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樱之殇(下)
作者:普祥真人|发布时间:2024-06-29 01:49:21|字数:44131
坐落于东交民巷内的青木公馆,安全性比之紫禁城只强不弱,在外面有联军士兵负责盘查行人,华人没有办法进入使馆区。至于各国居民,也没有向扶桑发动攻击的需要。事实上,作为新崛起的强国,扶桑在世界上的地位还是属于小字辈,并不是太受人关注。真正提高扶桑地位的,还是高丽那一战,将大金北洋水师彻底葬送,一战成名于天下。
饶是如此,其自身也就是阿尔比昂身边高级长随的地位而已,并不会惹人嫉妒。青木公馆本身,也刻意保持低调,除了扶桑军方少数高级干部外,所有人都只知道这里是一处商业会馆,老板为人好客热情,很够朋友,如此而已。事实上,除了铁勒人以外,没有人有理由对他们进行滋扰。
而青木机关的高级情治人员,差不多都在执行对铁勒的跟踪调查监视任务,所有铁勒人的动向,全都掌握的一清二楚。但也正因为这一点,青木机关本身的防卫,却降低到了最低点。
福岛安正带来的护兵只有十几名,与小村寿太郎带的人一起,都在门房里喝着酒,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绝对的放松,甚至于可以找来下女陪侍。这里绝对安全,也就没有人会想到,居然有人能对青木会馆的地形了如指掌,且制定了如此大胆的潜入杀人计划。
当爆炸声响起之后,这些护卫才知道大事不好,匆忙的推开身边的女人,胡乱穿起衣服,举着枪就冲出去。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后面的小楼冒着火光和烟,所有人举着枪,向那里冲去。
爆炸发生时,川岛浪速眼明手快向着墙角滚去,同时以圆桌遮挡身体,几枚弹片削过桌子,在他的身上制造了可怕的伤口,令他陷入痛苦之中。但是他起码还活着,比起青木宣纯,他幸运多了。
青木似乎是想冲过去,制服这个女人,他是柔道高手,控制她没有问题。但是没想到,这女人身上居然带有爆炸物,青木首当其冲,被炸的血肉模糊,跟这个女刺客几乎是同归于尽。
油灯落在地板上,火瞬间就烧了起来,川岛顾不上其他,猛的向门外冲去,推拉门被他撞开一个大洞,伤口的疼痛和火烧的疼痛,让他发出阵阵怪叫声。但是他总算是活着,活着,就是希望。
他勉强站起身子,想要呼喊护卫,却只觉得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很软,手里黏黏的,凭手感就知道是血。就在他一愣之时,一个高大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在他发出叫喊之前,一支手枪已经顶住他的小腹,枪声不大,似乎做过某种特殊处理,子弹无情的钻入他的身体,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碎。鲜血从口鼻内流出,川岛浪速的身体向后退了两步,用手向前探着,最终无力的倒了下去。在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纽扣,这是他唯一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
洋子和惠子已经睡下,作为明天的新娘,她们两个今天不想熬夜,当爆炸声响起时,两人几乎同时从床上跃起。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之后,两人并不慌乱,而是迅速的从枕头下摸出手枪,打开了扳机。
惠子紧张的看着外面“谁,是谁?”
“不管是谁,我们都需要离开这里,烟已经飘进来了。”比起惠子,洋子更为镇定,她轻轻推开房门,在前作为开路先锋。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起火之后的青木公馆,听不到喊叫声和救援声,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了她们两人。
惠子大叫道:“叔叔!机关长阁下!你们……你们在哪?”
“别喊了,快走。”洋子催促着,烟味越来越大,呛的她有些难受,如果不快点离开这里,她们也要被困在火场内。
外面又有枪声响起来,另外又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两个女人的心紧紧的揪成了一团,青木机关被人袭击了,却连仇家是谁,都不清楚,这次怕是要栽大跟头了。
两人赤着脚飞速的跑下楼,中途几次被地上的尸体险些绊倒,她们顾不上检查尸体,就像顾不上穿鞋一样。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只要活着,就有报仇的机会。一切如同世界末日降临,除了尸体,依旧是尸体,整个公馆内,竟然见不到一个活人。六七名侍从和下女倒在路上,遇不到救援者,也见不到青木等负责人。
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让两人打了个寒颤。好在北海道的训练,让她们有着非同寻常的耐受能力。一楼的大门已经破了个大洞,在门口倒着好几具死尸,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炸到。
惠子顾不上许多,向外面疾飞速奔跑着,却只觉得身体好象撞到的什么东西,一阵刺骨的疼痛感袭来,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鲜血,已经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原本堪称完美无瑕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她顾不上心疼容貌,而是伸手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根极坚韧的丝,丝本来就是透明的,何况现在没有灯,这根本没法看到。
钢琴线?
她马上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有人在门上绑了钢琴线,这是个陷阱,如果自己个子再高一些,速度再快一点,说不定就自己割了自己的喉咙。她感到一阵恐惧,凉意从心底升起,弥漫整个身躯。
这种陷阱,即使是青木机关都没有想到过。铁勒的情报部门,水平比之扶桑的高不到哪去,在东方阵线上,还略有逊色。而且那些人向来作风粗犷,不会想出用钢琴线这么细腻的手法。到底是谁,用了这套把戏害人,自己的敌人,究竟在哪?
满腹狐疑中,两个女人低下头,从那个破洞里钻出去,身后的扶桑式小楼,已经烧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两人现在有点不敢在院子里待,不知道袭击者是否还在院落里,留在这里依旧充满危险,现在自己应该前往扶桑兵营,或是公使馆。
纤足踩在雪地里,冻的生疼,很快就会失去感觉。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就要截肢。惠子飞快的从一具死尸身上剥下靴子,勉强套在脚上,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有人叫道:“惠子小姐、洋子小姐……是你们么?”
两个女人下意识的回身举枪,却见到是福岛安正搀扶着小村寿太郎。两人身上都满身是血,情况不容乐观。惠子连忙跑过去,帮着福岛扶着人,问道:“司令官阁下,发生了什么?”
“袭击,我们遭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袭击,这是一群亡命之徒,甚至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在攻击我们。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到兵营去。或者与使馆的巡逻队汇合也好,总之,不能留在这里。我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我们……到车上去。”
惠子扶着小村,在前开路,洋子保护福岛,警觉的观察着四周。有了刚才的教训,洋子不敢走的太快,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陷阱。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在身后响起,天知道对方这次用了多少炸蛋或是地雷,整个公馆陷入一片混乱与火光中。
“机关长阁下怎么样了?”洋子问道。
福岛愣了愣,还是回答道:“青木君在第一波攻击开始时,就已经化为护国忠魂,请两位节哀。帝国一定会查出凶手,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冠侯,肯定是他!”惠子忽然咬牙道:“公馆里养了十几条烈性犬,只有他,才会让这些狗放松警惕。除了他,没人做的出这种事。这笔债,不会就这么算了。”
福岛脑子也很好用,惠子一提,他也想明白。只有他,才有可能对公馆的布局了如指掌,也只有他,有这种动机。但如果是他的话……这就证明,青木机关在金国最成功的情报活动,实际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是他的话,我们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他将领教,青木机关情报人员复仇手段的可怕。自己要杀掉他所有关心的人,让他饱偿失去亲人的痛苦,最后,再解决掉他本人”
福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了门口,马车,就在外面了。
可是就在此时,枪声响了。惠子美丽的额头上,忽然炸开了一个血洞,鲜血和脑浆,溅在一旁小村寿太郎身上。后者惊叫一声,却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朝着马车狂奔。但是没走出几步,第二声枪声又响起来,小村的身体扑倒在马车边缘,双手无力的抓着车辕,身体滑落在雪地上。
“狙击手!有狙击手!”福岛惊叫道,向院子里退去。远方已经响起警哨声,和军靴声,部队应该赶来了,只要坚持到部队到来,他就是安全的。
可是他身形刚退,一声枪响猛然响起,福岛的腹部一阵剧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声、第三声枪声接连响起,左轮枪抵进射击,将一发发子弹射入他的身体。
福岛瞪大了眼睛,充满疑惑的目光,紧盯着开枪的人:青木洋子。
洋子一连射出了几发子弹,确定福岛已经没救之后,冷笑着说道:“福岛司令官,你们都只想要我做傀儡,替帝国完成任务,为什么没人问一句,我是否真的爱他呢?很抱歉,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所以,请你们去死吧。”
她将死尸向后一推,几道灯光,已经照到她身上,巡逻队已经赶来了。她手上的枪,身上的血,无疑成了最好的证据。巡逻队士兵举起步枪,大叫道:“放下武器,举起你的手。”
洋子抬起头,看看远处,在某个不知名的位置,他应该正在举枪瞄准。如果不是自己解决福岛,他一定会出手,解决福岛……然后是自己。这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干净利落,绝不手软。可是你可曾知道,我可能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交往的过程里,她一方面忠于自己的祖国,另一方面,也享受着和他交往乃至做那种事的过程。因为他们两人,本就是一样的人,同样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不在意手段,同样可以装出很喜欢对方的样子,实际想着如何杀死他。
“我真的喜欢你……”她忽然想对他说一句这个,然后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多半是毫无动摇,然后射击吧。对,只有这样,才配当自己的男人。来吧,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证明我真的喜欢过你吧。
洋子微笑着,朝着面前的巡逻队,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樱花凋零。
洋子的身体向后倒去,脑海里出现了在公馆二楼内,赵冠侯如同恶虎一样,将自己的双手捆在床头,然后扑向自己,将自己吞噬下去的情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究竟是欣慰还是自嘲,却没人说的清楚。
袭击者在青木公馆内,设置了十几种简易但却有威力的陷阱,令这些士兵也不敢开展过多的搜索,生怕一不留神,就害自己遭殃。既然是扶桑人的事,就该让扶桑人自己解决。
远方,一个下水道的井盖被掀起,赵冠侯、瑞恩斯坦先后钻出,飞快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丢向了一边。感谢先进的下水道,否则他们的逃脱还真要废点气力。两人看着远方的大火,同时露出一丝微笑。
东方破晓,红日高悬,雪依旧未停,身穿大衣的板西八郎,带着二十几名表情阴沉,行动利落的年轻人,出现在青木公馆的废墟上。扶桑情报机关系统内,大名鼎鼎的青木机关,此时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无数宝贵的资料,与青木宣纯、福岛安正这两位杰出的情报天才一起,被这个罪恶的夜晚掩埋了。
板西看着地上,有青木之花之称的洋子的尸体,用手轻轻的将她的眼皮合了下去。他的表情很痛苦,与所有的探员一样。
这些情报人缘,差不多都是福岛的学生,恩师遇害,敌忾同仇,所有的人心里,都窝了一团火。报仇!一定要报仇!这几乎是所有案件侦察者共同的心声,只有板西的心里,另有一个想法:两位前辈离去了,现在的金国,应该是自己的舞台,属于板西的时代,该到来了。
第三百零一章 寻踪
“板西君,有发现。”一名年轻的情报官高喊起来,大火和大雪,掩盖了几乎所有的痕迹,让这些人的调查变的无比艰难。袭击者显然对目标了如指掌,连保镖的巡逻路线都很清楚。
先是切断了电力供应,随后实现了完美的侵入,解决了几条狗,接着解决了警卫。在休息室的外面,他们安放了地雷,或是用钢琴线加手留弹,布置了一个又一个致命陷阱。
这些陷阱的构思很精巧,乃至青木机关的人,也是在看到这些陷阱之后,才想到,原来可以这样设计陷阱,杀伤目标。能布置这一切的人,显然是个精通暗杀技巧的天才,也是个可怕的疯子。
所有留守者都已被杀,即使不是对方主动出手,也间接因此丧命。包括那些下女仆人在内,这次青木机关可算是被连根拔起。在废墟里,他们找到了青木的遗骸,已经没有办法辨认,只是从佩带的徽章上,才能判断其身份。
对于这位既是恩师又如严父般的长官,不少情报人员都像崇拜神明一样崇拜着他,看到他的尸体,不少人已经一边痛骂着,一边哭倒于地。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知道凶手是谁,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将之撕成碎块。
所以线索的发现,对所有人都很重要,十几个人跑过去,那名发现线索的人,指着眼前烧焦的尸体“你们看,在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枚铜纽扣。这很可能是在和凶手搏斗中,从对方身上抓下来的。你们看看,这纽扣上面的图案。”
虽然被火烧过,但是用布擦去污痕,还能勉强辨认出,其上面有双头鹰的痕迹。这是铁勒人的纽扣,这是昨天晚上袭击事件中,唯一找到的一点证据。
板西比较冷静,他可不认为靠这一枚纽扣,就能说明什么。“炸蛋呢?从那些炸蛋里,能否发现一些什么。”
“行凶者应该是穿着大衣进来的,我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一件呢子大衣,但是这大衣太普通,普通到根本没法找到人。口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找不到。那些炸蛋,是自制的,应该是用手留弹改制的,可是现在联军驻地,手留弹太多了。”
铁勒军没有手留弹。板西想到了这个,但是他身旁有同僚也想到了“铁勒人并没有装备手留弹。”
“大村君,你忽略了一点,他们可以购买手留弹,现在非常容易买到。而且你告诉我,除了铁勒人以外,有谁会向我们动手!”另一名看到纽扣的同僚,眼睛已经红了。他是个孤儿,从小在青木身边受训,青木对他而言,如同父亲。现在任何人试图为凶手辩护,都让他感到无法忍受。
与证据同样重要的,就是动机。目前,与扶桑人确定有矛盾的,就是铁勒人。包括李尼维奇在扶桑人面前丢了面子,一些铁勒人被抓到扶桑宪兵队,关足了七十二小时才办理了释放手续,都令铁勒人感觉颜面尽失。
在之前,维护京城秩序的过程中,两边的摩擦更多。铁勒的情治机关也对青木机关有所怀疑,两方的情报员,秘密的交过几次手。从这个角度看,铁勒人确实有充足的理由,对扶桑人进攻。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盯死了那些铁勒来的特遣队,他们没有时间做这些。”那名为大村正信的同僚,继续提出自己的意见。“我们不能先认定罪犯,再去寻找理由,那样是本末倒置。要想报仇,首先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这才能告慰老师在天之灵。铁勒人行凶的概率太低了,他们没有犯罪时间。”
“不,大村君,我觉得你有一个问题。我们虽然盯住了那些特遣队,但也只是盯住了已知的特遣队。事实上,铁勒到底有几支特遣队进入京城,我们谁也不能确定,你觉得呢?”
板西此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发现,这位大村先生有点太优秀了。他的思路跟自己差不多清晰,如果让他继续表现的话,说不定军方会考虑,让他担任自己的上司,由其负责对华情报工作。对不起,真正的人才,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何况,他现在也能揣摩军方的意思,罪犯是铁勒人,最符合扶桑的战略要求。只有其是铁勒人,扶桑才能在国内推动民意,促使大家同意对铁勒作战。血债血偿,这是真理。自己只要钉死铁勒人,把案子办成铁案,军部一定会给自己记上一个大功。
而就同僚而言,大村说完自己的分析后,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充满鄙夷的味道。现在不是讲理性的时候,而是要讲感性,讲报仇的时候。这个时候理智,不是等着被大家看做胆小鬼么?
果然,他说完这话以后,立刻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板西君说的很对,我们谁能保证,已经盯死了所有的特遣队?大村,你敢发誓,没有一条漏网之鱼?而你再所说看,除了铁勒人,谁会袭击我们的机关。知道这里是情报机关的,到底有几个人?”
大村并没有介意同僚的眼神,他现在正沉浸于对案件的探索中,顾不上其他。“大家听我说,铁勒人不可能对机关的情况了解的这么清楚。咱们养的那几条狗,我不认为铁勒人可以不出声响的对付它们,除非是它们极熟悉的人。这些钢琴线,还有这些手留弹,这不是铁勒人的。还有,我们找到了案发现场遗留的米尼步枪,一共四支。你们也知道,铁勒那些穷鬼,什么时候一支小分队会配备四支米尼枪,而且他们更不会遗弃这些宝贵的武器。”
“我看你是胆小了吧?懦夫!你不敢向铁勒人复仇!你这个胆小鬼。听到铁勒的名字,你的胆已经被吓破了,所以千方百计为我们的敌人开脱。”
“够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板西制止了双方的叫嚷“大村君分析的也有道理,但是一切都存在例外。我想,我们需要搜集更多的证据。另外,大村君,你有怀疑目标么?”
大村点点头“我怀疑洋子小姐的未婚夫,赵冠侯。在我们的资料中显示,他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同时他手上还有一个米尼步枪哨,手留弹和地雷,本来就是他和简森洋行共同开发的。何况,昨晚的行刺,洋子也有份。”
对于洋子击毙福岛司令这事,众人也是难以想明白的,从任何情况分析,她都犯不上这样做。但是,立刻就有人开口反驳
“蠢货!你就因为这个就要怀疑他?我们国家有不止一个米尼步枪哨,有几万名优秀的射手,于是你该怀疑是我们的人杀害了青木老师?能娶到洋子做侧室的男人,会对我们动手么?洋子为什么朝福岛司令开枪,这是另一个问题,但如果说他们夫妻两人对机关下手,这简直太可笑了。我看真该切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流的,是不是铁勒脑浆。”
板西道:“大村君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现在要先搞清楚,赵冠侯现在在哪,昨天晚上,又在哪。对于这个线索,我们不能放弃。”
扶桑的情报人员工作能力很强,就将消息反馈回来,赵冠侯此时正在佛郎机公使馆,向佛郎机公使葛络干要说法。
他的眼睛哭的红肿,神情既悲痛又愤怒,如同一头狮子一样,在公使馆内咆哮着。
“我今天不是以大金谈判代表的身份和阁下谈,而是以一个未婚夫的身份和您谈。我的未婚妻,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朝福岛司令开枪。又是谁,下令杀害了她。既然阁下是现在公使团的轮值主席,那自然就有义务,给我一个交代。我要知道一切内情,我要参与调查,如果找出罪犯是谁,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把他错骨扬灰。我还要我妻子的遗体,要将她按照我们中国的风俗,入土为安,埋到赵家的祖坟里。”
葛络干年纪甚大,身体并不算好,对于这种意外的发生,也让他感到头大如斗。即使洋子枪杀了福岛,最后这件事,也是要交给扶桑方面处理比较好,巡逻队击毙了洋子,导致连他都很被动。见赵冠侯发火,他也只好好言敷衍,至于交代,以及处理善后的事,就只能等扶桑方面来人。
问题是昨天晚上的袭击,扶桑现在能出来主持事务的人几乎没有,直到板西到来,才算把葛络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板西对于赵冠侯倒很客气,毕竟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谁也不能对他无理。只是旁敲侧击“昨天晚上发生袭击时,如果冠侯也在现场就好了,凭你与盗贼格斗时的身手,至少可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板西兄说的正是我想的,都怪我不好!昨天晚上,我如果不是和十格格在一起,我一定会来这里的。可是洋子说,夫妻在结婚前,最好不要在一起,这是风俗,我该死,真的该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也要节哀顺便。夫妻结婚前夜,丈夫住在未婚妻家,确实太奇怪了一些。我想,你也不要太难过。相信扶桑帝国,一定有能力找到凶手,为青木老师讨回公道。”
赵冠侯的表情格外悲痛,拉着板西的手道:“板西兄,咱们也算是相交一场,可以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我把洋子的遗体带走,我要把她风光大葬,按着夫人的规格,葬入赵家祖坟。毕竟我们两个之间……我亏欠她太多了,至少走了之后,不想让她留遗憾。”
板西尴尬的笑了笑“这样啊……我会努力的试一下,但是否可行,要等上级的命令。毕竟牵扯到尸体检验,还有后续的调查,这些都可能牵扯到尸体。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联络你。”
送走了赵冠侯,板西的心里,对他的怀疑减轻了不少,从他的表现看,不像是装出来的。再者他并没有杀害青木的动机,从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青木和军方,是想以联姻的方式,实现双方战略联盟。扶桑以后以赵冠侯为盟友,扶植他成为金国最有权力的那一部分人。
从这个角度看,他才该是青木真正的忠实手下,不可能干出杀人的勾当。大村的分析,在这里是一个死胡同,根本绕不过去。
等到下午时分,又一组探员调查到了新的情况,一名负责检查通行证的人,记起了一个看上去很怪的南洋商人。他手持的是铁勒通行证,但是样子跟铁勒人没有一点关系,怎么看,也感觉像是个冒充的。由于他不想惹麻烦,当时没有穷追,而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用炸蛋袭击了青木的人。
铁勒通行证,这又是一条新的线索。只是这些线索,都不够硬,根本定不了罪。而从赵冠侯身上,也查不到什么。次日,大村在赵府的调查也陷入了死角,赵家的几名下人被他买通之后,都可以做证,赵冠侯从第一楼回家后,一直和自己的女人待在一起,从来没有出去过。
这一来他没有做案的时间,更缺乏动机,这就让人没法再怀疑他。而且基于拿证据找人,不能拿罪犯反推证据原则,也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能说明他与案件有关。
现场遗留的四支米尼枪没有办法找到主人,其前身大概可以追查到扬基,但是扬基将它卖给了金国,但是线索仅此而已。金国对这些武器的管理混乱,没有档案可查,没人知道它们是继续在金兵手里,还是中途易主。
线索至此,再次中断,租界内各国对此案件议论纷纷,而扶桑国内,已经一片哗然。情报部门、军方乃至内阁,都对这起案件给予充足关注。也就在这段时间内,另一条有利于赵冠侯的证据出现。
扶桑在铁勒方面的情报人员,有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传回,铁勒的情报机关,用空前的大胜利,来称赞这次袭击。显然,铁勒已经承认了对这次袭击负责,连洋子对福岛的袭击,也可以解释清楚,她被铁勒方面收买策反,已经叛变。
以板西的工作经验判断,他不认为铁勒有这种能力策划这么一起袭击,更不可能是在自己一无所觉的前提下,完成这一切。但是铁勒既然已经站出来认领,他的调查就可以有个结果。
就在他考虑到底该怎么定性时,来自扶桑国内的压力,也让板西觉得,这个案子必须快速了结。扶桑派出了新任的司令官,山口素臣中将接替福岛安正在华的工作,老中将上任伊始,就秘密召见了板西。
两人见面之后,这位出身萨摩武士家族的老将开门见山“板西君,大村君将被调离中国,回到国内,进入预备役,为天皇陛下继续效劳。至于你,有一周时间找到凶手,如果成功的话,我会为你请功,如果失败的话,大村君回国的路上,将不会寂寞。”
有了这个态度,板西八郎知道,现在必须结案,即使没有证据,也要找出一些证据来,这口锅铁勒人或是金国人,必须有人出来背。
第三百零二章 拦腰一刀
由于小村寿太郎被杀,扶桑新任公使未曾选出,各国和谈的事,陷入了短暂的停滞阶段。金国男尊女卑,尤其洋子只是侧室,不是正妻,赵冠侯买了一口棺材,里面放了几件洋子生前的衣服,算是立个衣冠冢。
本来想找人念经,但是洋兵进城,天主、基督两教威能大胜,佛道两宗的法术总不敌泰西神枪。是以京师乃至周边城镇,教徒遍地僧道无踪,想要做个法事道场都不能够。最后只能找了些人剃头,胡乱念些咒语交代。
这种规模对一个小妾来说就得算是空前隆重,扶桑方面也不能因此指责什么。而赵冠侯随便应付了两天丧事之后,就又前往各公使馆开始拜访,利用这段缓冲期,开始外事沟通,悲痛的情绪再也看不到。
这并不能说明其薄幸,而是他在这两天时间里,已经得知,洋子射杀了福岛之事。未婚妻衣衫不整,持枪杀死一个男人,这很容易被人渲染成一起桃色事件。作为丈夫,赵冠侯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辱,是以连对扶桑的态度都变的十分冰冷,这也在情理之中。
铁勒公使馆内,奥列格摇着头,自嘲的一笑“圣彼得堡的大人物们,这下又该欢呼了。伟大的铁勒帝国,只要轻轻一挥手,就毁灭了扶桑人在中国的情报机关总部。这场辉煌的胜利,足以让我们的一些大人物面上有光,整个经历足够完成一部优秀的冒险小说。”
格尔思一摊手“得了黑狐,现在不是抱怨和发牢骚的时候。那些人在乎的是成绩和经费,可不会在乎你的看法。现在你该想想,怎么应付那些扶桑疯子。他们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还能怎么样呢?待在公使馆,减少外出,暂停在京城的一切工作。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买一张火车票,离开这里。我是个情报员,不是士兵,拼命不是我的工作。格尔思,接受我一个建议,与金国进行接触,搞好关系,未来,我们和扶桑必要在关外开战。谁能争取到金国的支持,谁就会赢得战争。”
“金国的支持?我觉得,你把他们看的未免太重要了,扶桑还没资格成为帝国的对手,如果这些疯子真的蠢到要向我们发动战争。那我们就把他们彻底摧毁,让他们知道,他们战胜了金国,不代表有资格挑战其他国家。”
奥列格一耸肩膀“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只能说,祝您好运。”
“现在需要好运的是金国人,现在没有了扶桑的支持,金国还有什么花样可以变呢?他们已经没有了腾挪的余地,接下来,是该我们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在他看来,失去了青木宣纯的支持,赵冠侯孤掌难鸣,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大金手里没有牌可打,除了接受奉天交地章程外,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就在奥列格收拾好行李,刚刚离开使馆不久,格尔思就收到了金国方面的一封照会:大金方面决定,与各国分别交涉。
原本退兵谈判的事,各国约定共进同退,铁勒别调独弹,但是也不会脱离大框架。是以,大金以往采用的以夷制夷方针,无法成功。金国这次重提分别谈判,在格尔思看来,不过是故伎重施,没什么可在意的。但是接下来,他接到的消息,却是赵冠侯已经和几国公使,开始了接触。
由于和约谈不下来,赔偿就谈不到,简森夫人在商界游说的成果,伴随着时间,效力已经逐渐彰显出来。再者,赵冠侯在罗德礼的包装下,已经成为一名富有传奇色彩的东方将军。
“从街头走出的东方名将”这篇报道连续刊登了四期,在罗德礼的笔下,赵冠侯俨然成为一代传奇战神加道德楷模。
这样的人,总是能够收获不少好感,商人们为了利益,也希望早日恢复秩序。是以,越来越多的小国,开始要求早日结束战争,恢复正常的商业贸易。
各国之中,比利时的工作最为好做,其所获赔款总数不过八十四万八千余两。按赵冠侯给的条件,不管是修铁路路权由比利时代管三年,还是建立电车电力公司,所得的收益,比之八十四万正款都要多出数倍,比利时公使自无拒绝之理。比利时虽然是小国,在华影响也小,但其别调独弹,却已经在各国联盟中,掀起一些小小的波澜。
和谈所约定的四百五十兆赔款虽然数字巨大,但是分到各国头上,所占比例不均。其中普鲁士作为苦主,所占比例为两成,铁勒出兵最多,占的比例将近三成,两国就分走了一半的赔款。余下诸国中,小国出兵既少,影响力也差,所得不过是些残渣,也只能算是弥补损失而已。
赵冠侯提出的理论依据,是四百五十兆既然是以全体国人每人一两分摊的,则大可商榷。东南互保,数省未曾参战,这几省的丁口,自不该计算在赔偿范围之内。是以拦腰一刀,只肯认两百兆的赔偿。
当然,除去这种杀价方法外,水磨软功也一样要做。那就是放弃这部分赔偿后,金国朝廷会给出一部分更富有弹性的补偿方案,包括扩大租界面积,优先借贷洋债,增加铁路修建等方式,给予隐性补偿。
这个灵活补偿方案,对这几个小国而言,能得到的利益更多。比利时正在观望之时,佛郎机公使葛络干已经有意点头。佛郎机昔日为海上霸主,几欲称霸寰宇,如今国势衰微,威风不在。
但是其身为公使团代表,率先表示可以接受赵冠侯的意见,将付给佛郎机的赔款,折合成路权,关税减免、增加租界权力,扩充租界范围,以及在租界范围内修缮电力设施等费用。
两个小国先后生变,谈判上变数就已多了一层,随后赵冠侯拜见的,便是联军中目前的最高长官,总帅瓦德西。
两人之间的生意做的很大,瓦德西不但把自己劫掠来的古董进行贩卖,还充当着搛客,把其他同僚的所得,经手变现,换成真金白银。赵冠侯付款很痛快,支付方式也多,从现金到银行存单,应有尽有,瓦德西对他的看法也非常不错。即使有人说自己的状元夫人似乎与这位小弟过从甚密,他亦不已为意。
两人见面的地方,依旧是鸾仪殿,赛金花取来三个高脚玻璃杯,里面各倒了一些葡萄酒,又准备了几样小点心。瓦德西道:“对于青木公馆发生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联军司令部会尽力捉到凶手,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也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以你的才干,想找女人,不会困难的。”
“多谢元帅阁下宽慰,这个道理,在下也明白,只使心情一时不会太好过而已。”
赛金花忙道:“小弟也不用太伤心,等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找乐子,保证你很快就会忘了那个洋子。”
“多谢二姐了,暂时没那个心情,也不是那个时候。我身上还担着皇差,若是事情办不停当,就辜负了两宫的厚恩。元帅阁下一定能理解在下的这点心思。”
瓦德西点点头“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先考虑自己的公务,再考虑私人的感情。听说你最近在使馆区很活跃,试图游说公使,接受你的条件,在条约上有所让步。而且还有一些商人,也在向各自的国家施加压力,建议正府要从长远角度出发,不要着眼于一时的利益。对于这一点,我想说,你做的很不错。可是,对我没有意义。于普鲁士帝国而言,我们需要的是贵国受到惩罚,我国得到补偿。这不但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个很严重的正直问题,在和约上,我想你很难让我方让步。”
“元帅阁下,您说的都很对,我也明白,贵国让步的空间不大。可是,我国的诚意,贵国应该也看到了。除了几名亲贵被赐死以外,昨天,我们在京城里,抓住了杀害克林德阁下的凶手,前神机营领催恩海,并将其交到了普鲁士兵营。”
瓦德西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对于你们这个表现,我感到十分欣慰,至少这说明,你们是在努力的改正错误。处决恩海,对于告慰克林德阁下的英魂,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个诚意,我接受,但是这不能说服我,也不能说服我国皇帝退让。”
赵冠侯举起杯,喝了一口葡萄酒,面上并无急躁神色“元帅阁下,我只是想希望您明白,我国对于和各国修好,都非常有诚意,而且极为迫切。如果因为财力上的原因,阻碍了两国邦交,对咱们任何一方,都是一件令人遗憾之事。以条约为例,如果金国白银大量流出,导致财力枯竭,普鲁士在华的利益,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我从山东来,那里有大批的普鲁士商人,他们的利润,都和金国经济休憩相关。征收高额的罚款,实际就是在变向让他们的经济蒙受损失。”
瓦德西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国在华,经济影响并不大。如果说让商人蒙受损失,那该是伦敦和巴黎头疼的问题,而不是我们。”
“您说的很对,阿尔比昂、卡佩在中国经济势力庞大,索要高额赔款,对这两国商人的影响,远大于对普鲁士商人的影响。但是,在军队方面,两国的影响力远不如贵国,这次我武卫右军宣化大破铁勒兵,一战而名动天下。其原因,便是武卫右军用普械,使用普鲁士陆军操典,聘用普鲁士教官。将兵心中,亲普鲁士而远他国。如果在宣化追击而来的是贵国骑兵,大多数士兵都会拒绝向自己的教官之国举枪射击。两宫见到那一战之后,也曾表示过,要扩充军队,大量购买普械,聘用普国教习。可是如今,既索取赔款于先,禁运军械于后,右军扩充必不可行,贵国在中国的影响力,也就会大受影响。”
“那又怎么样呢?贵国的军队对于普鲁士如何友好,又能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一支倾向于普鲁士的金国部队,能够大量的牵制铁勒的力量。关外之事,元帅想必已经知道。我国与铁勒之间,恐怕不会是个善局。武卫右军越强,铁勒就越得分派重兵,对我们进行防范。而东线上,铁勒的部队每多一分,则西线上,铁勒的力量就弱一分,此中道理,不言自明,请老元帅三思。”
赵冠侯又道:“况且,福岛司令官过世以前,曾经跟我谈过这个问题。扶桑本来是想派出军事教官,并且向我国提供军火援助的。中扶两国,一衣带水,即使武器禁运条例生效,扶桑方面以小船偷运,各国也难以阻止。到时利益尽为扶桑所德,普鲁士又有什么好处?在下也是普鲁士教官一手教出来的,我国最重师生情义,我不能不为教官的母国考虑,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金国与普鲁士继续为盟。但是前提是,要给我们说话的余地,若是一味相逼,则金国倒向扶桑一边,也是早晚的问题。”
瓦德西一愣,他下意识的看看赛金花,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即使是这个女人,也不会知道这些,自己从来没把这种军事方略跟她讲过,她就算想泄密,也无从泄起。这就是眼前这个金国年轻人,自己分析出了普鲁士的策略?
参谋部制定的那个大胆的战略,素来是普鲁士高级机密,瓦德西不认为金国会有人能够掌握它,如果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那这个年轻人就有点让人生畏了。对他的提案,自己也要认真考虑。
倒不是说,金国把方案泄露出去,会对普鲁士有多大影响,毕竟你说出去和别人信之间,还有很呀的距离。但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人才,如果能为己所用,总好过倒向敌人的一边。
再者,他说到的扶桑,也是一个很客观的问题。如果军事禁运,战争罚款,最后便宜了扶桑人,对于普鲁士帝国来讲,也无半点好处。这个东方国家并不大,也不在普鲁士眼里,但如果其取普鲁士而代之,控制金国军队,这却是普国政府万不能容。
扶桑背后为阿尔比昂支持,与铁勒交恶,而普鲁士与铁勒亦友亦敌,两国皇帝共同订立和约,但其用意,是希望将铁勒的力量转移到东线,使西线空虚。如果金国真的可以牵制铁勒,使其在东线投入兵力,对普鲁士而言,比单纯的白银更为有利。
以昔日金兵的实力,本不入普鲁士法眼之内。可是宣化一战,能够歼灭哥萨克骑兵团,使铁勒死伤两千余人,这种优秀战绩,却让瓦德西心里对金国的战力,有了重新的评价。
归根到底,谈判要看筹码,能打方能和。手里无牌可打,任是多高的本领,也无可能谈成。现在金国表现出了一些利用价值,一如清楼女子有了些名气,就有资格考虑做清馆人,混一个掌班大姑娘的身份,而不是任谁来,都要脱衣服不可。
第三百零三章 天诛(上)
普鲁士票客有了一丝动摇,瓦德西沉默一阵“这件事我无法做主,我是一个军人,并非是公使。我只能向穆默爵士提出建议,至于是否可以成功,无从保证。但是要想答应你的条件,我国也要提出附加条件。即贵国的陆军扩充时,所购买的器械,只能购买普鲁士产品。地雷、手留弹等非普鲁士器械,也只能委托礼和、怡和等普鲁士洋行代购,不能自行购买。所聘用的教官,只能是普鲁士人,不能有其他国家教官进入顾问或教习队伍。”
“这个条件,我个人原则上没有意见,但是这等事,须由两宫下旨,才可为定案。我只能将此条款电奏行在,由两宫裁度。”
瓦德西也知,这话说的是事实,赵冠侯要是大包大揽,反倒是骗局了。有这个态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金国不管如何无用,但如此庞大的体量在这里。只要能让普鲁士遥控这个大国的军队,于普鲁士未来的布局,就大有好处。
因此,他对于这个提案的兴趣很大“如果可以谈成这个条件,那么条约上的其他条款,或可讨论一二,也未可知。但是我要提醒你,现在条约中,最大的利益方是铁勒,这次出兵,铁勒出动大军近二十万,只兵费一项,就是一笔巨大开支。你如果不能说服铁勒人减少赔偿,则其他各国,所能作出的让步,也不会太多。”
“多谢元帅指点,我自会与格尔斯与李尼维奇阁下据理力争,想来二公也是明理之人,不至于强人所难。”
赛金花笑道:“元帅,扶桑公使小村先生不幸遇害,不能视事,扶桑必派新公使前来,继续和谈。等到新公使来时,我想在鸾仪殿组织一场欢迎酒会,到时候,我们的问题,都可以在酒会上进行交涉。”
瓦德西点点头“亲爱的,在这方面,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你与施瓦茨去安排,我没有意见。”
等到出宫之时,赛金花在马车上,对赵冠侯道:“瓦德西的心,其实已经被说活动了,他为人狡诈,最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你这么一说,他已经动了心,可是如果不能说服铁勒人,穆默那一关也不好过。几国公使之间,已有成议,不让大金分而制之的计谋成功,进退必须一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探出来的。”
“多谢二姐,有劳你费心。这几个国家联成一线,确实就不易动摇,不过大家各自求利,总有做手脚处。总之,这么大一笔上注的财,不能让洋人凭空得去。我既然奉旨为大臣,总要落地还钱,才对得起自己的本分。现在他们内部已经有了异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做了。”
赛金花嫣然一笑“我晓得你神通广大,但是也要多加小心,现在京师里不大太平,铁勒人扶桑人剑拔弩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闹出大乱。没事少出门,出门也要多带人。那些铁勒人连公使都敢杀,仔细他们放不过你。”
赵冠侯故做个不信的神态“这事已经有消息了?铁勒人干的?不可能吧。扶桑人这边什么消息都没透过来,应该是还没查到凶手,二姐这消息可靠?”
赛金花的指头在他额头一戳“蠢。你当别人都像你一样实在,有什么就说什么。扶桑人良心顶坏,表面上拿你当自己人,实际跟你隔着一层,只有二姐才肯帮你。我在瓦德西身边已经打探到了,扶桑人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洋人毛发,铁勒人的国家内部,也承认这是自己做的事。扶桑人在铁勒国内有耳目,把消息打探的很清楚,确定是铁勒人下的黑手。只是这事干系重大,不好外传,严格保密。要没有我,你哪里知道。不过我警告你啊,知道归知道,不许去报仇。一个扶桑表子,死了就死了,将来二姐出头,给你娶个好的回去,铁勒人不好惹,为个洋女人玩命,就是蠢了。”
车渐行渐远,赛金花将头靠在赵冠侯耳边,不停的叮嘱警告。在扶桑控制区内,一股狂热的情绪,在疯狂的酝酿,一群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刺破指头,饮下血酒,向鬼神发出誓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扶桑新任公使内田康哉,于大年二十八抵达津门,随后乘火车进京。赵冠侯此时正在别院里,与毓卿、翠玉一起准备着新年的事。
庆王府还回不去,虽然婚事终归没成,承振那里还是过不去。他一直认为是赵冠侯割他靴子,他不仗义,见面怕是就要吵架,还是避而不见的好。
肃王善耆因为川岛浪速的死,也颇受打击,他对于这个结拜手足情义很重,为着这事居然两天不食。并且亲自到各国公使馆去投书,请求一定要严查凶手。自愿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悬赏,征集线索,访拿凶手,可是依旧没有效果。
瑞恩斯坦和其手下的雇佣兵驻扎在租界里,他现在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免得露出什么行藏。简森则忙着她的生意以及游说,这个新年,肯定是过不来。
各国公使团内部,分歧已经日渐严重,主要是扶桑和铁勒方面,原本埋在台面下的矛盾,已经爆发出来。扶桑开始向高丽调兵,作为应对,铁勒也在加紧修筑西伯利亚铁路,虽然扬基方面在进行调停,但是从简森那里得到的情报分析,两国的战争,已经很难避免。
简森这段时间里,生意做的很大,收购了一批古董器物,又在京里购买了不少物业。只要和议一成,官员回归京师,她将物业或卖或租,都是一笔极大的进项。何况都统衙门那里,她的收益更多,心情大好之下,偶尔过来留宿一晚,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忙着交际。
翠玉与毓卿两人虽然没有这么大的进项,但却可以和赵冠侯共渡这段时光,心里自有一番甜蜜。尤其毓卿,更有一喜,她终于又怀上了赵冠侯的孩子。
赵家现在没有子嗣,她若是能生下第一个孩子,在丈夫心里的地位自不一般。虽然她不需要靠长子来稳固自身地位,但是毕竟曾经落过一次胎,这回再怀上,心里总觉得舒畅。
三人在一起忙碌说笑,别有一番情调,这个消息的传来,却是让毓卿很不高兴。
“这帮扶桑人也真是不消停,快过年了,还不让人安生的过了年再谈,非要到除夕的时候来。”
赵冠侯环着她的腰笑道:“洋人的年过完了,哪里会管我们过年不过年。现在扶桑人,也不想拖延时间太长,租界里的味道,已经有一些不对了。你别看这段日子太平无事,那是有人在拼命的压着,不让闹起来。可是压归压,火气可没消下去。相反,压的越狠,反弹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出大事。”
杨翠玉不解地问道:“不是说铁勒公使格尔斯去解释了么,向扶桑方面做了解释,确保袭击青木公馆的事,与铁勒无关。扶桑方面也有表示,说不会无中生有,冤枉好人,以两国邦交为念,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再做计较。”
“他说无关就无关啊,哪有那么便宜。铁勒国内都在宣传这事,说是铁勒情报系统大胜利,现在说无关,怎么可能相信。再说板西也不会让事情,就这么算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真相的问题,而是一个立场的问题。至于谁动的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赵冠侯笑着对两人分说着,又在两人脸上各亲一口,趴在十格格肚子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我家宝贝的声音。”
“讨厌……快去参加舞会去,别在家里烦我。”毓卿向外推着他,但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掩盖不住的。“我回头去王府给阿玛拜年,就算这计谋不能说破,可他看在外孙的份上,怎么也会原谅你。”
“不,不是看在外孙份上,是看在我的功劳份上,你们等着看好戏吧,这几天少出门,我调一队兵来保护你们,我保证,这快有好戏看了。”
内田的火车大年二十九到京,赛金花在鸾仪殿组织了一次盛大的舞会,欢迎内田公使。各国的公使,驻军司令,都接到了邀请函受邀参加。她的名声在租界内已经很响亮,面子也大,发来的贴子,基本没人会拒绝。
铁勒公使馆内,格尔斯和李尼维奇都觉得,这是一次和扶桑人弥缝关系的好机会,不能错过。虽然仗肯定是要打,但是帝国现在的主要目的,还应该是对金国施加压力,吞并关外。同时,条约上的内容,也不允许更改。至于扶桑方面,只能压后解决,每拖延一天,帝国的胜算就增加一分。
赵冠侯最近在租界太过活跃,也给两人心头蒙上一丝阴影,据说已经有几名公使私下与他达成默契,同意在条约上进行小小的让步,换取其他方面的利益。这些小国虽然不能和铁勒相比,但是如果公使之间不能步调一致,共同进退,在外交上,难免就又陷入章桐时代的那种彼此牵制,被金国借力打力的局面。
两人这次已经决定,必须和扶桑协调好步调,目前以这两国在金国驻军最多,距离也最近。只要自己两国共同施压,金国就没办法更改条约。
而在扶桑租界的一处小公寓内,新成立的情报机关办事机构,对外则挂出了板西公馆的牌子。板西八郎看着电报,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这次与内田康哉同来的,是那位大村正信。
真没想到,大村居然和内田有交情,本来已经被打落到泥里的大村,居然要咸鱼翻身。他对于铁勒的自我认罪根本不信,必然要重新彻查青木公馆袭击事件,如果把自己的定案推翻,甚至查出自己伪造证据的事,那等待自己的处境就非常不妙。
绝对不能让他开始调查,他暗自下着决心,忽然,房门被人推开,却是那个被青木宣纯当成儿子养的情报官小川满。他喝的醉醺醺的,身子趔趄,手里举着一柄胁差,胡乱挥舞着
“混蛋,都是混蛋!板西君,今天在鸾仪殿,将有一场接待舞会。而铁勒的两个阴谋家,杀人凶手,都将出席。你……你如果还要拒绝我的复仇请求,我就自己干。”
“小川,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板西的眼前忽然一亮,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浮现。几通电话接连摇出,半个小时后,在板西公馆内,包括军人以及情报人员在内,二十几个年轻气盛的扶桑少壮派人物聚齐了。在他们面前,放着闪亮的武士刀,上膛的左轮枪,以及二十几枚手留弹。
小川满虔诚的向青木的灵位磕头跪拜,随后用武士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来。“诸君,今日一去,有死无生。但是武士的生命,本就该如樱花一般,灿烂而短暂。只要能为我们的长官报仇,死亡又有什么可惧怕的。我决定,要对铁勒罪魁实施天诛,你们中,有人要退缩么?有人要去宪兵队告密么?”
一名军官站起来,扯掉了风纪扣,“别犯傻了小川,我就是宪兵队军官。谁敢告密,我就会亲手扼断他的脖子。为福岛司令官报仇,我绝对不会落在任何人后面。”
“报仇!”
“天诛!”
一声声怒吼中,这些少壮派军官完成了自己的武装,穿上了伪装用的大衣,向外走去。板西在公馆内,露出一丝冷笑,随后开始在办公桌上铺开纸张,认真的书写起自己如何约束部下,不许他们轻举妄动。但是部下却发动了兵变,以武力控制自己,夺取兵器,擅自发动行动,以武力独走的过程。这次袭击结束之后,扶桑铁勒不死不休,青木机关的袭击,将以自己的报告为最终结果。大村,我的位置,是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第三百零四章 天诛(下)
鸾仪殿内,群贤毕至,衣冠云集。除了各国公使外,庆王、章桐,赵冠侯都在邀请之列。章桐为了不失外交礼仪,以疲病之躯强行出席,到了地方,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只能坐在一边喘息休息。
庆王倒是身体健康,只是他的外语不灵光,与各国公使交谈,都离不开赵冠侯通译。翁婿两人情绪上都有些尴尬,直到抓了个空挡,庆王才小声道:“好好照顾老十,她流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要再保不住,就伤了元气,到时候我剥你的皮。”
“岳父放心,小婿有分寸。”
这当口,内田康哉已经带着自己的助手走过来,他今年三十出头,相貌颇为出色,举止也很潇洒。对庆王与赵冠侯皆有礼貌,并无倨傲之色。赛金花过来与他打着招呼,他也热情的回礼,并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瓦德西例行公事发言庆祝内田到任,随后便是舞会招开。赵冠侯虽是败军之将,但是他这段时间和罗德礼配合默契,送了罗德礼几件古董,外加一笔款。罗德礼为他摇旗呐喊,大做宣传,金国虽败,赵冠侯名声反倒提高,在租界里极有名望。不少西洋贵妇对他极有兴趣,在舞会上纷纷发来邀请,与这位东方骑士共舞。
内田康哉与赛金花跳了一曲之后,就来到章桐身边“伊藤阁下让我为您带好。听闻老中堂身体抱恙,我这次特意带了一名扶桑的医生来,让他为您检查一下身体为好。”
“多谢内田先生厚爱了。昔日曾袭侯病重之时,就延请过西医诊断,结果一命呜呼。俞曲园太史的挽联中有句话:‘信知西药不宜中。’中西体质互异,曾侯之薨,实非西医的过失,而是国人身体与西医并不相宜。贵使好意,老朽心领,实在是不敢领受。”
内田一笑道:“中堂,昔日您曾有言,中体西用,且向来以此为指导。如今您的身体衰弱至此,还要讲中西体质各异么?我倒是觉得,不管中西,只要是好的,我们就应该用。要想进步,就不能抱残守缺,而该学其精华,去其糟粕,弱的东西,就要抛弃掉,强者的一切,都值得学习。”
“贵使此言差以,我金人自有病情在此,西医是没有办法诊断的。贵国没有自己的医术,不是用中医,就是用西医,总归都是外来的,自然没有关系。可是我们的中医已经存在了这么久,你现在告诉我,要把中医全部废掉,去学西医,我国子民,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不排斥西医,但是一定要维持中体西用,自己的根……不能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内田摇摇头“中堂,病重之人,是该先求健康,还是该执于此小道,您是个聪明人,心里该有数。”
“不,病重之人,求生无可厚非。但是若是找了西医,或许是速死。西医的药救的了西人,却未必能救的了中国人,这是国情不同,人体各异所导致。强求不来的。”
“老中堂如此固执,在下也无话可说,只能奉劝中堂保重身体,才好共议和谈。咱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要沟通,在下是要多去拜访的。”
此时,赵冠侯与赛金花共舞一曲之后,到一边休息,却见内田的那名助手朝自己走来,他举起高脚杯向对方敬酒示意,后者举杯碰了一下。却在近身之际小声道:“杀人凶手先生,我在盯着你。”
“您……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杀人凶手。你不要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我发誓,只要有一点痕迹被我找到,我就要把你揪出来,亲手绞死你,为洋子报仇!”
赵冠侯初时诧异,此时的态度已经变的有些愤怒“侦探先生,这就是贵国的侦破方式么?随便指一个人为凶杀,这真让我难以相信,是个文明国家的侦探对案件的态度!洋子是被巡逻队杀死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如果说报仇,我倒要问一问,福岛对我未婚妻做了什么导致她衣衫不整的拔枪朝他射击。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到内田公使那里,讲个明白?”
“你现在完全可以继续演戏,但是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大村正信,将来把你送上绞架的,一定是我。”
说完这话,大村与赵冠侯擦肩而过,赵冠侯的试图抓住他,但是几名扶桑使馆的人已经发现异常忙走过来劝解。赵冠侯以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大村“阁下,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我会向内田公使提起抗议,你等着回乡下挑大粪吧!”他发现,在另一边,李尼维奇则走向了瓦德西,朝自己指指点点,大概所说的内容和自己有关。
“这帮铁勒人,还想搞什么把戏。”赵冠侯冷哼一声,他可不认为,瓦德西会对自己怎么不利,毕竟他还要靠自己赚钱呢。
这时,那位与自己交涉释放营纪的奥列格参赞走过来,两人之前的合作尚算愉快,彼此观感不恶,喝了一杯酒之后,奥列格小声道:“圣彼得堡的消息,阁下想必已经知道了。”
“没错,所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还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
“朋友,我们没必要演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青木公馆袭击事件,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国家有一些傻瓜,你的国家傻瓜更多。我们没必要把自己也变成他们。当然,你要是单纯为了发泄愤怒,可以朝我挥拳头,但我要提醒你,我是拳击冠军。其实格尔斯,是个更合适的目标。”
“好吧,你走过来,想跟我说什么。”
“不管外交上怎么说,我可以向你交个底,我们和扶桑人的战争,将无可避免。我是个参赞,拼命的事不归我管。我只负责做后方的工作,而我想,赵大人是个很棒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要因为一场误会,而搞的彼此不愉快。”
赵冠侯不动声色“合作的话,取决于诚意,诚意取决于事件。比如现在,我就要这样。”他猛的将手里的酒,朝奥列格身上泼过去,后者则无奈的耸耸肩,取出手绢擦着酒水退到一边。
一名洋妇笑着朝赵冠侯走过来,伸出了手,赵冠侯礼貌的握住对方的指尖,就在两人刚刚走向宫殿正中之时,远方,隐隐传来一阵雷声。雷声初时并不明显,但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脚下的大地,也在雷声中微微颤抖。
几名军官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不是雷,而是爆炸,而爆炸发生的位置,离自己并不算远。随后,一名来客指着外面惊叫道:“火!着火了!”
鸾仪殿外火光熊熊,宫殿已经被烈火包围了,担任突击队的人,基本都在和卫兵的互拼中死亡。而担任补充攻击队的人,则在小川满带领下,面无惧色的看着鸾仪殿,手中或持手枪,或握手留弹,只等着铁勒公使逃出时,实施天诛。为恩师、长官报仇的时间,到了。
鸾仪殿为木制结构,过火速度极快,看到火头,火就已经烧起来。众人惊叫着四散奔逃,各自求命。一见火起,赵冠侯猛的冲过去,一把背起章桐,一只手搀扶着庆王,另一只手抓着赛金花,向外疾行。赛金花则提着裙子,甩了一双高跟鞋,赤着足紧紧跟着赵冠侯的脚步。她的小金莲在这种时候是很吃亏的,踉跄着,几次摔倒在地。
瓦德西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手矫健,手中元帅节杖挥舞。胜黄忠、赛廉颇,拦在路上之人,不拘男女,一概一杖敲下去,将人打的东倒西歪,一马当先,勇敢的冲在了最前方。在他身后,则是普鲁士参谋长施瓦茨。
这人长的人高马大,身体魁梧,是个标准的军人相貌。他一把将瓦德西从门首推出去,自己随后跟出,可是刚一到外面,立刻就有枪声响起。三名扶桑特攻队员举起手枪朝他猛烈射击,这名参谋长甚至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袭击!”
“有刺客!”
尖叫声再次传来,刚来到外面的庆王,连忙蹲在树后,焦急的看着四周“洋兵,洋兵呢?我们的人不许进来,这洋兵也看不见,谁保我啊。”
章桐被赵冠侯从身后放下来,赵冠侯朝庆王一笑“岳父,您别害怕,我估计不是冲咱来的。您照料一下爵相,我再去救些人。”说完话,转身冲回火场,先把摔倒在地的赛金花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救出殿外,随后又冲回去,继续救人。
鸾仪殿内,已经乱成一团,绅士们在死神面前,并不都能保持费厄泼赖风度。穿着高跟鞋、礼服的妇女,被男人撞的东倒西歪,甚至被穿着军靴的军人从身上踩过去,发出阵阵痛苦的叫声。
赵冠侯一连扶起两人,将其朝外推,殿内已是烟火滚滚,他以布塞住口鼻,低头只管施救,大殿里,感谢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她将一名体重超过一百五十磅的妇人,扛在身上,向外跑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爆炸声,那妇人吓的尖叫了一声,手上用力,险些把赵冠侯勒晕过去。他摇头道:“手留弹……玩的还真大……”
一连四次,先后救出十几个人,但是火越来越大,再想回,已经回不去。殿内哭号声一片,显然还有不少人留在里面。而大殿外的情景,也没好到多少,扶桑特攻队已经全面发起进攻,枪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
庆王拉住赵冠侯道:“快过来,别再往里冲了,你不是神仙,救不了这么多人。你自己再有个好歹,老十可怎么办?”
赛金花也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今天得亏简森夫人身体不好没来,否则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赶快趴下,当心枪弹”
庆王道:“这帮刺客好大胆子,李尼维奇中了一枪,他们似乎是奔着铁勒人来的。”
参与舞会者不带武器,这些特攻队几乎是压着这帮人打,好在内田康哉在队伍里,他们没想都杀死,手上还有点分寸,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一起陪葬。普鲁士士兵已经赶过来,瓦德西满面阴沉的指挥着部队,对特攻队进行兜剿。
特攻队的人手有限,携带的又都是短枪,火力上比不过普兵长枪,已经渐渐不支,手留弹也已经丢光了,伤亡越来越大,即使想逃,也不容易。虽然还不能确定身份,可从他们的惨叫声,已经能够辨认出,其是扶桑人。各国公使看向内田康哉的目光,就隐约带了几分怒意。
葛络干一边扶着自己的太太,一边道:“内田先生,贵国表示友好的方式,让我叹为观止。今天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想,你需要给各国公使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内田少年得志,思维敏捷,口才无碍,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饶是有苏张之能,亦无可辩解处。眼看那些特攻队员大喊着天诛,向这边猛冲,又被枪弹打翻的样子,他只觉得苦水满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铁勒公使格尔斯这时冷笑道:“这次的行动,目标是我和李尼维奇将军。连累各国公使受惊,我等心内不安。我一定将所发生的一切,汇报给皇帝陛下,由皇帝陛下,向各位致以最亲切的慰问。现在,我想为李尼维奇阁下祈祷,期待他能够坚持住,战胜死神。”
枪声渐渐停止,特攻队全军覆没,这次进攻,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代价更为惨重。欢迎舞会不欢而散,宾客里,女眷死伤二十余人,普鲁士参谋长施瓦茨中弹死亡,李尼维奇身中两弹,伤势不轻。行凶者的身份很容易确认,毕竟扶桑人的面孔很好辨认,何况这些人里有人出身军队,联军里就有人认识他们,根本抵赖不得。
出了这样的事,任谁也不会有好话说出来,葛络干回到公使馆后,对采访的记者公开表态“有人问过我,铁勒和扶桑我更支持哪一个国家,我过去的回答是一视同仁。而今天我的回答是,如果非要我公开表态的话,我选择支持金国。至少是金国的官员,在火场中救出了我的太太。”
相对而言,瓦德西的措辞就严厉的多,虽然扶桑在目前出兵最多,控制大半京城局面,但是普鲁士压根就不把扶桑放在眼里。鸾仪殿付之一炬,瓦德西这段时间所得的金银、存折,大半毁于烈火之中,急怒攻心之下,他已经向扶桑方面发出几封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扶桑必须对此做出解释和赔偿,否则一切后果将由扶桑负责。
作为扶桑盟友以及支持者的阿尔比昂,这回也同样语气不善。毕竟萨道义当时也在现场,这场火差点要了其性命,对于扶桑自然充满不满和敌视。阿尔比昂的措辞,也空前的严厉起来,要求扶桑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否则,将会承担外交上的不利后果。
第三百零五章 分裂
内田康哉初来乍到,就迎头挨了一棍,一时间只觉得四面楚歌,扶桑在租界内举目皆敌,人缘比铁勒还糟糕。之前在中国用心维持的文明部队形象,被这次行刺彻底毁掉,想要与各国公使弥缝关系,也变的空前困难。
他本身是个武断派人士,作风素以强硬著称,即使与泰西强国交恶,他也未必真的会害怕。可是怕不怕是一回事,同时得罪这么多国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其终究不是慈喜般愚人,绝不会干出与世界各国同时为敌之事。眼下所想的,就是怎么破局求存,如何与各国修补关系,使其相信行刺非出自扶桑本心。
板西就在此时,秘密面见内田,先是上交了自己所写的情况说明,随后道:“内田阁下,现在已经到了要做决断的时候了。我们不可能讨好所有国家,与其这样,不如阐明立场。证明我们就是要对铁勒实施制裁,以此换取各国对我们的好感。青木公馆袭击事件,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结果,把结果公布出去,我们的特攻行动,就变成了东方式的复仇,而非针对各国的袭击。至于施瓦茨之死,是他长的太高大,实在太像一个铁勒人了,特攻队员认错人,是令人遗憾的误杀。这个解释虽然不大好,但是总好过谋杀。有这个大义名分在,至少一部分国家会相信我们情有可原。”
“可那样一来,我们和铁勒之间,就没有和平的可能了。”内田颇有些踟躇,“首先,青木公馆袭击事件的疑点还有很多,证据并不完整,急于公布调查结果,就失去了未来转圜的余地,一旦出现新的证据,将无法补充侦察。其次,这个结果一旦公布,我们和铁勒,就将进入战争状态,对于帝国而言,我们的准备还不充足。”
“铁勒的准备同样不充足。他们的西伯利亚铁路还没有彻底完成,一旦那条铁路彻底建造完毕,强大的运力,铁勒在金国东北的部队战斗力将增强数倍。扶桑与铁勒的战争,每延后一天,铁勒的胜算,就增加一分,为了维护帝国的利益,我们也应该先发制人!”
华比银行内,赵冠侯与简森赤着身子紧紧的缠在一起,简森喘息着道:“你……你真的很英勇,救出了那么多人。这几天租界里,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你,几位公使对你的私人印象都非常好。罗德礼对你的报道,又要开始了,这次是勇敢的东方绅士,英勇解救各国女性。还有你抱着赛金花出来的那个镜头,他也准备渲染成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
“那样的话,瓦德西会不高兴的。”
简森一笑“他反正也不会和赛金花有结果,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倒是我要吃醋。明明你在火场里救过我,为什么赛金花和那些女人,也能享受同样的待遇。我需要你做的……更多。”
“如您所愿,我的至爱。”
等到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时,简森已经没了力气,她靠在赵冠侯怀里道:“你送的那些油画,几位公使都很喜欢。他们很欣赏你的艺术气息,和绅士风度,说你是真正愿意拥抱文明世界的人,对你的看法,与庆王等人大不相同。有了这个名气,你接下来的谈判工作,就好做多了。”
“可惜那也没用,私交公事,你们分的太清了,这一点很不好。太不够朋友。幸亏你那天听话没去,否则我得累死。”
“你……你已经预先猜到了,要发生那样的事?”简森在他耳边小声问道,表情很是疑惑。她可不相信未卜先知这种鬼话,以她的才智,都无法预测出扶桑人的动作,赵冠侯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估摸着,要出事就是那天。除去那天,也不好找机会。那些扶桑人的性子,绝不是挨了一棍子就那么算了,不予追究的脾性。所以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结果证明,我猜的很正确。当然,我也没想到,他们玩这么大,居然火烧鸾仪殿,还打死一个普鲁士参谋长,这回的事,恐怕不这么好办。扶桑人会很被动,他们要想开脱自己,就得为袭击找个正当的理由。”
“理由?这种行为可以找到理由么?”
“当然可以,青木公馆事件,就是最好的理由。既然铁勒的情报人员率先袭击了公馆,那么扶桑人还以颜色,也不能说一无是处,至少可以给自己多争取一些谅解。把这次袭击说成下层士兵自发行为,给自己博取一些同情,总比现在的处境好。”
“如果是那样,那铁勒和扶桑人之间,恐怕将不可避免的爆发战争。”
“是啊,战争本来就避免不了,就是个时间问题。这次事件,让双方都措手不及,接下来,战争必然会提前发生。至于胜负,那就看各自的准备,以及对战争的判断了,对你而言,这就是又一次发财的机会。”
简森笑眯眯的摇摇头“不,这其实是你的机会,一次立大功,减少赔款数字的机会。只要战争爆发,扶桑、铁勒,都没法在赔款数字上跟你多做计较,公使之间,也会四分五裂,你的机会就来了。从一开始,你就是想的这个计划吧?”
“你真聪明。”赵冠侯笑着看着她“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我只是想着露一露脸,让铁勒人知道我来了。再跟扶桑人接触,挑起两方的矛盾,后来的发展,远出我的意料,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总是令我欣慰的。各国公使,共进同退,这回啊,包准成一个笑话。你手里剩的军火、药品、军用物资,也不用担心滞销,这次的仗一打,两面准备都不充足,你这些东西,就只会不够卖,没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简森的微笑道:“我现在越来越喜欢战争了。枪炮与死亡,绝望的呐喊,鲜血和残肢,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就代表着无尽的钞票,让我们一起赞美战争,赞美这个美丽的时代。铁勒和扶桑……他们将为我提供更多的财富,我们应该祈祷,让他们早日开战。”
正如赵冠侯所料,经过鸾仪殿袭击事件后,各国公使之间,共进同退,一致对外的承诺,已经成了个笑话。扶桑方面,公布了青木公馆袭击事件的调查结果,矛头直指铁勒。铁勒方面,自然全部予以否认,但是其在圣彼得堡自己承认的消息一被抖出来,于外交上大为被动。
眼看事情似乎是要做实自己是凶手,铁勒人终于发挥了自己说不过就打,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光荣传统。本着是我干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的绅士逻辑,其开始了铁勒方式的道歉。驻扎于津门的铁勒部队进行总动员,随时备战,驻扎于京城的扶桑军团也开始动员还以颜色,两下几乎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在各国之内,普鲁士基于想让铁勒在东方投入精力,从而忽略西线的目的,开始向铁勒示好,表示支持铁勒在东方的利益。加之施瓦茨死亡事件,也让普鲁士表示,如果铁勒与扶桑开战,普鲁士会站在扶桑一边。
卡佩则与铁勒早有条约,此时再次声明,条约始终有效,卡佩与铁勒是军事盟友,有互相协助作战的义务。
扶桑背后,则是阿尔比昂率先表示支持,扬基随后跟上,阿尔比昂早就想借机削弱铁勒,牵扯普鲁士精力。这个机会,凄然不会放过,慷慨解囊,提供一百万阿尔比昂镑贷款,作为军费,帮助扶桑作战。后续的贷款,还在谈判之中。
至此,各国公使,因为各自祖国所选择的外交政策而四分五裂,形成了不同的阵营。于交战两国而言,以往对他们来说并不值得注意的金国,现在却成了一枚可能影响天平倒向的砝码,都开始努力,想要把砝码,争取到自己一边。
新的一年开始,一切都变的不同了。
贤良寺内,铁勒公使格尔斯满面阴沉,神态中的傲慢已经越来越明显。章桐自从上次袭击事件中被浓烟呛了以后,身体大不如前,病势几次反复,险有不测。
这种时候,他连正常的视事都不能,更别说谈判,格尔斯坚持要见,已经有些强人所难。接见之后,又拿出条款逼章桐签字用印,这形象就未免忒也难看。章经远在旁怒目而视,紧盯着这个铁勒人,格尔斯却浑然不觉,丝毫不关注其他人的看法。
“爵相,我国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您再拒绝签字的话,未来所发生的一切变化,你我都难以预料。贵国官员擅自与扶桑人往来,严重破坏了贵我两国之间的宝贵友谊,我们不得不认为,贵国有舍铁勒而就扶桑之意,我必须提醒您,这一点,是我国绝对不能接受的。”
章桐的声音很低,也颇为沙哑,咳嗽半天才道:“格尔斯阁下,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我签字,也是不做数的。”
“做数不做数,是由我们来判断的。只要以您的身份签字,我们自然就有办法做其他安排。至于条约内容,我们可以看在多年友谊份上,酌情进行修订,改变其中一些条款。但是,如果阁下坚持不签字的话,不但和平无望,我们两国之间,可能将有更大的不愉快发生。我想,您不会喜欢看到那种情景的。”
章桐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半晌之后,才摇摇头“老了……不行了。我已经活不了几天,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我看不见,也不在乎,我为它做了很多,也该为我自己想一回了。签了这个,我就是骂名千载……我可以牺牲性命,但不能毁掉名誉……一切,都随他去吧。”随后把眼睛一闭,竟是一语不发。
这种耍无赖的架式,让格尔斯一阵气结,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他猛的站起身,扔下一句“等着瞧,你们将会后悔今天做的选择。”转身气冲冲摔门而去。
章经远并没有送行,而是等他去远以后,才命人送参茶上来,趁着父亲喝参茶的光景,他问道:“爸爸,扶桑公使已经去了庆王那里。这次的功劳,不该让庆王一人独得。儿子觉得,应该我们共同上奏,有功是大家的。”
“傻小子……我们父子有过无功,这件事,不要提起咱们来是最好。提起来,只怕就要追究。现在庆王和赵冠侯做的,是替我们解决烂摊子,这个时候,我们不要去掣肘,不要去拉后腿,否则就是罪人。不但对不起国家,也对不起亲友。去,准备笔墨,我说,你写。”
庆王府内,内田康哉带着大村正信一起来拜望庆王,两下坐定之后,开门见山。“铁勒人盘踞关外,夺取贵国祖宗之地,中国准备采取如何的态度?”
庆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故意苦笑一声“贵公使,国势如此,我国能采取什么态度,又能有什么态度?”
“如果贵国接受了铁勒的要求,我敢断言,关外将不再为贵国所有。铁勒是个恶邻,对贵国我国,都是如此。要想战胜这个恶邻,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联合起来,共同驱逐他。”
“联合?本王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贵使想必也知道,章少荃联合铁勒,到现在搞成这样。如果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发生不愉快的话,本王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王爷可以放心,扶桑只想做中国的一个好邻居,帮助中国对付恶邻,绝对没有其他的企图。王爷是太后的宠臣,您的建议,能够左右太后的决断,希望您能向太后说明,两国合作,打击铁勒的重要性。一旦在关外开战,我扶桑士兵将不惜代价,舍命为贵国夺回祖地。而贵国只需要派出情报及治安人员协助我们作战,并帮助我们收编关外的胡匪,所付出的力量与我国所付出的力量,完全不成比例。而所得的成果,你们将拥有绝大多数。”
庆王不住的点着头,表示自己同意,但还是抽着烟袋“公使阁下,你是不知道啊,我国的情形,有些复杂。太后身边的人很多,我这个人才具又有限,连军机都不是,能帮什么忙呢?要想说服太后,你们得去找军机,找韩荣,找皮硝李。总之,他们谁都比我有用。我怕是帮不了你们。”
“王爷客气,只要王爷您对于铁勒有清醒的认识,不把和谈希望寄托在铁勒身上,我们接下来,自然会去做其他人的工作。”内田四下看看“赵冠侯阁下,可在?”
庆王一笑“冠侯在振儿的书房那,跟他内兄两人下棋呢,公使要找他,我让人带路。”
内田刚走,同行而来的大村,就打开了所带的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存单,双手递在庆王面前“王爷,这里是正金银行的存单二十万元,请王爷笑纳。”
第三百零六章 定约
等到两人告辞,庆王招来赵冠侯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
赵冠侯从靴页里取出存单,向上一递“岳父,他们给了小婿十万。”
“这帮扶桑人真是小气!看来你说的有道理,扶桑是新崛起的强国,国穷民寡,眼窝子浅,舍不得花钱。在咱们身上许一两银子的好处,必是想从咱们身上立刻拿走三两银子。跟他们合作,没什么油水可沾,比不得普鲁士、阿尔比昂那些老牌强国。出手阔,为人也大方,十几二十万,随手可付,不会这么小家子气。”
“岳父,民间有话,三代为官,才懂得穿衣吃饭,那些老牌强国,一如官宦世家,自然出手大方。扶桑只是爆发户,他们前些年,还让自己的女人到外面当表子,给本国赚外汇,怎么会舍得送咱们真金白银。所以跟他们谈事情,一手钱一手货是不行的,怎么也得先钱后货,才能放心,否则怕是赖账的事都做的出。这次关外的事,咱们从长计议,他急,我们不急,先拖拖他的性子,让他把图章送来再说。反正得把谈判的事办下来,才好去办其他。这次两国交恶,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一些,跟洋人磨一磨,就不信谈不笼条件。”
赵冠侯等到过了初八,就主动与各国进行会商,就条约条款,进行拉锯。他采取的方式是分国谈判式,把整个条约拆开,既有对各国都生效部分,也有跟各国单独谈的部分。
其提出的方案是优先补偿条约方法,谁先签字认可和约,金国可以在赔款之外,适当再补偿一部分开拔费。并给予其他方面的优惠,换取该国早日撤离。
交涉的内容,主要是赔款数字,和支付方式。数字上的问题,依旧是以东南互保为借口,以此理力争减免,但是以路矿权力,及扩大租界补偿。其次,就是军火禁运上,未免惩罚太过,大沽口炮台一律削平,则中国无险可守,洋兵可以长驱直入进入京城,未免对于中国不够公平。租界之内,不许华人生活,也同样无理。
他所反驳的点,跟章桐的差不多,但是所选的时机,远比章桐为好。圣彼得堡和东京,空气已经变的越来越紧张,两个国家都开足了宣传机器,向对方进行口诛笔伐。虽然还没上升到武力的程度,但是这种情形看,开打也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现在对于扶桑来说,早日把两个师团调动回本国,准备对铁勒的战争固然非常重要,对于铁勒来说,在条约问题上达成一致,也同样要紧。而且现在的问题是,在赔款数字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推翻原有提案,拆起了烂污。
分开谈判之后,赵冠侯对于各国许的好处不同,让各国公使之间,不能像过去那样团结。再者,就是因为各自支持的阵营不同,也导致公使团不复往日的团结。更重要的是,赵冠侯在租界有了名气,罗德礼着手写他的传记,一些公使开始买他面子,认真考虑起他的条件。
原本,只是小国与金国秘密接触,但随着事态的发展,终于有大国参与其中,开始了让步与妥协。
阿尔比昂的公使萨道义首先表示,愿意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重新考虑索赔数字,其原先索赔白银五千余万两,经过商讨之后,同意降低到三千万两,其中以铁路路权、航线以及租界扩大等模式,折算白银两千万,一千万两支付现金。现金部分以海关收入为抵押,向银行贷款,利息四厘,分二十年支付。但是因此,阿尔比昂在大金内河航道上获取的权力更多,这一部分,不列条约,单独定文,
随后表态的则是佛郎机、比利时、尼德兰等小国。他们所得的白银都不算太多,其中尼德兰不过是因逢其会,从中白占一注便宜,自身并没有受太大损失,也未出动多少兵力。
其国力不如以前发达,想对大金用武,也是做不到的事。赵冠侯对于各国区别对待,于尼德兰索要的七十八万白银,只认二十万,余者不予支付。可是私下里,却送了尼德兰公使两件珍贵古董,让对方慨然应诺,答应了条件。
这几个小国虽然国力没有多强,可是带头反悔,于公使团的威慑力大有影响。加上赵冠侯在之前的火灾中,英勇救人的表现,给各国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一些在飞虎团中受害不大的国家,倒也愿意与金国早些签字。毕竟比起条约来,金国未来给一些优惠政策,对自己的利益更大。
山东行在方面,慈喜电旨已至,同意普鲁士提出的要求。今后军队采购器械,指定礼和、怡和两行代办,不与其他军械商人直接交易。教官聘用上,一概聘用普鲁士国籍教官,这两个条件一答应,等于把金国的国防军事,拱手交到了普鲁士手里。
对普鲁士而言,这样的条约对自己的利益远比军费赔偿重要,且更重要的是,这个条约的内容,有严重的吃独食嫌疑。一旦旷日持久,为他国所知,必然引起外交纠纷,各国抗议不断,恐怕成议就要被推翻。
元宵节前,普鲁士公使穆勒抢先签约,普鲁士原先索要的九千万两白银,考虑到金国实际困难,以及北直隶百姓遭受的灾难,减去四千万,只索银五千万两。其中两千五百万两,以山东境内,修筑铁路,路权归普鲁士所有,并索取铁路沿线三十公里内的矿产资源五十年开采权为支付方法,随即同意签字撤军。
接下来就是扶桑。内田康哉已经不能再等,军部及内阁都有密电到来,催促其必须尽快完成和约,否则旷日持久,金国一旦倒戈到铁勒一方,则东北局面对扶桑大为不利。
东北一旦为铁勒所有,必然影响高丽,好不容易到手的高丽土地,可能又要沦丧到铁勒手中。此时必须确保将金国绑上自己的战车,使其坚决的站在自己一方,并且尽力在其境内找到一个合适扶桑利益的代理人,这一点尤为重要。
东京有这样的命令,内田知道情势紧急,外交上的争分夺秒已经开始,其索要的款项,被赵冠侯赖去大半,只承认了一千四百万赔偿。内田却也只能签字,以和约内的损失,换取和约外,金国在关外战场上的支援。
条约终于签定了。
与之前谈判的条约相比,主要更改为以下几项:
其首项为赔款,朝廷赔款各国白银两百兆,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分三十年归还。以海关税、常关税和盐税作担保。
次为武器禁令,改为只允许向普鲁士购买军火,普鲁士承担监督管理责任,为期两年,到期之后再行观察。
再次则为使馆之内,允许华人居住,但是需要大金朝廷做保,保证居住使馆区之内的华人身家清白,素无作奸犯科之事,亦无反洋倾向。
除此三条以外,余者变更不大,但只这三条的更改,却已然算是难得的进展。
贤良寺内,章经远将所得到的消息,一连价的向父亲进行汇报。
“铁勒方面据说被砍的最狠,一百三十兆的银子赔付,赵冠侯只认三十兆,不等那个格尔斯发火,他倒先发了狠。拿出了在津门当混混的劲头,直接拍了桌子。说要是要,就是这些钱,要是不要,一个子没有,不服气就来打一仗,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赢的了。这小子,倒是有点混不论的劲。”
赵冠侯从火场里救出章少荃,章经远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赞许之意。章桐的精神,也变的好了一些,坐在那里点头微笑。“现在的赔款,降到了多少?”
“几家合计,赔款降到了两百兆,比原来减了一半还多。”
“然后呢?”
章经远一愣,“没了啊。”
“就这些,就把你高兴成这样?”章桐摇摇头“两百兆比起马关来略少,但还是要赔的。朝廷的马关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没有钱,就要借债,借了债,就要还息,连本带息,一样是几百兆的赔款。虽然他减下去一半,但终究不是我们赚了几百兆,而是赔了几百兆,有什么可高兴的?至于武器购买,百姓居于租界,本就是我国应有之权力,如今却被看成外交大胜,这番丑表功,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欢喜。”
他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章经远也被父亲说的垂头丧气,没了方才的兴奋。
章桐过了半晌之后,长叹一声“我少年科甲,中年戎马,晚来洋务。辛苦操劳几十年,只盼望着,中兴大金江山,建不世之功业。却不想,晚来落到这么个下场。朝廷恨我,百姓骂我,天下之间,几人懂我?江山如此,国势如此,难道是一个章少荃,就能力挽狂澜的?宰相合肥天下瘦。哈哈,老夫搞的家徒四壁,难道这个天下就能好了?笑话,笑话。”
章经远见父亲忽现狂态,连忙上前道:“爸爸,我请郎中给您看一看,您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了。”
“胡闹,我舒服的很,从染病到现在,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舒服过。我自从办洋务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我卖国,这一回,卖国的帽子终于扣不到我头上了,我心里高兴。你出去,把翠玉和冠侯找来,我要叫他们陪我喝几杯。在他们来之前,谁也不许打扰我。”
一个时辰后,赵冠侯杨翠玉由章经远领着推门而入,却见章桐斜靠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双目紧闭。赵冠侯仔细端详一阵,猛的上前摸脉,却觉身体已经冰凉,一代名相,北洋鼻祖,在和议即将完成之际,含笑而亡。
第三百零七章 载誉而归
章桐死时,身上还挂着直隶总督的官职,于谈判中死亡,情形如同殉国。朝廷典恤,自不能免。加恩照大学士例赐恤,赏给陀罗经被,派恭亲王濮伟带领侍卫十员,前往奠醊,谥号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
而比起这些典恤来,章桐生前的一份奏折,却更令庆王及赵冠侯感慨良多“臣等伏查近数十年内,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拳乱之来,尤为仓卒,创深痛巨,薄海惊心!今和议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我朝廷,坚持定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或可渐有转机。譬诸多病之人,善自医调,犹可或复元气,若再好勇斗狠,必有性命之忧矣!悽悽之愚,伏祈圣明垂察。”
庆王将奏折看了几次,叹口气道:“少荃是个谋国之臣,这份奏折,写的是真心话。也是豁出去的话,里面可是把两宫,都给埋怨进去了。他写这奏折时,没想过两宫的怪罪,也没想过将来的结果,确实是一片公心,若是朝廷肯听他的话,自然是万事大吉。”
章桐的丧事办的很大,庆王亲来祭奠,赵冠侯与翠玉亦无旁贷。章经远遵从父命,给翠玉的孝,是按女儿的孝衣制备,等于是认了这个妹子。她也得陪灵辞孝,赵冠侯则需要负担半子之劳。
听庆王的言语,他也长叹一声“爵相之死,半由外因,半由内因。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上从南至北舟船劳顿,谈判操劳,殚精竭虑,这些都是因素。可是铁勒人苦苦相逼,须臾不肯放松,这些也都是有的。爵相这条命,有一半是送在格尔斯这些人手上。”
“怕是一半还要多。”庆王摇摇头“我跟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这次为谈判而死,朝廷不能追究其他,一些事就只好这么过去。若不然,关外之事,合肥怎么也要担些沉重,搞不好,晚节难保,下场就很难看了。上面的意思,谁也猜不透,搞丢了祖宗之地,谁知道是怎么个下场。可是下面办事的人的难处,朝廷是不会体恤的,他不用铁勒人,又能用谁?没有洋人交朋友,又怎么退的了洋兵。”
现在是冬日里,船行不便,各国联军一时未退。但是京师地面的治安,已经逐步移交给金国管理,各国部队也开始遵守规矩,不敢像过去一样横行京师。
另一个重要原因,也是铁勒部队进京之后,与扶桑军时有冲突,如果不把防地交出来,大概就要和扶桑军在京城火并。各国一起施加压力,压住两国不战,但是街道治安,就得交给金国官府负责。
这至少是个好的开端,证明金国的行政能力,在逐渐恢复,这座京城,终于开始变的像是大金的京城,而不是联军的司令部。从两宫到庆王这些亲贵,压力小了不少,说话又逐渐横了起来。
“祖宗旧地,是不能丢的。可是与洋人的交涉,也不能不办,这都是真正的难处。上头是不会管你这些的,他们要的就一条,太平无事。所以我算是看透了,在这事务衙门办差,要的不是你有多大本事,多好的洋文,要的是你会糊弄人,会变戏法。戏法变好了,你就是孙猴子,戏法变不好,你就是猴孙子。少荃的戏法,这回就是没变好,差点把自己给填进去。总算是死的是时候,给子孙挣来了典恤荫封,自己也落个全身而退。将来本王是个什么下场,谁又说的好了。”
“岳父,您也别这么想,局面不会这么糟糕的。”
“怎么不糟糕?两百兆的赔款虽然比起四百五十兆为少,可是钱从哪来?朝廷的财源枯竭,想要凑出这么一笔钱,可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分期支付,第一批的款子,总是要付给各国的。这些钱,可是不好出啊。”
赵冠侯心知,如果金国自己想要弄出第一笔款,未必没有办法。比如慈喜太后埋在大内的内帑,再比如各地的盐税、田税等项目。但是这些钱,又是绝对不能动的。
谁敢动太后内帑,只一提议,必遭记恨,怕是身家性命难保。且这次京师被害甚巨,各府要重建,皇宫里也要动土木维修宫室,不知要破费多少银两,大金自己的钱,填补这些亏空都力有未逮,向各国支付赔款,就只好闹穷。
再说就算有钱,也不能给。自己有钱,就不能借洋债,不借洋债,经手人又到哪里去落好处。庆王操劳这么久,不让他大大发一笔财,他又如何能够甘心。连忙宽慰道:“岳父放心。小婿等这几天丧事忙过去,就去和各国银行团交涉,借债的事,总能商量出个结果。只是不知道……咱们府上得用多少。”
“这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是你的一份孝心,多不嫌多,少不嫌少,我还能活几天啊?等我撒手闭眼,有多少不还都是你们的。我这么玩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帮小的么?我这回就看你有多大的孝心,借债的事,我是绝对不过问,不干涉,你就管撒开了折腾,谁敢在里面多说话,我就把条约拍他脸上,让他自己去跟洋人谈。”
赵冠侯无可奈何道:“那小婿就和毓卿商量着走吧,总是各方面,都得交代的下去。”
他知道,庆王实际并不缺钱。这次京城归复,光是赔款就砍下去两百五十兆,虽然是自己主功,但是庆王位高,必然是第一个大功臣。保官荐职无有不准,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军机里旗人太少。
世铎有等于没有,韩荣身体不佳,两旗一去,军机里汉人独大。这显然不可能长久,必须补旗人入阁。不管论资历辈分,还是功劳,庆王都当之无愧。
他进军机处,不可能是学习行走的打帘子军机,进去就要掌权,等到韩荣一死,他就要接首辅。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要巴结他,走他的门路送钱,他家里富裕的很,可惜仍不知满足,于钱财上的态度,一如韩信用兵,自己身为小辈,就没什么好言语来夸奖。
翠玉为着章桐的死,很是哭了几次,好在有赵冠侯在旁,她的心情还略微好一些。昔日有干爹护持,现在亲人已去,章家跟自己瓜葛不深,将来能倚靠的就只有夫家。她心里却又有了些担忧,生怕年老色衰,宠爱不在,那些老妾弃妇的命运,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等到头七刚过,赵冠侯就得开始为借债的事奔波,各国银行团里,华比银行的规模相对比其他几家都要小,原本是挤不进这个圈子。但是赵冠侯再三坚持,各国银行却也无法拒绝。
简森也为自己能挤到这样的机会里而兴奋不已,单是办一个赔款,管理海关、盐税,就不知道能让她获取多少利润。更何况她这笔贷款的附加条件,就包括了建立电厂,津门修电车,还要控制大金几条铁路的收入。这计算起来,收益接近一倍,枕席之间,侍奉的就更为殷勤。等谈到回扣时,她也早有准备。
“庆王爷的爱好,我很清楚。我给他准备了五万镑,这是开始,等到二期、三期贷款时,所得到的会更多。不过这次你公开拒绝道胜银行加入,这样好么?对铁勒人的态度,是不是太不友好了。万一关外大战,铁勒胜而扶桑败,你的处境可就很不利了。”
赵冠侯摇摇头“铁勒胜?他拿什么赢?我这次敢赌,铁勒一定会输,扶桑一定会赢。我跟他们交过手,这些铁勒兵虽然号称列强,但是战斗力上,比起扶桑兵要逊色一筹。装备上,也不怎么先进,更重要的是,他们国家太过大意,没把扶桑当回事,而扶桑想要对付他们,却是已经很久了。”
他想起洋子那档子事“扶桑人搞情报是很有一手的,与他们对比,铁勒人做情报工作,就落了下风。李尼维奇被打黑枪,估计救不回来。事先铁勒对扶桑的行动一无所觉,让人狠敲了一闷棍。这种闷棍如果是放在战场上,那就是要人命的。再者扶桑积极争取金国支持,而铁勒只会盛气凌人,要求金国割地给他,没把金国当成一个可争取的力量。骄兵必败,所以在我看来,铁勒是赢不了。”
“那你这次是押扶桑了?”
“那是自然,等谈好贷款,我就得回山东,两宫和宫保,估计都要问我这件事,我必然要为扶桑说话。不过么……这事不能告诉他,现在我得告诉扶桑,正在考虑。虽然我拒绝了道胜银行,和铁勒搞的也很僵,但是不代表我不能改变立场。真正决定我支持谁的,还是诚意。”
他比画了一个数钱的动作,“正金银行的票子,比什么都管用。就看他们肯准备多少送我了。送我以后,立刻换成阿尔比昂镑,存在你的银行里。这帮扶桑人不能信任,有钱不能存在他们手里。还有,你要准备些银子,咱们把四恒开起来。”
过去的四恒,是北中国第一大钱庄,如今再立四恒,里面却已经有比利时股份,变成了中外合办的钱庄。估计到不久之后,华比银行会用收购等方式,逐渐把原先的董记力量排挤出去,自己拿到主宰权。是以,简森对于此事也很热衷,不但准备好了董骏的存款,投资部分也已经备齐。
经过这次大战之后的中国,在简森这些商人,以及各国列强看来,一如一份已经炮制的烂熟的佳肴,可以食用。各国军、政、商人皆磨刀霍霍,高举刀叉,准备着分而食之。
等到过了二月二,赵冠侯带着毓卿与翠玉登上了返回山东的列车,至津门时,又捎上了孟思远。
和议一成,联军将逐渐撤退,都统衙门虽然没有撤消,但是孟思远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整个津门的治安已经走上正轨,市面物价逐渐回落,他也可以回山东,去见妻子老母。
看的出,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大抵还是面子作祟,觉得这样回去,颜面无光。赵冠侯只好安慰道:“二哥,我出一笔钱,帮你把工厂开起来。只是不是开在津门,而是开在德州。简森夫人,也会入股,到时候,你这纱厂啊纺织厂啊,背后就有洋股。谁想动你的脑筋,得先想想洋人。有洋人撑腰,你的生意,就好做了。以你的才干,用不了几年,损失的一切,都能赚回来。”
孟思远摇摇头“老四,你我是兄弟,客气话不多说。当日你落魄我富贵,帮助你一些,于我是举手间事,使费所占不多。你不要把这当成人情,真的谈不到。你如今有了钱,愿意帮助我,我很感激。但是让你替我开个工厂,我再来经营,这已经不是朋友之道,而是讹诈。至于洋股,我对于洋股的态度你是知道的……”
“二哥,你糊涂了。我不是说白给你开工厂,这钱算我借你的,你慢慢还我。至于洋股么,你放心,简森我管的住她。这婆娘只是给你提供一些赞助,外加借她个牌子,不会干扰你经营,也不会干扰你的决断。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不会有洋资侵吞民资之事。她在战前,从租界里低价吃进货物,里面就有一批纺织机,这回以进价卖给咱们,这不就是现成的好处?”
等他回了车厢,毓卿颇为鄙夷的哼了一声“你二哥毛病真多,要是爷在京里的时候,早收拾他了。好坏话听不出来,什么脾气。”
“他就是那么一人,你跟他别计较。他的本事是真的,有这么个工厂在,我的部队将来衣服被服,就不用依赖外人了。再说结拜一场,我也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消沉下去不是?”
“算你有理。这回见了老佛爷,不知道赏你点什么。两百五十兆,省了这么多钱,老佛爷一定高兴坏了。”
“但愿如此吧,外敌一去,内忧必生,现在估计行在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想着犯坏了。没关系,他们有什么招尽管想,我接着他。”
毓卿有孕在身,就不能找她,翠玉虽然为章桐服孝,但终究不是亲生,没那么多讲究,又想着要生孩子。是以一路上尽承雨露,等下车时,满面红光的样子,让许氏夫人看了,极不是味道。
同来接站的除了许氏之外,还有苏寒芝、姜凤芝。孙美瑶回防德州,不在济南,只有她们两个在此。夫妻见面,赵冠侯抓住苏寒芝的手,还没等说什么,苏寒芝就轻轻把手一抽“干娘看着呢,别胡闹……”
“干娘,谁啊?”
等到苏寒芝以眼神示意,赵冠侯才看出来,她指的是许氏。不等他问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人已经一路飞跑到几人面前。“贤弟,弟妹,可没工夫说话了,跟我去见两宫,两宫有话要当面问你。”
第三百零八章 三品臬司(上)
来人正是赵冠侯结拜的太监小德张,他最近红的很,宫里宫外,都有了不少关系。但是与赵冠侯的交情依旧极好,两人出车站上马车,赵冠侯从怀里已经掏出个封套“哥哥,这是兄弟的一点小心意,不要推辞。”
小德张接过封套,只见里面是一张房契,外加一张存单。存单是汇丰银行里,两万银子的存折,而房契则是津门阿尔比昂租界内的一处物业。
“这处房子在租界里,不归朝廷管,谁也查不到那去,想查,租界里也不会答应。兄长有什么小玩意要存在那,或是放个相好,都安全的很。至于银子么,老兄在这个位置上也要应付各方面,总是得开销,你又不比皮硝李,崔大肚子他们有积蓄,不要做二总管做到赔老本。做兄弟的一点心意,绝对不要推辞。”
小德张虽然是宦官,但确实有女人,也喜欢女人。有这么一处物业用来安置家眷,确实比较方便。可是他饶是见的多了,对于这么大的手笔,也有点眼晕,连连咋舌“兄弟,你这数目……”
“这不算什么。兄弟我这次跟着借洋债,说我不在中间加帽子,有人信么?这么大的洋债款子,帽子加一加,就吃喝不愁。但是这钱不能自己吃独份,韩中堂、宫保、兄长、大总管,哪头都不能落下。咱们自己弟兄,兄长不要嫌少就好。再说,铜钱银子用的光,朋友交情使不完,这么好的交情,提钱就远了。”
小德张挑起大指“好,兄弟,就冲你这话,我就服你!有脑子,不贪心,不见钱不要命。有这几条,哥哥保你将来能成大事,官还得往上走。”
“先别做大官了,是不是有人已经参我了?我琢磨着,洋人这一退兵,没了人来打,我这武将就不值钱了,就该有人存心,要害我了。善化与岑三是一党,我缴过岑三的马,他们就先饶不了我。何况伴驾的,还有一帮都老爷呢。”
小德张点头道:“兄弟,你说的不错,这帮人就是撑的,不能有好日子过。被洋人追的鸟不下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一太平了,就开始出幺蛾子,到处找人的麻烦。袁宫保和你,麻烦都不小。一些小事不必说,有几件大事你要有准别。第一是修新衙门的款,说是存在四恒里,跟四恒有勾结,甚至说你和四恒的女掌柜有私情,这不是埋汰人么。”
赵冠侯暗道:这帮人倒是有点手段,连这事都访出个眉目。好在这么一闹,反倒是没人会信,将来倒是不怕事情败露。
他又问道:“总不能就这一个事吧?”
“还有,就是说你在津门组建都统衙门,为洋人效力。洋兵能这么快打进京里,跟你组建都统衙门有很大关系。等到进了京,又和洋人勾结,里通外国。在洋人银行里,存着大笔的款,与洋人合伙卖国。铁路、矿山,被你卖了很多。”
“不卖铁路,就得给现钱,他们有钱啊?”
“可不就是这么句话。你这办法省了一大笔款,他们还不知足,非要找你的麻烦。还说你私藏了许多宫禁之物,请朝廷派大臣严办。老佛爷收了这么多告你的折子,不可能不办。派谁,我说不好,但是你可要有准备。”
“哥哥放心,我的钱和东西都有,但是都存在洋人银行里。咱们国家的人去查,是绝对查不出来的。就算拿圣旨去,也是碰一鼻子灰,联军还没撤呢,这时候谁敢惹洋人,还要不要脑袋了?”
他若说自己没贪分毫,就是不拿小德张当自己人看,这么一说,证明不是外人,小德张反倒高兴。“行,你自己有把握就好。就像你说的,现在洋人的兵还在呢,这个时候碰他们,那是自己找不自在。你跟洋人很熟,确保他们不会卖咱?”
“那开银行的女人,是我的枕边人,哥哥自管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
小德张面露笑容“哈哈,有你的啊,把开银行的女洋人都勾上手了,这敢情可好。咱们哥们,不说外话。我在宫里,也弄一些小玩意,放家里当个摆设。日久天长,忘了还回去,现在再还,反倒不好。回头你受累,跟弟妹说一声,给我也弄个什么保险柜,往里头一放。只要都老爷查不出来,多少保费都好说。宫里的事你放心,有我和皮硝李给你兜着,保证不让翟子久碰倒了你。”
等车到了巡抚衙门,两人下车,递了牌子,随后就叫起。到了后衙,也就是现在的内宫,李连英将赵冠侯领到上房里,只见太后与皇帝都坐在那,那道珠帘也撤了去。慈喜的气色看上去不错,想来多半是刚刚抽过烟,这个时候,算是她心情最好的时机。
天佑帝的脸色比慈喜差的多,不知道这些日子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安定下来以后的皇帝,精神气色比起逃亡时,只差不好。表情也极是难看,总归不是欢喜之相。
等到赵冠侯行过三跪九叩礼,慈喜道:“给他搬个坐,有话坐下慢慢说。”
“赵冠侯,这趟的差事,你办的还不错啊。可是我有些地方不明白,洋人禁售军火这一条,你给去了。租界不许住华人这条,你给勾了。这都是好事,大沽口拆炮台,津门拆城墙这事,为什么按洋人的主意办了。我听人说,你是中了洋人的美人计,为了个洋女人开电车公司,所以就做主拆津门城墙,是有这么个事么?别骗我,说实话。”
简森开电车公司的事,作为华比银行贷款的附加条件之一,已经由朝廷批准,自然瞒不住人。赵冠侯忙回奏道:
“回老佛爷的话,这事不知从何说起。万事有因有果,开电车公司是果,城墙是因。没了城墙,才有了公司,而不是为了公司,非要拆城墙。臣在京里与洋人办交涉,这里面的难处,庆邸也知一二。洋人蛮横无理,这是公论,臣也只能与他们拉锯,进一步退一步,让洋人觉得他们占了便宜,才好交涉。这炮台、城墙,本就是准备好牺牲的部分,当时与洋人交涉时,也提出要保全城墙炮台,洋人绝不肯答应,只好把这条按洋人的意思办。但是洋人也照顾到咱们的情绪,把其他的条款上,有所让步。”
“那为什么单是炮台让步?炮台城墙一去,京畿城防皆失,此间干系,你可曾想过?”天佑帝冷声问道,语气之中,已带怒意。显然和议已成,安危已无问题,武卫右军对他的意义,不似当初重大,天子的威仪就该摆一摆了。
赵冠侯连忙离坐叩拜“陛下,臣有下情回奏。炮台也好,城墙也罢,于城防虽有裨益,却不足为屏障。津门有炮台,有城墙,联军攻取不废吹灰之力。比之兵费赔偿、武器禁运甚至比起华人可以自由居住来,重要性都远远不及,请万岁明查。”
“哦?这话怎么说,你是武将,来说清楚。”慈喜接过话来,并没让天佑帝再开口,脸上倒也没有怒容,反倒是朝赵冠侯道:“我不是让你坐着回话么,别总跪着。你沿途挎刀护卫的情景,我还都记在心里,不管你做对做错,我都会关照着你。你就只管放开说,哪怕真是为了你的红颜知己,答应了她要建什么公司,所以拆了城墙,也可以说实话。”
“老佛爷,臣绝对不敢为了儿女私情而废公务。只是那城墙,大炮,于现在而言,都没什么用处。炮台的炮不能移动。射程是多少,就是打多远,想多打一点也办不到。洋人与我们常来常往,细作四出,火炮射程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兵船停在炮打不到的地方,大炮轰击只是白废力气,除了吓人一无所用。至于城墙,洋人可以用攻城洋炮来轰城墙,还可以用药来炸,再不济也可以用排子枪打城头的兵,咱们的人都顶不住。与其为了无用之物,牺牲有用之条款,不如牺牲无用之物,保全咱们的利益,臣或许有思虑不周之处,请两宫责罚。”
慈喜点点头,看向了天佑帝“皇帝,我就说过,冠侯做事,会有自己的分寸。你看,这不是说的头头是道么?冠侯,你这个事就算是过去了,我知道你的想法,那你再说说,都统衙门是怎么回事?你被人打散了,为什么不去找队伍,怎么又去弄了个都统衙门?还帮着洋人运输粮草、军资,这事可是有的?”
“老佛爷,这事是有。臣当时被打散了,只好带一支人马突围,京师道路已为洋兵封锁无法前往,只能回转津门。而后又遇津门战事,臣思考着,尽量为朝廷保存元气,所以亲与瓦德西交涉,把武备学堂保留了下来。内中所存的枪械、弹药、图册,也没被洋人所毁。将来依旧可以为朝廷培养将弁,为国出力。至于都统衙门,也是无奈之举。若没有都统衙门,洋人就要成立自己的衙门,直接管理津门。臣是在想,洋人成立一个衙门容易,要想撤消一个衙门,就是件极难的事。到时候有进无出,不可撤裁,京师门户,为洋人所有,或与洋人共治,总是对京畿不利。都统衙门事权在我,可立可撤,内中官吏皆无编制,一道旨意,立即可去。整个津门,依旧在朝廷掌握之中,随时可以恢复旧制。自联军进城到现在,衙门上挂的都是黄龙旗,太后可以派人去查。至于帮洋人运送物资,彼时敌强我弱,不得不如此。”
慈喜点着头“原来是这样,这个衙门立之无据,撤起来倒也方便的很。与洋人交涉归还津门时,倒是可以用它……”
天佑帝此时问道:“赵冠侯,朕问你。各国银行团贷款,你一力主张华比银行加入,却不许道胜银行参与,是何道理?其财力并不算十分雄厚,比利时也是小国,分给其路权、矿权,这是何意?”
“陛下,华比洋行既有我国股份,比利时也是我们的友邦。前者您所乘坐的花车,就是比利时方面提供的。对于这样的国家,臣想应该加以笼络,毕竟我们现在,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子。道胜银行虽然是中铁合办,但事权全在铁勒手里,我们无力干预。铁勒人夺我祖宗基业,臣与其不共戴天,恨不能提一旅之师,出关灭贼。怎能让道胜银行,参与到贷款之中,控制我国关税路权。”
“说的好!”慈喜接过话来“铁勒人狼子野心,实乃我大金第一号大敌,居然连我们的祖宗之地都要夺去,若不能将之驱逐出关外,咱们就没脸见祖宗了。冠侯,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是你年纪轻,做事难免有不完备的地方,被人提醒几句,是希望你能改正,并不是坏心。你一定要想明白这一层,不能记恨谁,更不能仗着自己是功臣,就打压谁,否则我不会答应你。这回,我会派人去查一查你,没有错是最好,有错也没关系,慢慢改就是了。总之,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呢,这回又办了这么大的事,就等着赏赐就好。跪安吧。”
离开后衙,李连英将他送到前面,赵冠侯抽空,将李连英的那份礼递上去。由于李连英喜欢洋物件,给他送了个鳄鱼皮手工制作钱包,在钱包里,则放着一张房契,外加三万银子。
李连英看罢,也连声道谢“难为你真有心,还能想着我这把老骨头。你放心吧,宫里头有我呢,别害怕。你啊,先去看看仲华,他的病又有点重,对了顺带给他买点鳄鱼肉送去,我听人说,这个东西治喘是最好。”
济南城如今洋货店林立,鳄鱼肉很容易买,等到了府上,韩荣正在休养。庆哥经屈廷桂诊治,已经痊愈。赵冠侯算是救了韩家一双儿女的大功臣,是以听闻他来立刻开中门召见。见面之后,直接升炕。赵冠侯照例先送孝敬,韩荣这份里乃是京城韩府附近一处酒楼的契约,那酒楼原本有主人,躲兵乱到了乡下,赵冠侯就当无主之地买下来。
将来就算主人回来,以韩荣的权势,自可勒出一大笔款。除此以外,还有一张五万两的存单,票子则是四恒开的。除此以外,又有十几件古董,以及两挂上好的朝珠,都是自洋兵那购买来的赃物。
韩荣见了这些款以及鳄鱼肉,黄脸上有了几分红光“你啊,就是心细。我这个病,现在就算是吃龙肝,怕是都好不了了,这鳄鱼肉也没什么用。难为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满意了。这回的差事办的不错,拦腰一刀,生砍下两百五十兆的款,必须得给你记上一功。至于朝里有人骂你,你别往心里去,从章桐到我,他们有谁不骂,有谁不参?一帮子清流!”
他咳嗽一阵,又道:“咱们自己人,我给你一个实底,你这回,该换补子了,胸前的补子可不是狮子,要换孔雀,你要放文职了。”
第三百零九章 三品臬司(下)
赵冠侯在怀来时,因为绿豆粥、窝头加上点心鸡蛋,讨了慈喜欢心,赏了个道员名衔。后由韩荣保举,直接授了登莱兵备道的道缺,只是他一直没上任过,由下面的人署理。
这回,他就是靠着从没上任,连衙门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的道员身份,提升为山东提刑按察使,也就是臬司,专管练兵事务。
一省臬台,为三司之一,品级虽然降了一级,但事实上,山东哪个总兵,见了臬司也得按下级见上级的礼数对待。再者,他这个文官,其实还是为了武事而设,其身份官职,一如津门之时的袁慰亭,委他这个头衔,是要让他挑大梁了。
此次兵败之后,各地都有不稳的态势,虽然自立军、惠州的葛明军先后败亡,但是民间会党以及各种起义武装此起彼伏,反金驱鞑的口号已如星星之火,有燎原之趋势。这个时候,先不说祖宗之地沦丧,无强兵不足以阻敌,单说是震慑国内的各路反军,东南各路督抚,就得有一支强兵才能顶用。
目前唐庆的左军全军驻扎于山海关一带,防范铁勒南下犯京,袁慰亭的兵去护卫直隶,拱卫京畿已是必然。但是,这些兵力还嫌太少,朝廷需要有足够的军力震慑内部之敌,同时强化权柄,使东南督抚不敢蔑视朝廷。也需要有像样的部队,让各国知道,朝廷依旧有战力,洋人不能随意干涉朝政为所欲为。
在兵费上,既在赔款上减少了两百五十兆的开销,那就有了些财力回旋。又有需要一支强兵装点门面的需要,韩荣已经上本,重组武卫前军,以赵冠侯为总统制练兵官,督练大军。
粮饷方面,由山东一省的关税、盐税、地丁以及各项捐税提取,不足之处,由两江方面协办军饷。兵员则自山东募集,器械购买,有礼和洋行出面,与金国接洽,先购买普鲁士洋枪一万只,十二磅大炮六门,另购洋马千匹,以充军用。编制上,则为步兵左右两翼,炮兵自成一标,骑兵自成一标,另辎重、工程、雷电等特种兵队,按照一万五千人规模编制发饷。
这于赵冠侯而言,自是破格重用,一下便是一步登天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旦旨意下达,他可以算是和袁慰亭分庭抗礼,并驾齐驱的局面。他年纪才刚过二十,这份恩遇,可称国朝未有之事,于官场上遭人记恨,乃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足为怪。
这些人并不一定都是嫉妒他,或许也有的是出于好心,除去亲贵以外,以这种年纪掌权,多半都会坏事。这些大臣出于维护整个体制之心,希望压一压他,将他的官职压一压,前程上打击一下,磨练性情,淬炼心志,也是应有之义。
韩荣道:“冠侯,我也给你交个实底。朝廷在关外的土地上,交涉办的很难,章少荃身死,形同殉国,一些不好的话,就不能再说。我只能说他联合铁勒,牵制诸国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今天的局面,全是他搞出来的。现在我们想要退敌,想要保土,都得要兵。慰亭的兵要守直隶,牵制洋人,你的兵,就要拉的出去,打的了仗。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别的篓子,我替你顶。”
他总掌枢柄,位同首辅,这种话自是能说。赵冠侯道:“一切全凭中堂栽培,卑职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卑职的年纪太轻,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不若另委他人,卑职在旁辅弼……”
“别说客气话,论年纪,你是不够格,可是论战绩论功劳,你是实打实的。那么多哥萨克都打败了,谁还敢小看你?反倒是你可以用一些老成持重的人,给你做帮手,为你出谋划策,弥补你年纪上的不足。袁宫保未青一衿,不照样是督抚疆臣,魏午帅只会煎炒烹炸,不照样当了总督?有本相为你撑腰,你怕什么?我知道,要办军务,得有人才,我这里有几个人,可以为你做帮手……”
自立一军,所关非细,一下子就可以安排上百名官员,韩荣先下手为强,已经预备了数封八行。好在他念着赵冠侯的好处,出手不算太狠,推荐的人不多,而且对岗位上并没做要求。否则的话,以他恩相身份,随便推荐三五十人下来,也没法推荐,这个前军统制,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韩荣又问道:“津门的交涉,你有什么想法。洋人的兵驻在津门,这不是个办法,得让他们撤。可是洋人要咱们在津门不许驻兵,朝廷没有兵,治安怎么维持。再说洋人有兵,我们没兵,这到底是谁的疆土,说出去太丢人了。津门又是直隶总督的驻地,不设兵马,这总督的威严何在?”
赵冠侯道:“中堂,这事卑职倒是有个想法。他不是不许我们驻兵么,咱们换个名目就是。旧式的衙役捕快,已经不适合和洋人打交道。卑职建议,效法西法,编练警查,把武卫右军一部分人马改编成警查接管治安防务。警查巡逻佩棍棒、指挥刀,高级警员配手枪,但是步枪也有,都存在库里,只训练时练,平时不配备。一旦有土匪,可以从库房取枪,立刻就可以作战。除了没有大炮,没有特种兵,与军队其实也就是换个名字。仪仗上,也差不多。”
韩荣听的不住点头“好……警查……这个办法不错。我见过卡佩人的安南巡捕,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如果把兵变成警,他们就说不出什么来。但是编练警查,得有内行,一般人干不了,你对这个熟不熟?”
赵冠侯暗想,自己对警查当然熟了,上一世被世界上很多国家的警查追捕十几年,也与世界上很多国家的警查成为朋友,怎么可能不熟?但他不能大包大揽“卑职略知一二,只能靠着向泰西人请教,加自己琢磨,一点点推敲。先弄一个草案,再请中堂斧正。”
韩荣心知,这是他要让功劳给自己,到时候列名其上,一份大功凭空自落。这是人情,自己不能干落,他笑道:“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你回家慢慢写,写好以后,我们给庆邸看看,他懂的多。”
几下分功之议,这便已经钉下根脚,对于这等会做人的手下,韩荣自是格外关照。安慰道:“老佛爷会派人查你,但是你别怕,查你的人我已经访出来了。太后简派一位亲王,一位大学士下来查案。查你的亲王是庆邸,汉人是寿州相公,你还用的着担心么?”
以翁查婿,形同笑话,慈喜回护之意,不言自明。至于寿州相公指的是孙家鼎,就是之前被后军抢了全家,只穿短裤跑到安徽会馆的那位。
他本来就有新党嫌疑,身上疑点未清,如果对赵冠侯这个后党红人穷追不舍,一来庆王那里先就通不过,二来落一个迫害之名,自己的首领先有危险。是以这个所谓的调查,就纯粹是走过场,不用理会了。而有了这两人彻查之后,这一案,就没人提起,否则就是对庆王和孙家鼎的不信任,那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质。都老爷还没这么蠢,不至于敢行此愚行,这回明是查案,暗地里却是把赵冠侯彻底洗白。
等出韩府之时,韩家大总管从后跟出来“赵大人您借一步说话。”他将赵冠侯请到一边,从怀里拿了两个封套出来“大人,这里是两个人的履历。这二位,一个是小人的结拜兄弟,另一个则是小人的表弟。人很机灵,也绝对忠心,您随便安排,就算让他们当个大头兵,小人也没话说。”
军机首揆的大管家推荐之人,岂能做兵?若是他做了兵,岂不是说大总管识人不明,大总管识人不明,就是首辅识人不明,这个道理,赵冠侯自是明白。
他连声应承,给两人定有重用,大总管脸上也就笑的越发灿烂“大人,您果然是外场上的朋友,打今个起,您来府上让人给小的送个信就成。门包千万不要再给,谁敢为难您,您说一句话,小的打断谁的腿。”
出了韩府,下一站便是藩司衙门,袁慰亭那里是来熟的,进门之后,先叙尊卑,后叙家礼。袁慰亭笑道:“你这回要自立门户了,说一说,想要我送你点什么陪嫁,只管开口。”
这话虽然是个笑谈,但却也有传统。当日章桐自立门户成立淮军,左季高征西,湘军都送陪嫁。袁慰亭言下之意,也是表示自己心无芥蒂,虽然赵冠侯要分出去,实际也是自己体系中人,两下里依旧是亲戚关系。
赵冠侯先道了谢,后道:“姐夫的兵要去拱卫京畿,小弟替您看着山东的基业。所谓自立一军,这是上面的意思,兄弟不敢认这句话。我这个年龄,能管的住谁,谁又能服我?所谓的练兵,也不过就是装点门面,我的才具也不够资格带领一军。等将来,还是要归姐夫带才行。现在只盼着别闹出篓子来,就把之前的功劳都给抹了。”
袁慰亭摇头道:“你不用多心,这绝对是不会的。现在朝廷重的是军政,其他都在次要。只要能练的好兵,其他怎么都好办。你只管撒开手去干,上头有中堂替你顶着,下头,还有姐夫在,你怕什么。翟子久想碰你,我还想碰他呢。等到与洋人交涉完成,咱们慢慢炮制他,有他好受的。”
“多谢姐夫周全。小弟这里,还有个不情之情,姐夫幕府之中,广有人才。小弟想请几个人,到我的军里。您也知道,小弟的笔下不行,公事上所知亦少,一个搞不清楚,就闹笑话。钱粮上,也是一样,我怕自己担不下来,请姐夫派人来办。”
他这个表态,是把前军的经济大权让给袁慰亭监督,幕府派人,更是形同监视。袁慰亭一言不发,片刻之后道:“这……我也要想一想,我身边的人是有,但是也都很忙,未必能抽的出来。这样吧,你先回府,等到晚上的时候,带寒芝过来吃饭,你英姐想你,要和你打牌。咱们有话,牌局上说。”
赵冠侯刚刚回府,小德张就来传旨,赵冠侯以登莱兵备道升任山东提刑按察使,专管练兵事务,筹练武卫前军。原山东按察使升任山东布政,而原山东布政使张仁骏转授山西巡抚,现任山西巡抚则调入京师,另有候用。
除了官职变更外,慈喜又贲下恩赏五万两白银,另赏苏寒芝一个三品诰命的封诰,等到撤了香案,赵冠侯拉着苏寒芝的手笑道:“姐,高兴不高兴?你现在也是三品诰命了,也有顶戴袍服,穿上以后,保证更好看。”
苏寒芝笑道:“我高兴,并不因为我是什么诰命,只是我看到你高兴。你喜欢,我就高兴。至于这三品诰命不诰命的,在家里可千万不要提,几位妹子都没有,我跟她们提,不是让她们不高兴么。十格格有了孕,就更不能生气,你坐着,我去看看给她炖的汤怎么样了。”
赵冠侯却不肯让她走,将她牢牢抱住“不许走,跟我说说,怎么拜了许氏当干娘。她是不是欺负你来着?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我不管她是谁,敢欺负你,我就不会饶。”
“哪有啊,干娘人很好的,我去她那里拜了拜,两下说话很投契,就收了我做干女儿。我比十格格小,她就是我干姐姐了。你以后要对我干姐姐不好,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从小就不记得娘是什么样子,有这么个干娘疼我,我高兴还来不及的,哪里会受委屈,你好好待着,我让凤喜去给你烧水,晚上不是要去打牌么?”
在另一间房里,许氏看着毓卿,“这个苏氏啊,是个不好对付的。我本来想给她点厉害,可是她就像一团棉花,你用多大的力气打它,它也只会随着你走,不会跟你较劲。遇到这样的大妇,是最没办法的。我只好先收她当个干女儿,这样名义上,她是你干妹妹,总是被你压一头。可是要想压过她,还是要靠你肚子里这个,老天保佑,一定要是个男丁。”
毓卿微笑道:“额娘,你不知道,我和冠侯之间的感情,不靠这个孩子。他对我是真心的,这回在京里,我就更相信这点。他对我好,也配的起我,别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家里面,该争的我一定会争,可是也不能欺负老实人啊,苏氏人很好的,我不能欺负她。”
许氏点点头“我知道,你自己要长心眼,像是那个翠玉还有那个姓姜的丫头,都不是什么好人物,你该跟她们争。还有,这回冠侯放了臬司,这可是个要紧的缺,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我得想想,在山东,有什么好亲戚可以推荐过去。别笑,就那么几个位置,如果别的侧室都推荐了人,只有你一个人也没安排进去,内宅里,就没人看的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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