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轻轻的走正如轻轻的来
作者:普祥真人|发布时间:2024-06-29 01:49:21|字数:46118
“得罢手处且罢手?这叫啥话,那我们这仗打的,还打出不是来了?还有山西一省的地盘,就这么让出来,凭啥?还有这个唐天喜,我看也不是啥好货,眼珠子总往冷荷这飞,真想把他的眼睛抠出来!”
接待唐天喜的宴席结束之后,孙美瑶愤愤不平的抱怨着,虽然平时与陈冷荷彼此不对,但是当真有外人威胁到家庭这个小团体时,孙美瑶还是可以分的清里外轻重。
陈冷荷经营偌大的银行,自然不能用普通女性的标准要求,出席社交场合,与男人打交道,乃至饭局跳舞,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她的相貌实在太过出挑,加上扮相洋气,与时下金国女子大不相同。饶是唐天喜在洹上村惊鸿一瞥间,见过陈冷荷一面,这次重见,依旧是为其颜色所夺,竟是一时失态,目光绕着佳人打转。
唐天喜能给袁慰亭做亲随,除去相貌妖娆之外,自也是个乖觉人物,甫一失态,立即弥补。只是孙美瑶久走江湖,眼里同样不揉沙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心,对其更为不满。
赵冠侯笑道:“宫保他的心啊,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如果我们不罢手,只要我一封电报,瑞恩斯坦的兵,立刻就能拿下松江,到时候所谓葛明党,也就成了个笑话。朝廷压力不大,又怎么会甘心受下面的兵弁摆布,局势,又会倒回到过去的样子。宫保这次冲的这么靠前,一旦朝廷缓过手来,哪还有他的好果子吃。除非他真的下定决心,在湖广起兵造反,挥事北进。可惜……从他回京重新组阁来看,他终究还是不想落一个欺负孤儿寡妇的骂名。”
孙美瑶道:“他是想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挟天子,终究是有天子在,如果我所猜不错,他的想法是,直接把天子废掉。葛明党说的世界第二华盛顿,看来是把他打动了。”
他在孙美瑶耳边介绍着华盛顿的事,孙美瑶点头道:“闹了半天,他是想要自己坐江山了。这也没啥,他当皇上,总比醇王他们强。可是自古来,皇帝不差饿兵,他让咱帮忙,不给好处,光让咱退兵,这未免也太不把咱当回事了。”
“没办法,亲戚么,就是这样。亲戚找亲戚帮忙,是最硬气的。我和他是一个小团体,如果他倒了,我自然也不会好过,所以维护他,也是维护我自己,这没有什么可说,只能按他说的办。宫保这人,做人是没问题的,他这次不给报酬,也是看我怎么做了。我们这次,吃的太肥,他有点怕,怕是控制不住咱们。未来他即使成了华盛顿,也怕下面出一个山头不听调遣。所以咱现在就得低调一些,别惹的他无端怀疑,那样对谁都不好。”
第五镇及第二协此次出击先赔后赚,不但有扬州的官款以及徐宝山的一半积蓄,足以补回出兵的全部损失,又控制了淮上盐场,等于是抓住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日后财源滚滚而来。
清江浦为曾经的漕运总督驻节之处,乃是天下最阔的一个衙门。虽然随着漕运废除,威风不在,可是蒋雁北手上那一个标,不管是装备还是训练,在南方各军而言,都可算精锐。这次第五镇招降纳叛,部队扩充了一个镇有余,又席卷了江南制造局,力量扩充的厉害。还拥有了一支在内河上很有力量的水师,完全有资格与袁争一日之雄长。
袁慰亭表面上虽然依旧视赵为自己的亲戚,可是心里,必然有所防范,生恐赵尾大不掉,不受控制。尤其他现在显然是和朝廷唱反调,多半有取大金而代之的动向,赵冠侯终归是毓卿的丈夫。
考虑到赵冠侯重妻轻事业的特点,一旦为妻子所左右,挥师击袁,北洋军同室操戈,袁慰亭也无十分胜算。是以唐天喜此来,既是传递命令,也是观察赵的反应。如果赵冠侯借故推搪,两下的关系,必然大受影响。日后相处的态度,也必然大不相同。
赵冠侯是场面上的人,对这一点看的很清楚,伸手在孙美瑶胸前大肆探索,小声道:“我很珍惜和金英姐的交情,也不想和宫保闹翻。他一手把我提拔起来,我现在如果拆他的台,不作兴的。再说,中国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强人做首领,才能统合各方面的力量,恢复国家的建设。这一点,我和葛明党看法类似,区别在于,他们支持的强者是孙帝象,我支持的是袁宫保。我们该捞的,也捞的不少了,见好就收,该退兵,就退兵吧。留下一部分人马在江宁协防,大队人马回山东老家,另外派一支部队控制两淮,不要我们辛苦打的地盘,被别人夺了。”
孙美瑶应了一声,半晌之后道:“你……你是要去松江,跟那个小妖精结婚?”
“答应人的事,总要做到才行啊。她这次算是彻底的归了心,就这么点要求,不好拒绝。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再办一个婚礼……”
“不稀罕,我们在抱犊崮已经成过亲了,我在她头里跟你好的,这点她夺不去。”孙美瑶边说,边骑在赵冠侯身上,驰骋起来。“她就是长的好看罢了,要讲伺候你,她比我差远了,我不怕她!”
次日,唐天喜本想约了赵冠侯一起回京,结果赵冠侯明言,要去松江和陈冷荷办婚礼。唐天喜仿佛劈面挨了一拳,目瞪口呆道:“结……结婚?你们不是……不是已经成过亲?”
“是这样,上次的仪式办的太草率,对不起太太,所以一直跟我闹别扭。女财神么,不能得罪的,再说女人是要哄的,她既然说要一个婚礼,我就得给她个婚礼。老兄到了京里,跟姐夫面前,替我分说几句,我也会发电报过去,向姐夫解释一下这里面的难处,想来姐夫定能体谅。老兄,多费心了。”
说话之间,一个小盒子已经递过去,唐天喜入手一掂,就知里面放的是大黄鱼。拿人手软,眼下赵冠侯一方诸侯,自己委实没资格得罪他。再者一想,用意已知。赵冠侯以结婚为托词,还是不想进京去趟混水。
袁慰亭进京组阁,势必取代庆王而代之,一方是姐夫,一方是岳父,如果再有旗人以毓卿的面子来请求,难免治一经损一经。他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远离京师的角逐,也不失为一个态度。
唐天喜本就是个十分圆滑之人,笑着点头道:“侯爷放心,小的到了京里,知道怎么说。您到松江,可是听说孙帝象他们也要到松江,这……”
“唐兄放心,不是南北议和么,我去松江,自然不会破坏和平。至于孙帝象,他是个聪明人,也应该知道,什么该看的见,什么该看不见。我这次去只是结婚,不会破坏大局,请唐兄转告姐夫,一切只管放心就好。”
赵冠侯命令陆斌回山东的电报,昨天就已经发出,唐天喜此行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根据唐天喜的观察,赵冠侯目前并无异志,这支新近崛起的武力虽然强大,但依旧肯为袁慰亭所用。北洋五镇之间,依旧还会共进同退,步调一致。
对比与袁慰亭逐渐疏离,而与醇王府日渐接近的冯玉璋,有着明显的区别。且有这支强兵为震慑,冯玉璋也不敢违抗帅令,袁慰亭晚上,总算可以睡几个安稳觉。
唐天喜还没等到京,袁慰亭早已经接到电报,看到赵冠侯的电文之后,无可奈何地笑道:“冠侯当了大帅,却还是过去的脾气,为了女人,可以把什么都扔下。二话不说,带兵就去打江宁,又扔下部队,到松江办婚礼。陈冷荷这女人,看来也比的上当年的褒姒妲己了。”
袁慰亭的表弟张镇方笑道:“过年时,在洹上村见过她,确实是个颠倒众生的尤物,也难怪冠侯为她着迷。大英雄也难把美人关过,这倒也是寻常之事。他这次立下大功,咱们该如何酬功,对他的部队,又该怎么办,倒是个很废思量的事情。老庆有恃无恐,也是仗着外面有他女婿的这支强兵在,我们还是得小心敷衍着这位大佬才行。”
这几年间北洋孝敬庆王的金银如山,这次时事变迁,原本以为不用再卖这糊涂王爷的帐。可是现在,庆王依旧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庆王府门外,依旧车马盈门,上门拜访的人不减反增。
庆王本人面对袁慰亭的逼宫,毫无惧意。所倚仗的,除了过去的良好关系,师徒名义外,就是有这个女婿的数万精锐。为个妾室,他都可以兵临江宁,谁要是对庆王不利,这几万大兵必可进京勤王,兴师问罪。
袁慰亭原本对于第五镇的战斗力,也缺乏一个系统的观感,只知道其作战能力突出,为六镇之首。却不想其强到这种地步,一战就把江宁打下来,随即席卷东南,无人可制。现在又得到了水军的支持,力量更盛。
而且这一次出兵,第五镇实际是抗令,为赵冠侯自己的私人关系,违反袁慰亭的布置。军中没人出来唱反调,或是拒绝服从指挥。
陆斌本部一标,已经打进太原,在山西大发一笔横财,陆斌自己也在山西很有威风,不少士绅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他。论起威风气派,比之巡抚只强不弱,可是赵冠侯电报一到,陆斌部人马立刻打点行装,自路局调动车皮,返回山东。除在娘子关留下一支人马以外,居然对山西这北方第一富庶省份无片刻眷恋之心。
这说明整个山东的部队,已为赵冠侯所掌握,陆斌如果抗令,部队立刻就会解除他的职权。作为这支部队的老上司,袁慰亭的命令,已经不能直接在山东生效。
不管赵冠侯个人忠心几何,其在山东一地的声望及影响,已非袁慰亭所能比。北洋军除了旗人组成的第一镇外,又有一支部队,不为袁慰亭所制。
毓卿派仆人高进忠到第六镇,以重金收买吴定贞卫队长杀吴斩首一事,固然解了北洋兵后路断绝之危,却也让袁慰亭认识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固然旗人失势,不得人心,但是庆王这等长年掌握大权的大佬,在下面多少还是有些棋子可用。如毓卿这等人物,筹划的恐怕更多,其在其他几镇之内,也并非全无影响。
自己如今做的事,与吴定贞殊途同归,一样是旗人的眼中钉,却也得加以防范才行。赵冠侯的身份过去只能算是他的部下,或是一手提拔起来的棋子,现在的实力,足以与己分庭抗礼,对待他的态度上,也必须谨慎。
他思考片刻“大佬那里,不管有没有第五镇,咱门都该用心伺候,我们的大事,必须有个旗人出面。大佬的身份和辈分,都是极合适的人选。对这样的人,我们不能得罪。至于冠侯……他在松江只要不搞事,就一切都好。你去给仪绍发个电报,让他准备十万元送给冠侯,算是我送给他的贺礼。眼下大局为重,旗人之中,北府弟兄好对付,反倒是良辅和小恭王他们,总想要跟咱们作对。禁卫军并不足论,反倒是第五镇,多半是要被拿来当根救命稻草。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自己越不能乱了阵脚,否则一切努力,就白费了力气。”
张镇方点头道:“表兄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只是觉得冠侯的心,还是有点向着旗人,否则的话,也不用担心难以做人,躲着不见面。他既有实力,又有十格格的关系,将来,我怕是很难安排他。不管安排的高或低,都可能有变故,搞不好,又是第二个冯华甫。像是江宁,这是他打下来的地盘,可如果把江宁给他,其他人怎么看?”
袁慰亭道:“镇方,这一层,我已经想过了。十格格与他的关系,对他的助力极大,没有十格格,老佛爷是不会把一支新军交给他来编练,更谈不到放巡抚,开府一方的。但是这层关系,既是臂助,也是束缚,此时固然对他大有好处,将来却是他最大的一个破绽。天下苦女真人久以,一个格格做太太,注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防着他,生怕完颜氏卷土重来,黄龙旗又飘在紫禁城上。就为这一层,他就注定没有太大的发展,只有靠我庇护着,才能有自己一席之地。我用他,固然因为相信,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却也是相信,我可以控制的住他。”
他边说,边指了指地图“江宁,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是我们是一个团体,一如一个家庭,在大宅门里,大爷有本事,可以赚来大钱,二房、三房的子弟没有本领,养活不了自己。大房也得想办法,给其他几房想个活路,不能把赚来的银子,都放到自己口袋里。那样的话,就不叫一个家族了。这次的江宁,就算是个试金石,如果冠侯放不下,那就证明,大家早晚要分家,早分比晚分要好。如果他可以顾全大局,我也会对他有个交代。”
袁慰亭微微一笑“镇方,吩咐外头备车吧。”
“表哥,你这是要去?”
“去大佬那拜一拜,咱们的事,得抓紧办。世间之事,名正才能言顺,我们先有了名义,才能放开手脚去做事。否则下面的人,又凭什么听我们的?我给大佬准备了一份重礼,依我对大佬的了解,只要看到礼单,他就从心里高兴,到时候不要说让出内阁总办大臣的位置,就算是卖祖宗,他也肯。”
第五百零一章 香堂(上)
松江,陈宅之内。
陈耘卿听到女儿无恙归来之后,身体好转了不少,已经从医院接了出来。他这回心脏病犯的很厉害,从鬼门关里逃了条命出来,但精神体力,都已经远不如前,几不能视事。甚至来走路,都大为困难,只能坐在轮椅上,由下人推着行动。
陈冷荷推着轮椅,与父亲徜徉在后花园内,秋意已浓,草木凋零,陈家的院落里,倒是移植了不少海外作物,此时也有景可赏。
陈耘卿叹息道:“人老了,就没有用了。本以为自己还能再做几年,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小囡,在这个家里,爸爸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不但活着的时候要拖累你,将来如果我不在了,一家上下,也还要拖累你……”
“爸爸,你不要这么说,您从小到大最疼我,怎么会对不起我。您快点把身体养好,出山来帮我的忙,我就最开心了。”
陈耘卿摇摇头“陆兄去了,戴兄的情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们三个,用不了多久,就要到那边去做生意了。比起来,我们三兄弟里,我的运气最好,有你这么个听话出色的女儿。现在松江提起正元女子银行,都要挑一下大拇指,称一声好,我也算父凭女贵,借了你的光。”
“哪有啊……还不是爸爸积攒的人脉,我不过是继承了爸爸你的优良血统,外加上您留给我的好班底……”
“你就会讨我欢心,我留给你的,只有一个烂摊子,能把它经营的这么好,你自己的努力和本事,要占五成以上的因素。另外五成……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也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本来把你许配给戴兄的公子,就是知道你的志向,文辉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的为人,如果你们两个结合的话,他肯定不会要你做什么松江太太。”
陈冷荷扑哧一笑“文辉哥啊,我们两个从小在一起玩,回国的时候,我也喜欢找他一起吃饭。他人是很好啊,是个一等一的老实人,我还想把小小介绍给他,做他女朋友呢。可是要嫁他做丈夫,那还是算了,他太闷了,像个大木头。只会循规蹈矩,既不会想办法逗我开心,也不会制造浪漫,更不会骑着马举着手枪,对我说一句,是来接我回家的。爸爸,我告诉您一个小秘密,我现在真的是爱上他了,如果您现在做主要我嫁给文辉哥,我就再逃一次婚。”
陈耘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自己开心,就比什么都好,名分啊,外界的议论,都是没有必要理会的东西,不要被那些东西,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他对你很好,否则不会来松江和你补办婚礼,毕竟眼下的时局,对他这种身份来说,是该留守自己的地盘,看风色,选边站的时候。跟你来这里结婚,算是胡闹了。”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道:“小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大哥二哥能够出席你的婚礼,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陈冷荷的脸色僵了一下,但随后还是笑道:“我就知道,爸爸肯定是要有事跟我说。大哥二哥现在还在巡捕房?这帮人真是的,耳朵太不灵光了吧?我会跟赛二姐说,让她给巡捕房挂电话放人。至于冠侯那里,我来担保,他不会跟大哥二哥过不去的。”
陈耘卿生怕赵冠侯不放过自己的儿子,把人送到巡捕房,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保护。但是父子情分在,也不忍心让他们长期住在那种地方。
听到陈冷荷松口,他总算放了心,拍了拍冷荷的手“小囡,爸爸很感谢你的大度,至少在我这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你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相亲相爱,我心里就能好过一些。”
“爸爸你放心,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计较大哥二哥呢?”陈冷荷乖巧的一笑,“我们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我依旧是您的女儿,也依旧住在松江。结婚以后,冠侯就要回山东,我还要在这里经营银行,什么都不会变。您放心吧,冠侯再怎么凶,也是和外面人凶,对家里人,他就像只小绵羊一样听话。”
“那就好……他现在人在哪,晚上要他来家里吃饭。”
陈冷荷尴尬的笑了笑“那个……他啊,他在银行……和人谈事情。”
正元银行,董事长办公室内,属于陈冷荷的办公桌上的照片等陈设,都已经被扫落到了地毯上。只剩下简森与赵冠侯,紧紧纠缠在一起。
当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简森愤怒的抗议着“这不公平?她为什么有婚礼?难道因为她负责这个银行?不要忘了,银行里我也有股份,而且不管是从规模,还是从贡献上看,华比都比正元来得大。”
“从其他方向看,也是你比她大……”赵冠侯边说,手上不停,用着功夫。“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举办一个婚礼,保证规模更大,更气派……”
“你终于……终于答应给我婚礼了?”简森热情的回应着“好……我要……我要婚礼……要中国式的。我要坐轿子,戴盖头……”
当然,她这只是过过嘴瘾,她的未亡人身份不提,赵冠侯妻妾成群,也就注定两人之间,不可能有正式仪式。不过有了这个承诺,简森已经考虑着,什么时候以极隐秘的方式,举办一场小规模婚礼,算是实现自己一个愿望。一想到龙凤蜡烛,花轿吉服,她那本已经消散的热情,复又燃烧起来,战火重燃。
当两人再度从激动变为平静时,简森才喘息道:“陈冷荷女士侵吞了我的利益,我早晚要让她付出代价。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用从扬基要紧赶回来,参与对她的营救。”
“她欠你人情,这是不必质疑的事,就算她不认,我也要认。”赵冠侯点着头“至于婚礼,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想,将来你们所有人都会有婚礼。有大有小,但总归会有。可是有一样东西,保证是你有,她没有的。”
“什么?”
“山东的财政署理大权。在中国的官场上,现在勉强可以算布政使,但是未来的话,共合成立,布政使是不会再有了。应该是各省都设财政厅,负责一省的财务大权,我想把这个位置交给你,我的夫人,你愿意屈就么?”
“财政厅……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意义的岗位么?也就是说,你把你全省的经济命脉交给我?”
赵冠侯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我会给你派出一部分属员,协助你工作。毕竟你需要长期在国外,可是财政上的事,需要时时有人。我会安排一些人,负责日常庶务。但是最终的大权,会掌握在你手里。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太太,我信的过你。”
简森眼睛微微湿润了,经济为国家的命脉,地方上,同样谁掌握财政,谁就拿住了命门所在。饶是她这个在商场上见多识广的角色,也没见过,有谁肯把一省的财政大权拱手让出的事。心内既甜蜜又感动,动情地说道:
“不……我可以做你的顾问,但是名义上,你还是要委派一个中国人,这样对你的声誉有好处。我……我可能要再离开你一段时间,到比利时去处理物业。把我所有在比利时的不动产都处理掉,把那部分物产都换成贵重金属和有价证券,带到中国来。按你们的说法,叫做跟你过日子。”
以往两人算是彼此需要的关系,可是按她这种铺排,就成了破釜沉舟,再无退路。赵冠侯如果有负于她,她多半就会失去一切。赵冠侯看着她美丽的双眸,点头道:“你放心,你不负我,我也会对得起你。我绝对不会让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山东财政厅总顾问一职,虚位以待,舍你无他。”
“后悔我也不怕,如果有朝一日你欺骗了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为你牺牲。”
两人又缠绵一阵,简森才介绍着自己这次泰西之行。她是受赵冠侯委托,把旗人基金及卖地卖字画筹措到的款,到泰西去兑换成黄金运回山东。
这种大宗的贵重金属兑换,就只要简森这样身份的才能操持,饶是如此,过程里也颇有些不顺利,直到最后,扬基方面来了大定单,以大额黄金与其交割,让简森得以顺利完成任务。
“扬基人在疯狂的采购青霉素,而我,控制着青霉素的市场,他们只能讨好我,否则就得不到。所以,他们愿意帮我完成交易,也答应了我,用贵重金属支付货款的要求。上帝保佑,那些南方佬,他们甚至拿出了祖传的银制餐具,来交换青霉素。”
赵冠侯双眼闪光道:“这么说来,果然如同瑞恩斯坦的分析,扬基要内战了。”
简森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要感谢瑞恩斯坦,他的分析,让我提前规避了风险,避免了损失。所有对扬基的贷款都被叫停,所有交易都要现金,至少我不用承担风险。扬基的南方邦,不满意新上任总统制定的政策,认为是吸食南方的血液,去养活北方的工厂主。而扬基是个联邦制国家,所以那些南方州想要退出联邦,自己组建新正府。而不久前刚刚交卸总统职责的南方邦前总统阁下,在自己的任期内,利用职权,做了不少事,包括……把武器和资金运输到南方,这你应该最清楚。”
赵冠侯点头一笑“是啊,我确实很清楚,南方可以说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他们还有大批有战争经验的军人。包括吕宋战役里,大部分也是南方人。总统签署命令,让他们回国休整,实际就是为南方积蓄力量吧。”
“正是如此,与之对比,北方的动员力或许更强,工业能力也更出色。但是北方邦缺少有经验的士兵,大部分军官都没有过实战经验。这一次战斗,我想将是非常有趣的战争,至少我们的青霉素,在为我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两人越说越动情,眼看就又要重新发动白刃冲锋,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随即门推开一道缝,戴安妮从外面探进头来说道:“董事长来了……”随后见鬼似的关上房门,双手挡着眼睛跑向了盥洗室。
不等陈冷荷进屋,赵冠侯就迎了出去“你有事打个电话就好了,怎么还用跑。”
“还说,给办公室挂了好多电话,就是没人接。”陈冷荷没好气地说道,以她的聪明,自然可以想象的出不接电话的原因,以及自己办公室内狼狈的样子。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看,自己也乐得装傻。一把挽住丈夫的手臂“妈给我们炖了汤,陪我回去喝汤。”
等临出大门时,她挑衅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楼上,暗道:洋鬼子,松江是我的地盘,在这里,我不会输给你。
晚上的家宴气氛不错,陈家的两女双婿都被叫来一起吃饭,两个女婿则向赵冠侯推销着自己,希望他能为自己谋个前程。女眷桌里,陈母也擦着眼泪道:“小囡,你两个哥哥好可怜,你就发发善心,跟冠侯说一声,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已经知错了。”
晚饭正吃到一多半的时候,陈家的电话忽然响了,仆人接听之后,急忙来找赵冠侯,说是找他的。等到放下电话,赵冠侯笑着说道:“真是的,吃个饭都不稳当,领事馆有事情找我,不好意思,实在是推驳不开。冷荷,你穿好衣服,跟我一起去一下吧,领事夫人想见你。”
洋人相邀,不便推驳,冷荷也只好穿好外衣,挽着赵冠侯走出陈宅,试探着把父女之间的对话向赵冠侯复述。又说道:“我的立场,你是知道的,不单是大哥二哥,就是你山东关押的那些葛明党,我也不希望你真的杀掉他们。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可以不可以为了我……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放他们一马。”
赵冠侯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扶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等到马车跑起来之后,他才小声道:“刚才来电话的,根本不是领事,而是应燮丞。我带你去个地方,开开眼界,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第五百零二章 香堂(下)
马车一路远行,竟然出了公共租界,向松江郊区而去。比起租界的繁华,这里则是一片旷野,没有灯火,也看不到行人。
本来这里就算不上什么热闹地方,由于战争的关系,这里就变的更为荒凉,也更加危险。普通人晚上,是不敢到这里来的,四周只能听到扈从马队的马蹄声,偶尔顺着风,飘来几声野狗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陈冷荷心内有些发慌,紧抓着赵冠侯的胳膊说道:“亲爱的,你……你要带我去哪?”
“小傻瓜,跟我在一起还用怕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卖了。我带了马队护卫,怕什么?我就是带你去看个热闹,这热闹一般人可看不成,也就是我有这个面子。”他边说,边将西装的口子解开,下摆微微向里折了折,更显得古怪。
赵冠侯自然不会单身到松江,随身是带了霍虬的警卫营的,到陈家吃饭,门外也是一个哨站岗值班,此时全都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前行,倒是不怕遇到强人或是什么野兽。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陈冷荷还是觉得心里没底。等到马车停住,赵冠侯先跳下车,随即搀扶着陈冷荷下来。
陈冷荷下车后才看见,原来马车来到的是一处荒废的大宅,在大宅门口,站两个人各执一只气死风灯,烛光在秋风中如同鬼火,站在门首的两人,仿佛牛头马面,大宅如同冥府。
灯光在赵冠侯面前一照,随即照到陈冷荷脸上,执灯人顿时疑道:“这是?”
“她是我内人,空子。”
“小爷叔,今天晚上开香堂,一个空子怎么好进去?规矩要不要了?”
赵冠侯冷笑一声“眼看大金国都要完了,还抱着老规矩不放,是不行的。我今天来,就是说,规矩两字,已经讲不起了。我就是要带她进去看看的,让路。”
大宅内,一个人也在此时走出来,却是陈冷荷认识的应燮丞。他手上提着洋油灯,等看到是陈冷荷,回头骂道:
“特么的,眼睛瞎了是吧?这是大帅的太太,你们活腻了?再说这一案,她算半个苦主,也可以进的来,有什么麻烦,我去说。”随即在前引路,让两人进去,霍虬带了八名护兵随后而入,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应燮丞边走边道:“这忘八蛋躲在他卡佩租界一个姘头家里,还当我们找不到。开玩笑,我是干什么的,哪里会找不到他?卡佩租界黄探长,对这事也很帮忙,否则这家伙手下很来得,抓他还要费点手脚。”
“那我回头会答谢一下黄探长,用多少钱,他开价。”
陈冷荷小声道:“冠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今天,是我们漕帮开香堂,处置门槛里的叛徒。你虽然在外国留学,经多见广,但是这个你肯定没见过,我就带你来开眼了。再说,这个叛徒你也认识的,傅明楼!他出卖自己的师父,害了沈老大和品香老四的性命,也是他出卖你,害你被捉,这笔账是不是该算啊?来,我带你进去。”
走进院子,见上房门外,放着两只香炉,赵冠侯指道:“你看啊,右面的香炉,敬的是船上舵工,我们帮里叫做老官;左面香炉,供的是帮里的四少,石朱黄刘。”
他如同逛庙一样,为陈冷荷指点着,上房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人走出来,与赵冠侯见礼,做个请的手势,又对其他人道:“对不起,今天是我们漕帮的香堂,里面坐的,是帮里三老四少,外人请到厢房奉茶,等到香堂散了再招待几位贵宾。”
“这是我太太,这一案,与她有瓜葛,她必须进去。刘师兄,行个方便。”随即赵冠侯一整衣服,率先念道:“衣冠不敢忘前朝,仪注相传教尔曹;今日整襟来拜祖,何时重见汉宫袍。”说罢之后,领着陈冷荷直闯进去,那个男子竟是不敢拦,只能容其走入。
这处大宅,本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别院,已经荒废的久了。正中摆了张供桌,上面供着自达摩而至王降祖的漕帮十七位祖先,在房间里,坐着十几个高矮不等的男子,年纪最小的也在四十开外。正中一人,年龄已经过了八十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这些人不着马褂,也不穿坎肩,长袍的襟钮解开,衣襟尖角反折向内,辫子甩在胸前,右手握着辫梢。
陈冷荷认识其中一部分人,都是松江颇有名气的商贾,其中以米行和船运两道为主。内中有个五十几岁的光头男子,脸上满是横肉,双眼凶光四射,与陈冷荷目光一对,目光里的杀气,让陈冷荷的心里微微一颤,竟是有些害怕。
赵冠侯拉着她来到正中那位老人面前,恭敬的一礼,喊了一声“爷叔。”
那老人看看他,做个手势“你能来香堂很好,不过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家法就是杀人,带个女人进来,不好。”
“爷叔想必知道晚辈的用心,沈师兄过方了,她还要在松江做生意,总离不开三老四少照拂,带来见个面,免得以后有误会。”
“随你吧。”那老人看看陈冷荷“小丫头,我认识你老子,你也算是我的晚辈。今天你进来这里,算是坏了规矩,可是既然冠侯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记着我的话,开口洋盘闭口相,待会别说话,只看就好,后面去坐。”
赵冠侯拉着陈冷荷坐在第二排,饶是陈冷荷素来胆大,却也没见过这种如同教会仪式一样的场面,紧张的手足发凉,下意识的紧攥着赵冠侯的手。这时,那名姓刘的师兄走进来,悬起三张画像,她不认识,赵冠侯在她耳边道:
“这是帮里潘钱翁三祖画像,你看他们,长袍大袖,上怀不纽,下怀不扣,右手自握发辫。我们今天这样打扮,就是跟着这个来的。”
这时,那名刘师兄已经高声道:“祖传帮规十大条,越理反教法不饶!今天香堂遭警戒,若再犯法上铁锚。带傅明楼!”
几条大汉,自里间屋里提了只麻袋出来,将麻袋倒扣,浑身捆绑的结实,口内还塞着布团的傅明楼自麻袋里摔倒在地上。过去风流倜傥的华人探长,如今已经变的狼狈不堪,衣服多有破损,脸上也有淤伤,一看而知,受到过一番殴打。那个满脸横肉的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光棍犯法,自绑自杀,怎么还要动私刑?”
充当执事的师兄道:“赵师兄容禀,傅明楼有功夫,抓他的时候,他不肯服罪,反倒要出手反抗,所以没办法,只能弄成这样。”
漕帮之内,最重骨气,犯了帮规国法,就该自己束手就擒,等待发落。傅明楼顽抗,这外面让人感觉齿冷,那光头也就没了话说。赵冠候这时指着香堂左右供奉的两件刑具为陈冷荷介绍道:
“我们帮里的家法有二,左面的叫盘龙棍,三尺六寸长,一寸二分厚。右面的叫香板,也叫黄板,是樟木的。长二尺四寸,按一年二十四节气;宽四寸,按一年四节;厚五分,按五方。板上一面写护法,一面写违犯家规,打死不论。不过傅明楼欺师灭祖,手刃恩师,这棍,他是吃不到,直接就要吃刀。”
“吃刀?”陈冷荷虽然牢记开口洋盘的嘱咐,此时却依旧忍不住道:“他……他是为了葛明,不能按帮规说话吧……应该把他送到会审公廨,交法官处理……”
这时,香堂里,执事也已经把傅明楼嘴里的东西摘去,问他杀沈保生一事。傅明楼倒是不隐瞒,有问必答,毫不隐讳。
“没错,我是杀了我师父和小师母。但是你们可以去师父家看看,我把我的洋楼卖了,所有钱都留给了师母,足够她度日。师父的丧事,也是我一力担承。杀恩师,是为了公义,不是为了私利,师父掌握着水道,不肯帮葛明党运枪炮子药,相反要跟官府的水师合作,这是与我们漕帮反金复宋的帮规所抵触之处,因此我才出手……”
正中坐的老人,是沈保升的师父曹鼎修,此时怒道:“一派胡言!帮中十大帮规,第一条如犯叛逆罪者,捆在铁锚上烧死,第二条,不准蔑视前人。你连犯两条帮规,还有什么话说?”
那名光头忽然道:“爷叔,您先消消气。傅明楼弑师,这是没得说的,可是,要说帮规,那我也要问一句。帮规第九条,不准开闸流水,这是不是规条?那今天开香堂,有人带空子进来,这难道不是开闸流水,这又怎么说?”
陈冷荷见他瞪向自己,虽然害怕,但是丈夫在旁,总是胆子大些,莫名其妙的哼道:“什么开闸流水?我可没干过放洪水的事情。”她这话一说,一干看客都有些无可奈何,把目光盯向赵冠侯。
赵冠侯笑道:“开闸放水,是说把帮里的机密泄露给空子。比如带你进香堂,让你知道香堂怎么回事,这就是开闸放水,论规矩,一样要死。跟傅明楼一样。”
那光头男子点点头“赵帅果然是懂规矩的,那我就问一句,这怎么算?”
赵冠侯拉着陈冷荷起身,一直来到傅明楼面前,看了他几眼“咱们一起在品香楼喝过花酒,没想到,今天搞成这样子。你师父帮官府,实际是帮我的忙,你干葛明,是坍我的台。当然,这不是问题,可是你帮外人抓我的太太,这就是问题了。陈无为的小船,可以躲开洋人的水巡,是你的力量吧?”
傅明楼点点头,又看看陈冷荷“小阿婶,对不起。你是读洋书的人,最懂得道理,我的苦衷,你一定可以明白。国家国家,先国后家,为了国家,我连性命都可以丢掉,帮规门派,也就顾忌不到了。我无意害你,只是为了帮陈都督。”
陈冷荷见他被打的极惨,脸上青紫处处,口角流血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拉拉赵冠侯的胳膊“你给他求个情,不要讲杀,送到监狱里,判个终身监禁就好了。”
赵冠侯没有理她,而是对光头道:“范高头,我带我太太来,就因为她是这一案的苦主。傅明楼被抓,是我的力量,他躲在卡佩租界,王法很难办他。是我用了十根金条在道上悬赏,所以才把他带来这里开香堂。这金条里,有五根是报答沈老大兄弟之情,有五根,是为我的太太出气。他帮人抓我的太太,我就要他的脑袋,这就是道理。堂口规矩,也非一成不变。只说不许带空子进香堂这条,起因是咱们漕帮中,本就有反金复宋的宗旨,香堂开放,又少不了人命。为官府听到风声,所关非细,老祖为了保住弟子门人,所以定下这规矩。可是如今,大金国已如风中残烛,造反的事,也早有人干过了,用不了几天,孙帝象就要到松江来自立门户,做这事也就用不得怕人。至于说杀人,也要分是谁杀,比如说我杀人,就不怕谁来查!”
那名光头,就是在松江道上,极有凶名的范高头,与沈保升素来不对。其做的是黑白两件大生意,黑的是烟白的是盐,华洋两界都在捉他,所以很少公开场合露面。
今天开香堂,是门里大事,不得不来,而这一案的幕后主使,是他的弟子陈无为。如果牵连起来,范高头自己少不得也要牵扯在内。是以他是想把香堂搅开,搞成个不了之局。把官司变成糊涂案,自己也就开脱了。
没想到赵冠侯把自己带人进香堂的事给洗掉,看样子,也不打算放过傅明楼,他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赵爵帅,您是朝廷封的一等侯,当然厉了。你若是用王法杀傅明楼,当此官,行此礼,我们也无话说。可你摆这个香堂,惊动来三老四少,却又带个空子进来,这就让我想不明白,难道是拿我们这些人来白相?”
赵冠侯一笑“为什么带冷荷进来,道理其实很简单。冷荷经营银行、轮船公司,以后少不了跟各位爷叔兄弟打交道,若是不曾见过面,大水冲了龙王庙,到时候谁都不高兴。今天见个面,就算是都认识了,从现在开始,希望各位约束自己的弟子门生。与正元合作的,大家一起发财,如果缺钱用,直接开口,漕帮弟子,一切好商量。如果想动歪脑筋的,傅明楼就是榜样!”
样字出口之际,赵冠侯自腰间猛的抽出一把手枪,二话不说,对准傅明楼就扣下了扳机。
第五百零三章 敲山震虎
几位漕帮的三老四少,还不等明白过来,就只听几声枪响,随后地上已经是一摊鲜血。陈冷荷经历过江宁之战,杀人的事见的多了,自己也开枪打过人,倒是强忍住没有尖叫出声,但是手也紧紧抓着赵冠侯的胳膊。
香堂内的人,现在已经明白,赵冠侯今天开香堂,并不是真的要用家法门规,处理傅明楼这个门内叛徒。而是借这么个机会,给自己的女人扎台型,撑场面。这种安排,确实是不大把几位漕帮头目放在眼里,没有给足他们面子。况且香堂杀人,自有执事下令,赵冠侯随便开枪,这眼里,显然是没有这个香堂了。
几位老大的目光,都落在了曹鼎修这,只要他一声吩咐,众人拂袖而去,这个香堂,也就成个不了了之的局面。曹鼎修也知,在场之中,以自己辈分最大,就是不管帮务多年,此时却也必须开口。他咳嗽两声
“列位,听老朽说几句。今天在此的,有松江九帮的同门,也有浙江二十一帮,江苏二十一帮赶香堂的同道,整个东南漕帮,上的去台面的老少,都在这里。有一些话,正好可以说个清楚。傅明楼,是我门里的不肖子孙,欺师灭祖,罪不容诛。可惜,他犯下弑师大罪之后,靠着天下大乱的当子,竟是不能制他,说起来,着实丢丑。多亏冠侯出面,拿下此贼,开了香堂,才保全了我们松江九帮的脸面,也让家法可以传下去,这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也是个天大的人情,老朽先要说一声谢。”
他这话一说,等于是表明立场,几位老江湖心里有数,曹鼎修多半不会出来,指责赵冠侯。但是光棍好做,过门难逃,这一桩事体如何了结,就要看曹鼎修了。
只听他又说道:“不提门槛,再提松江。之前橡皮股票的事,三老四少全都知道,不少人的身家,也都压在了里面。老朽只说我自己,半生积蓄,都存在钱庄里,钱庄吃倒帐,一辈子的积蓄,就都化了流水。咱们门槛里的人,银子水里来汤里去,天天家里不开十几桌闲饭,如何过得去。若是没了银子,眨眼就要坍台。不说我自己,就说松江市面上,多少门槛里的人,衣食无着,倾家荡产。那时候松江是个什么样子,本帮弟兄都还有个印象。多亏冠侯与陈小姐办山东正元,收拾坏帐,又在松江搞善堂,才让松江的父老乡亲有了一口饭吃,我们门槛里的弟兄,也因此得救,这又是一桩人情。”
一旁,一名礼字辈的也说道:“爷叔说的是,我那点铺子,现在还有正元四成的股份。如果不是靠正元贷款,哪里撑的到现在。”
“是啊,我的几个门生子,都在正元的善堂里吃过粥。靠着这一口粥,才把那一关渡过去,这事办的,着实作兴。”
松江九帮的人,受惠于陈冷荷的极多,曹鼎修一开口,立刻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曹鼎修接着说道:
“陈小姐确实不在门槛里,但是要论起跟咱们帮里的交情,可着实不远。当年高宗皇帝可以在杭州孝祖,一样进了漕帮的香堂,赏下一根盘龙棍。按他的资历,连带毛僧都不算,又怎么能进的了香堂?可是最后,不还是点了头?规矩不假,但也要开情势。如今的天下要变了,再守着老规矩不放,就比我这个老东西还要顽固了。我们只说一件事,卡佩租界的总探长黄麻皮,他本身就是个空子,可是在卡佩租界罩码头开山门,收了许多弟子门人,还跟咱们门槛里的人论交情,这又算个什么规矩了?”
他所说的黄麻皮,是眼下松江新崛起的道上大佬,资历虽然不值一提,可是力量很大。在场各位漕帮首领,若说可以惹的起他的,却也不多。曹鼎修朝陈冷荷招招手
“陈小姐,你过来,给我磕一个头,就算是我曹某关山门的弟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门槛里的人,虽然门槛里,没有收女弟子的规矩,但是万事都有开头。现在国家不也是在讲什么共合,立宪,女子学堂么?我也赶个时髦,就收一个女的关门弟子,谁如果敢欺负你,就是与老夫为敌,松江九帮,几千门生,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这个过门打的,让范高头措手不及,居然曹鼎修临阵收徒,这一来,陈冷荷也算是门槛中人。固然论资格还不够带毛僧的级别,可是进香堂,也勉强可以交代下去。有金高宗赏盘龙棍事件在先,若说她进香堂不行,则前祖之事,又如何分说?
再者,眼下松江城内,虽然表面宣布中立,可第五镇的力量依旧占绝对优势。瑞恩斯坦撤回山东,城内仍有一名他的副官汉森带领两百洋兵留守。并在租界内设有一个招兵处,专门招纳合适的洋兵,带回山东。
城内,还驻扎有北洋军一个营,公开理由为维护松江秩序,必须匪徒滋事,实际上,这个营加上赵冠侯的警卫营,足以控制从前线回来的那些徒手兵。
陈冷荷自己则财大气粗,有着雄厚的资本力量,在场众位漕帮大佬,或经营店面,或搞水运,或是吃私饭。但是不管哪一行,都与银行少不了关系,与船运公司,也少不了联系。如果能和陈冷荷成为同门,对他们来说,也并不见得是坏事。
是以曹鼎修一说,浙江方面一位赶香堂的兴字辈老头子立刻赞成“曹师兄这事做的好,这个引见师我就来当。我们浙江,有一位鉴湖女侠秋竞雄,骑马带刀,还教练三军,松江再有一个女人做礼字辈,我看可为一段佳话。”
众人一起来贺,范高头被晾在了一边,至于被击毙的傅明楼,就没人理睬。陈冷荷也明白过来,赵冠侯带自己来的目的,也在于此。他不能在松江长驻,为了避免未来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先给她伸好后脚。把关系和自己的立场阐明,谁如果再动陈冷荷的脑筋,就要掂量一下后果再说。
陈冷荷看了一眼赵冠侯,见他朝自己点一点头,就知道是示意自己顺势而为。她固然对这种帮会没有丝毫好感,却也知道其力量之大,对于自己银行的发展有重大的干系,于自己丈夫的落场势也有关。只好强打个过门,过来做势磕头。
浙江那位帮里尊称为高三太爷的引师高祥太,不等陈冷荷跪实,就一摆手“不必了。现在是新时代,新规矩,磕头就免了,只要你记得有我这么个引见师就好。”他边说边摘下手上一串十八子手串递到陈冷荷面前
“这串十八罗汉,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戴着它,浙江门槛里的人,都晓得你是我的门生,谁敢对你无理,就是对我这个老头子无理,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份礼物格外有分量,也看的出,高三太爷对于陈冷荷,并不是普通的敷衍场面,而是真正为她撑腰了。几位老大一时都没明白,何以近年来很少过问世事的高三太爷,会突然表现的这么积极。只听他已经接着说道:
“曹师兄,今天既然你出来,我正好借这个香堂,说几句话。门槛里的事门槛里了,门槛外头的事,若是牵连到门槛里,也要讲讲清楚。光棍犯法,自绑自杀。傅明楼已经伏法,陈无为几时到堂?他先杀陶骏保,后杀陶成翰。镇江陶家,不但是光复会,也有我门下的弟子门人,我也要问一问,这件事该怎么交代。”
说着话,高五太爷的目光,已经落在范高头脸上。陈无为是拜他的门墙,这便是摆明车马,兴师问罪了。
众人顿悟,高三太爷不是看陈冷荷顺眼,而是要借着结交她,来借助赵冠侯的力量来对付范高头。毕竟范高头手下很有些亡命之徒,如果铁心抗衡,高三太爷未必吃的下他。但是加上赵冠侯和他手下的兵,情形就要颠倒过来。
范高头也知,香堂里没有翻脸开杀的规矩,再者,光棍不逃过门,嘴上永远不能服软。一抱拳
“爷叔,无为是我的学生子,他惹下的麻烦,自然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承担起来。不过他现在不是在江湖上打混,而是在葛明军里做事,杀人,或许为的是公事,而不是私怨,这种事,就不能拿门槛里的规矩来追他。总之,我先去把他传来,与爷叔当面分说清楚,有什么话,把它讲开,爷叔意下如何?”
“闲话一句!”曹鼎修接过话头“阿宝,你是礼字辈的,我这个做爷叔的,不好以大压小。但是随便杀门槛里的人,也不能没有个交代,希望你言而有信,把你的学生子带来,大家有什么话当面讲开。否则,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他又朝赵冠侯道:“既然弑师犯上的叛徒已经伏法,今天的香堂可以散了。老朽晚年,又收个关山门的学生,这是件大喜事,三天之后,在老正兴,我摆酒席,请各位老少吃饭,请大家给我一点面子,一定要到场。冠侯你也要来。”
等到从香堂出来,夜已经很深,上了马车之后,赵冠侯拥着陈冷荷道:“困不困,困了就在我怀里睡一会,到了地方我抱你下去。拜师这事,倒是曹老随机应变,倒也真亏他老江湖,门槛精,反应的真快。今天这个过门,必须要打,但是也不是说,要你做个女白相。只为有这么个关系,再遇到帮里的人,就好说话,找门槛里的人做事也方便。你做这个生意,总是离不了黑白两道的帮衬,巡捕房那边,有二姐帮你,现在松江临时都督又是我结拜二哥,自然没什么关系。但是有些事,却是巡捕房干涉不到的,就只能通过门槛里的力量解决。沈老大一走,你这方面就吃亏了,有了曹老爷子今天收徒弟的事,将来就好办的多。”
“我……我明白。”陈冷荷将头靠在他肩上“如果今天这个过门打不过去,你又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讲不通道理,就只好讲拳头了。我带了一个哨的兵来,杀光他们不费力气。范高头以为自己凶的不得了,却不知,连他身边的保镖,我都已经伸进手去了。这帮人啊,上不起台面,但是搅混水的本事是有的。对他们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能太当回事,总要掌握一个度。像是你这次受执,就是这帮人做的事,我将来不能在松江保护你,不留下几只棋子,我又怎么能放心的走。”
“那你今天在香堂里杀人,也是为了我?通过带我进香堂,又拔枪杀人,告诉他们,你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不管是帮中尊长,还是同门兄弟,凡是招惹了我的,你都照杀不误,任何人出来讲情,也是没用的。”
“聪明。”赵冠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是这个意思。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像你这样既漂亮又有钱的,不知道多少人在打你的念头。今天闹一闹香堂,就是让他们自己心里有数,敢动我女人主意的,我不管是谁,都杀给他看!”
陈冷荷冰雪聪明,弦外之音,不言已明,今天这场杀鸡儆猴,实际并不仅限于漕帮弟子。
现在关在监狱里的,除了陈家两兄弟,还有李大卫。孟思远并没有按陈无为的吩咐处决李大卫,决定将其交给司法审讯,由法律来解决问题。
赵冠侯对于李大卫与自己曾经交往过的事并非心无芥蒂,由于对李有恨,对自己两个兄长也就看法不好。答应放人,是看在自己面子上,但是这种杀法,显然也是给他们打预防针。
赵冠侯的手在她的身上逡巡着“巡捕房那边,电话我已经打过去了,等明天天一亮,人就可以回家。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每个人都有机会,但是机会不一样,他们已经把机会浪费完了。为了他们着想,让他们学聪明一点,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我懂……你相信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下次再也不会了,即使是孙先生找我贷款,我也要他带着担保,到银行里来谈。”
“聪明。我就知道,我的好太太,肯定是能够理解我的苦衷的。像是这次提兵下东南,如果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这种事,咱们谁都不想的。所以,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心知,这一次赵冠侯的情面算是给足了,自己两个兄长和他终归隔阂太深,没办法像父亲想的一样一家人和和气气,只能尽力避免见面,少生事端。
不知从几时开始,她发现自己思考问题时,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小家庭,而非是父兄。猜出丈夫心意之后,想的是拉开距离,而不是找赵冠侯吵架,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或许,这就是父亲说过的幸福吧?她蜷缩在赵冠侯怀里,渐渐闭上眼睛睡去,脸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第五百零四章 和议
次日两人刚到了银行,就有客人上门,来的是赵冠侯的旧相识,唐仪绍。两人在关外一起共过事,私交算是半好不坏,又是留学扬基的学生,作派见识更接近于洋派,与赵冠侯算是志趣相投。
两人一见面,唐仪绍先是从护书里,取了一张支票出来“这里有十万元金洋,是容庵为二位婚事,送的贺仪。”
赵冠侯也不客气,将支票接过来交给冷荷,随后问道:“现在两下里情势如何?”
“还能怎么样呢?本来江宁那一路,是一记重锤,江宁易主,半壁江山震动,朝廷也要寝食不安。可是冠侯你一怒为红颜,提虎狼之兵南下,一战克江宁,复夺镇江、扬州,泰州、盐城,东南局势自乱而转定,葛明军的情形就大为不妙。陆斌一标戡乱于山西,差一点就要打进陕西去。陕西起事的民军,战斗力并不算多强,装备极差。甘军自董五星死后,大多溃散为匪。这次与民军共同起事,却并非为了葛明,纯粹为了自己发财,烧杀抢掠,军纪极劣。陕西地处贫瘠,粮匮饷乏,想要打出关中,是很困难的事。关外,张雨亭驱逐了葛明军,东三省目前还在朝廷掌握之下,北方不至于大乱。南方虽然从两广、福建开来援军,但是想要战胜北洋两军怕是不容易。整个的局势,就是对峙,我这次来,就是等孙帝象到松江之后,谈一个和平之道,这场仗,不能打下去了。”
唐仪绍是广州人,与孙帝象是同乡,有这份乡谊在,说话比较方便。其次,他在扬基留学,立场上比较倾向于扬基,与扬基的公使领事都很谈的来,也有洋人的力量可以凭借。
他叹了口气“洋人已经发出照会,决定组建一个调停团,督促两方停火罢兵,实现和平。从他们的口风中,已经可以听出来,他们没打算帮着金国,最理想的方案,莫过于划江而治。一个中国,分成两个,洋人左袒右护,可以从中渔利,从我们身上吸血割肉。我辈身为炎黄子孙,不管如何不肖,也不能卖了自己祖宗的家产,让外人看笑话。所以我这次来议和,就是希望孙先生以国家民族为念,停止武力对抗,在洋人对我们的内政过多干涉以前,实现国家的一统,结束对立状态。”
赵冠侯点点头“唐兄所见着实高明,不过,这事怕是不大好谈。葛明军虽然输的很厉害,但是目前还掌握着东南财富膏腴之地,又有几省援军。云南那面,我们北洋的力量被彻底排挤了出来,他们那的都督蔡锋,听说是个很有雄心之人。得陇望蜀,一路发兵取贵州,又派出一支人马取四川,颇有一番成事的格局。若是云贵川三省为其所有,与我们势不两立,也着实是个硬对头。”
“不然,自来云南那里的情形,就离不开卡佩人的影响。没有卡佩的支持,他们连军火都很为难,就不要提其他。而且云贵都不算富饶省份,军饷很困难,蔡某人再怎么本事,也跳不出洋人的干预。卡佩现在并不希望东方太过混乱,那样不利于他们在华利益。这次主持南北和谈的是阿尔比昂公使朱尔典,他与项城和你的关系都不差,这件事上,肯定是帮着我们,不会帮着云南。再说,洋人现在,自己也不稳当,若是拿出大笔军火支持蔡锋,我看也是有心无力。”
赵冠侯道:“怎么,洋人那里出了问题?”
“这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事实,但是根据我对洋人的了解,起码有七成把握。”唐仪绍很有些自信“冠侯还记得,松江那条花旗船爆炸事件吧?后来我听说,那条船之所以炸的这么凶,不是炸蛋厉害,是那条船上悄悄夹带了不少军火。结果炸蛋炸到了军火,就搞成那样。扬基的报社访员很厉害,把这件事查探到了眉目,在报纸上刊登,在扬基国内,据说闹起很大风波。他们现在的总统是北方人,与南方各邦的利益有冲突。南北两方剑拔弩张,很有可能要动刀兵。扬基一旦内战,整个泰西都会受到影响,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们肯定是先保自己,再管别人的闲事,所以不大可能支持蔡锋动武。不过也正是因为泰西有事,我才希望我们的和谈能够早点有结果,越拖,对我们越不利。”
陈冷荷问道:“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们身边,有两个很不招人喜欢的邻居。”唐仪绍比画了一下方向“这两个恶邻,都在觊觎我们的后花园,我们的产业,我们的田地商号。过去,列强的力量大,他们不敢胡作非为,怕引起公议。如果列强自顾不暇,他们再对我们下手,我们就很难抵挡了。这个时候,必须要团结起来,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才能挣出个活命来。如果到了现在,还要彼此争斗,那恶邻打进来,我们还有什么力量招架。”
赵冠侯笑而不语,知道唐仪绍话里,实际暗含指责自己兵取江宁,对葛明军损害太过。如果葛明军衰弱到不能制衡大金的地步,袁慰亭的计划也要受影响,难以按他想的那样顺利接收权柄。
陈冷荷则赞成唐仪绍的意见“这好比病人,有了病的时候,自然要保养身体,身体强壮了,才能把病魔驱除出去。如果在生病的时候,还要让自己身体吃亏受累,病就很难养好。这个道理,我确实明白,可是,具体怎么谈法,唐先生可有方略?”
“有。这个方略,其实还是冠侯当初向项城提过的。葛明党此次起事,事发仓促,略无准备。武昌之义,兴中会出力无多,主力是光复会,劝黎黄坡为都督的,则是地方立宪派的领军人物。及后东南各省起义之中,松江算是兴中会的根基之地,浙江,则是光复会的基本地盘。其他各省,光复会所占的力量也很大,非目前兴中会能比。一个人借钱开店,生意做的多红火,本钱也是别人的,我们直接就把他的财东掌握在手里,事情还有什么不好谈的?”
赵冠侯笑道:“怎么,光复会跟唐兄接头了?”
这话本是机密,可是唐仪绍没有隐瞒的意思。
“算是吧,是他们主动联络的我,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南北冲突。与兴中会理念不同,光复会事实上,还是希望葛明能够少流血,最好是不流血的。再者,立宪派都是地方士绅,自己的基业都在这里。兵凶战险,一旦兵火涂炭,难免家财受损,基业不保。云南援贵州,贵州成了云南的附属之地,复援四川,则蜀督亦位置不保。两广福建的援军一到,第一个慌的,就是江、浙两省的人。是以他们也自愿意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江苏的程全德、张殿撰、浙江汤寿扬,都已经向慰亭输诚,愿意支持南北和议,并且公开拒绝两粤及福建的部队入境。不过,我们最该感谢的,还是陈无为。要不是他连杀二陶,光复会,又怎么会主动跟我接触?”
唐仪绍脸上笑容更盛,“昨天听说冠侯和浙江的人,已经有了些接触?他们希望我们可以支持光复会制裁凶手,我已经答应了。但是我在南方无拳无勇,有心无力。具体到落实层面,还要冠侯你帮一点忙。”
“帮忙倒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要知道,他们要制裁的是谁。到底要杀多少人,他们才能满意。”
“陈无为人头一颗,万事可定。”唐仪绍知道,松江临时都督孟思远,与赵冠侯有金兰结义的交情在,为防误会,先行说明。
“光复会虽然以暗杀出名,但是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也不会牵连与事情不相干的人。陈无为这个罪魁祸首,肯定是不能放过,至于其他人,就是杀害陶成翰的具体杀手,光复会自己会派人处理。只要我们能够提供一些方便,他们就感激不尽。”
陈无为目前虽然下落不明,但根据赵冠侯掌握的一些情报,他应该是由刘富彪保护,藏在卡佩租界。光复会想要暗杀,但是却不能带枪弹进租界,这就需要地方上的力量支持。乃至杀人之后的善后,也需要大有力量的人转圜,这找赵冠侯,倒是最为合适。
他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南北和议,停止战争,这对于国家民族都是一件大有裨益之事。但是不知道,战后又该怎么处理两下的关系?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唐仪绍道:“这我已经想过了,孙帝象的看法,我是支持的。唯今之计,要想强国,必要效法泰西,其中最为先进的模式,莫过于共合体制。选出总统,总礼,下设议会。司法、军事、财政三权分立,彼此不能干涉。总统的权力受议会控制,总办则为总统之下的第一负责人。大家互相牵制,不能一家独大,所有人都需要对议员负责,议员对选民负责,层层负责,同参共议,这个国家才能扫除积弊,重振国威!”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身道:“冠侯你看,限制中国发展的最大影响,就是各国对于我们的控制,稍有改动,必会触及洋人利益,随后就会招来洋人的报复。我们最后,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做洋人控制下的傀儡、奴隶。可是现在是个机会,一旦泰西开战,我们就可以趁机发展自己的国家,等到他们战争结束,我们把国家也搞出起色,亦可于国际之内占一席位,不用仰人鼻息,这是自办洋务以来,所有人的追求。我们试验了一个又一个的办法,现在,终于找到了一条最正确的路,接下来,只要走下去就对了。”
赵冠侯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只笑着点头“但愿如此。光复会的事,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谈。在卡佩租界动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昨天抓傅明楼,是靠黄探长帮忙,要办掉陈无为,可不那么容易,我尽力而为。南北和议的事,我不参与,我的婚礼,唐兄可一定要来。”
“这是自然。”
等到将人送出银行,陈冷荷的玉脸也微微泛红抓着赵冠侯的手道:“亲爱的,我想跟你支一笔钱。”
“干什么?”
“捐献给葛明军正府。既然南北要和谈了,接下来,肯定是要裁减军队。士兵裁汰,必然要发给遣散费用,我想捐一些钱,帮助正府来解决士兵遣散问题。顺带,也给自己扬名,让士兵们知道我陈冷荷三个字。”
“发给士兵,这我倒确实没意见。毕竟在江宁,这些人里,有一些人还保护过你,应该给他们一些遣散费。但是你扬名的目的是?”
“参选啊。”陈冷荷理直气壮道:“孙先生在海外发表演说时,曾经说过男女平权,要给女性参与正直的权力,女人可以当议员,还可以选总统。我难道就不能参选?就算当一个普通议员,也可以为民请命,监督正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样?”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真成了议员,国会会议,议题探讨必不可免。到时候周围都是男人,赵冠侯如果吃醋,这事情确实不好办。
赵冠侯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如果想参选,我肯定支持你。但是你所想的事,按我想来,多半是办不到的。孙帝象答应了什么,跟他能做到什么,总归是两回事。你要是不信,我们到时候看就好了。总之,你捐款我不反对,至于参选……我劝你暂时别报太大信心。”
他说的语焉不详,陈冷荷的心里,就蒙上了一丝阴影,总觉得还是赵冠侯不能脱出桎梏,太看重男女之别。可是考虑到现在社会风气如此,自己总归是他的太太,还是要顺他的心意,就只好把不快压在了心里。
到了下午,一通电话打过来,赵冠侯听了几句,放下电话并没有说什么。陈冷荷问起,他也只是一笑,随即就预备着婚礼的事。
眨眼之间,三天时间已到,曹鼎修收关门女弟子的宴会如期召开。自漕帮立帮以来,虽然有白相人嫂嫂,但都是因夫而在帮,女子入门槛,这还是破题第一遭。加上陈冷荷美如天仙的名号,是早就传出去的,是以不单是当日香堂里的老少皆至,一些好事的白相人也特意赶场来这里看美人,看热闹。
陈冷荷今天穿了一身丝制顾绣袄裤,干净利落,倒也有几分英气,颇有些江湖儿女的派头。等到见面行礼,一切从简,只是走个过场,就转入一间单独雅间里去,等到开席之后,再每桌敬酒一杯,算是彼此打照面,以后免得不识。
高三太爷等到陈冷荷离开,四下张望,手上的一对铁胆揉的叮当做响。“赵阿宝说是要给我一个交代,却不知道交代到哪里去,这种辰光,也不来打个招呼,倒真是一如他往日,目中无人!”
赵冠侯在旁听了之后,微微一笑“爷叔,这您倒是错怪了他,范高头已经来了,来人!请范高头。”
外面侍卫的勤务兵一连价喊下去,时间不长,两条大汉捧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从外走入。托盘上盖有一个银制圆盖,仿佛是番菜里的烤乳猪。
这一席是首席,高三太爷,曹鼎修等人俱都在坐,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直到赵冠侯又喊了一声“请范高头说话。”一名大汉,猛的掀开圆盖,几人都朝托盘里望去。
只见一颗怒目圆睁的光头,在托盘之内滚动,血犹未干。
第五百零五章 善缘
能够在漕帮里混到一方之雄的白相人,自然不避刀枪杀伐,见到人头,也不至于怕。可是全无防范之间,一颗人头在眼前乱滚,尤其那一双怒目之中充满愤怒与不甘的样子,饶是老江湖,也不由心内一惊。
曹鼎修好在礼佛多年,涵养功夫到家,面色不变,只是拈髯的手猛的收紧,将心爱的银髯生生拽几根。
“这……这是?”
赵冠侯若无其事“没什么,既然他说他徒弟惹出来的事,他这个做师父的担,那就要他担了。陈无为绑架我的女人,是正犯,我自然要他拿命来抵!今天当着各位老少,赵某把话放在这里,他与我的过节是死过节,非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能了结清楚。我先解决他师父,算是给他个警告,用不了多久,就要他的头也跟他师父凑一对。来人!把这个盘子端到其他桌上,让各位兄弟看一看,算是给高三叔出口气。”
范高头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在江湖上的人缘算不上多好,不至于有人为他出头打抱不平。但是他手上着实了得,也有一批极为可靠的部下,长枪短枪俱全,与洋人的缉私队都驳过火。
像这种狠人,无声无息被解决,让人不由从心里,对于赵冠侯的力量感到恐惧。乃至于陈冷荷换好了衣服再出现时,白相人看美人的心思都淡了,敬酒之时,也没人敢说一句笑话。生怕是哪句话不当,出门就要被乱枪打死。
消息传的很快,等到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孟思远特意将赵冠侯请进了都督府。他这个临时都督坐的实际很憋屈,首先手上没有兵,部队都被缴械,少数武装卫队他又掌握不住。维持治安全靠松江李书平的商团武装,以及忠诚度十分可疑的警查部队。
其次,就是手里没钱。自前线返回松江的部队有几千人,日常军饷大成问题。虽然阿尔比昂恢复了与松江的贸易,解除封锁,但是松江的经济形势,并不能马上恢复。海关的关税,也依旧掌握在阿尔比昂人手中,不肯做出移交。
之前瑞恩斯坦席卷松江时,把江南制造局几乎连根拔起运回山东,除此以外,又在市面上大肆采购一番。由于其支付现金,商人愿意交易,李书平也没有立场阻拦。等到孟思远上任之后,松江的物资紧张,物价日高,部队军饷不济,颇有些不稳态势。
两兄弟见面之后,赵冠侯忍不住道:“二哥,我看你这都督当的,还不如在山东办工厂时松心。二嫂好歹是正元的经理,可以挪一笔钱,给你救急。”
邹秀荣摇头道:“正因为我是经理,所以这种事不能做,我带了头,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多大的银行,都会被这样的蛀虫啃光。虽然艰难,我们总还可以尽量维持。不过最近,恐怕真要向正元贷款才行了。”
赵冠侯略一琢磨“建国?”
“没错,就是为了建国。虽然孙先生厉行节约,不事奢靡。但是建立共合国,这是一件大事,必要的开支是省不了的。各省代表,已经陆续到了松江,我们总要尽地主之谊,进行必要的招待,这部分招待费,我怕是也只能先借贷。”
孟思远苦笑两声“好在我可以用松江的财政收入进行担保,相信冷荷也会答应贷款的事。总数,总要有三十万上下才行。”
赵冠侯摇摇头“你报少了。没有五十万,你这事是办不漂亮的。二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既然坐了松江都督,就没有随便下来的道理。你和孙帝象虽然没见过,但你替他维持局面,这个功劳在这里,谁也抹不去。再者,你要是能帮他把事情做好,他也要对你进行酬庸。说一句弟兄之间的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等到天下太平,松江这里做三年都督,足够你开三十年工厂的收入。我借给你五十万,不怕你还不起,有钱有人,保证你把场面办的漂亮,人脉也替他建立起来。做人就是这样,你帮我我帮你,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好生活。我提醒你一句,你光招待代表没有用,代表到时候捧谁的场,你可要想想清楚。”
孟思远道:“我是个商人,不是个正客,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当什么松江都督。这个位置,是无为让给我坐的,不是我想坐的。将来,我总要交出去。至于为共合国献一份力量,这是我个人的理想,与利益无关。即使让我做都督,我也不会把这看做是敛财的工具。我的理想从没有变过,功成身退,等到共合体制建立之后,我就辞去所有公职,回到家乡振兴工业。所以,为我个人铺场面的事,我就不想了,我们只谈为孙先生谋划。”
“为孙帝象谋划,你也得想办法争取一些人脉。这几天,我住在公共租界,也见过一些代表。他们去什么地方去的多?惜阴书舍!那里是赵凤冒的物业,赵凤冒是张香帅生前极为倚重的夫子,与张蹇张殿撰共同办这书舍。到了里面,有上好的大土抽,有大菜吃,每天给会乐里发局票几十张。全部费用,由赵夫子代办,你觉得,他会支持孙帝象?”
孟思远面色一沉“胡闹!这是胡闹!现在的局势败坏如此,这些代表怎么能……”
“二哥,这就是人心,大家提着脑袋打天下为的什么,不就是为的这一刻。你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就改弦更张。眼下的情形很明白,虽然北洋军占先手,但是南北讲和,是必然之局,大家都有数,仗打完了。到了论功行赏,吃喝玩乐的时候。松江是兴中会的基本盘,立国,又是兴中会自己提出来的。如果在这里搞国会,最后兴中会反倒输给光复会,陈无为到时候怕是只能学扶桑人,切腹自尽才行。要想赢,就只能学着别人,让代表们吃好喝好玩好,到时候,孙帝象一来,包准他成事。”
邹秀荣微笑道:“老四你这不是倒袁慰亭的台?”
“谈不到,在松江,或许孙帝象可以当总统。但是最后这个国家,还是袁慰亭说了算。愿意让他为世界第二华盛顿的话都说了,难道说了不算?再说,现在的情形,也容不得孙先生说了不算吧?”
一室无言。
邹秀荣见孟思远不说话,她开口道:“老四,二嫂支持你的看法,五十万我借了。我以我的名义签字贷款,以我名下的土地,和在山东第二纺织厂的股份以及在正元的未来工资为担保,如果不能按时归还,我就把全部身家填进去。”
京城。
整个京城,已经为肃杀的秋意与寒冷的东风所笼罩,天空中云朵堆积如同铅块,天地之间,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醇王府内,小戏台上,一出逍遥津正唱到了要紧的地方,老生在上面声情并茂的唱着“欺寡人好一似墙倒人推……”
醇王在下面摇头晃脑的打着节拍,六王承洵则指着台上道:“看看,这皇上多可怜。一朝人王地主啊,让个曹操给挤兑成什么样了。待会善一唱一出击鼓骂曹,可得好好骂骂那个奸臣!”
在坐的除了北府三兄弟,另有十几名亲贵宗室,乃至于向来与醇王明争暗斗不休的小恭王濮伟,也在席中。他冷哼一声
“光骂,那有用么?弥衡骂了半天,也没把曹操骂下一块肉去,他是手中缺少杀人的刀。可是这有刀的,主动把刀把子给了别人,这又怪谁去?”
承涛心知,这是濮伟怪自己把禁卫军的兵权交给了冯玉璋,连忙解释道:“良贲臣跟我说了,冯华甫和袁项城分道扬镳,不是过去的交情了。把禁卫军交给他,保证可以放心,他们两人离心离德,内部早晚要火并,这叫个什么来着……二虎争食,对,就是二虎争食。”
“七爷,这兵权交出去,他还能收回来么?刀都快压到脖子上了,就别提什么二虎不二虎了。这只虎要吃人,那只虎,一样要吃人。本初弄了只拱卫军保护紫禁城,那些士兵都是从北洋里选出来的,一水都是汉人,一个旗人都没有。带兵的官,我扫听过了,是本初的干儿子。华甫带着咱的禁卫军,驻到了西苑里,这就是您说的二虎?”
承涛被驳的哑口无言,但又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当日袁慰亭上本,以国难当头为理由,上本请亲贵领兵亲临前线,以振奋三军士气。
不过只言片语,立即就吓的承涛上了请病开缺的奏折。这件事说来自然叫人心生鄙夷,可是连吴定贞这种大将都能被手下割了首级,端方兄弟被戮,他承涛又长了几个脑袋,敢督这个师?
他思考片刻之后,只好推卸责任道:“这事说到底,都怪老庆。要不是他保举本初,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他是罪魁祸首!现在,兵权被骗去了,内阁也成立了,他弄个弼德院院长来当,咱们几个都没了差事,这事提起来就叫人窝火!”
“窝火?窝火的事还在后头呢,你看看台上的皇上窝火不窝火,一会曹操带着兵进来斩宫杀院,斩杀二位殿下,那不是更窝火?我跟您说,这曹操一得势,可不光欺君,还要压臣呢,那些个刘氏宗亲,一个也别想好!”
小恭王的话,在宗室里颇引起一番骚动,有人问道:“王爷,那按您的意思,该怎么办?咱……咱往哪跑?”
“哪也没到哪,怎么就光想着跑了,咱得跟他们干!”濮伟虽然是小辈,但是勇于任事,颇有些威望,也不大把北府兄弟这三个长辈放在眼里,直言不讳。
“现在,国家怕是已经很难维持了,好在可以退一步,学习扶桑、普鲁士、阿尔比昂,搞君主立宪。实际上,泰西各大强国里,搞君主立宪的,总是比搞共合的多。咱们现在,只要保住君主立宪,虚君实相,万岁的名位就能保住,只要万岁能保住,各位同僚将来,就都有个指望。”
他这话言而未尽,显然是在暗指,只要天子仍在,就有恢复帝制,再建立完颜江山的希望。再者,只要天子在,宗室就在,至少自己的利益都能受到保护。
承泽问道:“恭王,那按你说,我们该怎么争取君主立宪?”
“那还用说,组档啊!现在不是说开党禁么,许他们成立这个档,那个档,凭什么不许我们组?我在这说一句,咱们在坐的有一位算一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组建一个咱完颜氏自己的党。不要外人,就光要咱们旗人,只为旗人谋个出路,不能让葛明军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个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宗室党!”
“对,宗室党!这个名字不错,都是咱宗室,没有外人,大家都是亲戚,也好说话,保证是一条心。恭王,您就是咱宗室党的党魁!”
七言八语之间,一干失意宗室那逐渐消沉的意志,复又昂扬起来,就连承洵承涛兄弟,也全都参与到讨论之中。承沣却一捂肚子,脸上颇有些痛苦“我这个肚子啊,一准是刚才吃的鲜货不干净,告假!”
他快步离开坐位,并没有奔向五谷轮回地,而是直接去了内宅。内宅里,福子正在收拾着一个个首饰匣子,又打点了许多包裹。见他进来,冷笑道:
“怎么着,不在外头跟他们聊了?聊会多好啊,说不定啊,聊着聊着,就把奸臣除了,把天下安定了,你就又能是监国摄政王,不用在藩邸待着了。”
承沣做个手势,将房中帮着拾掇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带上房门,满脸赔笑道:“福晋,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老六老七,我这脑子明白着呢,知道他们想那事都是妄想。可是这江山是咱儿子的,从我这,不能先打了退堂鼓,否则别人怎么往上冲啊。我不是找个机会,就回来陪你了么?怎么样,家当收拾的如何了?”
福子得意的一扬头“笑话,也不看看是谁上手的。要指望张文治,咱就得喝西北风。我把府上的钱,都存到了四恒吃利息,又买了宗室基金,就算是现在要咱搬出王府,到山东之后,大哥也能把咱一家照顾的好好的,你什么都不用怕。”
第五百零六章 蹒跚起步
醇王连挑大指“好福晋,我就是佩服你这个,真有远见,打从咱儿子一登基,你就留着后路呢。可是……可是这话是有一条,这江山是咱儿子的江山,别人能跑,咱要是跑,就不合适了吧?这将来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再说,万一小恭王把立宪的事弄成了……”
福子的笑脸陡然变的阴沉起来,柳眉一挑“怎么着,我的王爷,您又活动心眼了?那行啊,您在京城待着,我一个人去山东投奔我大哥去,到时候看咱们谁后悔!你也不想想,小恭王能干成点什么?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连咱儿子的宫外,都驻着拱卫军,人家一声令下,说不定就炮打紫禁城了,我跟你说,我昨晚上做梦的时候,就梦见仁儿哭着喊着要额娘……”福子一边说,一边抽出手帕,擦着眼泪,声音也变的哽咽起来。
承沣连忙讨好“福晋,我这不就是这么一说么,你怎么还急上了。你放心,吓死袁慰亭,他也不敢炮打宫禁。”
“我知道,他不敢。谁都难免有走麦城的时候,他今天敢弑君,就不怕明天他的部下也学他么?可是,下面那些丘八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尤其大头兵穷怕了,天天守着紫禁城,想着里面的大富贵,难免有人动什么坏心,这也不得不防。咱们现在是早点把事情安定下来,就早一点安生,越拖,对咱儿子越不利。若是两年前,你们说立宪,我第一个赞成。可是现在再说立宪……王爷请想,换您是项城,您能答应么?”
承沣考虑片刻,猛一跺足“这事是我想差了,当初不该逼迫项城太甚,否则就不至于有今日之局了。可是……可是老祖宗的大好江山,不能败在咱们手里,要不然,到下面跟祖宗怎么交代。再说这么大的产业,还有咱的儿子,说扔就扔,就去山东?这……这也太难听了。”
他在房间里来回转着,一如落入陷阱中,无力脱身的野兽。良久之后,忽然想起什么,拉着福子的手
“福晋,你能不能给赵冠侯拍个电报。只要他带着第五镇加第二协来勤王,把袁慰亭抓起来。我……我保他!内阁总办大臣的位置由他坐,再封他个王爷!对,就是王爷。我豁出去了,只要他能答应,我立刻进宫请旨,就算破坏祖宗家法也顾不上,封他世袭罔替的异姓王,把山东给他做封地。再把十格格的名字,补进宗人府,参用荣寿大长公主的先例,加封和硕公主,赐他做平妻。将来,只要我们有的东西,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他说的咬牙切齿,显然已是破釜沉舟才下的决心,可是福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动,只带着一种近似于戏谑的笑容,看着自己的丈夫。
“看不出来,王爷还够大方的,又是封王,又是公主做平妻的。这条件,不算不优厚,当初曾文正灭长毛,挽狂澜于际倒,也不见有此封赏。按说,他就该感恩戴德,鞠躬尽瘁。可是有一节,你早干什么去了!”
她的脸色又变的难看且愤怒起来,被老婆收拾怕了的承沣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护着头脸,生怕下一刻,就是那戴着甲套的手给自己脸上留一道葡萄架的痕迹。
却听福子怒道:“老佛爷一归天,你们哥几个就想着害人,害的就是我的恩公。当时我怎么说的,你们有人听么?现在想起来了,要指望着人家救驾,我说一句实话,晚了!现在你让我去求人,我拉不下这个脸,也张不了这个口,我跟你们哥们不一样,我得要脸!大哥看在我死去阿玛的份上,能给我们留口饭吃,就已经是极大的人情,让他带兵勤王,亏你们是怎么想来的,你想想看,他能不能来?”
承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不管他当初的安排有多少道理或苦衷,在如今这个结果面前,都显的苍白无力。山东事实上已经既不奉调也不听宣,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那里有一份宗室基金,可以给人留一条后路。
联想之前老庆典当田地、店面的时候,自己还曾笑话过他,甚至去趁火打劫的压价收购,觉得占了大便宜。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吃了大亏,他是早就留好了后路,预备着一走了之。相反,自己手上的现钱,可是远不比庆王,就算是想把府上田地店面变现,仓促之间,也万不能够。
他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哀求着自己的妻子“福晋,你就看在咱夫妻一场的份上,想点办法吧。”
“办法,我想过了。有我哥哥的面子在,袁慰亭不会对我们催逼过甚,最后总能留条路走。你也学聪明点,别跟着小恭王瞎闹,我这句话放在这,现在的局势,他这么闹,早晚非吃大苦头不可。”
等到晚饭的时候,承沣的胃口很差,三两口就吃不下去,脑子里来回闪动的画面,都是戏台上那作威作福的曹操,和窝囊受气的汉献帝。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现在这个袁曹操,又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些宗室,山东的路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管家张文治,拿了一份报纸神色慌张的走进来。“王爷、这是租界里临时发的特刊,松江的消息……”
“拿来吧,总不至于更坏。”承沣伸手接过报纸,他能读洋文,读报无碍。只见头版位置,刊登着一张照片,标题则是“孙帝象于松江宣誓,就职中华皿国临时正府总统,改纪元为皿国元年……”
报纸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血直落在照片上,将孙帝象的头像都掩盖了。
松江。教堂之内,乐声阵阵,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
不管赵冠侯如何不开眼,也不会把婚礼和松江临时正府成立放在一天进行,是以,还是等到孙帝象宣誓就职之后,自己才在松江办婚事。上次的婚礼虽然也够排场,但是陈冷荷自己却是绑着塞到花轿里,一路扔进了房间。这次是真正穿着洁白婚纱,由父亲亲手交到了赵冠侯手中。固然早已鸳梦同谐,但是直到有了这个仪式,她才觉得真正算是与赵冠侯成了夫妻。
婚礼现场是赵冠侯布置的,四处放满了正元所投资产业的产品,如陈冷荷戴的,是正元旗下金楼的首饰,娘家的宾客,穿的是顾绣的衣服,乃至用的酒,都是正元投资酒坊所提供的佳酿。
这种婚礼加广告植入的方式,是现在商人所想不到的,效果自然非同凡响,不管是各国领事,还是漕帮白相人,都不住的夸奖,心里也都认可着这些产品的质量。
这次婚礼来的客人极多,包括居住在租界里的逃跑官员,租界总领事,漕帮白相人以及商团的代表。新成立的正府,也派了代表前来,各省的葛明代表,来的也不在少数。
冠盖云集,非富即贵,新郎新娘亦是仪表非凡,惹人羡慕。担任伴娘的杜小小忍不住两眼放光,拉着身旁的戴安妮道:“安妮姐,你看他们多般配。冷荷姐姐真是好人好报,找到这么个好丈夫。我的婚礼,如果能赶上这个婚礼一半,我就开心了。”
戴安妮知道她正与自己的兄长在接触,微笑道:“小小,你不要这么想啊,我哥哥人很好的。只要两个人相爱,婚礼是否气派,首饰是否贵重,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虽然在安慰着小小,心里却在哀叹,本来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第的,可是现在……趁人不备,她悄悄抬起手,擦去难以抑制的眼泪。
新郎挽着新娘,来到神父面前,与此同时,松江监狱里,牢房门被打开,一个头上裹着黑色布袋的犯人,被狱警交到了行刑队手里。沉重的铁镣,摩擦地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陈冷荷,你愿意嫁给眼前这位先生么?不管贫穷……”神父手拿圣经,看着眼前的新人例行公事发问。
“犯人李大卫,罪证确凿,判处死刑!”军官拿着一张判决书,例行公事的宣读。
“新郎,你可以亲稳新娘了。”赵冠侯拥住了冷荷的腰,轻轻的低下头。
“准备!”十几名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头低下去,四片唇紧紧贴合在一起,没有腼腆,没有拒绝,陈冷荷以洋派的大胆作风,热情的回应着丈夫。她心中想的唯一一点就是:从现在开始,自己和他,已经彻底分不开了。
枪声响起,硝烟弥漫之中,死尸倒地。收尸者将死尸无情的拖走,准备拉到公共义地掩埋,属于他的,就只有一领芦席。
都督府已经改成了总统府,虽然上空飘扬的是五色旗,但是总统办公室的墙上,则悬挂着大号的清天白日旗。其形制,与扶桑旭日旗颇有些类似,但是多了一道红色,总可以区分开。
办公室内,被视为华夏救星,整个天朝,希望的葛明首领,以十六对一优势,当选为临时大总统的孙帝象于办公桌后坐着。他的身形并不十分高大,相貌上,亦算不上出奇。从威风和神气的角度看,长年奔走于各国,善于演讲筹款的他,论气派是不能与长年为官的袁慰亭相比的。可是,即使是最为桀骜不驯的凶徒或是兵痞,在这个男人面前时,都会不自觉的整理站姿,俯首帖耳。
此时此刻,他所代表的,并非是个人,而是百万里山河,数百兆生灵,这等威势,并非是官威或是其他威风所能比拟的。在清天白日的掩映之中,单薄身形巍峨如山,让人不自觉的把呼吸的声音放轻,仿佛面对的是一头巨龙,任何不经意间的放肆,都将让自己粉身碎骨。
在他对面,一个消瘦的身影,一件长衫,肩上缠着绷带,三角绷带吊着胳膊的,正是最近被光复会四处寻找,欲杀之而后快的陈无为。这位我行我素的杨梅都督,此刻却如小学生一样恭顺,平日里的洒脱不羁,消失的无影无踪。
孙帝象问道:“李大卫的死刑,已经执行了?”
“是的,刚刚完成了最后的程序。他一死,跟陈冷荷的过节,算是彻底掀开。她是个很支持葛明的女性,没了这个芥蒂,未来的葛明正府,与正元之间,就容易打交道了。”
“大卫难免要受点委屈。”
“先生,为了干葛明,大家可以牺牲性命,委屈就更算不了什么。他接下来要到云南去工作,正元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云南。新正府成立,举步维艰,最为困难者莫过于筹饷。眼下我们控制的省份有限,财力不济,和正元建立友好的关系,对于解决财政压力的帮助非常大。大卫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他该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孙帝象道:“无为,与他比起来,其实是你的委屈更大。光复会的人,虽然口头上承诺不搞暴力袭击,但是,却没表示放弃对你的加害,你在松江,依旧不安全。我想,你最好搭船去香港。”
“不,如果我一去香港,先生帮我的事,难免走漏消息,未来与光复会之间就很难相处。无为论将略不如长捷,论筹款不如靖江兄,惟有一颗忠心,还有就是胆子大,不怕死。光复会现在的立场,就已经很可疑,辜炳麟宣称葛明军兴,葛明党消,分明是在指我们。如果矛盾不能够得到化解,我担心他们会彻底倒向袁慰亭一边。”
这次的会议,虽然召开的比较顺利,但是光复会在里面的表现,孙帝象心里也很清楚。之前就搞了一出双包案,松江任命黄长捷担任葛明军大元帅,武汉方面居然公然抗令,以黎黄坡为大元帅,黄长捷为副元帅,最后结局是将黄长捷驱逐到了松江。这次在张园召开国会,又有人表示,应该按照约定,只建立皿国,而不选总统,虚位以待慰亭。
发表这些言论的,是地方上有力量的士绅,而背后怂恿的,就是光复会的力量。孙帝象当然知道,如果这种矛盾继续扩大下去,整个葛明的力量,恐怕就要四分五裂。可是想要维持这个关系,就要牺牲眼前这位忠实的部下,这却也是他万难决断之事。
陈无为倒是不在意“干葛明,为的就是救国救民,不是自己升官发财。只要最后能让中国得救,我的牺牲就有价值。从先生干葛明到今天,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又失去了多少战友。我陈无为愿意追随那些同伴的脚步,为葛明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停顿片刻,又道:“在香港,我人地两生,非但不能成为先生的助力,反倒会成为累赘。只有留在松江,我还有一点用。我的师父虽然被做掉了,可是他的人脉还在,我的同门还在。我在地面上,还是有点力量,有点面子的人,为工作奔走,有着别人不能企及的条件。最近我在谈一件事,如果成功的话,可以为葛明募集一笔经费,有了这笔经费,和北方那位袁项城谈判时,就可以多一分底气。这个天下,是我们用生命换来的,不能就这么拱手让出去,这个总统如果袁慰亭做,我们那些同志,就白白牺牲了。”
第五百零七章 藩篱
孙帝象看看身后的清天白日旗,眼神很有些复杂。“最早的时候,我、少白、小园、礼暇四个人,一没有钱,二没有枪,四个人在房间里,就想着要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当时我们是在香港,觉得不用担心,谈的很大声,也不肯关门。从附近路过的人,都能听到我们喊推翻帝制,打倒金国,驱逐鞑虏什么的,人家那时候给我们起绰号,叫我们做四大寇。在后来,金国的密探知道了,害的我们没房子住。我们就只好来到街上,从口头起义,到事实起义。从那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离开我,为了干葛明而捐躯。这面旗,就是浩东设计的,他的才干在我之上,比我更适合做领导者。广州起义失败,他为了掩护大家,慷慨就义。这面旗上的红色,就是烈士的鲜血。现在葛明总算取得了胜利的希望,这面旗帜飘扬在中国的各个行省上,既实现了我们的理想,浩东兄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没想到,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办不到,现在它只能在我的办公室里,陪着我这个临时总统而已。”
陈无为心知,孙帝象来时,虽然受到各界的一致欢迎,乃至他那句我并未带来军饷武器,只带来葛明之精神,获得如雷掌声。但只可一时,不可一世,等到精神的力量用完,现实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这次葛明虽然取得巨大成功,但是孙帝象所募的捐款,却实在太少了。
这并不是说孙帝象无能,他的筹款能力,整个兴中会也是有口皆碑。像是身为南浔四象之一的张靖江,不惜卖掉了卡佩的一处店面,为其提供经费,这都是孙帝象个人强大的人格魅力所争取而来。
但问题是人算不如天算,泰西情势陡变,扬基战云密布,南北两邦已经有开战的可能。大量的资金被用于战争筹备,对于华人的资金流动,卡的也就格外的紧,想要筹款比过去困难许多。再有就是之前失败的起义,将海外倾向于葛明的华人财富耗费过多,以至财力枯竭,难以为继。
扶桑方面,虽然有大财阀与兴中会交情深厚,兴中会里,也不缺乏扶桑浪人作为同志。可是阿尔比昂介入之后,扶桑财阀方面也必须低调谨慎一些,倘若提供大量资金为阿尔比昂察觉,自身也会陷入危机之中。明哲保身,葛明党人能获得的经费,就更为有限。
无饷则无权,没有足够的经费,兴中会的发言力难免大打折扣,争论国旗上,最后还是以五色旗战胜了清天白日旗。隐藏在国旗之后的,却是葛明军内部,各股势力之间的争斗。
孙帝象长叹一声“我们华人在海外被人看不起,并不单纯是因为国家弱小,我们自己也有问题,就是不够团结。人在异乡,本该守望相助,团结一致,才有可能争取自己的权益。结果大家都拿乡亲当作敌人来防范,彼此之间互相防范、陷害,为了实现个人野心,甚至不惜倒向洋人。洋人见此,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不会保障我们的权益。国外如是,国内亦如是,葛明还远远谈不到成功,已经开始内部争权夺利,这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陈无为道:“先生,所以无为以为,要想要国家富强,首先就要让所有的力量朝一处使,不能把力量浪费在内耗上。要想力量往一起使,就要有一个强人作为首领,除了先生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承担这个重担。光复会的人,想要篡夺葛明果实,我就只好杀了他们。有人说二陶无辜,我考虑的,却并非无辜或有罪,而是他们既然做了首领,想要争夺这个位置,那他们就是有罪。这不是一个司法问题,而是一个立场问题。当然,光复会的人对此不会答应,所以,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后果,无为留下与他们周旋,先生则抓紧时间,把各方的力量整合起来,与北军再度周旋,我们绝对不能向北军低头。”
“当今天下,金人已失其鹿,有希望问鼎至尊者有三人。先生自是其一,袁项城复居其一,再有一人,就是山东赵冠侯。他与洋人交好,又有正元为臂助,如果狠心做儿皇帝,几千万洋债也借的出。可是三人之中,以他复辟的可能性最高。无为斗胆,请陈冷荷的财神,将鲁军引至江宁。这一战,虽然我们输了江宁,可是赵冠侯不要天下要美人,也注定落下个不能为大事的评价。我们输了江宁,他输了江山,这笔账倒也算不上谁亏。”
孙帝象道:“大家都在期待袁慰亭反正,我对这个人,却并不敢信任。他的经历和他的一贯表现,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会支持民住自有的人。如果把国家交到他的手里,很可能是我们推翻了一个皇帝,又重新扶植了一个皇帝,那就与葛明的初衷南辕北辙。但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我们拒绝这个皇帝了。”
陈无为摇摇头“也不尽然。虽然葛明的力量受到很大打击,但是袁某也未必就一定能笑到最后。以先生之人望,只要登高一呼,必有各方豪杰愿为先生马前效死。百万之师,须臾可得。而袁慰亭所能倚重者,无非北洋六镇,其中第一镇为旗人,不堪一战,其余五镇,山东第五镇自成系统,袁未必敢用。以我百万义勇,对他四镇北洋,胜负犹在五五之数,我们不一定会输。”
孙帝象无奈的一笑“确实不一定会输,但是也肯定不会赢。在中国这个范围内,我可能赢了袁慰亭,但是从世界角度上看,那我肯定就输了。扬基一旦开战,泰西的力量都会牵扯进去,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规模前所未有的血腥战斗。一旦泰西于中国的影响减弱,扶桑和铁勒,必然会趁机出来生乱,我们赢了政局,却输了国家。让无数大好男儿的生命牺牲在内战上,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做。我宁可让出这个总统,也不会为了保住这个位子,而牺牲掉整个国家的利益。”
他又说道:“我会向光复会的人,做最后的交涉,希望他们可以放弃对你的加害。我相信,肯定可以和他们取得最后的和解,你这段时间减少外出,直到确定安全之后,再行动。松江的都督,还是你的。思远夫妻,我会带他们到新正府供职,思远不是一个做都督的人,留在这个位子上,对谁都没好处。这里是我们的根基之地,我还是愿意交给一个有能力,也靠的住人来管。”
一语之褒,胜于华衮。陈无为面上微微泛红,起身行礼“无为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将以生命捍卫共合!”
“不必发誓,坐下说话。”孙帝象笑着指了指桌上,唐仪绍的名刺“我在和他谈,在未来的新正府使用什么政体。我说过,可以让袁慰亭做总统,却没说过,不设总里。这是卡佩的体制,在总统与内阁之间,增设一名总里。如果说总统是一头猛虎,则参政两院,就是笼子,使总统不能为所欲为。而且,他这个总统不能在京城坐,只能到江宁坐。江宁为南京,一样是帝都,在南京坐总统,并无程序上的障碍。可是袁氏的根基在北洋,一旦到了南京,与北洋呼应不灵,一如猛虎失去爪牙。试想,一只猛虎,失去了爪牙,又被关进了笼子里,又怎么能伤人呢?比起大张旗鼓的打虎,这种处理方法,是不是更适合我们眼下这个国家?”
“自小站练兵到百日变法,我国每经一次大的变动,袁慰亭必得到一次好处。乃至于我们这次葛明,也被他看做攫取个人权力的契机。我们的同志,在他眼里,则是向金国交涉的筹码。这些东西我看的出,可是没有办法。客观上,我们的力量实在不足以硬撼北洋,就只能采取一些妥协手段。但是,袁慰亭只是个旧派官吏,没有新式的思想与知识。在真正的内阁制度中,我们依靠法律、体制、民心为藩篱,不管是共合体制,还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都可以实现。”
陈无为听的不住点头“先生高见,无为微末之才,不及先生所学万分之一。如此安排,袁氏不管是否有野心,都不能对葛明造成妨害,我们的大计总是可成的。”
“不错,洋人想要看我们内战,看我们分裂,趁机削弱我们。我们却不能上洋人的当,等到南北议和之后,完颜氏的异族统治将彻底终结,我们这个黑暗了几百年的国家,终于,可以看见光亮了。”
陈无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忍不住高呼道:“追随先生,共合万岁!”
赵冠侯的新宅之内,陈冷荷依偎在赵冠侯怀里,颇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婚礼,为什么不能有属于自己的蜜月?现在松江,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战争结束,民生需要恢复,各项建设都要展开。有你帮助我,我们正元肯定能大有作为……”
“没有我,你也一样能大有作为。”赵冠侯抚着她的头发,感受着那如上等丝绸一般的柔顺“该铺的路,我也给你铺平了,只差最后一步,就是浙江的光复会。他们在浙江很有力量,江湖上和地方士绅中,都极有影响,我卖一个交情给他们,他们以后也会报答你,正元在东南扩展业务就方便的多。”
“你……你是指陈无为?”
赵冠侯恩了一声“李大卫被枪毙那事,他们做的不漂亮,虽然二哥说确定是被枪毙了,可是我没看见死尸,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问题。再者说,李大卫不能顶陈无为的缸,他是主使,他不死,我这口气不能出,所以一定要除他。你以后要在松江做生意,我直接下杀手,影响不大好,不过我设了个局,交给光复会的人动手,只要他们人不是太蠢,陈无为就逃不掉。至于善后方面,我也安排好了路子。光复会欠我个大人情,又为着以后的交情,肯定会卖面子给你,在松江,你只管放开手脚,保证没人敢找你麻烦。谁敢惹你,我就再带兵来,杀了他!”
赵冠侯留在松江的部队,已经陆续乘火车返回山东,赵冠侯身边只留了一个警卫营,现在确实该到了走的时候。陈冷荷也知再留无用,她本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就也不再强留。只是问道:“你说唐仪绍把事情搞糟了,怎么讲?南北和议,莫非还有变故?”
“南北和议没什么变故,老唐自己就难说了,他办事办的太毛躁了。孙帝象就职大总统,袁慰亭又当如何?他总不成是做大善人,把江山拱手施舍给孙帝象吧?现在的局势北强于南,这是谁也没法否认的事实,如果继续打下去,固然北方会付出很重的代价,但是南方肯定会输。城下之盟,自当力强者胜。孙帝象做了这个总统,袁慰亭心里能高兴才怪。老唐身为北方特使,不为袁力争,出发点固然是希望南北早日和平一统,不计较名位。可是不计较名位,袁慰亭吃多了撑的才出山。唐兄这个人,本事是有的,可惜做事太洋派,总是从公的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私,你不要学他。先把人放在前面,自己才不至于挨棒子,连这都想不明白,他这回准栽个大跟头。”
“再说这个临时约法,是个什么东西,从法学角度上,也是一塌糊涂,将来有的麻烦。我回头也饶不了老唐。”
“那我今后怎么跟皿国正府接触,以什么立场对待呢?”
“当然是商人立场,他搞他的葛明,你做你的生意,彼此互不来往。我个人是不希望你搅和到葛明里的,第一危险,第二赔钱。但是如果你非想做,我也不拦你。二嫂那边的五十万,你记到我帐上,她虽然说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抵押,话说说就算了,不要真信,走个过场,我回头用自己的钱补上就好。葛明党为了干葛明,大多搞的自己倾家荡产。孙帝象的兄长,本来是个很有名气的富翁,结果为了帮弟弟干葛明,破产了。黄长捷的家产,也都搭在葛明里。我不学他们,不做那样的蠢事,我也不希望你做。人生一世,荣华富贵,穷光蛋圣人我不当。正元的目的,是为山东搞银子,给士兵搞军饷的。当然,如果你想帮忙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陈冷荷笑了几声“我在阿尔比昂读书的时候,确实想过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支持葛明。前几天你带我去参加那个张园国会的时候,我也非常兴奋,曾经,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见孙先生,跟他握手说话,请他给我签名。与他一起谈葛明的道理,向他请教怎么才能救国家。可是等到真见到他的面之后,却觉得他只是个很出色的人杰,而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神而明之的形象。那时候,我也就明白了,我把他神化了。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看的。在神坛上,自然焚香膜拜,可是等他到了人间,脚踏凡尘,我们看他也就是个人,那种敬畏也就没了。侧头看看你,觉得还是自己的丈夫最棒。所以就按你说的,以客户的方式对待,按照商业模式运做,不会做他们的财神,也不做他们的敌人。”
“学聪明了,不愧是我的好太太。”赵冠侯哈哈大笑中,一翻身,复又将她压在身下“你这话说的我很感动呢,来,就让你看看,你丈夫有多棒!”
前往京城的花车,除了赵冠侯、陈冷荷之外,孟思远夫妻,也全都在内。一如赵冠侯所料,全权代表唐仪绍,在袁慰亭那里碰了个极大的钉子。其通过了临时国会组织法,却不被袁慰亭所承认,认定唐仪绍的签字无效。
唐仪绍的靠山主要是扬基人,可是扬基内战即将爆发,无力东顾,其身后支持的人一去,说话就没了分量。自己签字的东西不被认可,颜面大失,继续谈下去,就没了面皮,一怒之下,干脆来个摔纱帽,发电辞职。
袁慰亭立即批准,同时要求南方临时正府派人到京城来谈判。伍廷方作为南方临时正府的外交部长,乃是当年章桐幕府中的人物,论身份资历出身,都在袁慰亭之上,并不愿意买一个假秀才的帐,反倒要袁慰亭亲到松江来谈。
随后,段芝泉、冯玉璋等四十八名北洋将领联名发电,誓死捍卫君主立宪政体,凡有与之为敌者,北洋将校必将共讨之。原本停战的北军,重新进行了动员。年关岁末,南北客商正在往来密集之时,铁路竟被阻断。北军扣车赶人,劫留车皮,预备南征,局势几乎不可收拾。
事情僵在这里,就只能由公开谈判,变成幕后谈判。强弱分明,主动上门勾兑的,就只能是南方的正府,孟思远夫妻,就是此次秘密谈判的代表。
火车承载着和平的希望,驶向帝国的心脏,京城之内,各方力量也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为自己争取着出路。各方势力的代表,频繁出没,乃至于挂着葛明党招牌的机构,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街上,不用担心抓捕。
扶桑、铁勒,都已经开始进行战争动员,而在胶州湾,一支普鲁士的舰队自本土抵达。一名美貌与英武并存的少女,登上码头放眼四望,心内暗自想着:我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你看到我会不会感到很高兴呢?我的骑士。
第五百零八章 江山谁主(上)
赵冠侯自京城车站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迎接他的并不是袁慰亭派来的人,而是高进忠,马车内坐的,一是十格格毓卿,一是翠玉。在马车两边,跟着几十号人,手中全都摇晃着小旗,热烈欢迎。这些人全都剪了辫子,身上穿着或是西装,或是长袍马褂,各色服饰都有。仔细看去,小旗上上面写的是“三皇会。”
“你真把你那三皇治世说,给拿出来了?”
马车内,赵冠侯看着毓卿,很是有些无可奈何,毓卿身上穿的并非旗袍,而是一身笔挺西装长裤,下穿皮鞋。她生的极美,换上男装,就是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一只手搭在翠玉肩膀上,后者则温顺的倒在毓卿怀里,仿佛两人才是一对神仙眷属。
她得意地笑道:“没错!现在开了党禁,谁都可以组党,山东不是有个孔教会么,我就来个三皇会。我都想好了,一正皇,是你,旗人皇帝,是我大哥,柔然人皇帝,是我姐夫那彦图。”
“那你呢?”
“我是你的贵妃,寒芝是皇后,翠玉么……就是我的贵妃……”
十格格话没说完,就被赵冠侯一把抱过来“好啊,敢抢我家添福的娘,看我怎么收拾你。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变大了一些……”
毓卿被他的手伸到衬衫里,脸色潮红,扭着身躯道:“轻……轻一点。外面还有我三皇会几十号人呢,听到成什么样子了。”
“就你这么个不靠谱的会,还有人参与?”
“怎么没人?别忘了,我是谁?我的丈夫又是谁?一战下江宁,偏师取山西,席卷淮上,势不可当。将来天下不管是什么政体,说到底,都是有力者胜,无力者败。谁都上赶着走我的门子,在会里交一份会费,补个名字。靠这个善缘,等到改朝换代之后,就等于买了一道护身符免得自己吃亏。”
京城里,人心惶惶已非一日,有办法的,已经开始陆续逃跑,从京城开往山东的火车,已经有一票难求的趋势。可是有一部分人,或是财力不够,或是难以脱身,再不然就是舍不得京城的基业。走既不能走,战又不能战,就希望花钱买个平安,换一个太平日子过。
十格格身后有极可靠的靠山,是以来三皇会里注册的人很多,单看名册,她手上掌握的会员超过一千五百人。当然,这里面真正能算上会员,十成里未必有一成。不过不管怎么说,声势确实造的很大,在四九城中,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力量。
京城里,类似的组织出现了几百家,甚至有一部分顶的是葛明军的牌子。但是这样的组织,很多时候更注重于收会费,或是搞募捐,称为新正府的建立筹措经费。所捐的捐款,由收款方开出收据或是借条,日后凭此凭据可以低扣税款,如果捐的钱多,还能够接收旗人的田地或是在矿业中占有股份。
这种机构通常是募捐到一定数字后,就发现葛明大业指日可成,正府里有无数正事等着自己做,不能在这里耽误下去。于是在某个晚上,从京城里消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人。
比较起来,十格格的牌子硬,排场大,不会干这种半吊子的事。其又购买了若干面小旗,上书三皇会三字,据说日后葛明军如果进城,看到挂小旗的人家就不敢犯。靠着这些说辞,三皇会行情日渐看涨,颇有番作为的样子。
她的住地,是庆王府的一处别院,本来卖给了醇王,现在又问福子借来用。等到内宅里,赵冠侯拉着两人的手端详着“还好,没晒黑,也没累瘦,你说说,放着阔太太不当,非要出来凑这个热闹,图什么。添福呢?那小东西在哪,让我抱抱。”
“添福在山东呢,寒芝姐带着。她最喜欢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孩子交给她也放心。京城里现在也不是太平世界,孩子哪能往这带。”翠玉细心的为赵冠侯更换着衣服,又靠近了闻一闻,确定他至少这一路上确实是安分守己,便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十格格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虽然做了娘,也没改脾气。这么大的热闹,哪能少的了她?再说,改朝换代,庆王爷不知道该是怎么样收场,为人子女,总要来看看父亲,免出什么意外。三格格、四格格,也是一样,两人都是寡妇,虽然过去和十主子不和睦,可终究是姐妹。万一葛明军进来,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十格格来,是来照应着她们呢。”
“背后嘀咕什么呢,有话当面说。难不成是他在松江,又有了相好的?有也不怕,那是松江太太头疼的事,我们不管。”毓卿一抽扶着门框,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着两人。翠玉脸微微一红,赵冠侯笑道:“翠玉夸你呢,说你温柔贤淑,胖妞长大了一准像你。”
“像我才好,不至于吃亏。”毓卿从外进来,问翠玉道:“他路上乖不乖?”见翠玉点头,毓卿这才笑道:“便宜你了,要是你在路上,和那花车上的乘务纠缠,看我怎么收拾你。”边说边解开了西装的纽扣,将身子贴了上去。
“额驸,我……想你……”
天雷勾动地火,三人一起倒在了江宁的拔步床上。等到离情相思,化为一汪春水,毓卿才在赵冠侯的怀里说道:“我来京里,就是为了来找你的。你去陪那个松江太太,我们几个怎么办?我不管,这回她要是来山东,我非给她几个厉害不可。坏规矩的东西,都是有她,才让我们轮班的规矩都没用了。还有啊,简森夫人也进京了,比你早几天,你这回不许偏着她,我们你不能不管。”
“那是自然的。简森这次到京城,实际不是为我,是为了与姐夫谈贷款的事。等到新正府一成立,第一件大事你们说是什么?既不是开国会,也不是选议员,简单说就两字,借钱。人是英雄钱是胆,没钱就什么都没的谈了。容庵想要改朝换代,那就不能没有钱。南方的乱军要裁撤,北方的士兵要犒赏,乃至要扩军,都需要钱。扬基自己国内不稳,花旗、旗昌,都不大可能借出钱来,华比正好取而代之,把这个生意做了。简森把自己在比利时的产业全部处理掉,准备把全部投资移到金国,我们怎么也要帮一帮她。”
毓卿听说简森居然破釜沉舟,心内微微一酸,她这么拼,所为的是谁,不言自明。但是随即又想到,有那个既年轻又漂亮的松江太太在,自己这边,不宜再起内讧,正合借洋兵剿寇,就改了个说辞
“简森倒是有情有义,那我们真得帮帮她,否则就没了人心了。可是现在京里的情形也很乱,阿玛连门都不大敢出。就在你来之前,四哥也吃了颗炸蛋!”
“炸蛋?”
“没事,没炸着他,把他的卫队长炸死了。听说是北方的葛明党,与南方的同道,想法不同,不主张和谈,还要继续打下去。所以想要刺死四哥,把局面彻底破坏掉。人抓住了几个,四哥趁机告病不出,是故意给太后出难题呢。”
眼下虽然南北停战,但是前线数万骄兵悍将,桀骜难驯,朝廷已经无力约束。如果袁慰亭不出面,部队生出变故,则立刻就有倾覆之祸。
隆玉倾出内帑,凑了八十万两白银,送到前线安抚士兵,但是成效不大。据说三军将校都在高呼袁慰亭的名字,显然已经不受大金王朝控制。受冯玉璋节制的禁卫军,镇守西苑,却乐得落个闲差,不肯出面弹压地面维持秩序,更别提去前线打仗了。
不管是新军或是旧军,旗人组成的部队,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一点显然是共识。袁慰亭此时称病,以退为进,同时向两方面施加压力。
除了威胁大金以外,也在威胁葛明党人,如果不给他一个明确答复,他可能改变态度,转而命令部队南下。以当前的局势看,葛明军连遭挫折,锐气已失,与北洋军交战必败无疑,南北对峙的局面都维持不住。
另一方面,各国公使已经联合发出照会,为了敦促南北早日实现和平,禁止各国向交战双方提供武器弹药,也不得提供贷款。
这条决议看上去很公平,但实际执行上,却有所偏颇。葛明党控制的南方省份,既借不到钱,也买不到军火。而袁慰亭却以维持市面为理由,向各国银行贷款,陆续获得数以十万计的白银。军火方面,普鲁士则以履行未竟合同为理由,继续向北洋军提供军火,礼和洋行甚至允许分期付款,提取军械。
这一拉一推,立场鲜明,葛明正府的屈服,就是个时间问题。毓卿道:“四哥这回,多半是要如愿以偿的登大宝,但是他怎么酬谢你,这可得问清楚。你扫荡江淮,立下不世之功,如果他不重重的酬谢你,这可不成。”
赵冠侯笑道:“我先不说他怎么封我,我先问问,你就不难过?眼看着黄龙旗,飘荡不了几天,你的心里,就不想着保住大金国?”
“想,我是完颜家的子孙,自然愿意保全完颜氏的产业。想我祖先出自白山黑水之间,一步一步,打下这锦绣江山,何等不易。到我们这一代,拱手把江山丢出去,死后没脸见祖宗。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是想归想,事情归事情。眼下的局势如此,纵是曾文正,左季高复生,也难以挽救。再说,自从老佛爷升天之后,这些人的作法,算是把我的心寒透了,就算你想当岳武穆,我也不答应。好在袁慰亭也不是曹操,他不敢弑君。自古来亡国之君,少有好收场,只要四哥可以善待皇室,我也就不反对他登基。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江山,可以交给你,也可以交给他,就是不能交给葛明党!那些人可是说过,要排旗兴汉,还要杀绝旗人的,让他们得了天下,还有我们的活路么?”
翠玉在旁笑道:“冠侯,格格的用心长远着呢。你想想看,袁项城是大臣,因为兵强马壮,就可以取天子而代之。这不就成了当年赵宋立国,兵强马壮为天子的老路?既然他可以靠着兵马得天下,你为什么不能?论兵力,论财力,山东都为天下之冠,将来你得了天下,只要好好对待皇室,与完颜家坐天下,也没什么差别。这不正合了三皇会,三皇治世之说?”
毓卿美目流转,紧盯着赵冠侯“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也要保住皇帝,保住宗室。一不许他们加害天子,二不许他们屠戮宗室。只要答应这两条,其他的我不管。如果不答应的话,那就不能松口。”
看着毓卿坚持的神态,赵冠侯不由想起当初京城那一场癫狂,金枝玉叶,竟居为妾妇。自成亲之后,其帮助自己远超过自己帮助她,十格格有钱有人脉,谋略也不弱,很少有用自己帮忙之处。这次算是少有的主动开口,求自己办事,心内一软。
“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住皇帝和皇室。即使不念其他,也要念着福子和咱家的交情,不能真让人杀个孩子。我想姐夫,也干不出那事。宗室之中,我尽力保全,不能随意诛戮。但是铁了心要立宪,不许共合的,怎么也要给点厉害。”
毓卿点头“我明白,那些人你放手收拾,我也恨他们。你不知道,小恭王连我阿玛都敢威胁,他个濮字的,居然敢到我阿玛面前大放厥词,说阿玛如果再为袁慰亭奔走,当心祖宗显灵,惩戒不肖子孙。这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就冲这一条,你就该狠狠的教训他,还有他的那帮子党羽,我不管。”
“这就好了,只要你能答应这个,其他都好办。”
赵冠侯伸手抓过衣服,把金表掏出来看看时间“姐夫挨了颗炸蛋,我不去看看不合适,等我备车,先去看看他。”毓卿说道:“我也去。你去看四哥,我去看金英,咱们要官要钱去,袁慰亭找洋人借了这么多的债,没我们山东的,我可不答应。”
第五百零九章 江山谁主(下)
这次山东南下,支出的军费高达数百万元,可是收获也极大。毕竟攻击的城市,是号称膏腴之地的东南,单是缴获的物资及金银,就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另外,在战场上吸收的俘虏及降兵,同样是一笔难以计算的宝贵财富。单是蒋雁北自己,就带了一个协(实有兵一个步枪标出头)拖枪投降,除去补充损耗之外,降兵足以编成一个镇。
这支力量既然被赵冠侯控制住,就没有交出去的道理,袁慰亭的面子,最多是让陆斌退出山西,但如果让他交出战利品及俘虏的话,袁慰亭既不能说,陆斌也断然不会执行。
部队增加固然是好事,但是兵多开支就大,毓卿这几天走了沈金英的路子,就是让她向袁慰亭,为自己的兄弟要钱要权要编制。
沈金英在内宅里虽然权重,但是出身不高,也同样需要外援,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再者人有私心,袁慰亭权柄越来越大,财富也越来越多。除去自己的家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权力名爵。
一旦其有个三长两短,沈金英名下的寄子,与袁慰亭正室所出的嫡子争权,处境显然不利。要想让子寄未来获得的多一些,就得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帮手,到了争夺产业的时刻,一支强大部队带兵官的意见,往往就可以起到决定作用。
在利害考量下,沈金英的立场就很明朗。按她透露的消息,袁慰亭虽然把江宁给了张员,山西给了张锡鸾,但是对于山东,也自有酬庸之道。江北产盐区的盐利,决定由山东和江宁共管,共同控制盐关之利。
除此以外,在内阁里,给赵冠侯预留一个陆军次长位置,等到年齿一到,立刻就可以升为部长。其山东部队,不但不会被裁撤,可能还要追加编制。但话是这么说,落到实处,还是要从袁慰亭嘴里说出来,才能算数。
在路上,赵冠侯一边在十格格身上探索着,一边夸奖道:“毓卿,天疋贝那事干的很好。虽然燕晋联军的出现,在我们预料之中,可是能够处理的如此干净利落,还是得有一个有力的首领才能做到。事实证明,你确实胜任我们山东军情处负责人的岗位。”
毓卿的情报处虽然人数和资金都不及孙美瑶的骑兵团,可是能量上,未必就比那些骑兵差。她心内颇为得意,将头一扬
“也不看看我是谁?虽然大金国完蛋了,可是毕竟几百年的基业,在军队里,也有我们的人脉。不管是联系办事的人,还是找门路,都比别人方便。吴定贞自负才高,实际也是有名无实,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
“吴定贞身在军中,这么好杀?”
毓卿不屑的一笑“他虽然是名义上第六镇的统制,实际不能掌握部队,下面的人,压根就不听他的。一通电成立联军,立刻下面的协统就发电声明,说自己没在电报上签字,那是代签。这不是公开了拆台?别的不说,就连他自己的卫队,也不支持他谋反,马寿田是他的卫队长,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姓马的好赌,亏空了一大笔军饷。吴定贞是清流性子,眼里不揉沙子,不许下面人贪墨,查到就要杀头。马寿田本来就想逃了,我给他十万块,你说他杀不杀?再者说,额驸你本事大,把山东的名号打出去了。一个晚上拿下天保城,听到这个消息,那些第六镇的官兵,都没胆子往山东打,人心思叛,进忠一去,如入无人之境,杀吴易如反掌。”
毓卿接着又说起山西的事,进攻山西的顺利,固然是因为山西民军不堪用,以及军情处在山西军中有大批棋子可以利用,同样也有山东军的威名在。娘子关守军担心重演天保城之战,是以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一晚对峙,转而溃散,鲁军入晋,实际是拣了个天大便宜。
赵冠侯笑道:“这还得说是格格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运筹得法,不管我在东南打的怎么好,山东的局势也容易起变化。不是你把吴定贞除了,我可能打下江宁,就要回师山东,席卷江淮的战绩,肯定是打不出来的。这次我要为你请赏。”
“不,我是你的妻子,夫贵妻荣。只要你能有出息,我就欢喜,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对我好,对我们旗人好,就够了。”
袁慰亭的公馆,设在西城,离庆王府不算太远。等到了门首,见车马轿子,一如当日在庆王府所见一样,二龙出水,绵延数里。红蓝顶戴,西装革履,随处可见。赵冠侯与毓卿与沈金英有亲,不走前门,而是直奔后门,径直到内宅里。
沈金英身边的丫头,与赵冠侯夫妻都是极熟悉的,见面之后先给见礼,随后道:“你们来的真巧,老爷就在太太房里,让太太掏耳朵呢,外客一概不见,但是舅爷一来,那肯定是要见的。”
卧室里,袁慰亭见了赵冠侯,拉着他直奔书房。等坐定之后,赵冠侯问起行刺的事,袁慰亭摇头冷哼
“戎马半生,区区一颗炸蛋,还吓不住我。想当年在高丽,扶桑人枪炮如雨,我也没怕过,就靠着二三亡命,就想把我吓住?他们看错人了!行刺的虽然说是葛明党,但是具体身份,也难说的很。那帮刺客,就是群杂牌子,既有兴中会的,也有北方其他葛明团体的,什么挺身会、铁血团,名目繁多,鱼龙混杂,背后的主使是谁,怕是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些人是无知匹夫,不足论,做的这事,也不怎么高明。这一颗炸蛋,倒是帮了我的忙,让我在太后面前,更容易进言了。”
原本他提出组阁,共合之说,自然被大金视为叛逆。可是对于这个手握全国精锐的叛逆,朝廷能做的,只能是加官晋爵,希望以恩义相结,使其迷途知返。
挨了这颗炸蛋之后,说他是奸细的话,自然说不出来,包括隆玉太后自己,也认为袁慰亭是自己的忠良,劝金国皇室退位,确实是出自一片忠心。
立场一变,他进的言,就更容易取信,一些宗室及亲贵,也开始认真思考起袁慰亭提出的退位主张。毕竟连堂堂的三军统帅,内阁魁首都几遭不测。如果再不退位,怕是炸蛋就要丢进紫禁城里也未可知。
隆玉本就是软弱而无主见的,外部压力一大,她就准备屈服。可是宗室党的力量却很大,肃王、恭王以及天佑帝的连襟,辅国公承泽,都一口咬定要打下去。宁可战死,不能投降。承泽正在与洋人联系,寻求洋人借款,以金钱组织部队,向葛明党发起最后的攻击。
在宗室党看来,葛明军连战皆北,实际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要奋起一击,就可收全功。袁慰亭不想打,那就换人去打,小恭王濮伟力保旗人之中,素称知兵的良辅挂帅,挂印前往,同时,将禁卫军的兵权,自冯玉璋手里收回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禁卫军是否南征,尚在两论,但是只要小恭王收回兵权,可想而知,下一步必是对共合体制动手,凡是倡导共合者,可能都要加以白刃。袁慰亭人在京中,一样不得安全。
袁慰亭冷笑道:“小恭王的才具,远不及当年六贤王,可是心气倒是极高,总觉得自己是能力挽狂澜的大救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得让他知道知道,袁某可不是往日可比。”
“那是自然,今日之城中,是我北洋的天下,小恭王螳臂当车,殊为可笑。对付这帮子旗下大爷,最好的办法就是连哄带吓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出头冒尖的好好教训一下,但是也给他们一个指望,让他们知道,只要投降,就能有好结果。有了这个指望在,我想,也就没人跟咱们硬拼了。”
袁慰亭满意的点点头“说的好!冠侯你年纪虽然轻,可是见识着实不凡,对付这帮旗下大爷,就得用你这个办法。说起来这次南北议和,我派错了人,如果冠侯你来办,就比唐仪绍强的多了”
“姐夫过奖,这个约法确实不是个东西。总统和内阁互相受制,同时受制于国会,这个法案,本身是向卡佩学来的。却故意不提卡佩,总统有权解散国会这条,从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若是我去谈,就只好把茶杯砸在孙帝象头上了。所以不去为好,否则谈不成。”
“那也好过谈成这副样子!”袁慰亭哼了一声“战场上,我军势如破竹,将南军打的丢盔弃甲。可是谈判桌上,他们反倒要占主导地位,这到底是谁赢谁输?唐仪绍这次的外交办的太不漂亮,其形几如丧师失地,若是在疆场上,这就可以论斩。我若是委你为副手,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当时我考虑着你在办喜事,若是又要办交涉,难免分神他顾,劳心劳力。不想唐仪绍把个外交,给我办成这副模样,真是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
赵冠侯笑道:“姐夫别急,这事也并非不可挽回。名位总归是要靠力量来保证,孙帝象虽然现在松江做总统,也不过就是草头天子,全不作数。地方上有力量的士绅,乃至几位葛明军的都督,都在支持我们。姐夫这个总统,包准是要坐的。”
“坐总统,只是第一步。现在我们兵强马壮,总统名位,唾手可得,我根本就没担心过大位旁落。我所顾虑者,是唐仪绍开了个坏头,让葛明党以为,我们色厉内荏,实力不足,日后恐怕会在谈判桌上,跟我们多方掣肘,横生出无数变故。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个中国,不能有两人说了算。总得想个法子,把孙帝象压下去,让他们知道,袁某的力量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别想着和我分庭抗礼,我心里才能踏实。”
袁慰亭叹了口气“现在国内,我们的形势固然是好,可是从外面看,却不容乐观。扶桑人的特使找过我几次,他们现在国内分为两派,有一派主张支持葛明党,与北方划江而治,由扶桑提供资金及军事上的保障,扶持葛明党。另一派,则支持南北一统。为了这个外交方针,他们国内固然纷乱丛生,在国际上,与阿尔比昂几乎交恶。这话,无非就是在向我施加压力,我如果不能让扶桑人满意,支持葛明党的一派就会坐大,未来对我们大为不利。要想断绝扶桑人的念想,就得有强兵,让他们知道,中国不可轻侮。可是连权力都拿不到手,又谈何强兵,又谈何强国?”
赵冠侯思忖片刻“姐夫,总统的权力,我们且压后再说,先说眼下。拱卫军就在紫禁城外驻扎,只要您一声令下……”
袁慰亭连忙摇着头“万万不可。袁某不能落一个欺压孤儿寡妇的名声,更不能落一个不忠不孝的评语。袁家也算的上世受皇恩,人要说袁慰亭做了王莽,我死以后,又有什么脸面见袁家列祖列宗?再者,从国际影响上看,我以武力夺取政权,孙帝象靠选举成为总统,我们两人之间,他反倒是比我硬气,这条路我绝不会走。”
“那姐夫你的意思是?”
“法尧禅舜。”袁慰亭在赵冠侯面前,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直接和盘托出“让太后效法前朝禅让,把帝王之位,禅让给我。金国现阶段还是这中华之主,禅让比起选举,还是我的脚步站的更正一些。这话,我不能自己说,大佬又被小恭王吓住,不敢说。你来的正好,你能不能帮忙,把话递过去?”
“姐夫的意思是?福子?”
“正是。她是皇帝的本生母,也可以进宫见太后,让她把带过去。至于肯听不肯听,那就是太后自己决断的事。只要把话递过去,我这里,就感念她的人情。”
赵冠侯想了想“这事不是不能办,但是姐夫,您也得听我说一句,要办成退位的事,与震慑小恭王,实际是一件事。恩威并施,我若是见小恭王,就是立威,见福子,就是施恩。是打人,还是去卖好,听姐夫您的安排。”
袁慰亭道:“我已经是宗室眼里的活曹操吧,再怎么行善也没有用。让他们怕我,比让他们爱我管用,打人的事我来做,你只管去卖好。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事,我若是当了总统,你也不会吃亏。所以酬庸的话,我不提,只说你看看,要用什么条件,才能说服太后退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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