎么着呢?你是咱的财神爷,现在打仗首重军饷,所以我得先听听你是个啥意思。”
  “大帅过奖了,董某是个商人,不懂军事,亦不敢干涉军政。只是大帅既以卑职司度支,卑职不敢不尽力。段系所付者,皆为公债,山东所给者,为鲁票银元。山东广有粮秣,皖军却只能啃那些泰西石头,且今,鲁无害我之心,皖有谋帅之意。何去何从,何需卑职多言?”
  张雨亭哈哈笑道:“行啊,财神爷,你这说的不懂军事,哪句话说的都挺在点上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妈巴子的,小扇子以为,有东洋人给他撑腰,就能不把我老张放眼里了?也不想想,现在小鼻子都什么德行了,他还能把老张怎么的。关外我待腻了,本来想进关,等到两边打完了,我们弄几块地盘玩玩。鲁军不招我,我也不跟鲁军为敌,皖军不惹我,我也不跟他们作对。小扇子要对我下黑手,那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大帅,眼下皖军重兵集结于京畿,我奉军四面受敌,眼下公开翻脸,恐于我军不利……”
  张雨亭冷笑道:“我现在不理他,可是他也不敢惹我。通知队伍,全军后撤,告诉他,咱们没饭吃活不了,回关外了!”
  奉军原本驻于关外,得到正府手令后,才得以进入山海关,于入关之时,已经对山海关沿线险地及军事隘口进行控制。奉军名义上是撤回关外,实际上,根本不会放弃山海关等险地。其情形,如同一只野狼,紧盯着皖军后方,稍有机会,便会扑上来,狠咬一口。
  望着收拾营帐,即将大规模撤退的奉军,董骏心内暗道:这次山东只汇来二十万,其余一百二十万,都是关东四恒自己筹措,以山东汇款名义支付。算是用四恒的钱,收买了这支土匪军。锦姨,董家亏欠你的,四恒亏欠山东的,这次也算是还清。以后关东四恒与山东四恒,还将是最好的生意伙伴,但是再不会有私交。至于你将来的结果,就自求多福,即便人老色衰,落魄潦倒,自己也不会再施以任何形式的援手。恩怨都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利益。
  铁狮子胡同内,兵甲森森,埋伏的数十名枪手,并没有等到人,反倒等来了奉军退出内战,返回关外的消息。段芝泉心知,斩首行动肯定是被对方看破了关窍,这下便是亲家做不成,只能做冤家。
  徐又铮倒是未见有何惧意,“奉军并不能成为我们的对手,其所部一共只有两师,且为胡匪改编,素质低下。只可打胜,不可打败,一遇逆风仗,必狼奔豕突,不堪一战。其即使控制山海关,也不敢主动对我军发动进攻。眼前,我们的敌人,就是直鲁联军,只要打掉他们,奉军不战自败。”
  目光回到主战场上,东西两路分兵,从纸面情况看,边防军数量远超过直鲁联军。从武器弹药储备,以及兵员素质看,皖军也不落下风。但眼下的局势,却逐渐被直鲁联邦扳回。从外交上看,直鲁联邦已获得两湖、江西、江苏、浙江、河南等省支持,号称八省联盟。
  东陵盗案及二十一条案发之后,察哈尔、热河两都统也以调查总统死因,誓追凶手名义,加入八省联盟队伍。眼下情形,京城孤悬于四方包围之中,段芝泉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怯意。
  徐菊人下了停战令,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各省军队,都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除非安福系总辞职,否则此战再所难免。
  徐又铮道:“敌之包围,其势虽强,其力却弱。我军兵力雄厚,且拥有内线优势,集中力量于一点,可以打掉任意一支包围我们的力量。而各省联军,名义上虽有联盟之名,却无联军之实。我们的敌人,自始至终,就只有直鲁联军而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万马军中,斩将夺旗!只要干掉鲁军,敌人不战自亡。我们东西两军里,东路军由我指挥,芝老直管放心。倒是西路军……有些问题。”
  段芝泉也知,西路军主力部队共合第十五师刘旬部,实际为冯玉璋带进京的警卫师。原本其部进京,是以武力对抗段系。但是段系依靠经济制约手段,控制第十五师军饷,又以收买等手段,拉拢军中中高层指挥官,导致整个师反被皖系争取过来。在冯玉璋死后,这个师被皖系吸收,成为主力。现在山东大力营造舆论,声称冯玉璋之死有隐情,这个师的态度,就有点令人怀疑,万一阵前倒戈,也确实会造成恶劣影响。
  徐又铮道:“学生说的,不只是刘旬,还有曲丰同。芝老别忘了,他可是山东人,有乡谊在,他的立场,我们可是猜不准。”
  “丰同……这不可能!”段芝泉摇头道:“我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武人的操守,不会做出背主负义之举。再者,西路军总指挥段香岩……他用兵的能力我们都知道,可是梁财神一干人,很买他的账。如果不让他担任总指挥,西路军的军食军饷,都成问题。他的本事差一些,就得有良将辅弼,如果你撤掉丰同,又由谁来担任主将?”
  徐又铮心道:西路军对面,只有吴敬孚一员悍将,余者只有山东省军和萧光北这种人,又有什么可怕?反倒是自己面前,有鲁军两大王牌,必然是块硬骨头。如果继续加强西路,难道要把功劳做给段香岩?但是这种话,不能说出来,他只好笑道:
  “芝老,学生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兵家大事,不可大意,学生特意在两人身边,都安排了我们的耳目,保证他们可以不脱离我军掌握。”
  段芝泉也知,徐又铮仿照山东,也在共合建立了情报机构,并且请扶桑人提供了从技术到经济方面的指导。可是毕竟成立的时间还短,主要用来对内,而非对外。但是在重要将领身边放暗子,一旦事发,也是件不小的麻烦。他问道:“人可靠么?如果事情做不好……”
  “芝老放心,这些人是学生一手培训出来的骨干,工作能力和操守,都值得信任。有他们做耳目,刘旬、曲丰同,都逃不出我们的掌握。另外,我们的人,在山东还要放一把火,让赵冠侯尝尝后院失火的滋味!”


第八百零六章 破敌
  济南城随着移民越来越多,地皮越来越贵,房子也就越来越密集。眼下谁能在济南城里拥有一处小院落,便是身份与财富的象征。
  马艮的院落虽然不算很大,但却十分幽静,于闹市之中,拥有这么一方静土,却也只有山东各军武术总教官,才能有这样的身份待遇。其一身技击术极为高明,但是在军界的影响却有限。毕竟眼下大家都用快枪,就是肉搏战,也是成百上千的人举起刺刀互捅,个人武力高低,很难起到什么作用。山东向来重养将官,他在几次重大事件里,站队都很正确,所以级别待遇始终不差。每天在家里练练拳脚,倒也是一番乐趣。
  与他素善的,就是京城侠林遗老,前金时代便以名动江湖的大刀王五。虽然此次直鲁联军对皖,可是王五并没得到差遣,依旧留在济南。
  小院内石桌前,两人边饮茶,边谈论着格斗技击上的见解。他们的修为都极高,已经不需要真的去对打,只靠讲就足以明白彼此的意思及高下。王正谊年事虽高,精神和体力却依旧健旺,其于武技的研究,也令马艮甚为佩服。
  王正谊对于马艮的武功,也甚为赞许,两人极是投缘。谈过了武艺,又不免谈到战局。马艮道:“王老,您对这一战是怎么看。边防军兵多将广,且有大义名分在手。我军不管怎么说,都是以客犯主,兵家大忌。各战场上,都是我军劣势,而敌人优势,这似乎不大妙。我总觉得,大帅这次是糊涂了。我们在山东修了那么多工事,只要依托堡垒,据险固守即可,何必大军出征,闹的后方空虚。咱们济南城里,除了警查,怕是没有几个兵了吧?”
  王五笑道:“马老弟,你如果说武艺,那是没的说,可要说到军事,我却不佩服你了。你说敌众我寡,依我看,反倒是我众敌寡。你不能只计算双方的兵力,我们山东的民夫数量你知道有多少?河北、河南、山东三省,乃至苏北百姓皆全力辅助鲁军击皖。几下合力,人数怕不有几十万,你说谁众谁寡?以济南城的情形来说,民兵、消防队还有治安军,这些兵力就算不提,现在如果有人想要造大帅的反,济南父老,又会不会答应?”
  “造大帅的反?这……怕是不能吧?”
  “这话难说,总是有不怕死的人在。德州那边,就有人试图让保安团叛乱,但是保安团里,连他们安排的棋子都反了,联络人就地逮捕,应该已经正法了吧。”
  马艮握杯的手一度握紧,整个人在瞬间仿佛一张拉满的硬弓紧绷起来,可是王五依旧气定神闲,镇定自若,于是马艮的气势,也松懈下去。
  他苦笑了两声,放下茶杯“我一时糊涂,王老英雄别见笑。大家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你一刀在手,我未必是你敌手。何况山东拿人,向来以多为胜,想来外面已经有不少前金内廷高手候着我。就算我今天是霸王再世,也杀不出这十面埋伏。”
  王五笑道:“马老弟,你不要多想。我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聊聊天。毕竟能谈的来的人不多,武技如你者,更少。至于抓人,那是十格格那边的事,我不会出手,但我也劝老弟别出手。大家只是想要谈谈,没人想和你翻脸。”
  “德州那边的事都发了,还不想翻脸?”
  “德州那边,虽然打着是你的旗号,但是十格格的人已经查的很清楚了,你并没有参与其中。只是严守中立,不揭发也不支持。只要没有反对大帅的行为,十格格就不会赶尽杀绝。大家去喝个茶,聊聊天而已,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皖系毕竟拥有大义名分,山东省内,也有一部分力量支持正府,反对赵冠侯。这些力量包括军政两界,虽然换了几次血,加上引进外省才俊,但是不可能所有干部都是赵系铁杆,心怀异志者是最正常不过的存在。
  但是山东以自己的高福利,成功争取了广大基层的支持,以至于同情皖系者,很难真的去做成什么破坏,包括一些以为无人所知的小动作,实际也早在山东情治机构的掌握之中。
  山东风俗调查科对外的能力或许还不够强,但是对内的掌握力度,远超出人们的想象,这些人的行动,从没逃脱过山东掌控。是以,山东省内几起兵变或是破坏,都以失败未遂告终,连带皖系在扶桑支持下,在山东搞的情报网也彻底瘫痪。
  如果毓卿在事发之后大肆拿人,这些人在自危之下,确实可能造成新的后果。可是这次山东实行的是息事宁人态度,只要没有公开反鲁行为,就可以达成谅解,网开一面。是以如马艮这种人,实际没受到什么损害,也就不会自己找死。当然,监视居住,又或是一些必要的管理,还是再所难免。
  于社会风俗调查科的秘密监狱里,毓卿看着这位武术教官,颇为不解问道:“山东对你的待遇不好?还是冠侯对你,有哪里不够尊重,你为什么要保护那些人,不向山东说明?”
  马艮道:“冠帅对我恩重如山,以马某一勇之夫,自知才具不堪大任。虽然徐又铮许以一师之长之职,但是我自己却从没想过真能统带貔貅。我只是觉得,冠帅非领军将兵之才,这次却一怒兴师,发倾省之兵,胜负实难预料。马某既不想背鲁,却也不想殉葬……”
  毓卿点点头,“话虽然不好听,却是肺腑之言,你不想跟着受牵连,但也不想谋反,所以来个两不相帮。这也不叫错,冠侯有话,不想为鲁军出力不叫罪过,只要在山东不作奸犯科,依旧可以过生活。不过鲁军的武术总教官一职,只能换人。今后好自为之,只要奉公守法,你就还是山东的优秀公民。打仗的事,我懂得不多,但是我相信,冠侯这一仗,不会输。”
  “大哥,我相信,你这一仗,不会输!”
  津门,登瀛楼今天被包了场,整个酒楼不对外营业,全用来招待直鲁联军元帅赵冠侯,以及他宴请的宾客。以赵冠侯的身份,不拘是各国领事或是津门政要,乃至前金遗臣,都可以成为其邀请对象。但是今天他招待的,却非这些达官县贵,而是百十来号,穷富不一,贵贱不等的汉子。
  这些人中,固然有津门警察厅厅长侯兴这样的要员,却也有一些穿着短打,露着身上刺青的混星子,让人颇有些纳闷,这帮人怎么会成为冠帅的宾客。只有这些客人心里清楚,在前金时代,在座者无一例外,都是小鞋坊一带的混混,曾经与这位共合元帅,在一个锅伙里讨过生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经的关系,对于这些人的帮助很大。除了少数人在山东混了个体面工作外,大多数人虽然仍留在津门,但靠着赵冠侯关照,总体生活都不大坏。混的最惨的一批,也是混混里的头目,手下有几十号人马,吃一两条街面,用不着自己去喊打喊杀。
  然而身份越高,对于尊卑二字的看法,也就越清晰。虽然赵冠侯今天没穿军装,但是只一想起他的身份,这些旧日朋党,大多选择离开一些距离,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几分。只有侯兴,敢离赵冠侯近些,举杯敬酒,交谈无忌。
  “大哥,你现在是一军统帅,不是要跟皖军开战么?不在前线,陪弟兄们喝酒,这耽误不耽误公事?”
  赵冠侯摇摇头,“我这个统帅,有名无实,指挥权,我已经交给我的部下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要总想着,把什么权力都拿在自己手里,那样实际是自讨苦吃。这次吴子玉驻兵杨村,与皖军交战,兵火难免影响到津门,我这也是给各位老少爷们,哥们弟兄赔罪。”
  “大哥,你这话就说远了。自打前金开始,咱津门也没少打仗,不管谁胜谁败,总归是老百姓倒霉。不是摊派,就是出苦力,谁又想过,给咱们赔过不是?这次,是咱哥们自己的事,不就是皖系么?打他个王八蛋的。连孟东家那么好的人,说杀就给杀了,这还有好人走的道没有?大哥,我跟你说,我跟津门的各路码头打过招呼了。皖系的船,一艘不卸,支差一律不应。直鲁联军的物资,就算是连轴转,也得保证供应。一千二百辆大车,都预备好了,保证前线要什么有什么。人不够,我亲自上去背大包。如果皖军突破杨村,我就带着警查,顶到前线上跟他们较量较量。”
  “没错,皖军要是赶上来,咱们就跟他比画比画。没嘛了不起的,咱连东洋人都干躺下了,还怕他一群皖军?”
  一干混混们举杯碰撞,赵冠侯也举杯回应。看到这些人口内都是赞美之词,他的心,略微舒坦了一些。看来,大家并没因孟、李二人之死,而迁怒于己。即使是李家老当家,也对自己没有半句怨言。至少自己的心里,还可以好受一些。
  侯兴忽然问道:“大哥,听说河南那也在打,十几万人打鲁军两个师,这是不是有点悬?再说带兵的,是嫂夫人。咱这地方,很有些吃不上饭的苦力,只要您一句话,兄弟我去招兵,招不上来就抓,凑一个师不成问题。”
  “那样的部队,又有什么力量?”赵冠侯摇摇头,一指桌子“吃菜。你放心,那帮人在我眼里,也就是这些菜,不管有多少,都是我嘴里的食。我之所以把我的女人派到河南战场,就因为在三路战役里,河南那一路,是最容易有战绩的。我给她们带了法宝,你们啊,就等着看好戏吧。”
  随着孙美瑶亲到前线,山东第一骑兵师,除去一个骑兵团留在赵冠侯身边担任机动外,其他部队都到了河南前线。这个师虽然是特种兵师,但是实际编制比普通步兵师都大。步骑辎工炮,各军兵种齐备,装备精良程度,与第五师不相伯仲。
  与之相对的三个西北骑兵师,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师,全师只有骑兵,没有其他兵种配合。孙新远在西北五省只是名义盟主,实际控制力有限,这次出兵,大半用心还是借刀杀人。派出的部队,都是自手下桀骜不驯的地方豪强处强令抽调人马组成。三个师的编制下,实际兵力与山东第一骑兵师相差无几,装备奇劣火力孱弱,三师合计,只有两磅炮八门。
  这些部队抢劫的能力远高于作战能力,自入河南,便大肆掠夺,民众稍有反抗即以白刃相加。是以河南本地百姓视其为寇仇,纷纷背皖而投鲁,若干年后,亲历此役的骑兵师老人回忆此战,一致反映:第一骑兵师其时军纪,已不若当日血战东洋之时,然依旧能在河南深孚人望,全靠同行衬托。
  双方交战自归德开始,西北骑兵本以为可以占据主动,不想鲁军骑兵根本没打算防守,一开始就主动进攻。归德城外,骑兵师阵列严整,以师属炮兵团猛击西北骑兵阵地。榴弹加榴霰弹弹发如雨,要知孙美瑶为赵冠侯爱宠,享受优先补给。孙鹏举指挥炮兵猛烈开火,根本不用考虑成本,炮击持续时间长达两个小时。
  这三个西北骑兵师的炮兵刚一摆开,阵地就被摧毁。这三师指挥官脑子里的骑兵,还是摆开阵型,挥舞马刀冲锋。却不想山东骑兵居然不懂规矩,不肯较量马术,一味倾泻火力,有这么多大炮加开花弹,还有脸叫骑兵?再说这么开炮,不怕败家么?挨了这样一通闷头爆捶之后,便被山东铁骑那高大的泰西洋马,呼啸着从残破不堪的军阵上碾过。
  三师残存部队连呼自己遭遇了假的骑兵,狼狈溃散,鲁军趁势兵进开封。但此时,侦察兵已经传来消息,冯焕章五万陕军兵进河南,前锋以达洛阳。吃过了开胃菜,正餐该上席了。


第八百零七章 法宝(上)
  养寿园,这座袁慰亭花费重金修建的私人庄园,在洪宪失败之后,依旧作为袁氏产业,而受到督军团保护。在赵傥督豫期间,逢年过节,也要来此给大公子请安,另拨两连护兵专司护卫之责。
  可如今,物是人非,这处袁氏私宅,已经变成冯焕章的临时指挥部。陕军入河南,本意就是为了扩大地盘,改善自军不利处境。冯焕章出发前已下严令,全军严守军纪,不得有丝毫扰民行为,否则就地正法。
  西北溃散的骑兵,为庞大的陕军所吸收、吞并,一部分人被拉出去砍头,平息地方民愤,其随身携带的劫掠所得,也成为陕军的战利品。
  从目前的局势上看,陕军的兵力雄厚,士兵中多有技击健儿,是河南目前最强的军事集团。但是河南本地的情形,远比冯焕章预料的更为糟糕,这支以开疆扩土为目标的劲旅,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并非鲁军,而是贫穷。
  赵傥的才干只在于聚敛搜刮,不在于建设。加上干旱,让河南的财政情形并不比陕西好多少,部队面临的重大问题,就是缺粮。
  四照堂点兵时约定,陕军军粮由山西调集。阎易山自葛明之后,督晋有年,在几次大风波中,皆独善其身,让山西成为一方自有天地。据传说,山西这几年建设的成效斐然,财政情况良好,足以支持陕军开支。以山西之富,结合陕西之勇,晋陕联军足以成为鲁军大敌。
  但问题是,阎易山是貔貅性子,有进无出,从其手里要粮,一如虎口夺食。自陕军入豫,军粮军饷,给的一直都不痛快。
  临战发饷,是自前金时代军队里留下来的规矩,这次皖军开战前,各发四个月军饷,而直鲁联军也发三月恩饷,用以激励士气。冯焕章带兵要决在一个穷字,自己打扮的像个老农,部下也一样穷的要命,一直以来靠着官兵一视同仁,保证部队的忠诚度。士兵没有军饷,主官也没有,既然大家一起穷,也就没人能有怨言。但是不管怎么靠待遇平等来聚拢人心,部队总归还是要军饷维持。
  陕西财力枯竭,进河南的军费,就指望山西,可是到现在为止,陕军所能领到的军饷,就只有山西的省钞,见不到一块大洋。军粮更是严重不敷使用,陕军全军上下,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山西铁路与外省铁路轨道宽度不同,导致火车也不一样。山西物资外运,必须在车站换车。可是河南铁路工人响应山东、京城铁路工人号召,进行大罢工声援孟思远之死。
  河南铁路系统基本瘫痪,所有物资运输只能靠大车。即使靠着刺刀的劝导,陕军可以搞到足够数量的大车,但运输效率也比不了火车。加上之前西北骑兵对于河南的破坏,导致大批牲畜损失,百姓逃离,大车和夫子的征集都极为困难,军粮运输就变成了一项异常艰难的任务。
  陕军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自从当刀客开始,这些陕军汉子,实际就习惯了在各种恶劣环境下生活。没有粮食,没有军饷,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回一片天地。何况,现在的陕军,比起曾经的山堂刀客,无疑更像一只军队,他们相信,靠着自己的力量,一定可以活的比过去更好一些。
  忠于赵傥的地方武装,在陕军的进攻下不堪一击,如同洪水面前的蚁穴,一冲即溃。靠着从地方上的缴获,勉强可以维持部队,但是想要实际控制河南,就必须得想办法。
  打垮鲁军。
  在冯焕章看来,开封的鲁军,就是自己最大的补给点。鲁军素有重视物资,强调兵站建设的传统,所到之处,必囤积大批粮饷。加之赵傥在河南聚敛的大量财富,目前很大一部分在鲁军手里,只要打掉鲁军,钱粮就有着落。而鲁军的领兵官,又是两个女人……女人。
  杨彪的名声,在陕军里颇为响亮,是个知名的狠角色。但是他只是名义上的师长,真正的当家人,是赵冠侯私宠杨玉竹。这位三秦观音,人缘是没的说,但是领兵……
  冯焕章从不掩饰自己对女军人尤其是女军官的抵触,在他看来,女人带兵,就是儿戏。不管孙美瑶还是杨玉竹,都没资格将兵,由她们统率的部队,一如由绵羊率领的狮子根本不能算做敌手。
  部队要想拼命,首先就得吃饱,要想吃饱,就得杀头肥猪,养寿园袁家也就成了首选目标。遗憾的是,袁氏子弟精明的很,大兵未至,人已远遁,家里只留了几个仆人,金银细软以及存折都被带走,剩下的,就是些粗笨物件,以及一些不便携带的古董。眼下战事一起,古董没办法变现,陕军虽然拿下养寿园,却也得不到多少实惠。
  一干陕军军官进入养寿园后,就被那雕梁画栋的建筑以及房间里的陈设晃花了眼睛。那些来不及带走的古玩、陈设,要么是笨重,要么就是不太值钱的物件。但是对于穷怕了的陕军军官来说,这已经是在梦中都梦不到的天堂。
  即使河南干旱,庄稼大片枯萎,养寿园内的花草,依旧生长旺盛。闻着阵阵花香,望着假山怪石,人造喷泉,不少军官小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可是冯焕章的心情,就远没有部下那么好。这些古董家具,奇花怪石,在他眼里,都是一钱不值的废物。既不能吃,也不能做军饷。相反,倒会消磨自己手下的斗志,一旦这些军官开始喜欢享受,喜欢玩古董,脱离官兵,不能和下面一起吃苦,那还会有谁跟着自己一路打到京城,擦去五色旗上的污垢,建立真正的共合?
  两天时间里,他已经接连处罚了手下数名重要将领,包括几个师长,都因为偷拿古董,或是饮食超出标准而当众挨了他的鞭子。冯部用兵,重兵轻将,这些军官挨打,都是当着自己部下的面前,绝没有半点面子可讲。
  问题并未因为主官的挨打就解决,军队的粮饷,依旧无法解决。即使攻破了河南第一号大寺庙,得到了一批救命粮。但是五万陕军就像是蝗虫,一座寺庙的积蓄,远不足以满足开销。晋军的军粮供应,一直被陕军所诟病。其在开战之后,先是送来一批咸牛肉,对于陕军来说,能吃到肉,自然认为是恩赐。可是等拿到食物后,才知道为什么老西会这么大方。
  那种可怕的咸牛肉据说是采购自阿尔比昂,冯焕章因为学习神学,所以懂一些阿尔比昂文字。根据他对装牛肉箱体的观察,这些牛肉的生产日期,大概比自己的祖父还要大几岁。
  当他闻过着东西的味道后,饶是一向以吃苦耐劳为标准的冯焕章,也忍不住呕吐了好一阵。他在当天的阵中日记中记载到:“它一定是从天主创世之初就被放在木桶里了,当它被烧煮的时候,你所能闻到的那种味道就像一具干尸所散发的味道”。
  很快,陕军给它取了个别名叫做盐骨头,因为它很咸并且硬的像骨头一样,厨师们不得不用斧子和锯子来对付它。陕军发现,他们得到的咸牛肉,有一块雕刻成一艘泰西三桅战舰的外形,用砂纸磨光,而这种战舰退出服役都已经超过两百年。
  当这批牛肉被陕军铁胃陕军消灭之后,他们发现,新的食物并没有好到哪去。军需官一大早就来诉苦,山西新近送来的军粮,是整整两万箱军用饼干。这些饼干还是在前金时代从洋人手里采购来的,由于保存的不好,大部分饼干已经变质发霉,一看到上面那些绿毛或是斑点乃至蛆虫,就没人敢把它放进嘴里。可是不吃这个,又吃什么?
  冯焕章这次出征,并不算顺利,在出发之前,一心为兄长井侠魔报仇的麾下大将井秀岳,准备与妻妾们打八圈饯行麻将。哪知牌打到一半,井秀岳胡了把大牌,兴奋之下将手枪碰到地上,手枪走火,井秀岳先问几声“打到谁了?”无人回应,随即却发现,中弹的竟然是自己。
  战场上中枪是常有的事,井秀岳于此事,也是害臊远多过担心。但未想人送进医院里,很快就传出病危的消息,在冯焕章大队出发时,竟传来噩耗。这位陕军猛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出征之前。
  有不少迷信的军官认为这是个不祥之兆,冯焕章却觉得,这远比不祥之兆可怕。在医院里,杀害一名陕军大将,这恐怕是山东情报机构的又一战绩。自白朗之战起,山东就在陕西布有大量棋子,虽然自己督陕以来,努力寻找这些棋子并清除。但总会有一些人,留在队伍里,制造破坏。
  尤其是自己这次对粮食的分配方案,肯定会引来大批陕西地方士绅不满,有他们的配合,那些山东特工会更为活跃。这次的饼干门,恐怕也和山东情治机构脱不了干系。
  陕军汉子,大多是穷苦子弟,没几个人吃过饱饭。在饥饿时,大家吃树皮、草根、观音土,也会吃人。相比这些,发霉的饼干,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食物,现在为了些发霉的饼干大惊小怪,在冯焕章想来,理由只有一个:鲁军特工人员的煽动。
  河南的百姓,已经出现大规模饿死的现象。有办法的人去逃荒,没办法的只能等死,这个时候,有发霉的饼干总比饿肚子好。再者,山西方面的军粮,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运来,现在的出路,只有一条:迅速出击,打残鲁军!
  应对士兵不满情绪的方法很简单,冯焕章集中了陕军所有高层军官,当着士兵的面,将一批发霉最严重的压缩饼干吃到了肚子里。这种军用饼干烘焙时,只有面粉和水,不添加任何调味料,发霉的食物,仿佛一把小刀,在食道和胃里疯狂的戳搅。但是比起战场,比起老百姓正受的苦难,这种折磨又算的了什么?
  看到大帅带头吃下发霉的饼干,再没有人,能发出怨言。士兵含着眼泪,狼吞虎咽的吃掉了自己手上发霉的食物,随即在指挥官带领下,杀向开封。冯焕章得意地对身边副官道:“我们的军官,可以和弟兄们一起吃发霉的饼干,鲁军高层军官,却要吃小灶。以此为证,此战胜负不问可知。”
  只是当天晚上,陕军高级军官无一例外都奔波于休息室与厕所之间,川流不息,所有厕所都人满为患,实在等不及的将领们,只好就地解决,为那些花草树木添加无数肥料。
  关中男儿的铁胃,也敌不住病毒的威力。因食物中毒,导致大批士兵脱水严重,加之河南干旱,补充饮水困难,只能喝污水,病情进一步加重。不少心怀大志的豪杰,还没来得及与鲁军作战,就先被友军的饼干夺去生命。
  吃的少,或是身体确实比较强韧的那一部分,熬过了发霉食物的折磨,硬拖着病体,向鲁军发起猛烈进攻。其悍不畏死的作风加上数年练兵的成果,在此时有了回报。
  虎啸林部首当其冲,遭遇陕军一旅猛攻。望着鲁军手上崭新的鲁造米尼步枪,陕军军官朝着自己身后的徒手兵喊道:“看到对面那些好枪了么?谁抢到就是谁的,想要好枪的,冲啊!”
  虎啸林曾经打过郭剑,自问还算是对陕作战专家,但是陕军这次的表现,依旧远出他意料。激战半日,就不得不放弃阵地撤退,事后向孙美瑶报告时,也表示,自己并非不能再多坚守一段时间,但如果是那样,伤亡就很难控制了。
  控制伤亡。这是孙美瑶来之前,赵冠侯给她的命令。河南战场的目的,除了歼灭冯部以外,还要占领河南、陕西两省,如果部队损失过大,未来控制省份就比较困难。再者,一旦鲁军露出颓势,东洋人怕是又要不甘寂寞。是以,虎啸林之退,也在情理之中。
  印象中,有勇气无纪律的陕军,现在已经脱胎换骨,具备了做鲁军对手的资格。而且,得到宋邦翰、张鼎勋两个混成旅支持的陕军,在炮火上得到了极大加强,可以和鲁军展开正面炮战。
  双方在重火力方面,差距并不太大,陕军虽然缺乏重炮,却大量制造了价格便宜,威力蹩脚的劈山炮。这种造价只需要八元一门的土炮,在鲁军眼里只能算玩具。可是配合上边防军的炮兵,就让鲁军大为头疼,至少要分出一批枪手专门负责压制劈山炮。
  鲁军这两年时间,已经大量设置参谋,孙美瑶身边,也跟了二十几个山东讲武堂高才生组成的参谋团,内中还有几个是自己的堂姐妹。众人分析了一番之后,得出结论,骑兵师如果与对方硬打,并非没有胜算,但是要有付出巨大伤亡的代价。而这个数字,将会触目惊心。
  “必须得等杨玉竹了。”孙美瑶无奈的承认了这个事实,省军第五师里,陕西人数量也极多。两下颇有些渊源,她原本对其并不信任,加上杨玉竹这寡妇手段太多,俨然内宅里一个大敌,她也不希望其得功。可是现在,为了自己手下的弟兄少流血,就只好放下身段求这个贱货。
  杨玉竹的援兵,来的速度极快。河南铁路霸工是有选择的,直鲁联军火车不在抵制范围内,因此极顺利抵达前线。一下火车,杨玉竹就得意的拉着孙美瑶的手“孙师长,我这次,可是带了当家的给的法宝来的。他答应了,等打完陕西,就让我去当一回陕西督军。这回我们第五师负责打冯焕章,你负责打皖军两旅。等打完他们,我就到陕西去做督军去。等你来陕西,我招待你听大戏,吃饺子宴!”
  这是示威么!
  孙美瑶恨的牙根发痒,这样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开府一方?家里的女人要说开府,怎么也要自己是第一个,别人谁都不行!她恨恨地想着,但是脸上强挤个笑脸,“这么说,倒是要说声恭喜了。法宝?不知道啥法宝,我咋不知道?”
  “你看,后面火车上的,不都是法宝?”
  “你说的法宝,就是这些?”
  望着车站上堆积如山的“法宝”,孙美瑶颇有些目瞪口呆。大米、白面、羊肉、钞票、香烟,大土……数以百计的厨师,还有几百个模样可人的纪女。冠侯要靠这个,守住河南,打进陕西?


第八百零八章 法宝(下)
  “鲁军在山东会战时,曾率先使用列车炮。战后,各国都对这种武器进行了仿制,虽然河南铁路上,有鲁逆驾车投鲁。但是我们手里,总还控制着几列车,并对此进行了改装。针对列车炮,我这次用的就是列车对列车战术,让他们看看,咱陕军也不是拿几件新式兵器来,就能打趴下的软柿子。”
  冯焕章由于誓师时,吃的饼干太多,病情极为严重,足躺了一周,才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体依旧很虚弱,不适合到前线指挥,只能坐镇养寿园发号施令。
  当年袁慰亭开缺时,曾于此设电报房,用以接收各方情报,掌握朝廷动向。此时当做指挥部,也十分便当。自开封前线得到的军情,鲁军方面似得到了大批增援部队,且有多量列车进入开封。想来,鲁军多半要祭出自己的列车炮这一杀手锏。
  这种武器用的一多,就容易找到反制手段。比如破坏铁路,就能让这种武器立刻失去作用。眼下即使不能破坏这部分铁路,冯焕章也想到了应对,以列车炮对列车炮,至不济也用机车撞毁对方机车,同归于尽。只要有三两辆机车坏在路上,这列车炮也就没了用处。
  对于自己的安排,他颇为满意,与身边几名参谋人员反复磋商多次,皆认为,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陕军这种惯于打逆风仗的部队,需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眼下正是反杀的大好时机。
  陕军的粮食已经没了,就算想吃发霉的饼干也吃不到。发往山西的求援电报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也不见山西发来粮饷,要想生存,就只能靠自己努力。前线的将领,除了北洋心腹,就是刀客里惯于打苦战烂仗的狠角色,加上两个混成旅的皖军,冯焕章相信,自己的部下,一定能打出一个让天下人惊讶的战绩,逆转战局。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战局发展,着实出人意料。英勇的陕军士兵,冲破了鲁军的重重障碍,长驱直入,大踏步的冲进开封城内,只是目标并非各要害机构,而是“陕西军人招待所”。
  杨玉竹带来的那些法宝,在开封城内,建立了大小军人招待所几十个。还有两列火车改装而成的,流动招待所。招待所内,不限量提供香烟、大土、美酒、美食、美人。陕军几时见过这种阵仗?个个拿出浑身解数,乃至瘫软在各国女人的肚皮上,尤自打着酒嗝道:“再来一个!再给我来个女人,我就带着我手下的人投诚!”
  通过铁路运来的大量饮水及白面,送到了冯部军营里,让这些饿疯了的关中大汉,着实吃了顿饱饭。军官都能看到肉,级别越高,吃的肉越多。冯带兵奉行官兵一体,士兵吃什么,军官就必须吃什么,鲁军则实行按级别定待遇制度,让这些陕军军官第一次享受到了级别的对应福利。
  送食物进去的,还有大批山东省军第五师官兵。两下里虽然各为其主,但是却往往有着师门、山堂的关系。提起门派班辈,又是一家人。以这个名义送饮食过去,或是两下军官酬酢,在陕军中下层军官里,也未觉得不妥。至于原属共合系的高级军官,倒没有这些江湖作风,其表现的,也比这些从刀客绿林改编而来的军队,更为绅士,更像个军人。
  “你们山东这些手段是没用的!这种计谋,只能糊弄那些脑子不清醒的刀客,可骗不了我们北洋军官。咱们说句痛快话吧,我们带人过去,你们开什么价!”
  韩向方、石冠章一干冯门太保,于开封城内,依旧保持了极高傲的态势,并未向美酒大土低头。比起那些冲进八国联军,即迈不开腿,或是干脆被香烟美酒放倒的同袍,不知高到哪里去。不拿出足够的大小黄鱼,休想达到目的,北洋军官,就是这么正直!
  杨玉竹、孙美瑶二人与其对坐,孙美瑶冷笑道:“少废话。现在是什么局势,你们也看的出来。咱们真要拉开了打,你觉得陕军能有几成胜算?如果我所知不差的话,你们现在,连发霉的饼干都吃不上了吧?而这大米白面,可是我们鲁军的日常供应。怎么着?真想打的话,你们就回去集合部队,咱们打一仗了,看看有多少人,会跟着你们一条道跑下来!”
  杨玉竹则表现的更为温和“几位都是冯章帅部下名将,耿耿忠心天日可鉴,谁也不敢怀疑几位的忠诚。不过我们可听说,冯章帅脾气越来越坏,甚至为了些许小事,就在大兵面前,鞭笞主官。常此以往,官不成官,兵不成兵,你们还怎么驭下?我家男人素来重视军官利益,几位到山东来,保证你们的待遇地位,比现在要好。至于钞票……说句不怕几位笑话的话,我一个寡妇改嫁图啥?还不是他有钱么,只要你们真心来投,每人十万块,保证是现大洋。不是省钞。接待处的那些洋女人,你们可以随意挑两个带走。”
  孙美瑶道:“你们兵临开封以近四日,寸功未立,如果不做决断,只怕你们的章帅,又要请你们吃鞭子了。是打是降,给个痛快话,别这么墨迹!”
  韩向方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道:“洋娘们俺要四个,还要在山东当个团长。不答应的话,我就跟你们拼到底!”
  几位冯门太保,经过一番激烈搏斗,捍卫了自己对主官的忠诚,成功将自己的身价抬高了一大块。带着胜利的喜悦,冲向“陕西军官招待所”,扬我国威,力战洋夷去者。
  孙美瑶看看杨玉竹“这帮人的胃口太大了,你也真敢答应,不怕将来喂不饱他们,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杨玉竹得意地一笑“我答应的,又不是大帅答应的,怕什么。我的名声本来就有了贱货这一条,也不怕再多一条言而无信。只要能减少伤亡,多花点钱怕什么,等把他们的部下拉过来,光杆司令,还不是任咱们拿捏?再说,也不能光给甜枣,该给棒子也得给几棒子。”
  “你是说?”
  “陕军里,本来就有我们的棋子,这回也该让他们动一动。谁敢反对带队投鲁,就先割了谁的脑袋!”
  “十格格一向对她的一亩三分地看的很紧,这次这么大方,连她的人,也借给你用了?”
  因为面对大敌,不得不暂时合作的两个女人,关系比过去变好了不少。不过这不代表不会吃醋,尤其是一想到这女人未来是陕西督军,孙美瑶就忍不住来火。自己连儿子都生了,也没见那死鬼,给自己安排个督军来玩。等打完这仗,自己也要当督军!
  杨玉竹一笑,
  “这还不容易,咱家那位一家之主发话,她又有什么办法?别忘了,这可是为东陵的事,才闹成这样,她也得出力。美瑶姐,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跟他时是大姑娘,我是个寡妇,我怎么跟你比?你给他生了儿子,我这个儿子可是姓郭的,说好听了我是太太,说难听了,其实我就是个陪房丫头。至于说督军啥的,就是他哄我玩的,说到底我也是他的女人,哪能长住外地。到时候还是要在他身边时候多,督军就是挂个名,实际差事轮不到我。我也就是想着,当一把督军,骑着大马,到家乡转转,跟老乡面前也威风一回。让他们知道,当年的杨玉竹,已经不做表子,改当督军了。可是这个念想能不能成,还得看美瑶姐肯不肯多帮衬,等打进山西,咱的男人,还少的了姐一个督军?到时候陕西有难,还得指望着姐帮衬呢。”
  听她这么一说,孙美瑶反倒颇不好意思,挠挠脑袋笑道:“说啥呢,俺才不稀罕当督军呢,事情那么多,想想头都疼。有这工夫,多生几个娃带着才好。再说,山西那地方听说离不开醋,吃什么都是酸的,我可吃不惯那口味。”
  杨玉竹暗笑道:“你这种醋坛子,不是正到那里才好?果然乃子大脑子就小,几句好话,还不是把你哄的团团赚。不把你糊弄住,又怎么借重你的骑兵师,帮我踩平边防军?等我真的过了把督军瘾,再慢慢收拾你,让你知道我这个寡妇的厉害。争位子,争男人,我杨玉竹都要赢你。”
  两日后,冯焕章于养寿园接到前方急电,前军发生大规模哗变,自己的部下竟向边防军开枪,两军发生激烈冲突。冯大怒之下,急令部下备车,准备亲往前线坐镇指挥。
  车尚未发,前线已有溃兵逃来,至此冯焕章才知,自己苦心孤诣训练的五万陕军,未败于战阵,而败于享乐。在见过袁家奢华之后,又因为平日吃苦太过,陕军中高级军官在鲁军的美酒、美食、大土、钞票攻势下迅速瓦解。
  大半军官阵前倒戈,部队思想混乱,彼此互击,连边防军也被波及进去。两下乱杀成一团,军队成了一盘散沙,鲁军趁势发动突袭,前军已彻底崩溃。
  刘镇华及昔日镇嵩军部下,正向养寿园一带攻来,显然是要以旧主人头邀功。一度坐拥关中,拥兵近十万的冯焕章身边,此时只余百余卫队可用,连自身安全都大成问题。
  前进固然不能,失去大部队之后,回陕也等于送死。无奈之下,只能挥泪上马,带部队直投山西阎易山。人不等到山西,阎易山已经派出特使,专程迎接冯焕章入晋,态度异常恭顺。
  冯为人警觉,反倒不敢轻信,再三询问之下才知,阎易山有兵无将,急需大将带兵,特请冯焕章到山西主持军事。
  晋军在山东身上是吃过大苦头的,当日鲁军入晋,把山西祸害的损了几分元气。这次伐鲁,很有些卧薪尝胆大报仇的意思。各省之中查抄鲁产,以山西最为出力,出兵也自全力以赴,无所保留。自葛明时期起,屡次受山东盘剥的仇恨,准备借这次出兵一举洗刷。阎易山孤注一掷,动员了三个省军整编师的兵力,一水装备太原兵工厂自制枪炮,决心不可谓不足,投入亦不可谓不大。
  但是山西有兵无将,没有像样的军官指挥部队,特从陕西借了大将胡云翼典兵,并委以阵前最高指挥权,临行时阎易山亲以“大将出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一诗为赠。胡云翼也确实想要以这三师本钱,打进山东,做一把齐鲁之王。
  其部下三师大军方出娘子关,兵进乱石口,见两侧都是悬崖峭壁,胡云翼急令停军。问道:“这行军路线谁规定的,怎么走到这种地方?”
  左右答道:“这是司令部的命令,为防不测,我们沿途所有行军路线,都是司令部规划,直接交给我军。放心吧,这一带是走熟的,没事。再说我们的行军路线,鲁军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左右杀声大起,陆斌的三十九混成旅自左右杀出,数十门大炮对准山下,晋军能守而不能攻,对于出省作战兴趣不高,何况见到这种规模的伏兵,不用胡云翼吩咐,就已不敢开枪反击。
  两侧山上复有人大喊道:“胡四娃,大家都是山堂兄弟,何必分个你死我活,让外人看笑话,大帅有令,交枪不杀!你们行军路线都被我们知道了,你就算想打,又拿什么打?”
  胡云翼以客将典兵,本来就不为晋军中下层军官所接纳,此时身临绝境,这些人也就不会出死力。鲁军素有厚待俘虏名声,且陆斌这个旅,和山西渊源很深,部队里有大批山西人,和山西地方绅士的交情很厚。
  三个步兵师里,本就有支持山东或者干脆就是山东耳目的人在,即使他想要部下搏命也不可能。三师大军未曾交战,就将所携带武器悉数上交,乖乖住进战俘营。时人将阎易山饯行诗改为“大将出征胆气豪,交枪不用打收条”
  眼下陆斌打出山西自制的旗号,挥军兵发娘子关,阎易山拉着两车皮省钞,亲自到前线坐镇,但是手下并无能战将领,于能否守住地盘全无把握。冯焕章素有知兵之名,是北洋军中惯能打战的将军,自然是希望入晋指挥。但是冯焕章心内,却无反败为胜的把握。
  他明白晋军内部怕是已经被渗透的千疮百孔,连总司令部里,都被鲁军安了钉子,不管是胡云翼被伏击,还是自己得到的那两万箱发霉饼干,以及迟迟得不到给养,恐怕都是山东做的手脚。
  查抄鲁产,让山西商人损失甚大,而山东对待士绅的政策,又远比山西来的优厚。这些士绅里,怕是有不少人背晋向鲁。再加上防守部队是仓促成军,山西的战局,怕是已经无力回天。
  一月之后,共合大小报纸刊出重要消息,原陕西督军冯焕章,近来钻研神学,大有所得,追思前事,大为忏悔。无意政坛,更无意于国人相杀,通电下野,投身慈善事业去者。


第八百零九章 拔牙去爪
  江苏扬州,曾因盐利而富甲天下的名城,虽然因山东盐政而让盐商风光不再,但依旧保留了几分往日的富庶与繁华。随着李秀山之死,江苏四分五裂内乱不休,这座城市也一度陷入混乱之中。会党、盐枭、水匪以及因走投无路揭竿而起的义师,都将扬州看做聚宝盆,围绕着这座城市,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武力冲突多达几十起。
  每一支势力打出的旗帜都不相同,但是所要做的事,总离不开征粮征税拉夫。越是繁华的城市,摊派也就越重。因为战事打的勤劳,摊派也就格外的频繁,即使憎恨鲁系的商人,在接连不断的摊派之后,也从一开始的诅咒山东不得好死,变成了诅咒所有大帅。
  城外盐滩被亲鲁势力控制,城内学校都被迫停课,女人不敢上街,年轻的女性不敢穿露出身体的衣服,出门都要用黑灰抹脸。各行院的姑娘们,都只能免费应酬,还不知道伺候的是谁。一度甚至有土匪冲入城里富豪人家绑票的消息,白日便敢放枪。是以,当终于有一支军队,将各了草头天子一一敉平,宣布从今天开始,一切秩序恢复如初时,不管其打出的是谁的旗帜,都得到了扬州百姓的拥护。
  山东大旗,重又飘扬在扬州城头,斜打武装带的鲁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摔着正步,出现在街头。当这支军队出现之后,连一向视山东为仇的盐商,却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盼来一支正规军,只要不打仗,谁来都好。”
  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年纪不大,相貌堂堂,女子则风姿绰约,仪表非俗。山东多有女军官,女正客,所以对于男女并马,倒不为怪,大家只关心着两人身份,毕竟未来,这两人可能是决定自己生活的主宰。
  “这女人我见过。”一位过了气的盐商,仔细盯着女子,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起来“我还……算了,不说了。她是京城里八大胡同出来的,叫小阿凤。你们知道蔡锋吧,她后来跟的是他。听说她落在山东,还以为她跟了赵冠帅做姨太,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小阿凤?那个不但不骗钱,反倒出面替蔡锋背下二百万债务的冤大头?那男人是谁啊?”
  对于男子,大多数人都是陌生的,但是有几位在帮的人,与山东的漕帮有生意往来,鲁军又有大批军人在帮,所以倒是路子多,很快便打听出来。
  “这男人不得了,山东听赵冠帅的,赵冠帅听苏太太的,这男人是苏太太认的兄弟,叫苏文虎,听说是有名的亡命虎。当初挥师进海州的就是他,现在整个江苏,都要被他打下来了。”
  事实上,整个江苏现在已经是山东囊中之物,少数未被鲁军控制区域,也在陈秀山的直军控制之内。为避免友军摩擦,那部分地盘,暂时也没人会去动。以苏文虎一团之众,居然可以控制整个江苏,除了鲁军自身能杀善战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小阿凤的功劳。
  苏军里几位军官,曾是她的追求者,这次她单骑来苏,在山东情治机构配合下,拿出自己昔日应酬手段,恩威以并,各路人马纷纷反水。山东情治人员从中发力,也让这个工作变的更顺利。等到山东舰队在江宁城外以排炮轰击之后,大势便已经确定。
  扬州城防司令部内,血尚未干涸,身穿军装的卫兵,与身穿军装、短衫的进攻者尸体东倒西歪,布满院落。曾经的江苏督军齐英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大厅内,十几支短枪顶在他的头上。
  扬州本地守备队的一名团副,实际也是山东情治机构在江苏的负责人,由其牵头领导的这次反水,不但成功控制了城市,更将罪魁齐英就地擒拿。
  小阿凤与苏文虎下了马,彼此行礼,苏文虎道:“这次,你们情治机构可是立了头功,大帅面前,着实有光彩了。”
  “苏旅长过奖了,这还多亏阿凤姑娘的面子大,能让这么多部队起义反齐。大势所趋,就算是齐英的铁杆嫡系,眼见他大势已去,也不敢和我们鲁军作对。”
  小阿凤摇头道:“这说到底,都是大帅的功劳。没有大帅的政策,我们也很难在江苏争取到民心,没有正元汇的款,也没办法让这么多部队反正。这次扬州起义,盐丁、灶户、会党都出了不少力量。”
  “那是自然。咱们山东的盐业政策,对于盐丁来说是好消息。他们过去为盐商工作,收入低的可怜,加入山东盐厂之后,有了工资还有公休日、劳动保障以及退休金,日子不要太舒服。现在齐斜眼说,要把这些都拿走,他们怎么会答应。这次扬州起义,出力最大的就是盐工,连齐英的警卫,也被盐工们直接给冲垮了。”
  苏文虎走进大厅,打量了两眼齐英,“就是你,杀了李秀帅?”
  “自杀……李秀帅是自杀。”齐英的嘴没被堵上,他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所在,如果被送到赵冠侯那,只有死路一条。连忙道:
  “我在汇丰存了一笔四十万的款,只有我知道存折和印戳,你们就算拿到折子也没用。只要放兄弟一条活路,我愿意把四十万拿出来,送给阁下做个见面礼。我发誓,退出军界,今后再不涉足正直……地方上,我还有不少部队,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辅佐你当上江苏督军,你身边那种烂货色,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苏文虎摇摇头,“我只知道听大帅的话,听大太太的话,其他的一概不管。大帅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帅要我把你送到军前,我就得执行。来人!把他押去前线!”
  士兵推着大声求饶的齐英走向车站,小阿凤向四周看看,目光又落在这个木讷的年轻军官身上。他年纪不大,已经到了旅长级别。当然,是因为他关键时刻站队正确,又被苏太太叫了声兄弟份上,但是其自身的才干,显然也不能小看。
  这段时间两人合作攻取江苏,彼此间,有了一丝朦胧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不像当日那位人中龙凤蔡松坡一般轰轰烈烈,但是历经波折的小阿凤,或许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份平淡。
  她忽然笑了笑,“你追我,是不是也是大帅或夫人的意思?”
  苏文虎摇摇头,“大太太是说过,我该娶媳妇了,而且要我自己找个趁心的女人。我觉得你很好,所以想和你结婚。但是山东有规定,不许强娶,我又注定做不到督军,所以如果你不愿意,趁早说出来。否则被大帅误会我强娶,会让我倒霉的。”
  小阿凤用手加额,说了一声,“木头。”苏文虎却没有什么反应,外人不好去打扰他们,整个大厅里,就只有这两人对视,良久之后,才憋出一句,“你该去给安徽那边发电报了,江苏已经到手,安徽,也该行动。”
  傅良辅的指挥部,已经从蚌埠移到合肥,他现在越来越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如果不是自己始终坚持与山东打静坐战争,成功用三师又一旅的兵力牵制了山东两营老弱病残,现在自己的部队,说不定也要步其他军队后尘,要打光了。
  湖南的局面已经稳定,罗重轩依旧是省掌,谭延凯依旧是督军,但是两人身边,现在各自都有一连鲁军昼夜保护。而且省议会里,已经有新的亲鲁派出现,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湖南的督军省掌,都会换人。
  驻兵于宜昌上游的川军,跟鲁军两师作战,屡战屡败。虽然海陆空神四军轮上,川中有名的李神仙军前做法,祭起九九八十一口飞剑,每一剑据说都有神鬼莫测威能,斩杀鲁军过百万。但奈何鲁军人多势大,据说来了足有五百万大军,川军以寡敌众势难取胜。鲁军的蒸汽舰队又赶到战场,仙法最怕洋人机器,这是从鸭片战争时就都知道的事。所以李神仙改去成都做法,远程诅咒赵冠侯活不到一百五十岁。四川水军也全军转进,免得被送下去喂鱼。陆军失去水上支持,天天担心被大炮轰,没人愿意出兵。
  四川省内,这时又有人提出驱逐云贵,四川自主的口号。川军五行大将之一,绰号王灵官的主将王基陵突然回师,并大力宣扬川人归川,黔人归黔。
  云贵穷省,向来视四川为殖民地,把大土都种到了川中,以四川财富以自肥。手握兵权的王灵官突然喊出这样的口号,显然是准备和云贵开战。
  又有传言称,川中各路诸侯与山东赵督达成了肮脏的交易,以巴蜀美女换取鲁造枪炮,虽然云贵方面坚称云贵川一体,妄图分裂三省者,必为山东间谍。可是川军里已经出现少许鲁造快枪,一批精锐川军回川,却也是不争事实,两湖一带,皖军已经难有作为。
  安徽固然能抄掠山东之后,但两湖鲁军,同样能抄掠安徽之后。安徽又为皖系各位大佬之桑梓,设若家乡有失,谁能承担这个责任?傅良辅已经从想着怎么打,变成了想这么守,心里最大的念头则是怎么逃。
  从京城带来的一百万银元,本来是准备战前发放给士兵当军饷,同时采购一批粮食,送往京城前线。但是傅督军先是将战前发饷改为战后发饷以促进士兵积极性,后又本着节约原则,对粮食采购实施招标,价低者得。靠这个方法,留下了八十万银元,随后这笔钱就从姓皖变成了姓傅。有这笔钱防身,自己应该高枕无忧了……
  雷震冬的大嗓门,把傅督军从高枕无忧的美梦中惊醒,“辅帅!我们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部队缺粮严重,除了我们的警卫团,大部分部队都只能吃两顿稀饭。还有,军饷什么时候发?”
  “军饷……我们不是刚刚发过军饷么?”
  “问题发的是省钞,在安徽,省钞不如鲁票好用。尤其现在,省钞贬值的厉害,下面的弟兄拿着省钞买不到东西,是要闹事的。听我说,我从前金时代跟着项城带兵,最清楚当兵的所求。吃粮当兵,图的无非是粮饷二字。现在粮饷两匮,纪律难以维持。这是芝翁桑梓所在,如果士兵哗变,责任谁来承担?”
  傅良辅也知,之前鲁军在安徽修水利时,就把鲁票带进安徽。因为鲁票购买鲁货有折扣,因此在安徽很受欢迎,几年时间内,安徽人接受鲁票与共交票等同,反倒是排斥省钞。加上自己发行省钞过于勤勉,以至于币值一路下跌,现几成废纸,可是要是发银元……这银元谁出?他思虑再三,咬牙道:“我想想办法,搞一批鲁票发下去吧。”
  守卫安徽的三师一旅,包括原安徽省军一师一旅,以及前往海外担任劳工的安徽籍工人组成的两个师。他们在海外工作时,即接受准军事训练,回国后再行操演,训练难度相对较低。以皖人守皖省最为可靠,对于忠诚度,没人怀疑过。
  清晨,士兵三两口喝光稀薄的米粥,随即便在连长“发饷了发饷了”的喊声里,领过几张印有赵冠侯头像的鲁票。虽然徐又铮自扶桑采购了大批面包,但问题是这种食物用来当护心镜的效果可能比食用更好,加上有些面包因为保管不善已经过期,士兵宁可吃这种米粥勉强果腹,也不愿意把那玩意吃下去。
  彼此都是乡亲,军衔级别带来的威风,就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几名士兵围住一向忠厚的连长,大声嚷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要咱们打仗,又不给饱饭吃,还给这种破纸片子当军饷。咱们不是说要打山东么,等打完山东,这票子还能用?在洋人那打短工时,日子过的也比现在好,回了国还不如海外,这样的日子,我们不干了。”
  连长并未斥责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反而从荷包里倒出些烟叶,拿出张省钞一卷,随后用火点燃。抽着这昂贵的省钞卷烟,他沉默了半分钟,等到快要烧到手,他才将剩余的部分一丢,骂道,
  “他娘的,这破玩意连烟都卷不了,还能干点啥?你们不干,我早就想不干了!我米满仓生来老实,最大的想法,就是在家里种地,当个老实本分的农夫。不管是张大帅还是李大帅,只要让我吃饱饭,谁当总统都行。我在海外本分做工,赚了点银元,刚一下船,就被人硬换成了公债。然后又被拉到军营里受训,当兵,扛枪,挨打!他们告诉我,这是尽忠报效,可是我从来就没说过我乐意啊!现在要我们打山东,你们知道徐州的是谁?是和我们在洋人那,一起干过活的弟兄!”
  他向来木讷少言,士兵才敢欺负他。可是老实人发起火来,竟是格外的有动静。附近的士兵都被吸引过来,有人问道:“米连长,你怎么知道对面是谁?”
  “对面有人来,打过招呼了,给我家送了点粮食。怎么,想报告?随便!我现在谁都不怕了。我在这当军官,听起来挺威风,可是跟你们一样,喝的是稀饭,啃的洋窝头。家里比我还惨,已经快要饿死了,是对面的老乡,送了点肉罐头去,家里才有救。”
  “光你家送了,我家呢?”
  “对啊,咱一个村子的,我们家呢?”
  事关自己的家庭,不少人都凑过来问,米满仓道:“有的村子送了,有的村子来不及送,就被傅辅帅的兵发现,两下交手,粮食送不过去。还有的村子,已经没必要送了,人都没了,送给谁吃啊……安徽今年的庄稼,本来不至于欠收到这个地步,可是把安徽的粮食都屯起来当军粮,咱们的家小就没吃的。不饿死,又能怎么样。”
  士兵们沉默了,有人伸出袖子擦眼泪,还有人在念叨着亲人的名字。米满仓道:“在洋人那,山东兄弟对咱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还有不少,也是咱安徽的乡亲,现在在山东定居。他们跟咱不一样,不是被抓丁,而是自愿入伍的。按他们说的,就为了不跟咱过一样的苦日子,也得扛枪拼命。大家想想,咱们要朝对面给咱家送粮食的人,跟咱一个工地上卖过力气的穷哥们开枪?这个枪,我开不了。”
  “开不了,也要开!”说话的,是军中的一位团副。他与这些人不同,是军校毕业生,亦是徐门嫡系。平素与这些士兵并不联系,与非军校出身的干部也相处不到一起。但是本着带兵原则,他是想来检查下,军饷是否按数发放,不想竟听到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
  提着手枪的军官直奔米满仓而来,他对这个连长已经不满意很久了,在他看来,这个朴素的老农,只适合伺候庄稼,根本不是个军人。怯懦,无胆,只会对上官俯首听命,注定没什么作用。这次是个机会,正好把他处理掉。
  本以为这个怯懦的家伙,会像以往一样,向自己行礼认错。不想对方竟迎着自己走过来,二目圆瞪……他敢这么看着自己?非要给他点厉害。
  马鞭在空中带起一道风,米满仓的脸上多了道血痕,但是他没有叫疼,也没有退开,而是冷声道:“团副,我说我不想干了。我不能朝自己的乡亲开枪,也不想干这营生。我要退伍,把我的公债兑了,欠我的银元还给我,我要回家养家糊口。”
  “胡闹!”团副的白脸气的发红,“现在什么时候?现在退伍,等于逃兵!想当逃兵的,就得死。来人啊,把他捆起来!就地正法!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当逃兵。”
  周围的士兵,围成了一个圈子,向着两人走来,团副催促着士兵加紧动手,却未注意到,这些士兵不似平日那样木讷听话。缺乏粮饷供应,严苛的军法,加上厌战思想,让他们的情绪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现在,这位军校的毕业生,正在把火头丢到药线上,引爆这一切。
  有人掏出贴身放好的公债,将其撕的粉碎,随手扬上半空。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学着他的样子,撕碎了公债。呵斥、咆哮,伴随着满天飞舞的公债,如同丧事上用的纸钱,在风中飞舞。


普祥真人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