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阿九(下)


  “镪水……那就是说句笑话,你不要当真。”
  “沈老大勿说笑话的。”老九颤抖着道:“他说的出,做的到。我们小姐妹里,有好几个就是因为得罪他,被他这么毁的容。再说我也勿想牵连二少爷,阿九点大蜡烛,伺候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答应要娶我的。我只要做满三年,就可以赎身,到时候二少爷就可以和我结婚,我们的好日子就在前头了,求你可怜可怜我,千万勿要走,你一走,我的好日子就没有了。”
  她终究是年纪轻,道行浅,不能和品香老四这等人相比,一股脑把底细都交了出来。赵冠侯并不介意逢场作戏,也不会嫌弃她不是完身。但是这明显是强人所难的事,就觉得索然无趣,拍拍她的香肩“别怕,要不这样,我出去和沈老大说一声,就说不喜欢你。”
  “勿要!”阿九这次却是直接投怀送抱,紧紧抱着赵冠侯“沈老大精明着,你一说,他就晓得是我做怪。到时候还是饶不了我,这种事,我们这一行的女人,都是跑不掉的,我认命了。只求大人怜惜一些,明天能和沈老大那里说几句好话,我就感激不尽。”
  赵冠侯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你先松手,我去给家里挂个电话。”
  老九长出一口气,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确保自己的唇印落在赵冠侯脸上,才放他出门。等来到外间,沈保升等人看了他脸上唇印,都哈哈大笑起来,沈保升道:“师弟,今晚上你好好拿出手段来,让这个小娘皮明天下不得地,看看陈白鸥到时候,又是什么德行。”
  等再次回到房间里,电灯已经关了,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照明。阿九已经脱了外衣,穿着一身西式睡衣,坐在床边。见他回来,低头道:“大人,阿九帮你脱衣服,伺候您歇息。”
  赵冠侯只坐在她身边,没让她动手“我可比不了柳下惠,真要是脱了衣服和你睡一起,我说不定就会把干铺变湿铺。咱们就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把一晚上对付过去,明天既瞒住沈老大,也对的起你的陈二少爷,不是皆大欢喜。”
  阿九被不想有此结果,大喜道“当真?大人,您……您真的愿意借一晚上干铺,什么都不做?若果真如此,阿九愿意给您供个长生禄位,以后每天给您磕头上香。”
  “那就不用了,我只是不想搞到大家都不开心,更不想搞到出人命。咱们光坐着也没意思,你跟我说说你自己吧。我想听听,你是什么情形,松江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
  阿九见虎口脱险,心内大为安静,也感念赵冠侯保全自己贞洁的恩德,小声的说起了自己的家室。
  她是木渎人,家里有个姐姐叫巧云,生计艰难,为了维生,就只能把自己卖了,后来听说到了北方,再后来就没了消息。她的父母很勤劳,南方的收成也很好,但是日子却越来越难过。明明粮食打的多了,反倒是收入更少。最后为了生活,她也只好把自己卖进纪院里去。
  与品香老四不同,阿九虽然很聪明,琴棋书画一学即通,但是为人处世却如一张白纸,不懂得人心险恶,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今天这样。她原本只如木偶一样,任人操纵生活,让她怎样,她就怎样,直到遇到陈白鸥,一切才变的不同。
  陈白鸥是她第一个客人,可是两人的第一晚,却什么都没做。一如她和赵冠侯一样,陈白鸥也是陪她说了一晚上的话。听她说自己的经历,又给她讲了很多东西,从做人的道理,到学问。于阿九而言,陈二少爷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仙,教会自己很多东西。从洋文到洋乐,再到做人的道理。
  像是人人生而平等,自主自立,民生民权……阿九一向自诩聪明,直到遇到陈白鸥之后,却发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她把自己交给陈白鸥时,并非认为是一场交易,而是认为是男女之间恋爱的自然阶段,自己愿意和他过日子,做人家。
  也从那一晚之后,两人许下了白头偕老的誓言,虽然陈白鸥有妻子,但是她知道,他并不爱自己的妻子。他说过,那是包办的婚姻,并没有感情的基础。他最爱的,始终是老九。
  为了陈白鸥,她不留客人,甚至连局都不应,当然,有陈家拿出的大笔银子供应,青莲阁的鸨妈不好催逼过甚,只好由着她去。一干姐妹看她年纪小,人也单纯,愿意护持着她,也没让她真的吃了亏,直到今天……
  赵冠侯忽然问道:“你有个姐姐叫巧云?她今年多大年纪?”
  “怎么,大人认识我姐姐?”阿九心头一喜,她在世上的亲人不多,如果能找到姐姐,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事情。
  “我不敢确定,但是我有个幕僚,在奉天有个很熟的……你懂得,就是类似你和陈二少爷的关系,那个姑娘就叫巧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姐姐。”
  “那她在哪,我们可以不可以见一面?”
  “再说吧,这事急不得,人也没在松江,等将来有机会,你和二少爷一起去山东,我带你们见面。”
  阿九的情绪有些低落“要去山东,还要两年呢。我跟鸨妈约好的,我替她做满三年,之后她允许我赎身,让我和白鸥去做人家,过日子。”
  赵冠侯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撮合阿九与师爷夏满江,口内却道:“二少爷家里,对你们的事,支持么?”
  “勿支持。陈老爷不喜欢我,可是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外面租个小房子,悄悄住在一起。等到时间长了,总是有办法的。”阿九对于未来十分乐观“我手里有五股兰格志,是二少爷送我的。现在如果卖掉,就可以赚几千银子。但是我不卖,我要等它涨啊涨,涨到一千多两的时候卖了,就可以多赚一千多两,到时候,就能和白鸥过我们想过的日子,不用看陈老爷的脸色。”
  赵冠侯问道:“你们姐妹里,买股票的很多?”
  “多啊,四姐、六姐,都把贴己钱拿出来买股票,这个时候不买的是洋盘。”阿九忽然停顿了,半晌之后,才害羞着说道:“大人……你……你是个好人。今晚上你勿动我,我就把我的股票都送给你,再帮你联系,让白鸥帮你联系,卖给你百十股橡皮,算是报答你。”
  赵冠侯没有作答,而是盘算着所见所闻,正如简森所说,这座城市,已经疯狂了,所有人,都把钱投入到股市中去,大家联手,在编织一个股票大涨,坐地得金的美梦,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梦,早晚是要醒的。
  到了后半夜,赵冠侯躺在床上睡过去,阿九却第一遭与陈白鸥以外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心里异常紧张。既不敢动,怕把男人惊醒,食言而肥,又睡不着,一晚上过的辛苦无比。第二天清晨,便顶着一双黑眼圈,由于身子发僵,走路也不便当,将沈保升与傅明楼逗的哈哈大笑,只当她被折腾了一整晚不得安寝。
  只有收拾床铺的品香老四发现端倪,但是她自然不会说破,只是悄悄的对赵冠侯说了一句“小师弟,吾代九妹谢谢侬,总算成全伊一段姻缘。”
  阿九被叫了车子送回青莲阁,这里则在用早饭,曹仲英与老六也早早的告辞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沈保升与赵冠侯。沈保升一笑“老师弟,老九的味道,可还好?”
  “名动松江,自然不凡,多谢师兄厚爱,赠此尤物。”
  “没什么,这没有什么关系,小事情。你要是喜欢,回头让你带她到苏州杭州玩一玩,让那陈白鸥自己着急去。特么的,敢不给老子面子,老子就要落他的面皮让他做乌龟。算了,不提他,有一件生意,需要用到租界的关系。老弟与那位简森太太是好朋友……哈哈,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生意,什么生意?”
  沈保升将拇指和食指伸出来,比了个手势“这个。有个帮里的后生仔找到我,要我帮忙,买一千条洋枪,十万发子药。你也晓得的,这两年葛明党闹的凶,朝廷对于军火管控严格,松江虽然守着江南制造局,但是想买这么多杆新枪,也很不容易。要想生意作成,最后还是绕不过租界。可是朝廷给租界下过照会,他们本国的官府,也给洋商下过命令,不许卖军火到金国。所以这生意很难做,如果老弟能给帮帮忙,疏通疏通,他那里的好处不说,老哥这里,也有一份心意。”
  赵冠侯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老师兄,一两杆枪,立等可办。可是一千杆枪,他买来做什么?就算是漕帮与人抢码头,也用不到那么多枪吧?”
  沈保升一笑“干什么?这话不能说破,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体。漕帮之内,三教九流,各路人马都有。有这么几个想要封侯拜相,做开国功臣的,也不足为怪。这些事,由着他们折腾,什么葛明,什么保皇,我一概不晓得,我只晓得白花花的现洋,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只有这个才是真的。我可以向你担保,他绝对不是到山东去闹事的,老弟你只管放心。至于到其他地方,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老师兄这话说的好,正对我的胃口。小弟也觉得,天下间顶真的东西,就是大洋钱。所以这话是这么说,对方有洋钱付么?如果可以付钱,就算是买了洋枪到山东去,也没有关系。”
  “自己的小辈,总是信的过,再说他联系的人里,也有几个富商,付款没有问题。他的定金是两千块,我已经收了钱,可惜又投到股票里,现在抽不出。要不这样,我把这扳指抵给你做定金。”
  他边说边要摘手上的十三太保扳指,赵冠侯连忙摇头“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你这话,就足抵定金。要是在山东,我开着兵工厂,事情好做的很。在松江,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慢慢去办。眼下刀兵初定,租界里不打仗,一千杆洋枪也不是小数字,且容我几天光阴。另有一节,他们如果想要洋枪,我也有个条件,必须现钱现货,概不拖欠。”
  沈保升点头道:“本就是这么个话,做的杀头生意,哪还能货款延期,搞不好下次,就连人都见不到了,这事必须要见现钱。老弟你去调度洋枪,有了货之后跟我联络,咱们定价要款,一切要快。”
  他昨天晚上设这个酒局,一半是感念赵冠侯的交情,另一半,也是为了这桩生意。这也就难怪,为什么青莲老九一走,他就如此光火。场面上的人,闲话一句。收了定金搞不到货,面上无光,在江湖上也将落一个极差的声誉。他拿赵冠侯当了救命稻草,自然不允许青莲老九坏事。
  生意谈成,皆大欢喜,因为今天要去办公证合同的事,沈保升就不敢留客。但是与赵冠侯约好,明天两人见面,就洋枪的事接着谈好,把这生意彻底做下来。
  从品香楼出来,赵冠侯回到饭店,简森夫人也早就起了,两人一同出发,依约定前往公共租界工部局。
  公共租界工部局五位董事,阿尔比昂与扬基各居其二,另有一席,则为普鲁士人。除此以外,还有一名卡佩总领事也在场,六人共同签字,作为和约公证人,如果有任意一方不履行和约,到时候都在租界内难以立足,工部局也有权派人封门,或是捉拿到案。
  随着扬基领事本杰明签字完成之后,整场交涉算是板上钉钉,下面就该是给华比银行划帐运银。道胜银行的资金包括金条、银两另外有外币钞票,已经准备充足,这事并不为难,安德烈耶夫冷笑道:“这笔钱,只是暂时寄存在华比银行,一个月后,我就要拿回来。希望简森夫人保护好这笔钱,这关系到贵行的信誉。”
  赵冠侯冷笑道:“阁下,我倒是建议您,雇佣几个工人,把大楼重新粉刷一下,它实在是太脏了。工钱我可以出,这一个月之内,请您务必保证大楼的环境和装饰,等一个月后,我要在那里举办挂牌仪式,到时候请您来当个观众。”


第四百零一章 斗法
  合约议成,安德烈耶夫与卡佩总领事都先行离开,只剩了五位董事与赵冠侯及简森。赵冠侯微笑着,从公事包里取出几份合同“山东向来是开放的,希望与各个文明国家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关于山东丝业,鱼业的合同,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他这次到松江,带来了好几分合同,包括山东丝业以及鱼业。这些都是山东官府垄断经营,定价权在官方,赵冠侯带的合同,对于洋人颇为有利,足以让几国赚取高额利润。加上他带来了阿、普两国驻山东领事的书信,让他与这两国领事之间的交流十分顺畅。
  本杰明摊手道:“对于您的慷慨,我非常感激,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您估空兰格志股票的事,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我相信,您会为您的决定后悔的。不过看在友谊的份上,我会为你介绍个朋友,或许他可以帮助您。”
  他说完话,拉下了一个铜铃,时间不长,一位四十几岁的男子从外走了进来。这男子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发胖,一身手工缝制的西装,脚上是一双闪亮皮鞋,在手中,则把玩着一枚金国出产的玻璃胎玛瑙鼻烟壶。
  他生的面相很和善,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这个人比较容易接近,一见赵冠侯略一打量,就张开了双臂。
  “哦,快来看看,这是谁啊。金国的绅士将军,带领部队战胜铁勒哥萨克骑兵,在鸾仪殿火灾中,解救了十几位淑女的英雄。冠侯阁下,你几时来的松江,为什么不给我打个招呼,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为你举办一次盛大的招待舞会。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拥抱一下之后,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麦边、格洛格·麦边。我的生意包括石油、木材、军工还有橡胶,按贵国的说法,我们称呼它为橡皮。总之不管叫什么,它总是一件可以为人类带来进步,同时也能让人获取财富的好东西,不是么?”
  “原来阁下就是麦边先生,久仰大名。赛金花是我的二姐,她向我提起过阁下的大名。”
  麦边大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更亲近了,我的女朋友金小香,是赛金花女士的闺中密友。咱们之间,就又多了一层联系,看来今天我真的来对了。”
  扬基的领事本杰明同样面带笑容“我本来想介绍二位认识一下,现在看来,纯属多此一举,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赵大人你需要兰格志股票,那找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麦边一定会帮助你的。”
  麦边摇头道:“恕难从命,股票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这个赌约我已经听说了,这实在太疯狂了,我只能说,爱莫能助。我不可能卖出一万三千股给赵大人,更不可能让铁勒人拥有我们公司这么多股份,这不可能。但是看在小香份上,我会招待一下赵大人,并尽量给赵大人提供帮助。”
  “好了麦边先生,您可真让人扫兴。”本杰明埋怨了一句。“那您打算怎么招待赵大人,又怎么给他提供帮助?可不要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
  麦边点头道:“没错,阁下说的很对,我想,今天晚上七点钟在我的别墅,为赵大人举办一次欢迎酒会。在酒会上,赵大人可以认识很多松江商界巨子,他们手里都持有兰格志公司的大量股票,如果他们愿意帮忙,或许您可以凑足一万三千股。”
  “能得到阁下的邀请,是我的荣幸,咱们晚上见。”
  赵冠侯与简森自工部局一回到礼查饭店,就有门房立刻迎上来,送上了一张拜贴。打开帖子,只见上面的名字是:松江道台蔡煌。
  大金境内,各地道员之中,第一等的道缺,就是松江道。由于松江地处海关,最早通埠,又是远东金融中心,在这里做道台的收入远非他处能比。
  松江地面繁华,又有关税收入,当初章桐兵抵松江,淮军饷源即有保障。如今刀枪入库,松江道就更是一本万利的肥缺。前些年谋一个松江道,就要十几万两银子,近两年行情看涨,使费更巨。
  这蔡煌其人,赵冠侯也是知道的,他给庆王递过门生贴,与袁慰亭交情也极好,加上给庆王送了一大笔钱,才谋了这个差事。其靠着这个关系,在松江极是跋扈。之前与前任江苏巡抚陈启泰不睦,抚道互参。其以道台劾巡抚,称陈启泰横一榻之乌烟,叉八圈之麻雀。因为有庆王回护,未受责罚,陈启泰被他活活气死。
  算起来,双方都算是庆王一派中人,他来拜见,总不可能是对自己不利,但是最好的态度,莫过于装作不知道自己来,彼此都免麻烦。现在突然造访,就不知是何用意。
  等毓卿看了这个拜贴,脸色一沉“地方官拜见,素无好事,多半就是要拿人。阿玛现在失势,蔡煌这等人最是势利,不要信他,搞不好,他就要拿额驸当晋身之阶,用你去讨好醇王他们。”
  赛金花却一摇头“十格格,这事倒是不会。他的爱妾金小宝,也是我的好姐妹,我这次到松江,与她见过的。她在蔡家当半个家,大事上瞒不住她。若是拿人,我这里必有消息,我想蔡煌此来,不是恶意。”
  赵冠侯道:“不管善意恶意,总得见一面才知道。毓卿,简森你们两个陪我去见见他,看他想怎么样。”
  两下见面,是在客厅,蔡煌未着官服,而是一身袍褂,见面之后,抢步上前施礼,口称师兄,又给十格格施礼,随后问安,倒是一副学生子拜见师尊家里人的样子,与毓卿想象的不同。等叙礼以毕,落座之后,蔡煌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递过来
  “今天小弟前来,实际就是来做个信使。这里有一封,是恩师写给赵世兄的信,另一封,则是朝廷电旨,请师兄一观。”
  赵冠侯先接过电旨,乃是以保庆皇帝名义发布上谕,因赵冠侯无旨私离驻地,命蔡煌务必设法捉拿,不得有误。另一封,则是庆王写来的书信,乃是安慰赵冠侯,朝廷绝无加害之意,实是玉山横行不法,朝廷必有严旨惩办,要他千万莫闹意气之类的安抚。
  毓卿将书信和旨意看了几次,气的玉面发白,赵冠侯倒是神色如常,问蔡煌道:“这旨意是明发,还是廷寄?”
  “自是廷寄,除了小弟以外,还没其他人知道。”
  “也不尽然,既然发了电报,电报房子那边,自然是知道的。蔡道既然把公事都带来了,必然是要致公。那没什么可说的,不知道带了巡捕没有,我跟你们走吧?看看,要不要连王法都上上?”
  毓卿却是一瞪凤目“我看谁敢动?今天错非是把我也拿了,否则谁也不能带我的相公,离开这饭店。”
  赵冠侯一拉她的手“别胡闹,人家蔡道是致公,不是跟你逗着玩,不许捣乱。”
  蔡煌却二次起身见礼“师兄,您这可是屈杀小弟了。小弟乃是千岁门下,与师兄是同门同宗,理当守望相助,哪有动手捉拿的道理?再说,这是租界,也是大金王法管不到的地方,要是在租界提了人走,小弟这松江道,怕也就干到头了。今天来,绝对没有加害之意,只是给师兄提个醒。朝廷已有旨意行文,只怕另有旨意到山东,师兄不可不查,以免后院失火。租界之内,自可无恙,租界之外,小弟一力担待,您要是想待在松江,只要小弟还在位子上,就能保证师兄的安全。”
  简森夫人此时开口道:“蔡道台,感谢你的好意,至于贵国的内政,我无意干预。我只希望您能向贵国转述一个事实,赵大人这次到松江来,是接受华比银行的邀请,共同处理一笔山东方面与华比银行的商业交涉问题。邀请函上有普鲁士、阿尔比昂两国领事的共同签字。如果贵国因此事件而见罪于赵大人,则我们几国将向贵国外务部提出照会,要求贵国朝廷做出解释。”
  蔡煌连忙赔着笑脸“夫人的话,下官一定转达鄙国朝廷,中比两国素来友好,整件事既然是由误会引起,很容易澄清。这就没什么话说了,想来朝廷知道真相以后,也会做出妥善处置,绝不会损害两国正常外交。”
  公事谈完,蔡煌又说起对赌的事“老师兄,恕小弟直言,你这事做的冒失。现在兰格志势头正盛,怎么可能一个月后,就突然由盛而衰?即使股价有波动,但是仓促之间,一万余股又如何能购?等到交割期至,万一股价大升,就推车撞壁,万难回头。小弟不才,好歹也是松江道员,商会里,也要卖我几分面子,钱庄里也有朋友。不如我摆一席酒,请师兄和几个钱庄的老板见个面,谈一谈,若是能买下他们手上的股票,总是可以不亏……”
  赵冠侯笑着道谢,却未接受好意。蔡煌见他胸有成竹,不好多说,就自告退,赵冠侯将人送走之后,一回房来,毓卿先自发作起来
  “老五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出这卑鄙伎俩,一面让阿玛写信来个稳军计,另一边就使这手段,还想抓人。额驸,咱立刻回山东,组织一镇又一协的部队进行会操,请各国公使来山东观操,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动你的官位。”
  “毓卿,事情还没到抓破脸的时候,用不着如此。”赵冠侯拉着毓卿的手“他们要动我,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我来松江,也是试试朝廷的反应。他们若是装不知道,那就是一个处置。他们这样做,那就是另一个处置。事在人为,他们既然逼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出下策了。他们这么能折腾,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字,闲的。外侮既无,内患也不强,也就难免闲极无聊,闹出些别的想法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忙一下,也就没人惦记我了。简森,麻烦把帐本拿来,再把二嫂请过来,给大家看看帐本。”
  简森拿来的,是华比银行收集的近段时间以来,整个松江的股票交易记录。其在松江的分行,有专门的跑街,负责搜集该项信息,通过这些信息不难计算出,松江股票市场的吸金量。
  邹秀荣是一把好算盘,简森、杨翠玉珠算上的功底都极深厚,几人一番计算之后,已经初步估算出,目前松江的股票市场上,收拢的资金已经超过三千万两,另有一千余万两资金,则流入了伦敦股市,炒作的股票,均为橡胶股。松江,这个远东最大的金融中心,已经无金可融,财力枯竭。
  赵冠侯看看数字,点头道:“我想,洋人那边,也快到了收割的时候,近期,这边就该有变化。凤喜,你去请五爷过来一趟,再让高升去找霍虬,大家该动一动了。”
  晚上的酒会,赵冠侯带的是苏寒芝以及赛金花,简森则是以个人名义参加,与他们不是一路。麦边的别墅,位于公共租界中心巡捕房附近,乃是一处占地极大的豪宅。原本的主人是一位犹太商人,由于国内有生意,并不长期在华,不知道麦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别墅给租了下来。
  在门首担任侍应的,是几名天竺侍从,热情的接过赵冠侯的礼物,将三人让进去。由于距离巡捕房很近,这里的警卫力量不用特别多,但是赵冠侯粗略估计一下,守卫人数也在二十几个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铁勒大汉,而且全都带有长枪。
  别墅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墙上挂着数十幅油画,地上则铺着厚厚的地毯。客人已经来了不少,既有租界内的洋商,也有部分华界的买办、大商人,最多的则是钱庄老板。
  由于橡皮股票的关系,钱庄与麦边的交往很多,一有邀请,自然全都会到。麦边作为主人,听说赵冠侯到了,立刻带着一个美妇出来迎接。
  这妇人的年龄与赛金花差相仿佛,个子略微矮一些,但是生的很丰满,充满肉感,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可爱,倒不觉得臃肿。穿着一件裁剪的很合身的晚礼服,显的极为时髦。一见赛金花,就亲切的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叫道:“小妹。”
  “大姐。”
  赛金花与这金小香是结拜姐妹,多年交情,她那个会做本帮菜的娘姨,就是金小香身边的人,特意送了给她的。两人见面自有话说,等到介绍到赵冠侯金小香又来见了礼,随即又抓着苏寒芝的手端详道:“好俊的姑娘,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的上赵大人这样的人杰。”
  “多谢夸奖,跟夫人比起来,我可差的远呢。”苏寒芝笑着送上了准备好的礼物,赵冠侯带了上好的白兰地过来,苏寒芝则送了金小香一挂手链。麦边也不推辞,而是亲切的挽着赵冠侯的胳膊,一如老友重逢一般,将他拉到别墅里
  “我带你认识一些朋友。你在租界里可是个名人,很多人都想认识你,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东方英雄。”


第四百零二章 处处皆舞台
  两人一边走,麦边一边说道:“冠侯老弟,我能这么叫你么?……哦,你答应我这么称呼你,真是太让我高兴了。听我说,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你们国家的权臣之间,有一些不愉快,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招人喜欢的老板随处可见,好在他不能奈何你什么。我和贵国邮传部尚书盛大人很熟,会给他拍一封电报,把咱们之间的交情,向盛大人说明。哦,该死的,我忘了介绍了,我和扬基驻华公使是好朋友,我想由公使先生出面说项,你们之间的误会一定会很容易的化解开。”
  “至于你的股票,请原谅,我国正府对于铁勒素无好感,橡皮这种资源,也不准备让铁勒人拥有。所以我不可能直接把股票卖给你,那样我国的正府不会答应,但是我可以想想办法……相信我,总是有办法的。”
  他的态度很热情,并没有卖弄或炫耀的意思,而是真正的在为朋友着想。赵冠侯笑着回答道:“多谢您的好意,麦边阁下。您的热情,让我非常感动。”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不是么。来吧,我想我们的朋友肯定等急了。”
  他拉着赵冠侯。走马灯似的介绍着,租界之内各方人士云集,麦边的面子大,请的人很多。到场的既有商人,也有政要,包括一名到华度假的扬基参议员,也被他请了过来。
  赵冠侯与众人握手为礼,热情寒暄,场面热闹的很。麦边则显的如鱼得水,与每个人都交谈的很热情,他是个天生的社交人才,与所有人都能混的很熟。而这种寒暄,也是在不经意间展示着自己的能量,让人意识到,麦边是个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能人。在租界里可以呼风唤雨,没人能小瞧他。
  除了洋人以外,来的最多的就是华界商人。这些商人中,以钱庄的老板为主,个个都有着丰厚的身家,算是松江的大亨巨贾。他们跟赵冠侯的话不多,但是与麦边都极熟悉。麦边的汉语说的很流利,甚至于土语俚语,也都说的很流畅,俨然一个中国通。
  这些老板与他说几句闲话,就切入正题,所谈的无一例外,都是股票。
  麦边耸着肩膀,一脸为难的表情道:“陆老板,你是在为难我,我的股票,不是为你谦余钱庄一家发行的。如果你还要追加购买,就等于断绝了其他人购买股票的机会。你这是囤积,是垄断,这种要求,我无法答应。麦迪森上校刚刚要向我购买三百股,他是我们本国的军人,我如果得罪他,与我的利益,也有很大损失。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善解人意一向是你的优点。”
  “麦边先生,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家老朋友了,你就给点面子,多少卖一点给我。大不了你可以涨价么。那个什么上校,他虽然是个军官,但你是个士绅,不用理他,他还能把你怎么样。你们是法制国家,商人不用怕军官的。”
  另一个上了几岁的商人咳嗽一声“麦边先生,其实大家做生意,互惠互利最重要了,我们中国有句话,风物长宜放眼量。大家合作的机会很多,不能为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就忽略了未来的合作和发展。我们松江的钱庄,和兰格志公司的合作,一向友好。如果现在您不卖股票给我们,而是优先卖给贵国的势要,这与您一向标榜的商业自主,似乎不大相合啊。”
  麦边举起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态“陈老板,我必须承认,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在辩论这方面,我们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好吧,我投降……你们明天来我的办公室,我会考虑卖出一部分股票给你们。我的上帝啊,这笔股票卖出之后,兰格志公司到底谁是董事长,谁来控股都很成问题,我需要向董事会做出交代了。”
  “麦边先生放心,我们是做钱庄的,不是做橡皮的,做生意为的是求财,不是要到你的公司里去做主。不管有多少股票,也不会干扰你经营的。”
  几人正说着话,又有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过来,嗲声嗲气的和麦边打招呼,随后就主动靠上来说道:“听说,兰格志公司的股票又看涨了?”
  “这不是听说,而是事实,但是另一个事实是,我没有股票卖给你们,美丽的小姐。”
  他说完这话,拉着赵冠侯逃难似的跑出去,直跑到另一边,两人看看没人追来,才哈哈大笑起来。麦边耸耸肩,一脸无奈的表情“我以前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早晚有一天有一群女孩子在追逐我。可是当这个梦想实现时,我才发现是何等可怕的噩梦。我不知道上帝是否提供售后服务,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这个情况再也不要发生。就连我招待朋友吃一顿饭,他们也要提到股票……我的上帝,他们难道就不能安静的吃一顿晚餐,然后不提生意的事么。虽然兰格志公司在创造奇迹,短时间内股票面值翻了十五倍,可是他们也不能为了股票,就疯狂到没有自我的地步。这简直,太可怕了。”
  赵冠侯一笑“贵公司财大势大,业绩良好,被股民们信任,这是一件好事。融资筹款都很方便不是么。”
  “问题是我们公司并不缺资金,贵我两国体制不同,我国的董事长并不能一言而决,我需要向董事会负责。现在我卖出的股票太多,已经影响了我在董事会地位,股东们对我的意见也很大。我想用不了多久,兰格志股票将停止在华发售,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静下来享受生活。你要知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们的生活,喝一喝早茶,然后进行绘画或书法的训练,再去听琴,与心爱的女人在苏州河上泛舟,这才是生活。现在这种日子,我已经厌烦透了。您和简森夫人的关系,我是知道的,作为朋友,我必须要提醒您一句,一万三千股,恐怕很难筹及,至少我这里无能为力,您如果想要买股票,现在就得趁早找门路。”
  “多谢麦边先生提醒,我相信我可以搞的到股票,或是搞的到钱。”
  两人来到别墅外的一楼,这里已经布置成了一个舞池,麦边雇佣了一支洋乐队负责演奏。等到时间差不多,宴会和舞会,就宣告开始。来的客人众多,对于舞会这种事也不陌生,主人有话,就立即开始。各自挑选舞伴,翩翩起舞。
  赵冠侯不等挑人,赛金花就走了过来,两人是老搭档,配合的十分默契,跳起来如同穿花蝴蝶,看的人眼花缭乱,不住叫好。赛金花一边跳,一边趴在赵冠侯耳边小声道:
  “我那小香姐跟我说,现在兰格志公司发来电报,要求控制股票销售,买股票已经很困难。你那一万多股票,她估计是买不到的,说是看在多年姐妹份上,你如果肯出八百两一股,她可以帮你想办法筹几千股。”
  “你这姐妹倒有良心,替我谢谢她,回头我送她点好东西。”
  “送什么,这哪里有良心,大家十几年姐妹,结果连我都要坑。我要真帮了忙,就没面目年你了。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朋友,交来交去,交到心寒。”
  “这也不算什么,她既然跟了麦边,肯定为自己的男人考虑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怕将来,她也吃了麦边的亏,到时候还要你这个姐妹来拉她一把。二姐,你看到寒芝了么?”
  “她跟简森在一起呢,你放心,有她照应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赵冠侯等到一曲终了,没再跳下去,而是向一边去找苏寒芝,远处,一个男人的目光紧紧盯在赵冠侯身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牙齿咬的咯咯做响“阿九,就是他?你,就是陪了他一晚上?”
  在这男子身边,青莲老九哭的如同泪人,紧拉着男子的胳膊“二少爷,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勿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君子,没有碰过我,你要是嫌弃我脏,我就跳到黄浦江里洗一洗,证明我的清白。”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受害者,是被这些恶棍胁迫的,怎么能够怪在你头上。我知道你怕我嫌弃你,才编出谎话敷衍我,他这种男人跟你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这怎么可能。我不怪你,但是……不会放过他。”
  他边说边走,任是阿九拼命的拉着,反倒是被他拖拽着前进,赵冠侯此时已经遇到简森,当问起苏寒芝的去向时,简森朝一边使了个眼色:
  “你有麻烦了亲爱的,这位绅士从刚才就在追求寒芝,他已经拉着苏夫人跳了四支曲子,还不肯放人。祝你好运,我的爱人,这位先生可是非常的英俊,也非常优秀,你似乎要面对一个强敌了。”
  舞池内,一个二十五六,身穿西装的男子,正在向苏寒芝说着“苏小姐,请相信我,我一定能让您成为松江最出色的演员,您的气质,天生就适合出演这部春香传,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第四百零三章 全靠演技
  苏寒芝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饶有兴趣的询问着有关春香传的一切。“我从来没有演过文明戏,真的可以么?”
  “苏小姐,请您相信我,演戏是需要灵性的,而您是一位非常有灵性的……”
  这名英俊潇洒的男子,正在介绍着,忽然,一只胳膊猛的伸过来,抓住了苏寒芝的手臂,极为粗鲁地将她从男子身边拽走。这名男子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忽然出现,冷着脸对苏寒芝训斥道:“胡闹!我刚刚离开一会,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跟其他的男人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接着,就见苏寒芝如同老鼠见猫一般,身体剧烈的颤抖,眼睛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老爷……妾身……妾身没有。”
  “我都看见了,还说没有?哼,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天回家,我非要动家法不可。”
  他这一闹,周围的几对舞者都停顿了下来,看着这边。那名英俊的男子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向前一步“先生您好,我是进步剧社的经理兼演出负责人,陈白鹭。我是见到这位小姐非常有表演文明戏的潜质,所以想请她加入我们进步剧社,共同为启迪民智做出贡献。请问您是谁,为什么要在这种文明的场合,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
  赵冠侯打量了陈白鹭两眼“我是谁?我是她丈夫!她是我老婆!在家里,我说了算,她不听我的话,跟其他的男人跳舞,我就要打她。”
  苏寒芝仿佛要哭出来似的,抓着赵冠侯的胳膊道歉“对不起老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打我……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陈白鹭在剧团本来就担任言论老生,言大声昂是他的基本素质,当下向前一步,用手指着赵冠侯道:“你太不像话了!现在是文明的时代,即使是丈夫,也无权对自己的妻子随意虐待。如果您这样对待您的妻子,将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你什么身份,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我……我是以公理的名义,在谴责你不道德的行为。”
  赵冠侯冷哼一声“怎么着,想打架么?可以啊,咱们现在就可以决斗,看看你能不能管的了这个闲事。”他边说边解衣扣,做出要打架的态度,麦边这时正好赶过来,见此情景,连忙上前调解。
  “这位是正元钱庄陈老板的长子,另外一位绅士是陈先生的次子。你们两位怎么没和陈老板一起来,一家人还要分成三批,真是有意思。听我说,这位赵大人是我的朋友,与你们一样。所以,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误会,如果有什么冲突,大家可以坐下来谈判解决,没有必要诉诸武力。”
  陈白鹭见到父亲正朝这边走来,看了一眼苏寒芝“苏小姐……赵夫人,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您。松江是一座开放的城市,不会允许封建野蛮的夫权,在这里为所欲为,随意践踏女性的尊严。”
  陈白鸥这时也拉着阿九走过来,指着赵冠侯道:“就是你,那天晚上非要阿九去侍奉你?”
  “是又怎么样呢?陈二少爷,你是不是也想决斗呢?”
  “没错,就是要决斗,你来约定时间和方式,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我将以笔作剑,在报纸上揭露你的丑恶嘴脸,让世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九一边向赵冠侯道歉,一边拉着二少爷走,小声提醒道:“老太爷在那里,正向这边过来,再不走,就要被捉住了。”
  这一场风波过去之后,赵冠侯拉着苏寒芝离开喧嚣的客厅,两人牵着手,一路走到了麦边别墅的花园里。这里移植了几十种东南亚热带植物,高矮不一。等来到一棵阔叶大树之下,借着树阴隐蔽,电灯光就照不进来。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苏寒芝一边为赵冠侯系好衣扣,一边道:“你要对我动家法,我可是有点害怕,我的冠侯弟弟,要对我用什么家法呢?”
  赵冠侯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发“咱家的家法,就是那一种么,你是知道的。”
  “想的美,昨天刚被你动过那家法,今天休想。”苏寒芝脸微微一红“我表演的还不错吧?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也被你带坏了,学着开始骗人,现在连演戏都学了。其实那位陈大少爷不是坏人,刚才跳舞的时候,对我很规矩,不像你啊,每次教我跳舞的时候,手都乱放。”
  “下次姐姐就直接告诉他,你是个好人。我跟你讲,这话威力很大的,能让男人直接心碎。他在那里拉你跳了四支舞,到底在聊些什么,读书人勾搭女人的方法,我也想学学。”
  “没什么,他是要搞什么文明戏,要我去当女主演。这人真有意思,一直没发现,我是在敷衍他。连这个眼力都没有,还要当演员,总觉得他搞出来的什么文明戏,也不会太好看。”
  赵冠侯的手已经伸到苏寒芝的衣服里,则顺从的靠在他怀里。“你不知道啊,今天这里讨厌的人很多,有好几个洋人,眼光都不怀好意。大概他们以为,我是个中国女人好欺负,被他们欺负了,也不敢怎么样。虽然有简森夫人在,但是依旧有人来纠缠。陈大少爷是个不错的挡箭牌,跟他跳舞,就没有洋鬼子来捣乱了。说来也奇怪啊,他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怎么就能吓住那些洋鬼子。”
  “财大气粗,华洋一理。陈耘卿是松江钱庄的一位狠角色,他的两位公子,自然就有面子,可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找我当挡箭牌就好了,何必找那个家伙。”
  苏寒芝扑哧一笑“你在吃醋。我的冠侯吃醋了,我以为你是不会吃醋的。能看到你吃醋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要是和那位大少爷打起来,该有多好……”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苏寒芝温顺的享受着丈夫的温存。家中女眷多,加上有几个爱粘着妈妈的孩子,留给他们二人世界的时间越来越少,像是这种时候,也很难得。就在两人刚刚依偎在一起时,一阵脚步声,将两人的美梦给破坏了。
  赵冠侯与苏寒芝待的位置比较隐蔽,除非是特意寻找,倒是轻易找不到他们。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云卿兄,这个赵抚台,你看他是何等样人?麦边摆这么大阵势接待他,应该不会太简单。”
  “没什么,一个普通的官长而已,和其他朝廷官员,也没有多少区别。麦边接待他,是给扬基领事面子,扬基领事,则是给简森夫人面子。他和简森夫人的关系很有些不寻常,连山东的粮台,华比银行都在帮办。人情面子,洋人也不能避免,跟咱们商人,没什么关系。这个人是带兵打仗的,做生意,没有他的份,股票,也跟他没关系。”
  “他一个山东巡抚,无缘无故,到我们松江来做什么?”
  “听说是在山东惹了篓子,到松江避风头吧。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四恒的总号设在了山东,又帮着他办粮台,要不是有这层关系,整个中国的钱业,早就南北合一了。就是有他在里面作梗,我们才不能一统大江南北的钱业,这个人,我不喜欢,早晚要把他赶出松江去。”
  “现在不是时候,动他不大好,等到股票见了分晓再说吧。兰格志这次卖出多少?”
  两人边说边走,倒没有往这边来的意思,等渐渐离的远了,只听到那个声音道:“大家发一百万的庄票,一定要把这些股票都吃下来。兰格志出多少,咱们就吃多少。他想撑破咱们的肚皮,咱们就让他看看,松江人的财力。”
  听脚步声去的远了,苏寒芝才从树丛里钻出来,把头发上沾的树叶摘下来,又帮着赵冠侯摘下身上的树叶“陈老爷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占洋人的便宜,却不晓得,洋人在给他们挖坑。你说,要不要去提醒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洋人不怀好意?”
  “提醒也没有用。我现在可以肯定麦边就是个骗子,从我们一见面,他就在挖坑。之前他不让简森进场,现在,又想骗我入局,可以证明,他快跑路了。所以谁的钱他都敢收,反正是要卷款跑,其他都不在乎。陈老爷他们的谈判,完全是在被麦边牵着鼻子走。这种事你对个笨蛋说,他马上就会感谢你,然后悬崖勒马,但是你对个聪明人说,他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再说他儿子骚扰你,我很不高兴,决定让他破产,作为惩罚。”
  “哦,你原来吃醋这么厉害的,看来我真的要去演一下那个文明戏,控诉醋坛子丈夫。”
  “看你敢!”
  赵冠侯一边说着,一边将苏寒芝抱在怀里,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远方,又见到人影向这边过来。看人影是三个人,速度不慢,赵冠侯的眼睛好,已经认出来人。
  陈白鹭两兄弟和阿九,想要溜出麦边的院子,却又怕被陈耘卿堵住挨训,见父亲走过去,才悄悄的从花园里钻过。陈白鸥兀自说着
  “我一定要在报纸上,揭露这个反洞官僚的真实嘴脸,摧残女性,任意践踏妇女。他在山东搞的女学,肯定是一场大骗局,山东女子师范学堂,恐怕正如人们所猜测的那样,是他用来摧残女性,寻找猎物的魔窟。”
  阿九拼命的分辨着,表示着两人的清白,可是陈白鸥根本不肯相信。他只安慰着阿九“我爱你,不管你遭遇了什么,我都会像过去一样爱你,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只是不想放过那个恶棍,那个伤害你的刘忙应该受到惩罚。你放心吧,我的枪法很好,肯定可以让他在决斗里付出代价。”
  陈白鹭则念叨着“那么美丽的女士,充满了知性之美,怎么就嫁给了一个这样粗暴的武夫,每天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我决定了,回去之后,就连夜写出一部戏来,就在这几天编排上演,我相信,一定可以获得成功。我们不能向这种恶势力低头,一定要团结起来,战胜这些恶棍,暴君,毒菜者!正如这个国家一样,国家需要变革,我们也需要变革,我们要唤醒民众,让他们向着暴君说不!”
  “你们……你们说的,阿九听勿懂,我只是知道,勿要打架,打架要进巡捕房。再说,他是可以带兵杀人的狠人,白鸥,你勿能去和他打的。”
  苏寒芝的脚,在赵冠侯小腿上一踢“又是一对痴男怨女,冠侯,你成全他们好不好?我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咱们一样,帮帮他们不好么?”
  “他们可没资格跟我比,我为了姐,可以砍掉半根指头,这位二少爷呢?他连他爹都不敢惹,就别指望他真能给阿九什么名分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人偷着相好,糟糕一点,就是连这关系都维持不住。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实际上还是放不下,认为我睡了他的女人,他吃了大亏,这根刺埋下了,又不肯检讨自己的问题。现在是在怪我,将来肯定会迁怒于阿九,责备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就顺从我。即使她说一万次我没碰过她,陈白鸥也不肯信。两个人,是不会幸福的。我倒是有个想法,把阿九介绍给夏师爷。”
  “夏叔?太老了啊,大她二十几岁。”
  “所以知道疼人啊,如果她真是那个巧云的妹妹,也算成全老夏。”
  苏寒芝在他怀里忽然笑了起来“冠侯,你有点变了,过去见到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想要搞到手。这次,开始考虑起别人了。”
  “谁说的,我一直没变,只是偶尔做点善事,给咱儿子积福而已。至于说我喜欢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今晚你就知道了。”说完之后,猛的把苏寒芝抱起来,向外就走。
  别墅二楼之内,麦边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这个赵大人,我……不喜欢他。我最讨厌计划外的变量,他就是一个变量,不知道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们的行动必须加快,在他做出什么破坏之前,就得转移。”
  金小香道:“不会吧?他一个外地人,松江谁肯听他的话?他又能破坏咱们什么,我们身后不是有领事大人么?”
  “你懂什么,他和简森是一伙的,简森做空兰格志的资金,很可能就是山东的资本。可惜试探没有成功,这个人看上去对我的计划一无所知,但是我总觉得,他在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我摸不透。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觉,摸不透的对手,让我从心里感到厌恶。从现在开始,你在你的圈子里,给我加大力量宣传,让她们相信,兰格志会持续上涨,把她们的钱拿到手里。不管是你的姐妹还是什么,一个都不要放过。只有足够多的钱,才能保证我们到旧金山过好日子。亲爱的,为了我们的未来,必须牺牲一些东西,友谊,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四百零四章 风暴前的宁静
  正元钱庄的东家陈耘卿的住宅,位于大马路上,乃是一幢西式的别墅。陈耘卿既是正元钱庄的东主,又是扬基利华银行买办。由于利华银行新换了大班,与他并不相得,是以最近这段日子,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银行里上班,钱庄的事业并不能顾及太多,都交给了一个心腹档手罗凤春来做。
  罗凤春做事很干练,忠心也够,算是陈耘卿得力助手。是以当他满头大汗的跑到陈家别墅时,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陈家三女二男,两个女儿出嫁不提,两位公子中大公子陈白鹭醉心于开启民智,以文明戏拯救国人灵魂,不理庶务,二公子在申报里做编辑,只喜欢写文章,耻与阿堵物为伍,最近又忙着练枪其他事一概不问。因此罗凤春虽然再三表示焦急,却也没人能接待他。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陈耘卿才从银行匆匆赶回来,将罗凤春带到密室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急着把我叫回来?”
  “老爷,我晓得您的事情忙,不该惊动您。可是您把这么一爿生意交给我,我要对得起东家的信任。您昨天又支了一笔庄票去收股票,我今天在店里盘帐,发现咱们的资金链,已经到了一个非常紧张的地步。庄票,发出去超过六百万两,远超出我们的支付能力。咱们全部的家当加起来,也还差着一百五十多万的亏空。其中见票即兑的近期庄票,就超过两百万。可是柜上所有的现银加起来,也不超过四十万,这实在太危险了。”
  陈耘卿留神倾听着“那我们柜上的股票,有多少呢?”
  “如果算上股票,那就没有问题了。我们的兰格志股票,如果计算价值的话,目前市值超过一千一百万两。是以我斗胆建议,东家应该抛出一部分股票套现,否则的话……实在太不安全了。要知道,我们甚至挪用了施老爷存在咱们钱庄里的路款二百万两作为庄票发放的准备金,又兑付给了花旗和利华银行。一旦有风吹草动……”
  陈耘卿微微一笑“凤春,你不必说了,你说的这个情况,其实我已经考虑过了。但是你想过没有,经济是什么?”
  他拉着罗凤春走到一边,在这密室里,放着一个红木棋盘,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一盘棋局正到中盘,黑白两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罗凤春棋力甚高,看的出来,这盘棋甚是凶险,走错一步,就会导致一方整体败北。如果是自己与人对弈,不管执哪一方,短时间内,都难以决定,不知该如何落子。
  陈耘卿从棋盘上随手拿起一枚白子“凤春你看,目前的局势上,一枚白子看上去无关紧要,可是如果我把这枚白子拿走,你说会怎么样?”
  “黑方必胜。”
  “那我把它放下,再拿另一枚呢?”
  “黑方也会赢。目前双方局势,锱铢必较。任意一子,都不能轻易放弃,每一个棋子,都可能影响棋局的最终结果。”
  “这就是了。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其他的话就好说了。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如这盘棋。我们手上,有价值一千多万的橡皮股票,其中兰格志的,就占了八成以上。现在整个松江的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橡皮股票下一次大规模上涨,是在什么时候。我知道,最近橡皮股票涨的比较慢,但是慢,也是在涨。任何事情的速度,都会有变化,涨的快了,就要停下调整一下,甚至暂时下跌,这在洋人的股市里,叫做技术调整。这就好象我们的武师打拳,一路拳打的太快,未必一定是好事,总要停下歇一歇才好。但是这歇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老百姓不懂经济,只晓得跟风,他们是什么?是羊。我们是什么?是牧羊人,我们要着这些羊走,走到一条正路上。”
  他将棋子重新放回“我正元虽然不能和源丰润、义善源两家大钱庄相比,但是在松江,也可以排进三鼎甲。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拿我当做灯笼。红灯照路,我走向哪里,他们就跟向哪里。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抛出股票,会怎么样呢?大家都会认为橡皮股票不行了,就会跟着抛出,股价就会一路狂泄,那才是真的灾难。到时候就算我们想卖盘,也找不到买盘。你想想那是一个什么后果?”
  罗凤春听的额头直冒冷汗,他知道,东家这次是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要赌一笔大的。成功固然可以大富大贵,一旦失败,就会血本无归。若是真如陈耘卿所预料的那样,自己的建议,等于是掘坑自尽,死无葬身之地。
  陈耘卿又道:“你不用怕,资金的事我来想办法,再说,除了洋人以外,不会所有人都一起来兑庄票。我陈耘卿这三个字,在松江还是有用的,大家信的过我老陈,不会一起来坍我的台。等到股票重新涨上去之后,我会慢慢的出货,一点一点把股票放出去,那时候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他经商多年,目光毒辣,加上在洋人银行做买办,消息比本地的商人灵通,说出话来,自然让人相信。他又说道:“我做钱庄,最为佩服的是前辈胡光庸。他当年最威风的是什么?不是红顶黄马褂,紫禁城乘马,而是他能跟洋人打对台,要定丝价。就算是输了,也是虽败犹荣。这次,我们松江钱庄联成一线,互调头寸,共同持股,就是要和麦边斗一斗法,让洋人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他在松江搞金融,是要吸金,我们就要挖一个坑,把这个洋鬼子埋进去,也让他晓得一下天高地厚,知道中国人的钱,不是他洋人可以赚去的。八国联军的仇,不一定要靠刀枪来报,靠经济,一样可以。咱们松江所有钱业联手,我就不信,斗不赢一群洋鬼子。”
  陈耘卿的目光坚定,意气风发,颇有将一支虎狼之师,扫荡欧罗巴诸国的将军气概。罗凤春也阵阵热血澎湃,挺胸道:“老爷……我一定帮你。”
  两人都是此时金国金融业的好手行家,对于这次股票战,也都颇有信心。虽然股市最近上涨缓慢,不似当初那么疯涨,一部分洋人也开始出货。但是他们相信,凭借松江的庞大财力,足以把股市托住,让洋人折戟于此。
  屋外风轻轻吹过,夏初的风很热,让人心变的躁动起来。这股风自松江一路过海,直吹到阿尔比昂。伦敦街头,行人神色匆匆,衣冠楚楚的绅士,面上多有凝重之色。金融家,银行家,投机商人,全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上的报纸,又在身旁的算草上反复计算,他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橡胶股票虽然在上涨,但是涨幅,实在是有些慢的不成话了。
  松江,杨树浦上,身穿束腰拖地露臂长裙,手拿一柄阳伞的邹秀荣,紧紧挽着穿着夹丝缎袄的苏寒芝,边走边指着路边的盛华纺织厂发着感慨。“我和思远当初,就是想建立一座这样的纺织厂。只有纺织厂到了这个规模以后,才有可能对抗洋人的洋布。可惜啊,现在的盛华也是这副样子了。”
  工厂的大门合着,几个警卫懒洋洋的靠在门首,听不到机器轰鸣声,也看不到有车辆出入运输原料成品,更看不到人去洽谈生意,整个工厂,给人以有气无力的感觉。
  个中原因也不难分析,盛华工厂是官督商办,主要权力在商人董事手里。华布价高,不敌洋布,工厂的生意不好。现在股票赚头大,见效快,钱庄的银子用来炒股,头寸紧张,导致工厂没有资金周转。商人董事们自己不灵,部分纺织厂已经拖欠工资,工厂半死不活。还有一些小纺织厂的老板,干脆也学人做股票,或是把钱交给钱庄代为经营,自己在家打麻将喝花酒,等着票子进门。
  两个颇为美丽的女人,走在工业区里,实际是很危险的事情。但如果是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漕帮打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警卫们初时把眼睛转到这一华一洋两种打扮的美女身上,可随后,就赶紧把头低下,任谁也不会想尝一下,那些漕帮子弟手里短棍铁尺的味道。
  赵冠侯这时从后面走过来“二嫂,你不会是看中了盛华的机器吧?这个生意,我可是没把握谈的下来。”
  “我又不糊涂,自然知道这里的机器是买不到的。你的表现已经不错,这次松江没有白来,为山东添置了一批纺织机,又订购了一批低价原料,够本了。”
  “是啊,松江人都把资金用来炒股票了,所有的实业都不景气,买机器我们只要肯付现钱,他们当然喜欢了。再说那些供应商的原料运进来销不掉,积压起来很亏的,卖给咱们,好歹能盘活资金。”
  苏寒芝道:“我看,还是你借了两个沈老大的徒弟来撑场子比较有用。他们一出来,什么生意都好谈了。”
  三人哈哈一笑,都感慨着,这次松江之行的收获。由于整个松江的资金,都投入到了股市里,导致市面上资金枯竭,各行各业的运转,都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货款不能结算,东西销不掉。在无数人做着发财美梦的同时,一些人正在承受着现实残酷的打击,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冠侯肯以现钱买他们东西,等于是救了这些人的性命,价格上自然就得承受杀价。何况背后还站着漕帮的人手,一些人考虑到沈老大的势力,也只能含泪接受。
  沈保升的面子,实在是保全不了了,问题不出在赵冠侯身上,而是出在他那个后生晚辈身上。赵冠侯的洋枪已经联络好了,以每杆长枪三十元的价格出货,可是他这边把枪已经调度齐了,那边却拿不出钱。据说是全部的货款,被手下的小阿弟买成了股票。
  这一来沈保升夹在中间,丢了大面子,赵冠侯虽然没说什么,反倒是好言安抚,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觉得过意不去。江湖上活的就是脸面,对方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不能给对方面子,那还怎么混,还叫个什么地头蛇?
  再者,赵冠侯的力量,已经让沈保升有些恐惧了。原本松江自成体系,因为最早开埠的关系,与洋人纠葛很深,对于大金官员不见得有多怕。尤其赵冠侯一个山东巡抚,沈保升未必会怎么在意。
  可是随着几天时间下来,得到的消息,已经让他有些眼花缭乱不知所措,松江道蔡煌、租界里的几位领事,都是他的好朋友。在松江风头正健的麦边,与他打的火热。乃至于两江总督张仁骏,亦是他的老相识,两人据说私交也极好(实际为袁慰亭私交好,沈保升消息有误)。
  在租界里只要开个条子,几十万元随时可以调度,在扑克室打一晚上牌,输掉五六万眼皮不眨,转天赢回七八万随手即散。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所能得罪的。
  是以,当听说赵冠侯有意在松江买些东西时,他便派出了自己的弟子门徒全程扈从,充当了临时保镖。这些扈从恶名在外,在帮里非大即通,拿到外面,都是小老大这个级别,有他们出面,自是无往而不利。
  山东一开始给洋人的合同,现在已经收回了成本,从长远角度看,还大有盈余。尤其邹秀荣信奉实业救国,对于这次的收获,也格外满意。
  她看着盛华工厂,颇有些感慨“比起股票,这些机器才是真正的财富。那些技术娴熟的产业工人,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可惜人们的眼睛,只盯在股票上,却看不到这些真正的宝贝。”
  赵冠侯一笑“二嫂,你既然喜欢这些机器啊,工人啊,我就想办法帮你搞来。做你和二哥复合的礼物,等你们办喜事时,我送你。”
  邹秀荣抬起脚,做了个踢的动作,又对一旁的寒芝道:“老四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怎么办?”
  “打他!”
  两个女人追逐着男人追打,三人边跑边笑,笑声在空气中蔓延。对于这等景象,警卫和打手们,全都见怪不怪,不以为意,不久之后,他们却终于意识到,这样
  无忧无虑的笑声是何等的珍贵。


第四百零五章 泰山将崩
  阿尔比昂。
  伦敦的上空阴云密布。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人们对于这种看不到太阳的天气,本来已经习惯,生活不受天气影响。但是今天的阿尔比昂人,心情一如天气,阴郁到了极处。
  股市一片低迷,一度领头疯涨的股票,已经渐渐放慢了速度,狂奔的健牛,似乎耗尽了体力,而可怕的熊,即将伸出巨掌,将其打翻在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股市牌价上,橡胶股票,曾经股市的宠儿,一旦它们出了问题,整个阿尔比昂三岛,都会震动。
  两名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声的密议着“消息绝对可靠,华尔街方面传来的绝密情报,这个消息价值一万镑。”
  “如果消息属实,那我们的损失远不止一万镑。现在,咱们应该想个办法,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否则的话,我们就只好去跳海了。”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最多一周之后,扬基人就会正式宣布这条消息。我们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这已经是我尽最大努力游说的结果。”
  “好了老兄,我能明白。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让谁,来替我们买单。”
  两人的目光,在四下游移着,最终彼此取得了默契“金国,这是一个绝好的目标,他们不是还欠我们很多赔款没有付清么?这次,就当是他们为赔款所预支的利息。愚蠢的金国人,股票不是他们所能掌握的东西,他们理应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很快,一条阿尔比昂人内部流通的消息,就在伦敦高层之间传播开来,大家已经找好了接盘者,将损失可以降到最低。绅士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又开朗起来,即使是空中蒙蒙细雨,也变的格外富有诗意。
  财政大臣开始在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宣布:阿尔比昂帝国,对于经济有充分的信心,将动用一切手段,挽救阿尔比昂股票市场,确保每一名阿尔比昂人的利益,不受损失。
  松江。
  股市的牌价,一如既往,牵动着每一名松江百姓的心。最近几天,橡皮股票出现了小幅度震荡,之前橡皮股票的价格,也发生过几次震荡,但很快,就以更高的速度涨了上去。当时沉不住气,把股票出手变现的人,拿着几倍的钱也买不回来,空自感伤。是以,这次的震荡一来,股民并没有慌张,反倒都欣喜的期待着,期待着股票的再一次疯涨。
  礼查饭店内,杨翠玉的目光里充满着哀求,坐在赵冠侯的怀里,紧紧拉着他的衣服。“冠侯,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算是我破例开口,你卖一个面子给我好不好?义父他老人家过世之前说过,要你记住咱们是一家人。楚二爷虽然不是老爷的儿子,但是跟大爷的关系你是知道的……”
  章桐长子为过继,实际和义善源的东家章经楚是亲兄弟,这一节关系,赵冠侯心内亦知。作为南派钱庄的领头羊,义善源与源丰润这次都在股票里牵扯极多,又与其他松江钱庄互拨头寸,彼此联保。此时形势,一如曹孟德的连环战舟,一艘起火,余者绝难幸免。
  从其投入的资本看,一旦股市发生变动,义善源这南方金融业的龙头,怕是有倒闭的风险。翠玉与章经楚虽然没有交情,也无往来,但是看在章桐的面子上,还是希望丈夫能够出手相救。
  她也知道,义善源亏空的数字很大,并不是山东能够垫办的起的,她所希望的是,在风暴来临之前,通知章经楚,让他提前逃走。“翠玉知道,楚二爷一走,其他人跟着动,整个局势可能就不受控制,冠侯你的计划就成功不了。几百万的利润,也就赚不到。可是妾身真的不忍心看着楚二爷一手打造的心血,就这么没了,还请冠侯原谅,高抬贵手,就少赚这一宗。只要你依我这一次,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赵冠侯笑着在她的玉脸上亲了一口“好翠玉,你不用这样的,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我又几时没答应过你。你其实直接给楚二爷那里拍个电报,不就好了?”
  “不行,我是你的人,你若是不点头,我怎么能背着丈夫做这种事,那不成了吃里扒外,我是不会做的。”
  赵冠侯见她如此表态,心头更为欢喜,将她拥的更紧了一些“没关系的,我不会为这个跟你生气。你不拍这个电报,那我一会带你去拍。”
  翠玉大喜“冠侯……你真的……真的同意?”她可知道,程月的兄长不久前刚刚把股票脱手,但是却不是自己自愿,而是赵冠侯通过简森在商界的朋友,向程家大少催款。将后者挤兑的走投无路,只好将股票打折出手套现,才算归还了欠款。因为赵冠侯不肯拆借头寸,反倒逼他们卖股票,两下的关系搞的很僵,几成仇人。程月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就连逛松江都没心情。
  固然这是救人,可是表现的方法,却是眼下让程月跳了火坑。现在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自己,几百万银子说不赚就不赚,翠玉只觉得腾云驾雾,身心皆醉。竟突然哭了起来,“冠侯……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的太太,我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傻话。”赵冠侯笑了笑,但随即说道:“我不拦着你发电报,但是也要泼你一头冷水,这电报发出去,未必有效果。你跟楚二爷没交情,他未见得就要信你,就算你这个义妹身份,他也未必肯认的。我只好用我山东巡抚的身份,帮你附署一下,否则这电报未必能到他手里,就被办事人员给扔了。”
  “不会的,楚二爷能开这么大的钱庄,自是个聪明人,只要把利害说清,他自然明白咱们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我这个章家义女身份,他认不认都好,反正我是拿他当个兄长看,说的也都是真心,他绝不会好坏不分。”
  章经楚如今在金国成立的交通银行任总办,这所银行是由邮传部提议设立,设立目的是发行债券股票,募集资金,赎回铁路路权和航线权力。去年里,刚刚募集到一笔款,又成功向阿尔比昂两家银行贷款,从华比银行手里,赎回了京汉铁路的路权。
  办成此事的章经楚,自然而然,就成了振兴民族经济,挽救国家命脉的大功臣。朝廷里给他的官职加到了从二品,赏穿黄马褂,赏戴双眼花翎,又赐紫禁城乘马,在朝野之中,都有人预测着,他将成为章氏新一代顶梁柱,继承章桐的事业。
  其筹款有方,颇能聚敛,在完成了京汉铁路赎回之后,现在又在筹措着,将山东铁路的路权赎归国有。每天里筹措款项,制定计划,与洋商接触,从早到晚忙碌不停。是以当一份由山东巡抚附署的电文放到他桌上时,他甚至都没时间正眼去看。
  “赵冠侯?他给我拍的什么电报,交通银行又不管他山东的粮台,我们两下没什么交情,拿走吧。”
  其身边的长随道:“二爷,您先别忙着拿走,这其实是小小姐发的,赵巡抚只是附署?”
  “小小姐?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小小姐。老爷子当初人老糊涂,连窑姐也认做义女,我们做小辈的不好多口指责,但是这个人是不可能认的。不许胡说八道,我可不认什么小小姐。”
  话虽如此,杨翠玉给自己发电报,这事透着蹊跷,章经楚还是拿起电报看了看,随即就冷笑一声,将电报一团,朝一旁的纸篓里扔过去。“真难为他们,想出这么一番话来蒙我。我如果把橡皮股票处理掉,不是随了他们的意?”
  那名长随道:“二爷,赵大人和小……翠玉姑娘,都在松江,许是知道什么消息也不一定,您可要加小心。最近为了赎路的事,盛大人那里正和二爷别苗头,这个当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你懂什么?他们和道胜对赌,做空兰格志,眼看就要输,那是几百万的损失。我只要把手里的橡皮股份一出手,立刻会引起股价大跌,他们就能把兰格志补回来,自己不至于亏银子。这杨翠玉的小算盘打的真精,可惜我不吃这一套!松江这次共进同退,就是为了跟洋人斗法,这个时候谁先退出来,就等于是拆烂污形同临阵脱逃,这事也是人做的?为了他们不亏本,就要松江钱业同行受损失,这等事,我做不出。”
  他思忖片刻,又要来最近几天松江的股票牌价及伦敦的股票牌价对比观看,随后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股票的调整而已。咱们与这么多洋人交好,如果真的是伦敦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这里一定有消息。不要杞人忧天,自乱阵脚。我很忙,没时间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备车,我要去见朱尔典谈事情,你给杨翠玉回个电报,告诉她知道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等到章经楚与长随都离开办公室后,一名办事人员进入了这间办公室,一个小时后,这份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电报,就摊在了新任邮传部尚书盛杏荪的案头。
  自从袁慰亭倒台之后,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一原则,醇王兄弟大肆起用当初与袁慰亭不合之人。岑春宣、翟鸿机两人因为伤人太众,起复之事随提随灭,未能成功。但是盛杏荪为人慷慨大方,交游广阔,京官里本就有他许多朋友,更与扶桑大财阀大仓喜八郎有极深的交情,背后有扶桑力量支持。对于他重新出山起用,官场不反对,洋人中,还有人支持,因此提拔的速度很快,如今已经是部院大员。
  交通银行本来就是邮传部一手设立的,而且其成立的资本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邮传部所筹措而来,主要收入也是邮传部所负责的路款收益。可是章经楚担任总办以来,银行已经与邮传部实现了切割,不服从邮传部管理,也拒绝将路款收益上解。这次四川铁路事件,章经楚更是出来与盛杏荪公开唱反调。盛是章桐一手提拔起来的大臣,章经楚显然也以恩主自视,将盛杏荪视为自家门下,当面斥责毫不客气。
  有了赎回京汉路的功劳业绩在,盛想要对章经楚动手,也非易事,这份章经楚不屑一顾的电报,在他手里,却成了一份无价之宝。在手里反复观看几遍之后,盛杏荪也命人找来了近期松江的股票牌价与伦敦的牌价,随后又命人将更早的股票牌价搞来。
  等到下午时分,他连续给家里发了三封急电,语焉不详,只催促着家里赶快将他所需要的洋药寄来,不得有误。
  等拍完电报之后,其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草拟条陈,上本要求对交通银行的账目进行清查,以免有人中饱私囊,假公济私,以公款接济自家产业之事。等到条陈写完,他并没有上交,而是锁在了一个小箱子里。他现在等待的,就是时机二字,时机一到,这份条陈就是自己接管交通银行的法宝。
  他拍了拍箱子,又摇了摇头“老相国,对不起了,盛某固然要对得起你的栽培,但是也要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面,更不想被你的子孙后辈压着抬不起头。这次,轮到我出头。”
  松江
  陈耘卿利华银行的工作,突然之间,就变的清闲起来。新来的银行大班,原来对于陈耘卿的态度并不好,对他的工作要求的也很严格。
  可也许是这段时间陈耘卿努力工作的结果,对方的态度渐渐变的和蔼可亲,现在竟主动给陈耘卿放假,让他处理好自己的钱庄就可以,银行的工作可以放一放。并主动答应给他提供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贷款。
  眼下钱庄里,正是用款的时候,这笔头寸一来,陈耘卿手头大为宽松,难关也就过去了。他回家的路上,微微冷笑一声,洋鬼子一样是人,给他点甜头,就一样可以谈,这没什么难的。等到自己这次在股市上发一笔大财,到时候就主动辞工,让他爱找谁找谁去吧。
  将头靠在车厢上,掀起车帘,让光照进来,戴上眼镜,在膝头摊开报纸。现在报纸上最主要的版面都是股票,他得来看一看,今天的股价,涨了多少。这次股票调整的时间有点长,那也就意味着,其涨幅也是空前的大,趁这波行情,手上的股票该套现了,银子眼看就要滚滚而来。


第四百零六章 众人皆醉
  “麦边的股票,又涨了?票面价格已经上涨到了九百两?”赵冠侯的房间里,一如战时指挥所,墙上挂满了文件,手边则放满了报表和帐本。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虽然听不到枪炮之声,亦不闻刀光剑影,但一到揭晓结果之日,怕也是个死伤惨重,血流成河的局面。
  自古来,天下未治蜀先治,天下未乱蜀先乱,川中百姓几乎人人有份摊派的路款,压在了股票上。一旦股票生变,百姓岂能罢休?川中一乱,四海响震,葛明党人不知道又要从哪里起事动兵。不久前刚看到报纸刊登,广州将军福奇被刺,行刺者当场被捉,身份已经确定,刺客是葛明党人温生材。
  当街戕官,必有变故,如果所料不差,恐怕广州是要闹事了。赵冠侯已经得到消息,朝廷里有不少人将钱投到股市里等着发财,等到这个泡沫被戳破之后,所有的钱都蒸发掉,朝廷无粮无饷,又拿什么调兵平叛,就算是想要安定局面,也没有这个力量。
  是以这一次,松江股票坑掉的,未必只是几个商人或是金融家,而是整个国家的支柱,都已经摇摇欲坠。简森与他在飞快的拨打着算盘,邹秀荣也参与进来。她比较慈悲,对于未来的惨况,颇为不忍
  “老四,我看,要不要咱们出手阻击一下,让老百姓少受一些损失。”
  “二嫂,我不是打你的高兴,而是意义不大。这次我们不是和一两个人在赌,而是和整个华尔街以及泰西股市在赛跑。这些人的钱买成了橡皮股票,注定是要遭殃的。现在比的是,能不能在这笔钱消失掉之前,我们尽可能抢救出一部分,让它们落到咱们的口袋里,而不是其他。说实话,这次如果我预料的不错,是全球股市的一次灾难,中国很不幸,成了接盘的那个。咱们这点力量,要想对抗全世界性质的股灾,也是有心无力。”
  邹秀荣默然无语,她也得承认,赵冠侯说的恐怕是对的。
  门房这时恰好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有个铁勒人来拜访,化解了两人的尴尬。赵冠侯到了客厅之后,只见来的正是道胜银行董事长,安德烈耶夫大公。
  赵冠侯微笑道:“大公来的好快,您是不是把大楼已经收拾好了?您要知道,转移那些物资可是个很费时间的活,我必须保证大楼按期移交,如果做不到,那我可要请工部局强制执行。”
  安德烈耶夫冷冷说道:“感谢您的提醒。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来听废话的,而是来要对您和简森夫人一句,我们的对赌协议,是由各国总领事担任公正,不允许赖账的行为。我想看一看,你们现在已经筹集了多少股份?”
  “股票?抱歉,我没兴趣筹集那个,到时候还你钱就好了。”赵冠侯毫不在乎的点起一支雪茄“区区几百万银子,算的了什么。大公是贵族,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银子,就吃喝不下吧?如果您实在不放心,要不咱们把赌约取消?”
  “赵大人,我必须提醒您,谁主动提出中途取消赌约,是要承担百分之五十罚金的,且还需要对方的同意。看来您对兰格志的事很有信心,但是我还是得向您说明一点,道胜银行正在市面上收购兰格志,如果我们的收购人员,与您的收购人员发生摩擦的话,我希望您能够谅解。”
  “多谢好意,我想这一切不会发生,送客!”
  大公来,自然是来示威的,但没想到赵冠侯如此胸有成竹,让他讨了个没趣。简森微笑道:“亲爱的,据我所知,大公又借了一笔钱,在市面上收购零散的兰格志股份,确保我们买不到股票。我正好,把我能掌握一些股票卖了出去。”
  “是啊,大公是个好人,我们应该感谢他。”赵冠侯说着话,将简森抱进怀里,正待亲近一番,不想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来的是松江道蔡煌。
  赵冠侯只好和毓卿先到另一间客房里迎接。两下见面,蔡煌的脸色不大好看,气色既有些惶恐,又有些焦急,不似上一次见时那么从容。
  赵冠侯一笑“蔡道台,你今天来莫非又是奉了什么新的公事下来,江苏巡抚那边又在催促你拿人?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只管拿。朝廷若是不怕洋人的照会,那我就随你去一趟。”
  “不不……老师兄,不是那件事情。说实话,眼下那点事根本不要紧,就算咬金来了,我也一样可以不给他面子,现在实在是有大事,要找老师兄商量。”
  大金官场流行说隐语,咬金自然是指程全德,他是蔡煌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蔡煌这样说,是不把上级放在眼里,显然证明他要说的事,比这重要的多。赵冠侯问道:“什么事,蔡道可以明言。”
  “老师兄,我今天来,是替松江百万生民,向你请命来着。求求你,看在咱们出于一门,也看在松江这些老百姓活命不易的份上,一定要帮帮忙。”他说着话,站起身来,整顿衣袍竟是要下拜,赵冠侯连忙拦住他
  “蔡道台,你是父母官,我只是个过客,给我用这样的礼数,我担待不起的。你跟我说一说,到底这话是从何说起。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也好心里有个准备,再说能不能帮。咱们既是同门,有话好说,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
  “有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老师兄与简森夫人有交情,我想请你在她面前美言几句,替我办一笔贷款。数目么,越多越好,至少不能少于五十万两银子。我以松江关税盈余作为担保,保证钱款如数奉还。”
  赵冠侯一笑“怎么,蔡道台也看到了这波行情,想要进场搏一搏了?也难说,兰格志一股涨到九百两,谁能不动心。但是听我句劝,没必要玩的这么大,你在松江这好地方,每年的银子过手,总可以留下三分,没必要拼了老命,借钱炒股票,那太不智了。”
  蔡煌却摇头道:“不是这个话,老师兄如果你在松江也炒股票的话,听我句劝,把股票赶紧都出手。我不瞒你,我手上也有一些股票,已经全部销掉了。你也赶快着卖,再晚就来不及了。对赌的事,您只要还银子就好,到时候股票,都是废纸,不值钱。我借款,也不是为了炒股,而是为了救市。整个松江,钱庄基本都参与到股票经营里面,一旦出了变故,钱庄里拿不出银子,老百姓是要出乱子的。我这笔钱借给钱庄周转,等到风波过去,自可归还,还请老师兄千万成全。”
  赵冠侯一愣,他是根据股票的走势,以及简森听到的消息,推算出股灾将要来临。蔡煌难道也有消息,否则怎么也说的这么准?他心里狐疑,表面上不动声色
  “蔡道台又在说笑话了,目前股票确实有所小跌,但是连松江街头阿婆都知道,这叫技术调整。等到这波风头过去,立刻就会大涨。大家都在趁这个时候吃进股票,怎么会出问题?这是一座金山,大家都在挖金矿,蔡大人一盆冷水浇下来,当心老百姓背后骂人。”
  蔡煌却摇了摇头“老师兄,小弟有话是不瞒你的。我读书不灵光,四书五经,学都很一般,读书应举,一无所长,如果不是恩师保举,我是坐不到这个位子上的。但是我也有我所喜欢的科目,就是经济。当初朝廷里办新政,有经济特科学员,我就是读的这个。对于股票,我也不是一窍不通,我知道,大难临头了。”
  他叹息着,不胜唏嘘“松江这些年很阔,让普通人忘乎所以,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没想过,自己阔是因为当买办,是因为跟洋人做生意,以钱易货,现金交割,纺织加工,乃至钱庄票号,汇兑流通。做实业,大家还可以勉强撑一撑,跟洋人玩股票,实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回的股市动荡,大多数人还没看出端倪,我却敢保证,是大难临头。股价非但不会涨起来,还会继续跌下去,甚至跌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以现在股价来看,就算是把吕宋那边全部地方都种上橡皮树,也不够这些股价之用。”
  “既然如此,那蔡道台为什么不早说?”
  蔡煌一摊手“老师兄,你也是办洋务的聪明人,这话问的就没道理了。当大家都在发疯的时候,一个聪明人出来,是不会讨人喜欢的。做地方官,就算不能立功,也不能有过,即使不能让百姓喜欢我,也不能让大家讨厌我。如果这里的钱庄老板,洋行买办甚至是洋人都讨厌我,这官怎么做的下去。他们疯,我就只好跟着疯了。现在疯够了时候,是该要想办法救市了,我就得承担起地方官的责任,把这个局面维持住。不管我这个官是怎么来的,总归是民之父母,就有义务替百姓想个出路。”
  在蔡煌看来,现在松江的问题倒不一定是股灾,而是资金流断绝,钱庄无钱可兑。在松江海关里,存着关款三百万,他再向各国银行借贷一笔钱,总数在三百万以上,就足以应付这次难关。
  只要市面上有钱,能够让钱庄运转起来,老百姓就不会乱,秩序也不会坏。维持住秩序,就一切都有希望。只要维持住市面不坏,以松江的根基,假以时日,总能把这口元气恢复过来。即使一部分人破产跳黄浦江,也总好过整个市面瓦解。
  他最后道:“老师兄,你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大家师出同门份上,也得搭一把手才好。只要过了这一关,我让松江百姓士绅联名具保,到京城里给你请命。松江士绅与别处不同,与洋人有来往,在朝廷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大家联名保奏,你有天大的官司,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者说多救一些人,总是不坏。”
  赵冠侯也正色道:“蔡道台,这些场面话咱们就不必说,要说这种空话套话,我可以赔你说上一天,于事态并不帮助。你现在来找我,这事情办的不对。要想稳定市面,为什么不去找钱庄。让各家钱庄趁着股价还没真正崩盘,尽快脱手。能销掉一些是一些,总算可以回本,比起借洋债来,总是要好。”
  蔡煌无奈的一摇头“实不相瞒,我刚从陈耘卿陈老爷那里来。他的正元发了六百万的庄票,手上屯了大笔的股票。可是我们见面之后,你猜怎么样?他反倒要趁着这段时间股价走低,吃掉一部分放出来的股,把股价再托起来。仗着松江钱庄是连环船,互调头寸,他要把股价托高之后再卖。再说现在他就算想卖……能不能卖的掉,是否能找到下家,也是问题。”
  赵冠侯不想,在松江居然遇到一个聪明人,他思忖一阵“蔡道台,这件事我帮你去办,但是你也要知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股市有了波折,则钱庄业难以保全。到时候钱庄的信誉,就做不得数,洋人不会放心把债放给钱庄。除非是……官府出面担保。而且还要写上,由本任及继任道台负责,要知道,咱们大金国人走茶凉的事情实在太多,洋人已经怕了我们这个毛病。”
  “这是一定的,只要简森夫人答应借钱给我们,这个保,我来做。”蔡煌感激的连连拱手,又一阵叹息“但愿这次是我杞人忧天,把事情想的太过于复杂。若真的是我想错了,我就把礼查饭店的孔雀厅包下来,请老师兄和十格格,吃十天番菜,听十天大戏,算是赔礼道歉。”
  毓卿促狭,问道:“若是你想对了呢?”
  蔡煌沉默片刻“若果真我想对了,那这孔雀厅,怕是要被跳楼的人占满了,没有我们站的位置。”
  等到他告辞离开之后,毓卿哼了一声“他不是好人。之前看出有问题,却不肯说话,表面上说的好听,实际还不是为了自己捞一笔。”
  “我跟他一样,都不是好人。”赵冠侯拉着毓卿,走到落地窗边“到时候,一个接一个的人,从这里跳下来。你说,他们会不会恨我?恨我见死不救。”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毓卿咬着下唇“你不是这里的父母官,本来就没有保全他们的义务。如果股票不出事,他们人人赚的盆满钵满时,也没人会想到分你一个钱。股票出了问题,你也没义务就非救他们不可,用这个来要求你,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蔡煌在股市好的时候,想要投机发财,不肯出来阻止。等到现在局面无法收拾了,他如果不出来收拾局面,这个松江道就坐到了头,与其说是保民,不如说是保己。他自己死还不够,非要拉你下水,更是可恶,我回头就给阿玛拍电报,让他罢了蔡煌的官。要我说,你都不要向简森开口提贷款的事,你一开口,事情里就要把你牵扯进去,到时候想脱,就脱不开身了。”
  赵冠侯从后面抱着毓卿轻轻摇晃着“还是老婆好啊,懂得体谅丈夫的难处。我现在本来就脱不开身,到了松江,就注定到这个是非圈子里来。唯一的区别,就是在里面怎么做。麦边这一局,不光是他自己,扬基的领事也有份参与,否则简森哪那么容易就被踢出局去。咱们在他们的地盘里,搞他们的人,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时候,就不想再横生枝节,惹其他的麻烦了。所以……对不起,我恐怕很难帮什么忙。而松江一乱,接下来乱的可能是整个国家,我希望你心里有个准备。”
  毓卿轻轻的靠在赵冠侯身上“我是大金的格格,是老佛爷的义女,自然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江山。可是我是你的妻子,是胖妞的娘,更爱你,更爱女儿。两下不能相全,终于要有取舍。朝廷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他们既不肯顾念我,我也顾念不得他们,只要你能好,想怎样,就怎样吧。”
  两人正在亲昵之时,身后响起几声干咳,却见简森在身后站着,赵冠侯朝她做个手势“过来啊,一起。”
  “没心情。”简森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扬基那边的消息来了,扬基宣布了紧缩政策,对于橡胶的采购额度大幅度削减,可以预见,很快,伦敦股市的橡胶股票将迎来全面崩盘。如果你把时间继续用在这里,那我们的大鱼就要溜走了。”
  赵冠侯笑着走到她身边,在她脸上一亲“放心吧宝贝,鱼就在我的掌握之内,哪也去不了。不过在公共租界里办这事,得加点小心,这事不能急。我们还有几天时间,麦边也要再吸一部分金。等他吸够了,我们才好动手,一网打尽。”


第四百零七章 铁甲连环
  陈家别墅里,进出的仆人,脸上都带着喜色,整个陈家,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原因无他,陈家最小的小姐陈冷荷,从小留学阿尔比昂,现在就快要学成归国。就在今天,老爷与兆康钱庄的戴老板定亲,将陈冷荷许配给戴家的少爷戴文辉。
  两人都是留学生,戴文辉现在松江的教会学校教书,是松江有名才子,与陈冷荷算是天作之合。只要三小姐一回国,就可以举行婚礼。为了这件喜事,整个陈家上下所有仆人,每人加发四元的工钱。看在四枚大金龙洋的面子上,所有的仆人,都会为这对新人送上衷心的祝福。
  大少爷陈白鹭,与几名剧团同人正赶到家里排练,看着进出的人群,用文明棍朝着卧室方向指点着“这就是我的家庭,充满了封建、腐朽、落后、愚昧气息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乃至于空气,都让我感到恶心。他们在为什么庆祝?为了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了将一个女性送到无爱的地狱里,而弹冠相庆,良心何在?”
  “国人民智未开,即是如此,恋爱的精神,他们不会明白的。所以咱们这部恶霸与佳人,应该早点完成公演,这样才能唤醒广大群众,让他们与这种封建落后的大家长制度做顽强的抗争,避免剧中人的命运重演。陈大少爷,你真是个天才,几天时间里,怎么能写出这么一部缠绵悱恻,充满悲剧气息的爱情故事。如果在泰西,这部剧说不定就能得奖了。”
  陈白鹭干笑了两声“这……这没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大家加紧排练,早点上演。经费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场地租赁费我已经谈妥了,只要两千元,我们就可以连演五天,大家努力,一定要让这次演出成功。”
  书房内,两位未来亲家坐在一处,谈的却并非是一对儿女的终身,而是股市。兆康钱庄的东家戴家保在普鲁士洋行任买办,消息也算灵通,但是比起陈耘卿,终究还是差了几分。
  他手上拿着松江的报纸,眉头紧锁成一团。“云卿兄,这次松江的股价,似乎停滞的太长了一些,市面上,人心已经开始浮动,担心股票会不会出问题。我钱庄里的档手,也在提醒我要注意风险。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庄票一直在超发,一旦要求兑付,咱们怕是很难应付。”
  松江钱庄曾经信誓旦旦的联盟,现在已经出现了瓦解的趋势,面对股票长期的停滞,有的钱庄已经想要出货逃难,而且严格控制资金,不让头寸外调。
  陈戴两家的钱庄虽然规模不能与义善源相比,但是两家加上谦余如果合成一家,则与义善源就可成分庭抗礼之势。这次的联姻,实际就是三家钱庄联盟的手段。戴家的小姐,也要许配给陆家的公子陆世荣为妻,而陆家的小姐,本身就是陈二少爷陈白鸥的妻子。
  通过这种手段组成的牢固联盟,确保着三家的资金合成一处,心力相通,足以与洋人争斗。遗憾者,就是陆家的东家陆大生今天并没有到场。
  陈耘卿笑着安慰道:“家保兄,你只管放心。小弟经营钱庄半生,又在利华银行做了这么久,自问经济之学,不在洋人之下。这次股票的停顿时间长,是因为伦敦那边消息不畅。听银行里说,是海底出了什么状况,导致电报海线不通,伦敦的股价报不过来。原本靠海线电报,股价立等可得,现在就只能等伦敦方面电报转接,或是电话转递,我们的股票牌价,比伦敦要慢上几天。两下里彼此不同步,造成这种停滞,是非常正常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情况就会好转。你看,麦边的股票不是一直在涨么,他的股票据说眼看就要破千,而且他正在租界里筹措资金,准备回购股票。”
  “回购?”
  “正是,他熬不住了。道胜与华比对赌,动静闹的太大,兰格志的总公司,向他施加了压力。给了他一个期限,在期限之内,必要把股份回购。如果做不到,就要送他吃官司。这洋人之前高兴,现在着急,正在四下里筹钱,求着人把股票卖给他。”
  戴家保面上一喜“这消息可靠?”
  “可……可靠。来源上恕我不能说,但是送信的人,绝对信的过。”陈耘卿干咳两声,把尴尬掩饰过去。戴家保也就明白,这消息多半是那位青莲老九枕席之间告诉陈白鸥,陈白鸥又告诉自己父亲的。
  陆大生不肯来,也是因为自己女儿与陈白鸥夫妻不和,陈白欧宁可爱一个会乐里的纪女,也不肯与陆小姐同房,陈陆两边亲人变仇人,往来不多。这回的消息来源,就更没法当面说。
  有了这个保障,他的心就放下了“我的钱庄里,兰格志股票差不多有四百万两。如果洋人真的能拿出这么多钱,我就卖给他。有了这么大的头寸,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其实我在想,把这笔股票卖给道胜银行,他们也在收购……”
  “戴兄,此事万万使不得。”陈耘卿一摇头“虽然与道胜对赌的是华比,两个洋人,与咱们无干。但是大家都知道,华比背后站的是山东巡抚,它是在拿中国人的钱,和洋人对赌。虽然山东的钱,和我们无关,可是总归是同胞膏血,怎能便宜外人。如果我们把股票卖给道胜,不就是资敌?我辈虽是商人,住在租界里,却也不能忘了自己是中国人,绝不能为了赚钱而助洋攻华。我已经想过了,等到对赌之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会把我手里全部的兰格志股份,按七百两一股的价格卖给华比银行,不让洋人占去便宜。”
  戴家保大为感动,不住拱手“陈兄果然是铮铮侠骨,小弟佩服。兄长说的极是,是小弟想差了,我们两家既为至亲理应共进同退,到时候咱们一起将股票卖给华比,不让铁勒人占我们的便宜。但头寸方面……”
  “没办法,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让我和陆兄几十年朋友反目。现在是三家共进同退之时,绝对不能让连环船少了一艘。我只能舍出老脸,去会乐里把那混账东西抓回来,再带着他,向陆兄道歉。希望陆兄看在多年交情外加事关民族利益份上,放弃私人恩怨,三家钱庄共同对敌,头寸上就好办。另外施大人那里,还存着八十万两路款,那是川路股金的一笔救急金,我亲自去游说他,保证让他把那笔钱存在我们的钱庄。有了这笔款,我们可以把市面上的兰格志吃下来,不让麦边拿到手。”
  麦边别墅内,金小香斜倚在电话机旁一个接一个的打着电话。她的声音很媚气,听上去,就让人难免想入非非。麦边坐在她身边,手在她的身上来回逡巡,感受着这火热的身体。
  等到话机放下,麦边道:“你的面子果然很大,这次舞会所能邀请到的客人,比上一次的还要多。”
  “瞧你说的,我是谁啊?当初红遍松江大小码头的四大金刚,就算现在上了岸,名声一样顶顶响,请几个朋友还不简单?可是我不明白,你搞这么大阵仗,到时候可怎么走?”
  麦边一笑“小傻瓜,你不明白,正是因为要离开,所以才要把阵仗搞大一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才能走的顺畅。谁也不会想到,在盛大宴会进行过程中,当我许下要全力回购股票的诺言之后,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等他们想着股价到多少能卖出时,他们的股票,已经变成了废纸,这不是很美么?可怜的铁勒人,他们注定将失去一切。”
  “可是……可是我们两个不能一起走啊。”
  “没错,女主人得留下招待客人,我会先离开。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看,我把我们全部的家当,支票、存单、包括我在旧金山别墅的权证,全都放在你手里。这样你就不担心我一去不返,我先让自己安顿下来,然后再来接你。咱们要走的神不知鬼不觉,否则的话,就很难逃掉了。”
  看了看身后的那口大皮箱,皮箱颜色鲜红,总是让金小香联想到血。这个箱子是她亲手收拾的,里面装的既有一部分名贵珠宝,也有大毛衣服,但是最贵重的,则是两人在松江设局,搞来的全部财产。
  那么庞大的数字,自然不会是折算成现金放在手里,大抵是票据往来,事后再折兑现金,实现交割。而这数量庞大的现金,过手之后,又被麦边存入花旗、利华等多个银行之内。
  这些洋人银行在旧金山设有分部,到地即可兑付。一想到那上面的数字,金小香就觉得心头砰砰乱跳,所谓敌国之富,不过如此。拿到这笔钱,到了旧金山,就可以过那神仙一样的日子。要做这种生意,各方面关节都要打通,这笔钱里,很有一部分是将来要疏通关节的使费,并非麦边个人所有。只要这些东西在手,麦边确实不敢抛弃自己独自离开。
  有这个倚仗在,金小香倒也无惧,她微笑道:“我整个人都给了你,哪还怕你自己走掉?你也知道,我十几年的积蓄,也都押在里头,自是要谨慎一些。你放心,今天这场戏,我一定给你唱的好好的,保证漏不了底。”
  晚上的宴会所邀请的,既有租界内的工部局董事,也有金小香当年的恩客,大多是松江商界巨子,或是知名缙绅,不请自来者,则是松江钱庄的大小老板们。对于这次股市的行情,大家心里没有把握,都希望从麦边这里,打听一些消息。
  高脚杯码成了杯塔,麦边一声吩咐,侍应声打开香槟,随着那一声砰响,雪白的泡抹顺着瓶口流淌开来。“先生们,我今天举行这个宴会,是要向大家通知一个消息,兰格志公司,将全面回购各位手里的兰格志股票。如果谁有发卖意向,请于明天到兰格志公司的办事处登记,由办事人员统一安排回购事宜。价格,按照牌价计算。另外,你们手里其他公司的股票,我也愿意收购。我知道,你们对于股市没有信心,这没什么,商业投资本就充满了风险。但是风险,永远与机遇并存,我把这看做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发大财的机会,所以我不会放过。至于你们自己,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所以,凡是对股票没有信心的,就把它卖给我,我将全数收购。”
  当他的发言结束之后,宴会大厅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钱庄老板,乃至那些商界巨贾,全都长出了一口气。只有松江道蔡煌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一旁的商会会长周宝儒道:“蔡大人,你这回该放心了。洋鬼子都是一个德行,老虎戴佛珠,假慈悲。他们不会好心眼来帮我们,之所以肯收购股票,就证明伦敦股市要大涨,咱们消息落后,所以得不到情报,洋人之间另有消息传递,他预知消息,想要大赚一笔。可我,偏不能叫他如愿,告诉各位同仁,把股票压上一压,连带兰格志,也不要急着卖,看看他到时候亏多少。”
  “周老板,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依我看,能卖还是早一点卖掉的好。”蔡煌小声嘀咕着,这时,扬基的领事本杰明过来,与他交谈起来,蔡煌也只好应酬。等到应酬完毕,他再找麦边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金小香在招待客人。
  他举着酒杯,分开人群一路来到金小香面前问道:“麦边先生呢?我有一些话,要和他面谈?”
  金小香朝他抛个媚眼“妹夫,见了大姐怎么不先说话,只问洋人?麦边他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要不要我陪你到卧室去找他?”
  别墅的后门,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平时来往的人就不多,今天在麦边的安排下,人就更少了。在小巷外,停着他的马车,打开后门,他三两步冲到汽车里,吩咐道:“去码头。”
  “去哪?”
  一个陌生的声音回应着,这绝对不是他的车夫,麦边一惊,刚要开车门,车箱内,本来坐着的保镖突然举起了手中的枪。“别乱动,否则的话,枪会走火。”
  车门被人猛的打开,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人抢进来,将麦边夹在正中。两只大手如同虎钳,钳住了麦边的两只手,只一用力,麦边就觉得周身发软,拔出一半的手枪,被生夺了去。随着车门关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爆响,马蹄铁与石板地面之间,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声音渐行渐远,越来越小。


第四百零八章 股灾
  伦敦股票的牌价,送到了报馆。随同牌价一起来的,则是扬基发表的一份声明,国会通过了紧缩政策,将严格限制充气轮胎的产,减少产能。同时泰西各国对于自行车的需求大幅度下降,胶轮大车用量也在大幅度减少,橡皮的采购量大跌。
  更重要的是,这消息与牌价都是几天前的,任是陈耘卿派在伦敦的办事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办法把这份消息送回国内。忠诚的办事人员只能跪在伦敦的街头,以头撞地嚎啕大哭,“东家,我对不起你!”
  罗凤春拿着报纸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口内嘀咕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随后朝外面吩咐道:“快备车,我要去见东家。”
  陈家别墅里,利华银行的大班,已经先于他到了这里,正在与陈耘卿面谈
  “我看过帐本,你所开设的正元钱庄,在利华银行共贷款六十五万两,另有四十万两的庄票需要兑付。云卿,我希望你理解,我并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规则就是规则,不允许破坏。既然总行有指令,我们就得执行,这是总行下达的命令,要求各分行紧缩银根,收回贷款……”
  “我明白,麦克先生,请你给我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我一定把汇票送到银行里,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
  “如果是那样,那就最好不过,感谢你的配合,告辞。下次我来的时候,还希望继续品尝一下你府里厨师的手艺,他做的菜,我非常喜欢。”
  罗凤春等到洋人走了之后进来,刚要见礼,陈耘卿已经摆手道:“不必了。这洋人,与我八字不合,新官上任的火,只往我头上烧。非要催逼贷款,就好象我欠过他的钱一样。不就是一百多万两银子么,我还他就是,今后就算是他求我,我也不会再去利华工作,让他自己去找能干的人手吧。”
  “东家,您看看这个。”罗凤春把报纸递过去,陈耘卿是认识洋文的,看了之后脸色也变的凝重起来“紧缩政策?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就颁布了这个政策?我在洋行吃午餐的时候,也没听洋员提起过,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事先全无征兆?你不要慌,洋人的国家与我国不同,不一定是有令则行,或许下面还会申诉到大法庭,提起控诉,要求推翻成案。再者,即使扬基不造轮胎,阿尔比昂、卡佩这些国家,未必就也不造轮胎。只要造轮胎,就得用橡皮,总是可以卖的掉。这消息来的早,我们还有时间。你去报馆,告诉各报馆不要把这条消息登出去,不管给多少钱都行,一定要把消息压住两天。”
  “东家,那股价呢?”
  “股价的话,让他们按着前两天的数字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人心。只要人心稳住,就一切还有办法。你去早报馆,我去银行那边,把咱们股票脱手。就算是现在降价,影响也不太大,我们一样有的赚。”
  交易所只有租界才有,陈耘卿的洋车到了交易所时,见交易所里,已经人满为患,高一声低一声的吵闹声,让交易所仿佛变成了菜市场。几个人见他来,立刻就围过来“陈老爷,你可来了,我们正好要找你。贵号开的庄票,我们要兑现成现银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自是方便,但是现在我在这里,又怎么给你们兑现?等我忙完了这里的事情,明天就给你们兑银子。”
  “好,陈老爷一向一言九鼎,你一句话,怎么样都好。”
  等到他进了贵宾室时,戴家保、陆大生两人皆在,另外一人,则是义善源钱庄的档手胡良,也是个搞经济的好手。四人见面之后,已经顾不上寒暄,都将那份报纸拿了出来。
  陈耘卿道:“大家不要慌,我们一慌,事情就没办法了。我已经让手下人去报馆联络,先把这件事压下来,给我们两天时间周转,我想总可以变好。”
  “云卿,来不及了!”陆大生与他因儿女婚事交恶,但此时却是顾不上这个,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那帮洋人开的报馆,已经把这消息登了出去。而且他们手里有最新的消息,伦敦股市,橡皮股票价格大跌。”
  “怎么可能?他们说海线电报不通,我们得不到消息,他们也得不到,现在的消息是哪来来的?这是假消息,不可信。”
  “什么海线不通,是他们按着所有发往中国的电报,凡是涉及股价及时政的,概不许发,只有洋人自己,才知道国内消息。我们这次,是中了洋鬼子的诡计。你看外面。”
  交易所的黑板上,橡皮股票价格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每一次都比前一次的价格低。写股价的学习生,拿粉笔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看客们则愤怒的咆哮起来“小赤佬,你再乱写一个试试看,信不信打断你的腿!”
  有的人已经大喊道:“我卖,我出手!我手里有三百股,现在就卖……小朋友,行行好,等我的股票出手了你再写价格,我请你茶水!”
  贵宾室这边,专门有人抬了块黑板进来,负责写价格的,是一位洋人。他比之外面的学习生镇定的多,每一次进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涂掉自己所写的东西,然后写上一个让几个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戴家保拉着那洋人道:“这……这不可能。股价怎么可能变的这么快?”
  那洋人耸耸肩膀“我很遗憾,但是这就是金融,有人哭,有人笑,不是很正常么。当然,考虑到传输速度,我们这边有滞后,所以,我想,伦敦的股价比现在更低。也许更高也说不定,几位不相信的话,可以继续观望。”
  这个时候,即使想卖掉股票,也找不到买盘。何况三家钱庄手里拥有的股票太多,这么大的数字,一般人根本吃不下。陈耘卿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朝另外几人道:“我要失陪一下,回家里看看,告辞……”
  等他回到家里时,川汉铁路招商总办施典章,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多时。施典章算是陈耘卿的恩主,也是靠山。三百五十万两的川汉铁路股金,为陈耘卿提供了经济支撑,是以见他到来,陈耘卿就知道事情要糟糕,连忙命人奉茶水点心。
  施典章道:“陈兄,咱们也不必兜圈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存在贵号的五十万两,存在利华的九十五万,还有私人借贷给你的那八十万,我全部都要提走。时间么,就在三天之内,请你务必把款备好,让我有交代。”
  “施仁兄,这话从何说起?小号一向付利及时,也无慢待之处,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抽款?这么大一笔款,就算是要筹,也要给我们一个准备时间,怎么可能施仁兄一说用款,我这里立刻备足。即便是官银号,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陈兄,都到了现在,你还想瞒我么?”施典章从袖子里取出报纸,在他眼前一放“我住的是洋人旅社,每天都有洋人的报纸送来,我手下,也有喝过洋墨水的人。你应该知道,这笔路款得来不易,是四川七千万老百姓人人有份,个个摊派,凑出来修铁路的款。我放在你这里生利息,是为了多筹备一些经费,让铁路修建不再为难。如果你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你将面临的,是七千万川中百姓的怒火。四川哥子火性大,到时候我怕你这小院子,承受不住那股火。为了你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也请你老兄务必把款筹足,免得大家面上难看。”
  陈耘卿连连拱手“施兄,言重了,实在是言重了。这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元是老字号的钱庄,信誉为本。慢说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会让你老兄吃倒帐。我手里,还有大批的兰格志股票,这个股你是知道的,有洋人担保的,你不用怕。”
  施典章这才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样就最好了,我知道你老兄人品好,否则不会把这么大一笔款存在你手里。但是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大家先小人后君子,公事上都要交待的下去才好。这样吧,你先给我准备八万两银子,这不为难吧?至于那些存款,我给你两个月时间筹措,如果逾期……后果自负。”
  送走施典章之后,陈耘卿已经顾不上吃饭,直奔了陈家的藏金室。在那里,放着他所收购的大笔兰格志股票,将这些股票计算了一下价值之后,他的心略微放宽了一些。按照现在的兰格志股价,把它们处理掉之后,足以应付掉所有该付的款。最后即使不赚钱,也不会亏本。
  上了马车之后,立刻吩咐车夫前往兰格志公司办事处,可等到他下来之后,却见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大多是穿长衫的,个别有几个穿着短打,流里流气的角色,一看就知,是白相人里的小瘪三。还有一些打扮的花枝招展,这必是会乐里的名纪。
  他找了一下队伍,却发现大家是胡乱站着,根本没队可言,只好随便站下又问身旁一个穿上衫的男子道:“朋友,大家怎么都围在这里,不进去?”
  “进去,我们也想进去,可是兰格志不让。你看门首,二十几个红头阿三,还有十几个西探,西探手里还有枪。说是谁敢擅自冲击兰格志公司,就当强盗来办。这是什么鬼道理,他们才是外来的,反倒说我们是强盗,简直岂有此理。”
  这当口,陆大生、戴家保两人也坐了自己家的车赶过来,他们与陈耘卿目的一样,都是来兑付股票的。戴家保在巡捕房有关系,请了一位西探过来,送了一块金表过去,那位西探也就好说话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麦边先生承诺了你们什么,但是不管什么承诺,都兑现不了,他失踪了。就在宴会举行之后,他就这么从松江消失了。这真的很奇怪,只发现了他的车子,其他的却都找不到。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随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帐面上的钱,包括他的贷款。他手下的办事人员,既没有钱,也没有权,不管他们的老板承诺了什么,他们都无法兑现。现在在最前排的,是房东,他的办事处一直拖欠房租,房东已经等不及了。另外饭店、服装店、银楼……我直到今天才知道,麦边居然欠了这么多人的债务。我想……这大概是今年最大的一起诈骗案了,希望三位没有受到太多损失,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他们……他们不是有公司么?这个人失踪了,其他董事呢?”
  “公司?听说所谓公司都是骗人的,整个公司,一共只有一个麦边,再加几个员工,完全就是个皮包公司。他人一倒,公司立刻垮台,钱都找不到。”
  他的话音未落,陆大生的拐杖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手指着天空,嘴唇颤抖着“骗子……拆白党……”两眼一翻,人已经倒在地上。
  几个陆家的下人,连忙手忙脚乱的过来施救,却只听到陆大生不住的嘟囔道:“洋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要相信……洋人。”
  谦余钱庄的东家陆大生,在兰格志公司办事处之前,突然中风,倒地不醒。就在他的家人将其送往医院的时候,紧张的松江市民,已经开始向钱庄涌去。他们手里举着钱庄发的庄票,要求立刻兑付现金。
  等到太阳落山之时,松江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钱庄,因为所有银子都被老板换成了股票,而无力兑付,不得不宣布倒闭。
  愤怒的储户冲进了库房,空空如也的银库里,只放着一叠叠兰格志股票,剩下的就是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当他们返回账房,决定抓老板算账时,却发现这钱庄的东家,已经在账房里上吊自尽。
  第一名因股票而不幸受害的商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这并非结束,而只是开始。不久之后,十几名确认吃倒帐,导致破产的储户,选择了用毒药终结自己的生命,到阴曹地府,向无良老板讨回欠款。
  绝望的空气,飘荡在城市上空,市民们发现,现金已经变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而之前,被他们视为金矿的股票,此时却变成了绞索。正在自己的脖子上,逐渐的收紧……


第四百零九章 子弹与陪审团
  道胜银行,已经混乱成了一团,麦边失踪,整个兰格志公司是个空壳公司的事在租界里传开。曾经被视为金矿的兰格志股票,眨眼之间成了废纸。道胜银行在兰格志上投入的大笔资金,全都打了水漂,更为可虑者,就是那三百万镑的赌约,也一败涂地。
  银行里高级职员知道,道胜全部家当都押在兰格志上,这下血本无归,甚至连大楼都已经被抵押在对赌合同里。现在已是要倒闭的局面,自己这些员工又该怎么办?
  董事长安德烈耶夫大公,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内。沉重结实的木门,隔绝了内外,只是这木门不管如何坚固,总是不可能把债务也隔绝在外。
  房间内悬挂着铁勒皇帝尼古拉的巨幅油画,已经换好了一身上好宫廷服装的安德烈耶夫大公,在油画前恭敬的向沙皇行礼,随后将自己珍藏的一瓶酒喝个精光。在之前,他和扬基方面取得了联系,那份无限担保的证明,华尔街方面的解释是,只担保兰格志的发行价格。而且需要在核实清楚情况,对兰格志公司进行重组之后,再行兑换,兑换价格,不会超过票面价值。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大公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国内叛乱迹象已经很明显,可是自己却把帝国准备用来购买武器,以及平定叛乱的经费,损失在了这次投机里,其中最大的损失,则是这次的对赌。
  几天之后,对方只需要拿一堆废纸回来,就能轻松得到自己所有的一切。在办公室内,这位向以严肃著称的老人,变的前所未有的疯狂。在办公室又唱又跳,又大声叫骂诅咒,将所有试图打探发生什么的职员全部赶走。
  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的躲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直到一小时之后,枪声忽然响起。当众人撞开大门进入之后,发现安德烈耶夫大公已经吞枪自尽。当众人手忙脚乱的处理尸体时,有人在办公桌前,发现了大公的遗书,遗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在撤离之前,务必将大楼尽数破坏……
  华比银行松江分行的金库之内。
  麦边看向赵冠侯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恐惧与乞求的神色,此时,若是他的熟人在场,第一眼看过去,也不会认为他是麦边。
  在十几样酷刑的折磨下,麦边已经不成人形,一只眼睛已经被挖了出来,成了独眼龙。面部血肉模糊,让人望而生畏。只是每当一种酷刑用完,赵冠侯必然要给他灌人参汤,或是上药,确保他不会死,但是还要清醒的承受痛苦。
  他试过喊,但是没有用。华比银行这处金库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隔音,即使在这里开枪,外面都听不到,叫喊是没有用的。他不怀疑,赵冠侯有胆子杀人,事实上,就在麦边面前,赵冠侯割开了麦边司机也是他亲信保镖的喉咙。那是一位扬基的拳击冠军,还在军队里服过役,可是没想到,居然也会被人轻松制服,在自己面前被人像杀鸡一样杀掉。
  这个年轻的金国人,麦边初见时,只把他当做了一个优秀的大金官僚,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魔鬼。
  他失踪的事,工部局会查,但不会查的太认真,因为在本杰明看来,他的失踪,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麦边搞了股票发行,麦边收拢了资金,麦边失踪了,麦边骗了所有人。
  这本来就是商量好的,唯一一点区别就是,他的失踪从自愿变成非自愿。但是要等到旧金山方面发出问讯,再到本杰明派人调查,这个时间,足够他死上十几次了。
  “麦边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去参加了本杰明先生召开的一个会议所以来晚了一点,让您久等了。”赵冠侯微笑着坐在麦边对面,但是麦边看他的微笑,就如同看到了魔鬼,身体向后缩了缩,用微弱的声音道:
  “你……你已经拿到了你想拿到的,请放我离开。我发誓,此事到此为止,绝对不会追究任何人。”
  “不不,麦边先生,我想咱们之间有误会,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谅解,而是您的钞票。而您要做的,是跟我合作,把您从我国人民手里搞到的钞票,还给我国人民。我觉得我的阿尔比昂文说的很好,扬基式阿尔比昂文算是我的第二语言,难道介绍的不清楚?”
  “我说过了,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都在小香手里……”
  赵冠侯站起身,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你看看你,总是这么不肯合作,让我怎么办呢?真的是,太让我为难了。我是个绅士,是个文明人,我讨厌暴力,我一向认为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大概是……我们沟通的方式不对,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他说着话,猛的抓起了自己坐的椅子,重重的砸在了麦边的膝盖上。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麦边疼的如同几乎要跳起来,随后在地上来回的翻滚着。赵冠侯则把椅子放回原位,
  “我很遗憾,沟通方式的选择,总是要尝试之后,才能找到最正确的一条路。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都要承担痛苦,您和我,都是。你看,现在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为什么我们不结束这种痛苦呢?我可以把您的另一只眼睛挖出来,然后让您自己吃下去。品尝过自己眼球的美食家,全球不会太多,您有幸成为其中之一,肯定非常荣幸吧?”
  “见鬼!……我说过了……”
  “我也说过了,我要钱。金小香手里那些假票据,假珠宝,连谁制造的它们,我都一清二楚。你还想继续骗下去?你以为你的骨头很硬?但是你的家人,骨头是否一样硬,我很难说。你有个女儿,在你钱包里有她的照片,她很漂亮……”
  “别碰她!”麦边想要跳起来,但是随即又被膝盖的剧痛所击败,无力的倒在地上。赵冠侯则摆弄着麦边钱包夹层里的照片“你把照片放的这么隐蔽,说明你确实很在意她,没错吧?也许你会想,一个中国人,怎么可能威胁到远在异乡的小天使?我要提醒你一句,我有简森银行的关系,想要出国到扬基,是非常容易的事。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新近取得专利的青霉素,连同它的提取方法,都是我研发的,靠这个药品,我就可以和扬基军方扯上关系。我在扬基同样有朋友,而你的女儿,只是一个骗子的家属而已。我用十万元做经费,你说能不能把她找出来?她这么漂亮,你说说,你忍心让她受到伤害么?我想想,当一群肮脏丑陋的黑人把她脱光时,她是该喊救命,还是该喊爸爸救我?”
  “别……求你!求你!”麦边用尽力气哀求着“她跟这事无关……这是华尔街的人决定的……我只是个办事人员。”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钞票。”
  “拿了华尔街的钱,你会死的很惨!”
  “你不把钱给我,你全家都会死的很惨。”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把存折,藏在了不同的地方……你必须给我药品,我告诉你一些。”
  赵冠侯冷笑一声“你还是没搞明白,现在我不是在和你谈生意,而是在和你谈你家人的安全。你难道还想留下一部分,给华尔街的人效忠?别做梦了,你在中国搞的每一文钱,都属于中国人,也就是我。所以,把它们都说出来,存折……印章,少了一个子,我都会让你体验一下从未体味过的滋味。租界里有电,这真是个让人愉快的消息,你听说过电刑么?我正在搞两条电线过来,到时候你就会尝到这个滋味了。还有水刑,你不久前试过的,现在还可以回忆一下。”
  霍虬的人手,在松江隐蔽的很好,一声令下,立即行动。眼下松江,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华探员和巡捕,也都在关心一个问题:自己的钱能不能保住。自己手里的股票,会不会变成废纸,庄票能不能兑成银子,其他的事,根本没人在意。
  至于西探,他们已经得到了上级的命令,除了维护租界的经济秩序,商业机构安全外,不要管闲事。再者西探自身,也受股票影响很大,不少人把全部家当押在里头,这回也成了收割的祭品,租界的治安,已经混乱到了极处。
  松江漕帮的沈保升不只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还有帮里的公费,麦边一失踪,他的全部家当就打了水漂。因此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麦边挖出来。傅明楼的华捕,漕帮弟子,开始了对麦边的寻找。任谁也想不到,麦边居然会被关在华比银行的金库里,所有人都是在朝那些盘踞着帮会分子或是罪犯的灰色地带寻找。
  自然而然,就与盘踞在那里的势力,发生了接触、交涉、冲突。
  搏杀、群殴、暗杀,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稳定秩序尚且不及的捕方,已经注意不到霍虬等人的行动。
  一个又一个的口袋被挖出来,汇总到金库里。里面放着存折、图章。还有的是承兑汇票。
  赵冠侯冷笑着“麦边先生,你并不老实。你把大宗的财产,全部折算成了小笔金钱,用几千个假名字存在了不同的银行里,这过程中动用了不少人手吧?别告诉我,这也是为华尔街工作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到旧金山对吧?而是到另一座有银行的城市,把这些钱悄悄取出来,改头换面,把华尔街的钱,变成你自己的钱,然后远走高飞。现在根据我的计算,你还欠我四百万,赶快说出来在哪。”
  麦边摇着头“你已经有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那四百万。琳达需要这笔钱治疗,她身体不好,我需要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生活。如你所知,我也背叛了华尔街,所以你放了我,我不会告发任何人。”
  “对不起,只有活人才需要治疗。如果你想要你的琳达进医院的话,首先保证她是个活人。这四百万,买她活下来,不是比送她去医院更合算的买卖么?你既然是个商人,这笔账应该会算。而且,你这个混蛋!你这笔承兑汇票,让我怎么变现呢?”
  “那本来就是要给华尔街的……我没想独吞。”
  “可是我想独吞!”赵冠侯抽住匕首,猛的在麦边身上捅了下去“混蛋,你害我损失了一大笔钱,这是你欠我的。快把那四百万交出来,我送你一张船票,让你回你那该死的扬基去,和你的女儿去隐姓瞒名。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也没人认的出是你,倒是省了一笔整容的费用。如果你不说的话,将要发生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发誓……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保证我的安全。”麦边努力地说道:“我把钱可以给你,代价是必须保障我的安全。”
  “好吧,我向上帝发誓……”
  麦边最后的钱,包括那些真正的珠宝,也出现在华比银行金库之内时,松江市面已经大乱,小型的钱庄全部倒闭,中型钱庄,也开始难以支撑。虽然规定了每天承兑白银的限额,但老百姓依旧排成长龙,禁止钱庄关门。
  比起百姓来,洋人银行的威力则大的多。各钱庄在炒股票时,或是直接向银行贷款,或是以庄票的形式向银行购买股票。现在银行要求立刻兑现庄票,归还欠款。他们并不用理会承兑限额,只一个要求:还钱。
  “陈耘卿的家产,已经差不多典当一空,包括他在家乡的田地,也都卖了出去。靠这笔钱,归还了利华银行的贷款,并且付清了利华的庄票,他已经一无所有,变成了穷光蛋。”
  在金库里,简森向赵冠侯介绍着外面的情形,赵冠侯哈哈一笑,搂着简森的纤腰道:“这回我看陈大少爷的文明戏还怎么个演法,武夫与佳人!看他还能不能上映。算了,这件事是蔡道台要忙的,你给我个面子,借一百万银子给他。现在,我把金库里的老鼠,帮你弄走。”
  一边的霍虬已经把枕头递了过来,赵冠侯一手拿枕头,一手拿着手枪,来到了麦边眼前。“你所有的钱,都已经拿出来了,现在,是该送你离开的时候了。我这个人很守信用,说给你船票就给你船票,目的地:天堂。”
  “你……你发过誓!”麦边想要挣扎,却被两名护兵紧紧按住动弹不得,赵冠侯已经把枕头垫在了他的头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信的是飞天意面……现在也不是执行私刑,而是对你宣判。我私人的承诺,不能代替正义的审问。手枪是法官,子弹是陪审员,表决的结果是:有罪。”
  扳机扣下。一声闷响,伴随着漫天飞絮,鲜血和脑浆共同绽放开来。在弥留之际,麦边眼前的片片飞絮变成了天使洁白美丽的翅膀,在一众天使环绕之中,自己美丽的女儿,正张开臂膀,喊着爸爸,朝自己飞奔而来……
  “把这处理一下,死尸运走。跟来的时候一样,装到箱子里,混在银子车里运走。至于处理方式么,还记得那个镪水池么,扔进去就好了,跟那个马车夫一样。”
  赵冠侯手上摆弄着一张船票,这是他从麦边钱包里搜出来的,显然是要坐这个走。他看向霍虬“老霍,你用最短的时间,把自由女神号的一切消息给我探听明白,动作要快。”
  “明白!大人,咱们要对这船?”
  “是啊,一个人失踪了,总要有个交代。一场船难,天经地义。让我们为这条船上其他的死难者祈祷吧……阿门。”


普祥真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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