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奔


  这妇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素色宁绸旗袍,头上插着凤尾簪,手上戴着几枚戒指,打扮上还是比较光鲜。其人相貌固然是极美,但比相貌更重要的,则是举手投足间,那种成熟雍容的气质。比起那些大家闺秀,怕是半点也不逊色,更有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气质。
  沈金英被叫来时,只当是十格格又要来听她的琵琶并没多想,等到坐定之后,见十格格身边多个男人,脸色就有点不自然。忙问道:“这位是?”
  完颜毓卿一笑“他是袁慰亭身边的戈什哈,这次,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话音刚落,沈金英愣了一愣,打量了几眼赵冠侯,忽然将手中的琵琶一丢,一手手帕挡脸,起身就走。
  “我不回去!我不要见他!他这个负心之人,当初说要八抬大轿,抬我进门,现在却打发个戈什哈就来接我,这算什么?难道要我进府之后,去给他的大妇敬茶,以后听她管束么?休想。我现在这样很好,不劳他挂念,就跟他说一句,沈金英死了!让他以后别来烦我。”
  完颜毓卿扑哧一笑“金英姑娘,你这话说的可是真?你要是真对袁慰亭死了心,我就帮你找个人嫁了如何?以你的姿色,随便找个富商,都可以嫁的掉。再说惦记你的人,也是不少,都被我挡下来了。你也知道,挡住这些人,我也很辛苦,你要是对袁慰亭不在挂怀,那些人我可就不挡了。”
  京师居,大不易。京城的挑费,远比外省为高。沈金英并没有很多收入来源,离开十格格的周济,怕是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像她这么个美妇,又没有男人,就如同一块羊肉无人看管,不知道多少人想去咬一口。要不是十格格的面子关照,以及杨翠玉日常的照拂,她怕是早被谁霸了去。十格格于她而言,确实是得罪不起的靠山。
  她既能做花魁,自然不是笨伯,听十格格一说,也觉自己有些冒失,连忙重新入坐,但依旧用手帕擦着眼泪
  “十爷,对不住,是金英冒失了。我……我是不想嫁。嫁人没意思,还不如这样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有趣。这位戈什哈,请你回去面禀你们大人,就说没找到我好了。”
  她本也是八大胡同的前辈,脑子绝对够用,此时也明白过来。若是普通一个戈什哈,哪有资格和十格格并坐,此时早就该跪着回话。再看两人眉目传情,多半是有什么私情在,这可万不敢得罪,也不敢拿架子。
  完颜毓卿摇摇头“沈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当初救你时,就答应过你,一定要你风光的嫁入袁家。这话,现在也算数。你且跟他回去,但是不急着进袁府,若是袁慰亭肯八抬大轿的来抬你,自然什么都好。若是他不肯,你就回京师来住,依旧像现在这样过活,不是很好么?总好过现在这样,你在这当寡妇,他那边还可以说不知道你的下落作为推辞,白白让你一个人受苦。”
  赵冠侯取了银票来到沈金英面前,将银票向前一递“这里有库平四千两,乃是为夫人筹备寓所,购买首饰头面之用。若是有不足之数,在下另行报效。”
  沈金英打量了他几眼,心内也不得不承认,这果然是个俊美后生,像是十格格这种衣食无忧的贵女,挑男人自然在意的是相貌年纪而不是看他的家室前途。这两人,倒也算合适。这么大笔的数字,就算她当年极当红时,而很少见到,一下子扔过来,要不是知道他是袁慰亭的戈什哈,就当是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了。
  饶是如此,这么大一笔钱,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做了个要走的态势,又被人拦住,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杨翠玉此时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沈金英看看赵冠侯,又看看十格格,脸上表情几变,终究还是收住了哭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么,要是袁慰亭那个负心人来接我,我是决计不肯回去的,可若是为了十格格帮忙,奴婢义不容辞。当初若无有十格格帮助,我不知被发卖到哪,亦不知是个什么下场。这几年,也没少让十格格贴补,金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答。我就先跟赵公子回津门,总要在他面前,把赵公子保下来再说。这钱,我却不能要,我这几年已经花了十格格很多钱,怎么能收这么多。”
  赵冠侯一笑“这算不了什么,夫人与大人分别数年,久别重逢,总该换一身像样的衣服,添几件首饰。这些地方,处处都要用钱,夫人只管收着就好。”
  “是啊,拿着吧。”金十在桌子上一拍“这是冠侯的一点心意,金英只管收下就好。我在京城,他在津门,遇到什么事,还要你多多照应着。这笔钱,就当是我送你的心意,若是不够使,将来我再送。”
  “这可不敢!”沈金英吓的匆忙站起“十格格您说的这话,就让金英无地自容了。这几年间不知累了您多少,您要我护着谁,我就自当护着谁。要是收您的心意,那是要遭天谴的,万不能这么做。我去收拾收拾,换几件衣服,什么时候出发,就听您的招呼。”
  杨翠玉送走沈金英,完颜毓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我原本是想和你多待几天,可是听皮硝李那意思,是要你赶紧走人。他说了话,我们就得听。我且先送你出京,至于津门那边……我也许冬天的时候,会去那里吃紫蟹。你若是想我,就抽时间到京师来。若是不想我,我也不怪你。”
  “怎么会不想?”赵冠侯拉起完颜毓卿的手“陪我回去吧,寒芝人很好,不会容不下你。就算是你们两个平起平坐,她也会答应。”
  “可是阿玛不会答应。现在要让他知道我要嫁一个七品戈什哈,他肯定会气死,额娘那关也过不去。她身子骨不好,我怕她气出个好歹来,所以只好先这样了,不要让人知道就好了。我反正已经是你的人了,跑也跑不掉,等将来,咱们见机行事。”
  杨翠玉送了沈金英回来,也与两人商议着走法,赵冠侯道:“车站那边,怕是有端王府的人守着,要想回津门,恐怕得另想条出路。另外有沈夫人同行,恐怕就得预备马车了。”
  “马车不是问题,可是如今地面不靖,首善之地,亦是盗贼如云,出了京师,就可能遇到盗匪。所以也得谨慎些。端王府那边,也要防着他们在京师外下手暗算。”
  杨翠玉想着,自己在京师里有多少人脉可用,纵然不能在端王那里说上话,但是找些人护送也是可以找到的。只是这人选第一要可靠,第二要够本事,这便要费一点思量。
  完颜毓卿盘算着,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我们去半壁街,找王正谊的源顺镖局里借一面镖旗,若是能请到他出镖就更好。一共二百多里地,多给他拿一些钱财,怎么也是可以的。他在道上名气很大,有他的人在,那些强人就不用考虑,唯一要防范的,就是祖家街的端邸了。”
  红日西垂,祖家街端王府内,濮儁在落日的余光中,手里端着洋枪,睁一眼闭一眼,做瞄准射击的架式。他手里拿的是一支全新的米尼步枪,一边还放着十余发米尼子弹。
  他看了看前来报信的下人“你问清楚了?他们确实是找了源顺镖局的人出镖?”
  “奴才不敢欺骗二爷,源顺镖局里露出来的话,不会有错的。王五不在家,出镖的是他局里的几个镖头,身手高低有限,咱家里的人,对付的了。”
  “对付不对付的了,我不管。他们功夫再好,也总敌不过洋枪。告诉厨房,给我的人准备大碗的牛肉配上上好的白干,吃饱喝足好干活。只要他们一出镖,咱们就追出城去,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
  月明星稀。
  夜晚的京师郊外,万籁俱寂,倦鸟归巢,天地间一片安详。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马车上的铃铛声,人喊马嘶声,以及隐约间响起的枪声,将这片安宁打破。
  黑夜之间不得目力,纵马奔驰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濮儁骑的是一匹口外来的良马,速度很快。但是他骑术不够好,加上黑天,速度就得放慢下来,眼前的马车,死活就是追不上,气的他一个劲的骂娘。手上拿的米尼步枪是步枪,并不是马枪,加上他还没成人,个子不够,在马上使不了,只能举起左轮,朝前面胡乱的打,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按他想来,人怎么也得是天亮再走,今天晚上就与之前一样,偷着喝了几口酒,就气呼呼的睡下。
  可是半夜里,却被身边的跟班晃醒,才知道东交民巷那边,居然连夜有几辆马车跑出来。虽然没有那辆亨斯美,但是端王府也打听清楚了,那几辆马车,都插着源顺的标旗。每一辆马车,走的都是不同方向。
  按说此时城门已经关了,开城是一件极困难的事,但是事总归在人为,有庆王府的面子,开一个门缝,让马车出去总不是难事。濮儁仓皇着披衣而起,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提了枪追出来,端王也并没有阻止。
  大管家王兰亭只是传了王爷一句话,除了赵冠侯以外,不要杀人。源顺镖局背后,也是有靠山的,王正谊威名远播,不是好相与之辈,没必要跟他结下人命仇恨。那些保镖的都是拿钱办事,不会和王府死磕,放几阵枪,把人吓走,也就万事皆休。
  几辆马车形制一样,用的是分瓣梅花计,不过濮儁倒也分析了一番。选了回津门最近的一条路追下来,只是没想到,黑夜里两边受限制都大。他的人追出了城,竟是捉不住人,带的又都是步枪,在马上使起来不方便,只有他有把左轮,也早早的打没了子弹。
  王兰亭身手不错,在旁边照应着贝勒,生怕他落了马,边催着马,边安慰道:“贝勒别急,他们跑不了。我们的人已经饶到前面去了,还有两位武林里的前辈,他们跟那边说几句话,让源顺的人让开就是,您可千万别跑快了。”
  正说话间,前方果然传来几声哨音,证明车驾拦住,等到濮儁赶过去时,却只见镖旗不见镖师,就连赶车的把式也都没了影。他顾不上这个,举着枪来到马车之前,抬手掀开车帘,火光照耀下,马车内空空如也,竟是一辆空车。
  濮儁气的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嚎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他这个毛病,王兰亭只好劝解着“小主子别急,咱们的人都撒出去了,一共就出城那几辆车,怎么也追的上。他跑不了。”
  而在另一条路上,赵冠侯自己坐在车辕上,充当起了驭手,赶着马车在黑夜里疾驰。沈金英虽然日子苦,但是一说搬家,依旧有不少家当箱笼,装了大半个车厢,不管她嘴巴多硬,一想到可以和袁慰亭重逢,心里总归是喜悦情绪占多数。
  可是她虽然见多识广,却没有赶夜路的经历,一直以来在八大胡同做女校书,迎来送往是有,冒险的事不曾做。一想到身在旷野荒郊,背后还有追兵,她心里就阵阵紧张。
  夜风呼啸,风中间或传来野兽的叫声,让这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用大披风将自己裹了一层。大着胆子问道:
  “赵公子,你为什么把车把式都赶开了?”
  她不像曹梦兰,声音里没有那种妩媚勾人的味道,可是另有一股温柔如水的柔情在,让人颇为动心。想当初能在八大胡同里留下大名,却也并非一无所恃。
  “沈夫人,你有所不知,端王府的人我想也该追下来了,这是我和他们的事,何必牵连别人。借源顺的镖旗,主要是借他们和匪盗的关系,让他们出个人打前站,知会一声路上打杠子套白狼的,免的惊了沈夫人的驾就好。后面的追兵,指望不上他们。人家有枪,会什么功夫都没用,您待会藏好,来了人,我对付就是。”


第一百零一章 再结金兰
  马车的速度,比不得快马追击,虽然赵冠侯是夜眼,可是他赶车的技术并不算好,加上马的视力受影响,马车更不敢跑的太快。
  远处马蹄声和呼喝声越来越清晰,时间不长,又有一声枪响传过来。沈金英的心猛的一揪。怎么这么倒霉,几路分兵,还是被人追上了?
  这个赵冠侯是自己人,那些端王府的人却难说的很,自己落在他们手里,怕是难免受辱。她一方面求着满天神佛保佑,不要被追上,另一方面,又自贴身处摸出了一柄匕首,紧紧对着胸膛。她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陪侍的也是王孙公子,富商巨贾,几曾陪过下里巴人?断不能受辱在一群王府的打手手里,尤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
  赵冠侯却是丝毫没有紧张,一边赶车,一边与沈金英说着话“夫人别怕,追来的人不多。听马蹄声不超过五个人。几路分兵的好处,不在于把人甩开,而在于分薄兵力。武胜新队虽然兵多,但是端王也不敢派大兵来追我,那就是染指兵权,取死之道。单单这几个人还不在我的眼里,我把车停下,您别乱动。等到我处理完事情,咱们再走不晚。”
  感觉车速渐渐慢下来,沈金英急道:“不能停!后有追兵,怎么可以停车。你扶我上马,咱们骑着马走。”
  “没用,南船北马,您的骑术肯定比不上王府的教师,骑什么也跑不过他们。所以,还是先料理了人再说。”赵冠侯一拉缰绳,马车已经停住了步子,缰绳被他栓在了路旁的树上。掀起车帘,将一只手枪放进去“夫人,这枪里已经压好了子弹,若是别人来掀帘子,便扣扳机。”
  见她紧握匕首的样子,赵冠侯一笑,沈金英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已经落到赵冠侯手中。“这种危险的东西,还是给我保管吧,否则夫人容易伤着自己,要护身,还是洋枪比较好。”
  沈金英颤抖着抓过手枪,她以前摸过手枪,但不过是作为戏谑之物,不曾真的想过有朝一日会持枪伤人。双手握紧枪柄,枪口时而对准车门,时而对准自己,不知待会人来,是该伤人,还是该对准自己一了百了。
  寂静的夜晚,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吓的沈金英手一抖,枪差点落地。她善于迎来送往,待人接物,乃至闺房之内亦有手段,可是这撕杀战阵,便不是其所长。只一听枪声,就有些害怕。冷风又把惨叫声,透过车帘送了进来,接着又是一声声枪响,人喊声还有马匹的哀鸣声。
  她虽然看不到胜负,但是可以分析出,有声音,就说明赵冠侯还活着,这就是极好的事情。
  可是这声音持续的时间不长,就渐渐消失了,只有马蹄声向这边由远而近,她的心再次缩成了一团。
  马蹄声?赵冠侯方才并没有骑马,那也就是说,他终究还是……
  一想到稍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沈金英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枪费力的举起来,对准了那道车帘。一层布帘不可能挡住人,一支枪也救不了自己。她只希望在自己自杀之前,可以打死一个人,这样至少可以死的有价值
  她脑海里又闪现出袁慰亭的脸,负心人,你对不起我,我却要对的起你,不能让那些猪狗不如的下人作践我。我们下世再见了。
  就在此时,车帘被掀开了,随即枪声响起。
  马车沐浴在月光中,以平稳的速度前进,赵冠侯与沈金英却并没有在车上。方才的战斗里,他缴获了三匹马,藏到林子里,躲过这一波追兵,等到天亮上了马再走就是了。想追车的,就由着他们去追,最后也注定什么都找不到。
  沈金英的家当,已经被赵冠侯搬到树林里,看着他忙的头上见了汗,沈金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方才我以为是那些人,结果就放枪了。我该先看看人的,可是我太害怕了……”
  幸亏她从来没使过枪,拿惯了毛笔的手,拿不得手枪,弹惯了琵琶的手指,也不适合扣动枪机。虽然打响了枪,但是后坐力却是她从没想过的事,枪口直接朝天,一枪打破了马车的蓬顶,倒是没能伤人。
  饶是如此,亦是大为不该。眼前这人并不是简单的戈什哈,而是十格格的相好,若真是伤了他,自己可该怎么向十格格交代。加上森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不时有不明的动物发出叫声,让沈金英更为恐惧,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保护神。她心里忽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千里走单骑,大抵那位神勇绝伦的关夫子,保护皇嫂过关斩将时,便是这般模样吧。
  赵冠侯无所谓的笑了笑“夫人不必自责,万事都有第一次,紧张是难免的。犯错误也很正常。其实即使您的手不抖,想打中我也很难。我躲起来很快的,像您这种第一次使枪的人,轻易打不中我。”
  他边说边检查着自己的战利品,五支时下最为先进的米尼步枪,以及数十发米尼弹。这种枪可以远距离杀人,自己又占据了地利,即使真被追兵发现,凭借步枪和地形,自己都能杀的他们落花流水。
  见他娴熟的装填弹药,没有丝毫其他的意思,沈金英放了心,有这么个勇士在,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坐的离赵冠侯近了些,开始问了他两句闲话。
  “多大了,成家了没有?”
  可是话没说两句,赵冠侯忽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了地上,沈金英只当他起了歹意,意图施暴,正自惊恐之间,只听赵冠侯小声道:“追兵过来了,别出声。”
  被枪声惊动来的马队,人数并不多,一边奔跑,一边还能听到喝骂声。“五个人追一个人,怎么还被人料理了。这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枪都被剿了,太丢人了。”
  “那马车上是空的,人不知道藏在哪,要不然,咱们进林子里找吧!”
  一听到对方要进林子,赵冠侯轻轻挪开了手,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移动到了一块大石之后,将枪架了起来,竟未发出半点声音。
  沈金英吃他一扑,只觉得半身发软,终究是许久未叫男人近过身,被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这么一按,心里总觉得像被点着了团火。凉风扑面,总算是把这团火吹的灭了,她亦缓缓的挪动,爬到了箱子后面。待会枪弹相击,自己总不能成为累赘。就是那支手枪被收走了,自己想全节,也没了东西。
  搜索者,似乎有了进林的打算,但是很快又退缩了。有人嘀咕着“遇林末入,这可是老话了。那边五个都让人料理了,咱这点人太单,进去准吃亏。”
  “是啊,那几个兄弟把枪都丢了。这家伙手里有五条枪,这搞不好,要吃大亏。还是再等一等其他几路人马,最好有百十人,才好进去搜。”
  山风呼啸,狼嚎枭啼,沈金英的后背紧倚着箱笼,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若非如此,怕是难免就要惊叫出来。林间的飞虫,时不时撞到脸上,身上,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身上行军,让这位从来在班里享受惯了的红倌人直欲作呕。偷眼看一看赵冠侯,只见这男子宽厚结实的后背,在夜色中如同山岳,又想到他手杀五人的手段,心里就渐渐安定下来。
  外面一骑快马跑来,一个大嗓门高喊着“王爷有令,回府!”很快,马蹄声响起,这一队人马,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知为何竟然收兵。
  危机一去,沈金英总算长出了口气,片刻之后就惊叫了一声。原来不知何时,脚下竟然盘了条蛇,却不知是不是被不速之客惊醒的。
  赵冠侯忙走过来,猛的出手,将蛇捉起来,在沈金英惊叫声中,蛇已经被他扼死。
  “夫人别怕,这是条没毒的长虫,伤不了人。您今天累了,休息休息,等明个天亮,咱再动身。”
  白天里准备着搬家,并没有睡多少觉,沈金英自己也是个贪睡的人,确实是倦了。加上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她心里就不觉得害怕,连打了几个哈欠,将身子靠在箱子上,便睡了过去。
  直到几滴露水落到她脸上时,她才清醒过来,睁开眼,见天已经大亮了。低头一看,见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盖了一件燕尾服,再看赵冠侯穿着贴身短打在不远处练拳,就知道这衣服是他盖在自己身上的。心里一暖,看着他打拳时的身形,以及侧脸,又微微一笑,这小子,倒是个虎将的坯子。
  这人倒是很不错,对自己不但恭敬有加,还知道照顾人,也难怪十格格看中他。再想到他昨天晚上的筹划,将几十名王府追兵摆布的团团转,智勇二字,却可算占的完全。自己既入袁府,亦须外援,若是有他这么个人成为臂助,倒也不怕内宅里的明争暗斗。或许,是该好好的拉拢他一番了。
  赵冠侯一路拳打完,见沈金英已醒,上前见了个礼,又拿了些准备好的点心出来,送到沈金英面前。沈金英并没有自己吃,而是让给赵冠侯“你是武人,比我们女人饿的快,才需要多吃一点。我不饿的。”
  “沈夫人好意心领了,不过该吃还是得吃啊,我们一时还动不了身。您的箱笼这么多,我们没了马车,不能携带,就只能就地掩埋了。等我待会去买把铁锨,把东西都埋起来,我们再走。”
  沈金英看看那些箱笼,忽然做了个决定“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就这么扔着。若是慰亭肯认我,这些东西用不了几年就能置办出来。若是他不肯认我,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要着也没什么用。虽然不知道端王府为什么收兵,但是万一他们再追出来就不好办了,事不宜迟,我们得抓紧动身。”
  她只带了细软银票以及几身极贵重的衣服,最后就是袁慰亭当年手书的那幅对联。这些东西不多,一个小包裹就放的下,随后见赵冠侯牵了一匹马过来,她摇摇头“你说的对,南船北马。我的骑术是为了好玩学的,只能慢跑,这种时候是要误事的。你带着我,咱们一马双跨就好了。”
  赵冠侯倒是不介意一马双跨,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自己不讲,沈金英总是要在意的。她又是袁慰亭的女人,将来为这事闹出风波总是不好。沈金英看出他的顾忌,嫣然一笑“我都这么老了,难道还怕你对我起歹意。”
  “别这么说啊,沈夫人国色天香,可万万不能称个老字。这一马双跨,似乎还是不够妥当。”
  沈金英摇摇头“行了,你难道想要我做糜夫人,跳了井么?到时候谁帮你去向慰亭讨人情。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我是什么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还怕他吃干醋?这样吧,我们两个就在这里认做一对姐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你的姐姐。姐弟两人骑一匹马,总是不怕闲话了。今后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互相帮忙,守望相助。”
  赵冠侯原本也是想着和沈金英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可是不曾想,这女子却是比自己想的果决的多,主动提出要和自己拜姐弟。这也不难想,她毕竟与袁慰亭几年未见,彼此感情如何,心里没底。即使进了门,也可能吃亏受排挤,有一个有本事的兄弟在外面,她在内宅里,就有个奥援。
  而于赵冠侯而言,袁氏内宅里有自己的一个干姐,自己也就成了袁慰亭的心腹。提拔起来,肯定会快一些。自己如今和十格格有了这层关系,也确实需要快点升官,有了一定的权柄,才好与她真个做了夫妻。对于这种提议,也就不会拒绝。
  等两人乘着马,奔驰在路上时,沈金英大方的靠在赵冠侯怀里,任对方的手环过自己的腰。
  她看人的眼光很准,这个人临危不乱,决断本领都有,日后必成大气,与他认个姐弟,恐怕将来还是要自己得他的好处。今日结下善缘,他日必得善果,说不定未来的大造化,就着落在他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叫姐夫
  三日之后,新农镇附近,一处幽静的院落之内。沈金英看了看四周的陈设,点头道:“差不多了,当初我与容庵初遇时,就是这么一副情景。只是如今,桃花依旧,人面不再。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落魄书生,我也不再是侯家巷的头牌红倌人。冠侯你看看,姐姐是不是又老又丑了?”
  “哪里的话,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不是有现成的穿衣镜么?你照一照,咱别说这小地方,就是四九城里,模样比的上姐姐的,我看也没几个。我们袁大人一见到你的手书,魂不守舍,连军务都顾不上,就要来与姐姐见面。这份情义,又岂是假的。我看他家里的几房妻妾,捆在一起也不如你。”
  赵冠侯将沈金英带到新农后,并未让她直接前去拜见袁慰亭,酱缸打碎,架子不倒,侯家巷的花粉状元,就更要个体面。因此暂时安顿在了这处乡下的农舍里,又雇佣了几个仆妇伺候着,俨然是个阔太太一般。
  他的心极细,各处安排的无微不至,让沈金英大为满意,这个兄弟也就叫的极顺口了。赵冠侯则心里暗想,现在有两个女人喊自己兄弟,一个在津门内呼风唤雨,一个则即将走入袁家内宅,将来却不知要得谁的好处。
  他回营缴了令,袁慰亭粗略的问了问过往,听说他见到了李连英又得了皮硝李的指点,倒是很满意。毕竟进京里跑关系的官员极多,走李连英门路的何止千百,可是李连英只有一人,哪里见的过来。能见他侄子三大肚子一面,已经算是万幸,前后二万两左右的银子,能买到李连英几句话,乃是个极便宜的价格。于赵冠侯也勉励了几句,至于马家堡一事,则从头到尾未曾提过,似乎压根不知道发生过。
  沈金英这里没布置好,便也没提让袁慰亭过来,直到这里布置的与当初相见时一样,才写了一封书信,由赵冠侯交到袁慰亭手上。袁慰亭只一看那书信上的字迹,神色就变了变,随即便问了赵冠侯,在哪里遇到沈金英。听说是他将沈金英带回的津门,便只说了一句晚间前来相见,其他并未多说。
  太阳尚未落山时,袁慰亭就已经到了。他带的人不多,只有十几名扈从以及唐天喜。赵冠侯站在院落门外,上前施了个礼,袁慰亭摆了摆手“不必客气了。我今天过来,只是来看看金英过的好不好,不谈公事,亦不必俗礼。”
  唐天喜带了几个部下,就待进去先检查一番,却被袁慰亭喝住“不必!金英永远不会害我,如果她要害我,也不必等到今天。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冠侯,天喜你们两个随我进去。”
  等到进了客厅,袁慰亭身子僵在那里,赵冠侯偷眼观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这也不怪袁慰亭失态,房间内的布置,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年的他,是科举不利,功名无门的落魄书生。而沈金英,却是名动京师,结交公卿的红倌人。在她身边围绕的,既有名动京城的大才子,亦有部院大臣,宗室亲贵亦不在少数,岂是自己一个连学都不曾算进过的人能高攀得声?自己也从没想过,能得如此佳丽青睐。
  却不想,沈金英慧眼独识,不但真的让自己留宿,又倾其所有,助自己打点关节。正因为有当日沈金英与一众姐妹替自己接待贵客,才有今日的袁慰亭。他也并非薄幸之人,等到发迹之后,自己也曾派人到旧地寻访,却再也找不到人。本以为一段缘分就此了断,竟不想今日竟能重逢。
  房间里高挑着红烛,两边挂的,正是袁慰亭手书的那幅对联。沈金英穿着的乃是旧日服饰,端坐于正中,怀抱琵琶,一言不发。这副对联装裱的很是精致,主人也极爱护,一别数年,并无破损,饶是袁慰亭素来沉稳,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紧走几步,来到沈金英面前,叫了一声“金英!”
  赵冠侯与唐天喜两人对视一眼,悄悄退到了外面。唐天喜看赵冠侯的眼神有些复杂,拱拱手“赵二爷,小的以往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您的心机居然如此深沉。不言不语,就把大人的心头好给找了来,今后,天喜怕是要仰仗赵二爷保全了。”
  “天喜兄,客气了。”赵冠侯知道,自己的作为肯定会有人嫉妒,乃至内宅里,也会有人对自己生恨。这是没有没有办法的事,自己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只能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
  他笑了笑“您是大人的心腹,这份情分,外人如何能比的了。赵某侥幸,遇到沈夫人,把人带回来,也不过是个应尽的本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怎么敢因此居功,更不敢和唐兄争个短长。”
  唐天喜哼了一声,“冠侯兄不必太谦,这沈夫人都能被你找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小弟我,可是不敢跟你比了。不过我倒是要问一问,这位沈夫人找回来,五姨太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袁慰亭的正室在河南老家,从高丽娶的三个妾,也都在河南家中,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五姨太杨氏。这女人有手段,善经营,乃是袁慰亭内宅中的大总管,权柄极重,唐天喜也算是她那一边的人马。沈金英若是进了袁家,想想也知道会和杨氏有争斗,唐天喜现在不得不为自己的主人想个退路。自然也就迁怒到了赵冠侯的身上。
  “这种事……我想五姨太会很高兴吧。毕竟,五姨太能大大人身边得宠,必是个极贤淑的性子,听说丈夫与旧爱重逢,理当为他高兴,最好是代丈夫把迎娶的事做好,这才不负贤名,唐兄以为如何?”
  “你?!”唐天喜被这句话噎的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异常难看,看来赵冠侯与沈氏关系不一般,注定是她那条线的人,今后和自己怕是走不到一起了。两人站在外面,都没了话,只听房间里哭一阵笑一阵,再不然就没了声音。等到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出头,袁慰亭才在房里喊道:
  “天喜,去传我的命令,我今晚上住在这里。让他们都回营去,不要闹出大动静。冠侯,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进了房间,只见袁慰亭已经脱去了外面的长衣,只穿了里面的小褂和半截裤,一副居家的打扮。沈金英坐在他身边,为袁慰亭斟了杯酒,又点手招呼赵冠侯“兄弟,过来坐。今天是家宴,你和你姐夫的公事我不管,可是在这里,大家只叙家常,一家人就该一起吃饭的。”
  “卑职不敢。”赵冠侯心知,袁慰亭这种人,最忌惮部下与他不分尊卑,使他权柄难行。但自己只要做出这个态度,接下来,就是他怀柔的时刻。
  果然,袁慰亭露出极为和善的笑容“过来,坐下。你与金英既然认做姐弟,大家就是一家人,不要那么见外。我正好有话要问你。”
  等到赵冠侯做好,袁慰亭道:“我听金英说,你为她出头,打了儁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假话是早已经编好的,其中有一部分为真,一部分为假,真假糅杂一处,极难分辨。马家堡车站砸车杀马的事闹的很大,肯定是瞒不住的。但是不管是端王府,还是庆王府,都不会把濮儁追求十格格的事公之于众,这里就有了做手脚的空间。
  “十格格到车间接我,金英姐知道我是大人身边的人,就想来问一问,大人过的怎么样。不想被儁贝勒看到,想他一个十四的孩子,不至于出什么事。哪知,他身边有人使坏,儁贝勒硬要带金英姐回府,两边起了冲突。卑职正好遇到,也就出了手,这事做的孟浪了,请大人责罚。”
  “十四,孩子?你还是年轻啊,宗室觉鲁里,到了十四岁,没和女人睡过的,还有几个?”袁慰亭的面色变的难看起来,用手拍着桌子
  “这干完颜家的人,做正事的本事是没有的,但是论起胡闹来,都是一等一的本事,谁又比的上他们?就算是六贤王的徵大爷,也是这么死的。如果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穆宗毅皇帝出天花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他龙驭上宾时,也不过才十九!”
  这话便有些涉及大不敬,但是房间里只有三人六耳,自不会走漏,做出这种表率,也就是表示不拿赵冠侯当外人。而且,这种话就算想走漏,却也走漏不到哪去,可说不费一文,就能让身边人死心塌地。
  “前天,端邸就送了封信过来,说是你打伤了他的二儿子,要我严办于你,那封信,就还在我公案桌的抽屉里放着。”
  赵冠侯想到这几天,袁慰亭神色如常,对自己并无二样,不想就有这种变故。他心知,这时就得表现的诚惶诚恐,这场戏才能演下去。到底是要演成斩马谡,还是绝缨会又或者是专诸刺王僚,那就只有看事态发展决定了。连忙离席跪倒“卑职该死!不该惹是生非,请大人责罚。”
  “兄弟,别跪着。你姐夫要是想要严办于你,那就连姐姐也一起办了吧。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么会惹上儁二?”
  沈金英适时的插了句话,俏脸一沉,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要说错,就是我的错,你就杀了我,用我的头,去向端王赔罪好了。”
  袁慰亭忙陪着小心“金英……我只是说了这事,你怎么就发这么大脾气。我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处置冠侯。要我说,濮儁这样的混账东西,打他一顿,这是轻的。这样的浮浪子弟,若是撞到我的手中,就一刀杀了,又能怎地!”
  他用力的一拍桌子“承漪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了?新军兵将,除了我之外,外人谁也没权决定赏罚。他承漪可以管他的武胜新军,要我处置我的人,白日做梦!冠侯你放心,这件事你做的对,就算将来与他打御前官司,也是咱们有理!大不了,我就弃了官职不做,回河南务农去。”
  “容庵,我陪你一起回乡。”沈金英泪眼婆娑的抓住袁慰亭的胳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咱们两个男耕女织,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
  袁慰亭颇为欣慰的一笑,拉着沈金英的手“金英,你的情意我是知道的,但若是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又有什么脸见你。”
  他又看向赵冠侯“冠侯,金英已经对我说了,从京城到这,一路上,多亏你护持她周全,才有我们今日重逢。你们两个人又认做姐弟,你就是自己人。我对自己人,向来说实话。即使没有金英的话,我也不会因为区区一端王的八行,就处置自己的爱将。但是……我曾想把你保荐到庆王的总办各国事务衙门里去做事。毕竟你洋文精熟,又通夷情,若是到总办各国事务衙门里,怕不是第二个张阴恒?国难思良将,动荡想忠良。如今的朝廷,曾文正,左季高那等贤才找不到,就是能办实事的人,也是凤毛麟角。冠侯,你算是少有的一个干才,我是真的想保你一保。你若是想到京里去,我给你写一封荐书,庆王那里,定会重用。”
  他说的极是诚恳,赵冠侯也相信,只要自己点个头,他真的会写好一封推荐信把自己送去。说不定,那书信早就已经写好了,如果没有沈金英着档子事,怕是过不了两天,就要把自己打发进京。
  如果以才干论,他到京里办洋务,自是极合适的人选。而且也可以远离战阵,不受刀兵之苦。但问题是,他打了濮儁,这时候再进京,等于是往对方的眼皮子下面送。要么杀了端王一家,要么就得等着被端王搞死。更何况还睡了十格格,这事早晚露了馅,庆王那里,也不会和自己善罢甘休。
  他倒不至于怕一个庆王或是端王,但是有了苏寒芝,他必须为她的安全考虑多一些,因此毫不犹豫的再次下跪道:“大人,卑职愿在您手下听用,不愿到京里办差。”
  “叫姐夫!”袁慰亭将他拉起来,又按回座位上“没有外人时,喊我姐夫就可以了。自己人,别见外。你本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在我这里只是怕误了前程。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好相强。端王那边,你不用管,自有我去应付。他虽然是个王爵,我却也不怕他。当年章合肥办北洋,就连六贤王也要给他让路。如今的端王,比昔日六贤王如何?如今湘军淮勇,皆不堪用。只要我们过了太后观操这一关,让太后知道咱们是能打仗的好兵,端王也不敢与咱们为难。”
  “大人……姐夫放心,这次观操,我定当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袁慰亭满意的点点头,沈金英也在旁帮着腔“十格格也说过,冠侯他日必成大器,想来十格格是不会看错人的。”
  又吃了几杯酒,眼见天色不早,赵冠侯知趣的告退,袁慰亭没带护兵,安全的事,还要交给他来负责。因此不能离开,只能到门房那边,泡了一壶热茶守夜。院里的几名下人,都不怎么聪明,避免生事,都打发的回去睡了。
  门房里只有赵冠侯一人,抬头看着空中明月,而听风吹树叶之声,心内暗想:这一宝应该是押中了。
  袁慰亭虽然是枭雄,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能摸出他六七分思路,这次他对自己的留任应该是真的。其人于人才,也同样重视,自己的才干落入他眼中,只要能为其所用,他显然是要加以提拔的。
  只要过了阅兵观操,自己将来的前程绝对不会差劲。他并不在意官职大小,或者说,在他看来,如今金国的官职他其实也不怎么看在眼里。只是十格格那边,自己需要有官职才能有交代。苏寒芝那里,也要有了官职,才能让她过的更好。为了她们,也只有努力的爬上去。


第一百零三章 军威
  第二天,袁慰亭满面春风的上了马返回营里,又对赵冠侯道:“金英这里,现在还不能接她回去。她当年对我恩重如山,不能草草的接她回去,一定要大操大办。可是现在……时间不合适,这里面的利害,金英也都明白。等到观操之后,才能把她迎娶过门。这段日子,金英还要住在这里。安全上的事,我就交给你了,大家一家人,也不必避讳那么多。金英有什么需求,你就帮她去办,若是银钱不足,就去找粮台。”
  “大人放心,卑职定把夫人保护周全,不让夫人受丝毫委屈。”
  “我都说过了,叫姐夫。你昨晚上值了一晚上的宿,今天别忙着回营,好好补个觉。”
  “姐夫……我护送您回营里去。”
  袁慰亭哈哈一笑“护送?小站是咱们的地盘,在这块地面上,谁又能奈何的了我们?放心吧,不至于有什么妨碍,你休息好,明天早点到营里。”
  赵冠侯一边在军营里管着自己那一个马军哨,一边还要保护着沈金英安全,连见苏寒芝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直到秋意渐浓,终于有电旨到来,太后即将到小站,亲自观看新军会操。
  这次出京的只有太后以及部分大臣,天佑帝则与军机们留在京里监国。这也算是一个信号,与过去的撤帘不放权不同,这次是真的放手了。观操之后,春秋日高,精力不济的太后,即将彻底放手,任皇帝施展拳脚。
  太后观操,新军扈从有责,兼之有之前强学会炮打太后未遂的案子,就更不敢疏忽大意。袁慰亭带着手下,做着警戒以及接待的准备,赵冠侯则几天没有合眼,带着部下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周边,防范着可能出现的刺客。
  好在经过前两次事件后,小站附近戒备森严,外人想要混进来势比登天,倒是没什么可疑人出没。数日之后,慈喜太后的队伍的前导,终于到了新农。被袁慰亭、赵冠侯视为龙门的会操,终于开始了。
  金国官员中,有不少人都观过军队会操,从湘军到淮军,有什么花样也都看尽了。尤其太后观操,除了例行的一次射击演练外,不许开枪放炮,这种会操也就是走个过场,没有什么意思。不少人心里都是存着糊弄的态度,只有即将接替王文召工作的韩荣,留意看着军队的面貌,为自己将来接手的是什么队伍,做着评估。
  他已经得了庆王的关照,知道袁慰亭是庆王的门路,而庆王与自己颇为相得,按说是不该为难他。更何况李连英也悄悄来帮着袁慰亭说过话,他不知道袁慰亭怎么搭上的这条线,却不得不给这位大总管面子。
  既然有了关照,就不会对他太苛刻,但若是士兵太不堪用,他也要有所动作,进行裁汰。将来的武卫军,总数数万人,总要有个优胜劣汰,不能一概任用。袁慰亭是龙是虫,就只看这一遭了。
  鼓号声响,并不是大金军中常用的军鼓,而是西洋的小鼓及铜管乐队。随后,就是一个胸甲骑兵方阵,出现在校场之上。一水是泰西进口的高头骏马,马上骑兵盔甲鲜明,腰里挎有战刀,在阳光下,自泰西购买的精钢胸甲闪烁着寒光。
  四马为一行,马蹄步伐半点不差,同起同落。慢步、快步、跑步、后退、过渡、半停止、推进、一连串复杂的队形变化,人与马融合成一体,在操场上演绎出优美的舞姿。
  “洋……洋人?”韩荣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个字:洋人。而转眼看过去,同僚中,虽然没人敢在太后面前失仪开口,可是脸上目瞪口呆的神态,证明他们与自己的想法一样。这种队伍,分明是只有洋兵出操时才有,几时金兵也有这么大的本领?
  大金这些年办洋务,与洋人多有往来,韩荣也曾跟六王一起看过洋人出操,印象中,就算是普通洋兵,也没有这等整齐。大抵是那位阿尔比昂女天子生辰时,那支皇家卫队,才有这般高明手段。
  他是知兵之人,自然看的出,就算是关外的马队,或者是当初那支令大金头疼无比的捻匪,对上这种马军,也难堪一击。即使只能练出这么一只马队,袁慰亭亦足以称的上干才。
  只是他的念头还没转完,第二支步队,已经在马队之后走进来。黄龙旗迎风舒展,鼓号声悠扬。士兵们身高胖瘦俱都相若,甚至就连面相,都有几分相像。怀中皆抱步枪,甩臂抬腿,正步同起同落,军靴落地声铿锵有力,整齐划一。
  士兵们边走,边在军乐的伴奏声中高唱着行军歌“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朝廷出利借洋债,不惜重饷来养兵。一兵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袁慰亭则在将台上晃动着旗号,在旗号指引下,一个个步兵方阵,整齐的走向太后所在的观礼台,每当一只部队走到观礼台前时,士兵则停下歌声,一起甩头看向观礼台齐声高喝“太后圣安!”
  观礼台上,已经年近七十的慈喜太后坐于观操台正中,身着明黄旗袍,外罩玄缎坎肩,头上梳着两把头,下缀明黄穗。在旗头上,插着一只极为耀眼的双头玛瑙簪。岁月的斧凿,对于这个执掌金国权柄数十年的老妇人并无优待,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独宠天地一家春时的痕迹。
  虽然每天用心的化妆,使用大量的补品,但是她的衰老,依旧掩盖不住的。只是那双老眼依旧炯炯有神,证明身体的主人精神健旺,生机勃勃,比起无数同龄老人,不知要强出多少。
  不管是与国同休的亲王宗室,又或者是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在她面前全都要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大意。即使她已经足够老了,却依旧如同一只没有失去爪牙之利的猛虎,随时可以将敌手撕成碎片。
  她入宫时,金国的国事已衰,一生之中,更是经历过无数颠沛流离。然而不管是跋扈的军机大臣,还是手握兵权的疆臣大吏,最终都被她摆布于股掌中,一一臣服。
  虽然不懂军事,但是毕竟也见过无数强军雄师。不管是当年的曾文正、左季高,又或者是现在仍在军机行走的章桐,都曾练出过号称铁军的雄兵。所谓的会操,秋操,她也见的多了,这次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让外界看一下,自己身体仍然康健,不要因为自己即将归政而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于观操上兴致缺缺,只是想着糊弄一阵就算了。
  可是自从马队一出现,她的眼睛就猛的睁开了,古井无波的心,竟是动摇起来。以往从未有任何一支部队,能给她这么大的震撼,她心中竟是生起一个荒唐念头:这真的是大金国的军队?
  不管她的人生经历多么丰富,却也敌不过时代差距。赵冠侯设计的阅兵方案是参考的他前世所在那个时代世界一等强国的阅兵仪式而来,纵然限于时间及物质条件,展示出的威风十中无一,也足以折服时人。饶是这位太后久经风浪,自诩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此时,却是已经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听着新军齐声颂圣之声,她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笑容。即使自己归了政,人心也是在自己这里,皇帝,你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她开始对军操产生兴趣,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并在内心里做了比较,京师里的武胜新队,当年的神机营,他们出操自己都见过,可是没见过有谁,有这种面貌。就是这队伍走的如此整齐,京里那些军队可就万难做到。
  那些马队身上的铠甲,听说是从泰西购进的,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阳光之下,光华闪闪,比起戏台上的行头还要顺眼,这样,才有个兵的样子。
  马队、步队随后就是炮队。一门门大炮,炮管黝黑,在日光下显的格外威风。大小口径轻重火炮,绵延一条长龙,足有数百门之书。看着那些火炮,慈喜的脸色却又沉了下去,回头叫道“连英,袁慰亭军中,有这么多的大炮?”
  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的,正是其身边倚为臂膀的两名亲信太监,大总管李连英、二总管崔玉贵。这两人都是一身蟒袍,但是崔玉贵头上所戴者为蓝翎,而李连英头上所戴的,却是一根双眼花翎,足以证明在太后心中,终究是大总管重于二总管。
  听到招呼,李连英连忙上前施礼道:“老佛爷,这些都是砌末,跟咱畅音阁、颐乐殿那几口井是一个意思。都是找人做的假招子,好看,没用。吓死袁慰亭,他也不敢在今天把真炮拉出来啊。再说,他手上也没那么多真家伙,这就是为了好看的,真东西绝没有这么整齐,也没那么顺眼,数量更少的可怜。听说一共也就三五门炮,给老佛爷看的话,他就丢人了,咱大金也不露脸。”
  “我就说么,他没这个胆子。荣寿,你看看,这队伍如何?”
  她问的是身旁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这女子乃是恭王的长女,后被太后加恩封为固伦公主,继以文宗嗣,赐乘黄轿,与太后的关系比亲生骨肉更好。只是金国此时的公主格格,婚姻多不幸福,荣寿公主也未得免。
  择婿时,太后做主,将她许给了一个看上去不错,但身体不怎么好的驸马,没过几年荣寿就守了寡。有了这份亏欠心理,太后对她就更是优容,是以连观操,也带着她一起出来。随行的文武,都在稍远的地方,能在太后身边的,就只有这公主一人。
  这位公主并非侍宠而骄,无所顾忌的狂妄之徒,相反素来谦和,谨小慎微,事关军国大事,就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听到太后动问,连忙道:
  “皇额娘,女儿不懂得军事,可是不敢乱说。”
  慈喜怜爱的责备了一句“这孩子。咱们娘两个说话,又传不到外面,就随便说说,又有什么可怕的。我也不懂得军事,可是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哪怕不懂,也得装出懂来的样子。你要是说你不懂,下面的人,就敢糊弄你,欺负你不明白。皇帝眼看就要亲政,你再见他时,考考他,看看他学没学会装样子的本事,这个学不会,可是管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天下。”
  “额娘见教的极是。女儿看来,这兵倒真是不错的,方才打靶的时候,那靶上的枪眼,比起武胜新队,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差不了多少,是强的多。”慈喜太后脸上并无表情,只有在她身边的人,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得意
  “这点小心眼,在我面前还差了点火候。他们是有心让着武胜新队,前面将靶子打的像蜂窝似的,却故意有几枪甩到了外头,这是好枪手才有的本事。承漪那个饭桶手下,只有与他一样的饭桶,哪有这等人才。这袁慰亭带兵是很有一手的,形若奔涛,立如直木,当真是强军风范,你看,就连那‘挂面’也那么威风。”
  这当口抬下过来的一个步兵方阵,走在前面的将领,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将,一身官服整洁,步履坚实有力,俨然廉颇、黄忠一般的老辈英雄。
  荣寿公主被慈喜太后逗的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只好强行忍着“额娘,您说的是这老将姜桂题吧?没想到,他这笑话连您都知道了。”
  这名带队的老将,是新建陆军步队左翼翼长兼第一营统带姜桂题,他虽然看上去威风,实际出身本是捻匪。文墨不通,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清楚。走在街上,见挂着招牌挂面,以为是有人拿他的官讳出来开玩笑,闹了老大笑话,在宫里都有所闻。
  只是这支方阵步履坚实,法度森严,并没有半点匪气。就连姜桂题,也一派上将军威风。若非熟悉内情之人,绝不会想到,此等威武的将军,居然是盗贼出身。
  慈喜太后又回头招呼了李连英“连英,你看这队伍眼熟不眼熟?”
  “佛爷,奴才眼拙,没看出来……”
  “糊涂……你想想,这般整齐的人马,就像刀裁斧剁似的,像不像当年八里桥的洋人……”
  李连英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着头“是了!这些兵若是穿上洋人的军服,就与那洋兵一样了。就连他们敲的锣鼓经,都是洋乐……”
  “那不叫锣鼓经,那叫军乐。当年,咱们的兵只要一听到这乐声,两腿就软。现如今,咱们终于也有这样的兵了,祖宗有灵,苍天有眼,我就算是死,也有脸去见大金列祖列宗了。”
  慈喜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手绢擦着眼睛,似乎是想起了当年那场大火,以及离开人间的丈夫。曾几何时,只当金国天威不在,泰西诸国注定要强于金国,却总算等到了今天,大金也有一支这样的强军。若是当年有这等兵在,百年心血的园子,又怎么会被人说烧就给烧了?
  荣寿忙在旁安慰着“皇额娘,保重身体。这兵强马壮,是一件高兴的事,您可不该伤心。您看这队伍,都是多壮啊,方才那马队,那甲胄,把女儿的眼睛都快晃花了。那马蹄子走的,都一般齐,可是没见过这等好手段。有这等强兵在,是祖宗保佑,是您老人家用人得体,将来大金子民,都要念您的好处呢。”
  “念我的好处就不必了,他们心里不盼着我早点死,我就知足了。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想,有了这等强兵,我总算是给皇帝留下点家底,省得他将来做不好事,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给他留下什么。”
  慈喜转头朝李连英吩咐道:“告诉他们,停了操练,列阵等赏。我要好好的赏赏他们,还要亲自去看看他们。要仔细看一看,我们大金未来的强兵是个什么模样。”
  “佛爷……您可要保重身子。”荣寿连忙拉着慈喜的胳膊,却被慈喜一把推开“没事,我的身子结实着呢,别看你比我年轻,真要论身子骨,你还不如我呢。连英、玉贵扶着我下去看看。”
  她一动,所有人就没人敢留在观礼台上,全都跑了下来,在前面当着引马。而新建陆军的军官则是在路上跪成两行,口内一连喊着迎接太后。
  赵冠侯虽然只有七品,但因为有袁慰亭的安排,却也有资格迎驾,且能跪在第一排,比起许多五六品的官员跪的还要靠前。
  太后经过,并不允许抬头,只能低头看脚。见无数双官靴之后,两对官靴夹杂着一双花盆底过去,便知道是太后路过,对于这位独掌大权的老妇人,赵冠侯自知是结交不上的。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告个假,回去看看寒芝。
  可是就在这三人刚刚过去,一声轻响,一支透体赤红的双头玛瑙簪就落在了赵冠侯面前。


第一百零四章 凤簪落地 重返佛山
  “袁慰亭!”慈喜太后的兴致极高,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一个一个方阵看过去,只见士兵衣着整齐,刺刀闪光,军靴全擦的光可鉴人。士兵个个腰背挺直,显的极有威风,心里便觉得欢喜。回头喊了一声,袁慰亭立刻便跪倒在地,等着吩咐。
  “你的兵带的不错,歌也编的好。当年曾文正剿发匪时,也是给自己手下的儿郎编练歌曲,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你好好干,将来的成就,或许也不输给他。”
  “臣不敢妄想有文正公的荣耀,只想着能为国出力,为太后分忧,粉身碎骨,再所不辞。虽然如今的军事,与当初不同,阵法兵器,都有变化。但臣坚信,有两点是不变的,一是忠,二就是勇。只要部队有了忠勇二字,自可百战百胜,天下无敌。”
  “好!你果然知兵要,忠勇二字,说的尤其好!”慈喜太后满意的点点头“你现在除了担着新建陆军总统以外,身上的官职,还是津门道吧。这可不行,太低了。我做主,从即日起,封你做直隶按察使,仍管新建陆军,将来,与直隶总督携手,给朝廷练好大军,朝廷亦不会亏待于你。”
  “臣叩谢太后圣恩!”袁慰亭摘了头上的顶戴放在一边,趴在地上,接连磕起头来。
  在金国官场体制中,提刑按察使是个极为重要的岗位,其管理刑名的本职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是个官场升转的要紧跳板。想要做总督巡抚者,必要先为监司,经过这一层之后,才能升转督抚。
  袁慰亭以未曾进学之身,能做到道台,已属不易,这次慈喜做主,将他放了实缺臬司。将来按规升转,大有希望升为督抚,于他这种出身而言,已经算是贵不可言,也就由不得他不欢喜!
  慈喜太后又对李连英吩咐道“发纹银二十万,犒赏今日会操之将士,这笔钱我来出,不用动部款。告诉他们,只要肯为国出力,刻苦操练,朝廷不会有负于他们,荣华富贵,指日可期。”
  “太后圣明!”
  操场上,新军齐刷刷跪下去,感谢着慈喜太后的恩典。可是在她身后,两名太监总管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流露出一丝焦急的情绪。
  他们两人乃至荣寿公主此时都已经发现,太后头上那支双头玛瑙簪已经不翼而飞。这件首饰乃是慈喜极心爱的物件,否则也就不会在这个场合戴在头上,若是自己能看到掉在哪还好。偏生方才就没人注意,这时再想找,怕是就难了。
  老佛爷等到发现簪子不见,必然要让人去找,搜检操场还是小事,关键是她万一要一动气那就大为糟糕。
  作为她的心腹总管以及得宠的公主,这几个人有一个共识,一个接近七十岁的老人,就如同眼下这个国家一样,已经老朽不堪,禁不起折腾。对她而言,想方设法哄着她高兴,让她顺气,就是最大的好处。要是让她生了气,真的气坏了身体,远比一只簪子的损失更为严重。
  可是这个时候,谁也不能转身去找簪子,甚至连提醒她丢了东西都不合适。至于一众大臣,或是没有注意,或是注意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提醒一句,势必做了恶人,不提醒,将来也没有自己的责任,也就都乐得装瞎,只把眼睛瞟向直隶总督王文召。
  偏生此老年纪与慈喜相若,身体却是大不如这位老妇人,老眼昏花,耳朵重听,连御前奏对,若是距离稍远,都不知道皇帝太后说的什么。于他而言,根本就看不见太后掉了东西。大家对他使的眼色,就更没作用。
  慈喜这时见士兵齐声跪谢,颇有些得意,吩咐道:“摆驾,我们回去。”
  可就在她转过身,刚刚要走上观礼台时,一名跪在路边的新军军官,忽然向前一扑,迎面拦在了路上。
  这个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袁慰亭的脸色都是一变,他当然认的出,拦在路上的人是谁。可是却想不明白,一向冷静有智的赵冠侯,这是抽的什么疯,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连英几乎出于本能的,将身子向慈喜面前一挡,几名侍卫的手,已经放到腰刀上。却被慈喜轻轻一推李连英的腰“躲开。这是在万马军营里,难道还有人敢行刺?问问他,要干什么?”
  不等李连英开口,赵冠侯这时已经将双手高举过头,一支红玛瑙簪子,在他手上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而赵冠侯则抖足丹田气喊道:“凤簪落地,重返佛山!”
  李连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发现的笑容,看来这个小子,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十格格能相中他。袁慰亭也长出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
  慈喜这时也看到那枚簪子,抬手摸了摸头,也就发觉自己竟然把最心爱的首饰掉落了。摇摇头“老了,不服是不行了。年轻的时候啊,这东西只一松,自己就知道了。现在岁数大了,可是不中用了,居然几时掉的都不知道。我说连英,你躲开,让我看看他。好小子,有胆子,会办事,嘴也甜。要是胆小的或是心黑的,拣到手里不说,我回去之后,怕是要别扭半天。”
  有了她这句话,大家就都放了心,李连英接过簪子,慈喜则前行几步,来到赵冠侯面前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谢太后。”
  赵冠侯拣起簪子时,就已经想了该怎么办。以他的阅历,要想讨好一个老妇人,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过去是没有机会,现在有了机会,自然就要抓住,青云之路就在眼前,自然是没道理放过的。
  当他抬起头来,见眼前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就不敢多看,只一抬头,就连忙低下。慈喜却笑道:“别害怕,武将就得胆子大,那样才好立功。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臣,赵冠侯,拜见老佛爷。”
  既然称臣,必不在旗,慈喜点点头,又问道:“多大了?”
  “一十九岁。”
  “成亲了没有?”
  “已然成亲。”
  “成家了啊,那就该安心做事业了,像你这么聪明的,肯定有造化……赵……冠侯?”慈喜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李连英道“连英,这名字我怎么觉得在哪听过啊?”
  另一旁的崔玉贵连忙托着大肚子上前打了个千“老佛爷,上次救了个洋女人,杀了一群乱贼的。不就是叫赵冠侯?”
  “哦……对了,我也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慈喜低下头去问道:“前次,杀了二十多人,还救了洋顾问家千金的,是你?”
  “回佛爷的话,正是微臣。”
  “果然是你啊。”慈喜脸上笑容更盛,可是当她看到赵冠侯头上,那颗铜顶珠反射的光芒时,脸上的神情却瞬间变的严肃起来,目光中,也带了几分不快。
  身旁侍奉的人都知道,每当太后露出这种表情时,就是要发脾气,却不知这个赵冠侯好好的怎么惹到了她,就连向来能把准太后脉络的李连英,这下都有些想不明白。他收了钱,再有十格格的关系,肯定是要想法保一保赵冠侯,可是连太后为什么发火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个保法?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时,慈喜已经抢先发问“我说连英,是不是我的眼睛不行了?我怎么看着,他脑袋上是个七品的白顶,是不是我看错了?”
  “佛爷,您的眼睛好着呢,没看错。他就是个七品的白顶。”
  “白顶?不能吧。他好歹是立了大功,有功于社稷的,怎么能就是个白顶?”袁慰亭与王文召,此时都已经来到太后身旁,袁慰亭听到此问,连忙跪倒在地
  “太后容禀,赵冠侯出身寒微,其入行伍时间未久,资历实在忒以浅薄。微臣虽然再三上本,但也只能保他七品顶戴。”
  慈喜点点头,看向了王文召“这就跟你没关系了。王文召!这么说,这个人的前程,是被你挡了?”
  王文召是个眼花加重听的,眼睛还可以戴眼镜,耳朵就没有办法,即使是在房间里说话,也要提高嗓门。在这操场上,被风一吹,根本听不清慈喜说什么,但是看情形,似乎是自己惹祸了。
  他能坐到直隶总督,也有自己的官场之道,二话不说撩袍跪倒,将顶戴往身边一放,就不住的磕头,大喊着“皇太后圣明!”
  御前颂圣,决无差错,就连慈喜太后,也对这老头没有办法。只好对荣寿公主道:“你看看,这赵冠侯救了洋人的千金,手杀了二十多个反贼,却只能做个七品。那些贼子,要做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就连唱戏的都知道,功高莫过救驾,可是如今,救驾虎臣,却只能得个白顶子,这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你说,是不是我这个老婆子活的太久,招人烦了。他们都恨不得我早点死!救了我的命,就是罪孽,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了?”
  反贼谋划炮打太后那件事,压是压不住的,荣寿公主自然知道,也知道这事牵扯的关系如何重大。事涉宫禁机密,只是不宜扩大,只在内部了解而已。
  饶是她在慈喜面前得宠,这种事也不敢牵扯过深,只好行个礼“皇额娘,女儿想来,王大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另有深意。您千万息怒,免得气坏了身子骨。”
  “深意?他能有什么深意?当年发匪做乱,闹了东南半壁江山倾颓,后来怎么平的?还不是朝廷不拘成法,重功劳不重出身。只要有本事,立大功,不管是什么出身,都能得以重用。那时候,大金十八省,保举了多少红蓝顶,又多了多少黄马褂,提督都满天飞,谁又敢多说一个字。那时候,又有多少栋梁为朝廷所用,曾、左都是汉人,照样可以封侯,左季高不过是个举人,可是一样入军机。朝廷求贤之心,天下皆知,四方才俊,皆为朝廷所用。可如今呢?刚吃了几年太平饭,就又转回去了,先讲出身,又讲资历,不知多少有才之人,如同明珠埋于沙土之中,一生不得出头。长此以往,还有谁为朝廷效力,咱们大金,又该如何振作?”
  她的年事已高,等闲不说这么多的话,就连大臣叫起时,也很少能说这么多。此时就站在操场上,大声说着,显然怒气极大。一众文臣武将都知道坏了事,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道:“皇太后息怒!”
  荣寿公主眼中含泪,在旁劝解着“老佛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女儿扶着您回去坐,这事交给他们下面的人办就是了。”
  “交给下面的人办?”慈喜冷哼了一声“就凭他们,我敢打赌,好事也会给我办砸!这事,我只能自己办,今天办不出个眉目来,我就要摘几个顶子再说。”
  李连英在旁劝慰着“老佛爷,您还是要保重身体为上。他们把事办砸了,可是让您看到了,这不正是个大好机会,让天下人知道知道,朝廷求贤若渴,用人不拘成法。佛爷是想要用人的,只是下面的人,不懂佛爷的心,把好事办坏了而已。”
  “千金买骨?”慈喜对于李连英向来言听计从,倒不是说她受太监所愚,而是李连英能够揣摩她的思路,又能说出她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她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呕吐,随即说道:
  “说的对!他们不做的事,我来做。袁慰亭只能保他一个白顶子,我就赏他个蓝的。”
  大金此时,因为官爵浮滥,宝石已经不足使用,官员都用同色玻璃珠代替原本的宝石。用蓝色玻璃珠的,就是三四品大员才有的待遇。赵冠侯原本只是七品武职,现在就算是赏一个涅蓝顶戴,也是四品大员,一下子升了四、五级上去,这晋升速度,在太平年月可算开了先河。
  可是他有救驾之功在先,太后又发了这么一通脾气,这时候谁要是敢出来阻谏,肯定会引火上身。因此一众大臣都好生跪在那里,没一个人敢开口。
  李连英道:“佛爷,赵冠侯年纪还轻,赏一个亮蓝顶,怕他没这么大的福分承受,就赏他一个涅蓝顶子,就是祖坟烧高香了。再说,新军里军将众多,若是赏赐太高,怕是其他人不高兴。”
  “不高兴,我看谁敢?谁要是不高兴,就只管进京递牌子,我亲自跟他说。”原本赏顶戴,也有高衔低配的方法,以四品实授,赏戴三品顶戴,这里也有文章可做。李连英用了一手激将法,却把事情做成,让赵冠侯的官职和实授,都落实了是四品,就算有人想在这上做文章,也不可能。
  身边有人捧来了一顶红缨涅蓝顶戴,至于那黄铜素金顶,就收了去。慈喜端详了这顶戴一阵“连英,你觉没觉得,这顶戴上缺点什么?”
  “佛爷圣明,还缺一根翎子。”
  “恩,说的是。按说四品,有跟蓝翎就行了。可是我觉得,他这么个威风的将军,配一根花翎才合适,你说呢?”
  “佛爷说的是,奴才也觉得,他该配一根花翎。”
  花翎此时虽然不比前些年那么金贵,可于武人而言,依旧是莫大荣誉。李连英笑道:“佛爷,袁臬台头上还没有花翎的,您就算赏了,他手下的人,又怎么敢戴啊?”
  “这话倒也是个理。”慈喜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袁慰亭“你今天沾了你部下的光,就也赏你一根双眼花翎。今后记得一句话,用人要重才干,轻出身,不可让一些规矩,挡了人才晋升之路。”


第一百零五章 帝王心术
  慈喜在操场上,很是讲了一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赵冠侯发现,不少人的眼中,都涌动着名为野心的火焰。在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面前,不知多少人已经动了心,想着要拼了性命,换一场富贵回来。换句话说,这一顶顶戴一根花翎带来的回报,却比方才发内帑二十万两的效果,还要强的多。这个老妇人,不愧是帝国的最高掌权者,确实有着常人难及的手腕。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即使是袁慰亭,也最好是伏低做小,不要有什么不当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赵冠侯是不吃亏的。一场风波,为他换来了四品顶戴与单眼花翎,这个官职在新军里,可以做到帮带这一个级别,与曹仲昆几可平起平坐。
  而且太后又是赏顶子,又是赏花翎,这份荣宠近年少有,比起一干等着实缺的记名总兵、记名提督,赵冠侯自然是有缺即补,有空即填,实授官职只在须臾之间。要知他不久之前,还是街面上的混混,在武备学堂连结业文书都没拿下来,现在就有资格问鼎帮带,可说是一步登天。
  慈喜年纪大了,说了这么多话,也觉得有些乏累,由荣寿公主及两名太监搀扶着,直接到后面去休息,连观礼台都没上。时间不长,崔玉贵就把话传出来,太后有旨,今晚在小站歇息,明日启程返京,另外要袁慰亭随他走,与太后独对。
  递牌子、叫起、独对,都是京师里大员见驾的术语,叫袁慰亭独对,就是太后有话要与他造膝密谈。
  按说只有军机大臣,王爵宗室,疆臣督抚,才有资格单独奏对。袁慰亭一个三品臬司,没什么资格跟太后独奏,这么安排,可见,袁大人怕是有重用了。包括韩荣在内,都暗道:这袁慰亭确实做的不错,是该鲤鱼跃龙门了,看来以童子功名而得督抚要职,也指日可期。
  自己的长官去见太后,下面的人却不能闲着,太后既然要宿在这里,膳食食物,都是要地方准备的,简慢不得。袁慰亭心思缜密,对于这种迎接,自然早就有安排,包括大厨以及餐料,都已经准备的停当。太监们在旁监督着,厨师开始了忙碌,大臣们也解除了紧张状态,开始分成团体,各自说着闲话。
  赵冠侯刚刚站起来,就被自己的几名部下围住,霍虬道:“大人,你这次可是平地一声雷,发达了。那句词怎么唱来着?龙凤阁内把衣换,薛平贵也有今日天。回头小人做东,请您到登瀛楼去下馆子,再去会那个赛金花,一应使费小人全包了。您这下是平步青云,小的们,却也要沾沾光,将来您外放的时候,可一定要提挈着我们一点。咱可是跟着您效力的自己人,比外人顶用。”
  “怎么,你不想当这个亲兵棚头了?”
  “想,可是棚头实在太小了一点,若是您能带着小人,赏小人一个队正当当,小人一定尽心报效,不让您吃亏。”
  袁保山、袁保河虽然是袁氏宗族,但是和袁慰亭的关系并不算十分近,否则也不会只当两个棚头。态度上,与霍虬一样,都希望跟赵冠侯出去,到其他的营头去闯一闯。
  他们想的明白,赵冠侯如今的官职,不大可能还留在亲兵队里,放出去,起码也是从帮带做起。而这个长官虽然抓训练抓的比较严,但是不喜欢打人,也不喜欢用其他的残酷刑罚,于下属身上,也不去搜刮。自己不送礼,他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于军中而言,这就得算第一等好相与的上司。
  更重要的是,这帮人迷信思想十分严重,认定赵冠侯这种人,属于运气旺的要死的那一种。跪在地上磕头可以拣到太后的簪子,交上去,就现场赏了四品顶戴和单眼花翎。这样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跟着他,只要沾一点旺气,就能官运亨通,未来的前途,比起在亲兵哨里可强的多。
  赵冠侯点点头“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好臂膀,如果我有机会外放,会叫上你们的。只是我跟你们说句实话,现在,我还不想离开大人身边。可能未来一段时间,我还是亲兵队的人,至于将来到哪一步,就将来再说了。”
  “没关系,以大人的才干和运气,将来就算做到翼统领都没问题,我们等着就好了。”袁保山点点头,袁保河也道:“今后我们三个,还有咱骑兵哨的兄弟,都听您招呼,您要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咱就跟着您干了。”
  四人正在聊着,却见远处唐天喜向这里过来,他是袁慰亭心腹,四人不敢怠慢,连忙问道:“唐爷有事?”
  唐天喜自从沈金英的事发生后,对于赵冠侯的态度就冷漠了许多,只是后来他就知道这女人不是好对付的。如果硬对着干,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脸变的就比变色龙还快,与赵冠侯又成了过命的亲兄弟。
  远远的他就露出了笑脸,来到四人面前,主动还了一礼,媚声媚气地说道:“四位哥哥,可千万别这么着,我可受不起。小人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请赵大人前去回话。”
  “袁大人那边跟太后说完话了?”
  “可不。太后面前,能说的了多少话啊,三言五语的就出来了。这就是好大面子呢,太后鞍马劳顿,要睡午觉,除了大人以外,其他人可都没资格进去回话。就连王总督,一样在外头侯着,没叫呢。大人一回来,就让我找你,看的出,赵大人可是要重用了。将来发迹了,可别忘了咱这老朋友。”说到这,就又是丢了一个媚眼。
  赵冠侯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但表面上还得敷衍着,心里暗自腹诽着袁慰亭,于旱路未免太过偏爱。等到了签押房,赵冠侯刚要下跪,袁慰亭已经拦住他
  “自己人,别来这一套,再说时间也来不及。方才太后叫我独对,并不是谈公事,而是有点差事交代下来,我一时也难准备,只好来找你,听说你会唱戏?”
  袁慰亭一问,赵冠侯自然就想起自己在县衙门外面卖打的时候,唱四郎探母的事,忙二次跪倒“卑职当日糊涂,不该冒犯大人……”
  “现在没跟你说这个。”袁慰亭却比他还急,拉着他坐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还有什么用。方才太后叫起,是问我津门地面有什么好角没有,今晚上太后用膳,要传戏。你想想,咱们这离津门有几十里,就算想去找角凑班,也没那么现成。皮硝李在旁边说了一句,就让军营里的人唱就好了。衣帽戏箱,都是现成带着的,只要找到人就好。太后传戏,虽是临时,却也不可马虎。我军营里,只有天喜能扮旦角,这生角,你行不行?”
  慈喜太后酷爱京剧,就连出门,行头戏箱,全都携带着。她本人就是个内行人,如果糊弄她,肯定是过不了关。若是这差事办不好,太后不悦,袁慰亭虽然不至于丢官,但是前程上,必然大受影响。论起重视程度,他对这事的重视,反倒还要在那阅兵之上。
  赵冠侯思索片刻,点头道:“卑职尽力而为。”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总之拿出你全身的解数,给咱新军露点脸。不要小看一出戏,若是唱的好了,太后见喜,说不定另有封赏。”
  临时的寝宫内,慈喜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在宫里,她反倒睡不了那么久,总是有许多的奏折要看,或是有许多的大臣要等着递牌子叫起。在小站远离庶务,倒可舒心的睡下。
  荣寿就在一旁伺候着,见她醒了,连忙把参茶递过来。慈喜问道:“外面怎么样?袁慰亭那是不是忙着找人唱戏呢?”
  “回佛爷的话,女儿听人说,袁慰亭急的很。他本人不喜欢听戏,军营里又没有唱戏的人,随便找人应付,未免失了检点。正四下里查访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活该,也是该让他着急了。”慈喜笑了一笑,将参茶放下。“我身边的奴才里,就有人能唱戏,你当我为什么不用,非要用他军营的人。就是要折腾折腾他,让他这双眼花翎不能得的太顺利。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重赏赵冠侯么?”
  荣寿公主对于这种军国大事,向不参与,摇头道:“女儿糊涂,不知道佛爷的意思。”
  “说来让人窝火,袁慰亭的兵练的是好,我看着的时候,心里也高兴。可是等我看那些军兵时,我就在想啊,这些兵也好,将也好,可都是汉人啊。咱们旗人自己的人,在哪呢?当年老祖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护步达岗,两万大军,大破辽军七十万,那是何等的威风!可如今呢?京里的旗人,都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几个能上阵的。”
  她叹了口气“承漪一向以为自己的武胜新队,遇到洋人也能打一打,只有我知道,慢说是洋人,就算是当年的捻子,他也未必是对手。就说前些日子,为了他儿子打架的事,他又是调兵,又是派将,闹的京城鸡犬不宁的,要不是你六叔说话,听说他还要派兵到城外去搜杀人,这简直就是个土匪!哪一点又比的上袁慰亭这等干员。当年肃六说旗人里都是废物,这话是有点过了,你阿玛……你六叔也是旗人,他的手段,谁又敢比了?可是他的身子骨……现在我也没法让他出来做事了。咱们旗人里,能挑梁的已经没几个,除了一个韩仲华,竟是找不出人才了。”
  荣寿公主自继承文宗血脉,就称自己的生父为六叔,以示自己承的是文宗一支。听到语涉生父,就不敢接口,只听着太后发言。
  国难思良将,慈喜此时颇有些哀叹人才凋零。当年的一干老臣渐渐凋零,章合肥、张香涛也已年迈,更何况这些都是汉臣。而如今能把兵带的比拟洋人的袁慰亭又是汉员,当初并不算如何出色的韩仲华,现在却隐然是旗人中顶尖人物。这等情形,让她心里实在有些不安稳。
  “我得给皇帝,留下个好底子,不能留个烂摊子。要是留下些骄兵悍将,谁也治不了,他的位子就不稳当了。我今天封那个赵冠侯,就是给袁慰亭上眼药呢。我把他的官职封大了,让他的上官不好管他。再者袁慰亭只给他个七品,我给他个四品,你说他听谁的?你今个不知道注意没有,那些兵将,眼睛都是红的。全都憋着劲,要做出点事来,让我看见,好提拔他们呢。这就叫千金买骨,也能让新军离心离德,免得兵为将有。皇帝性子厚道,这一课他还得补上。我年纪大了,你这个当姐的,是得多教他。”
  “女儿嘴笨,怕是教不好,到时候还得老佛爷多费心了。像这传戏,我还是没明白。”
  “你啊,跟皇帝一样,就是太老实了。”
  慈喜虽然是在责备,脸上却全都是笑容,正因为荣寿公主始终这么老实,才能在她的面前长宠不衰,真正聪明的,却不知道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我传戏,就是要他新军里的人出来唱,不管唱的如何,你们就只管喊好。我倒时候再一赏,这新军就要变天了。他袁慰亭练的兵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都是我完颜氏的人马,我只要几句话,就让军心,都到咱们一边!我把这么一支能杀善战的队伍留给皇帝,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老佛爷英明,女儿望尘莫及。”
  李连英这时走进来道:“老佛爷,晚膳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摆驾?”
  “你吩咐吧。对了,跟崔玉贵说好,别露了!他懂戏,就怕他显能耐,坏了我的大事。大格格,跟我走,他们那边没开锣啊,咱们这边,可要去演戏了。我今天就演一个爱赏人,爱花钱的老太太,让他们看看,这出戏,到底谁演的好。”
  宫女太监,在前引导,慈喜一行到了帅厅,群臣早就跪在路上迎接。酒菜等项,虽不能与天厨珍味相比,但亦是丰盛到了极处,慈喜年纪大了,于口腹之欲,并不怎么热衷,落座之后吩咐了一声,李连英招招手。随着一阵锣鼓家伙声响,戏文开始了。


第一百零六章 衣锦还家
  开场的加官倒是简单,军营里好武功的人很多,找几个身手好的表演把子功,比起真正的梨园子弟也不逊色。只是到了后面的几出垫场戏,就大失水准,让那些懂戏的大臣,都偷偷的皱眉,大摇其头。
  袁慰亭并不喜欢戏剧,新建陆军招募标准与当年湘军淮勇一样,参考的还是前宋时的一本兵书。所选兵卒多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两腿有泥者,优先录用。
  这样的子弟成军后,能够遵守纪律,能耐苦战,败阵之后有利于收拢部队。可是于吹拉弹唱上,就不怎么在行。矮子里面选出来的高个,依旧是矮子,水平平庸无奇,不要说比之内廷供奉,就是普通的梨园子弟,他们也大有不如。再者粉墨登场与平时的演唱也完全不同,只一扮上戏,有的人就汗如雨下,水平大不如平日。
  这帮大臣在京师里,是听惯升平署御戏班的,生角要听谭叫天,汪大头,旦角听惯秦稚芬、余庄儿。再听这些乡农荒腔走板的声音,就只剩下摇头。再看那手眼身法全不在点上,神情就更为不屑,若不是担心君前失仪,就要当场喝倒彩了。
  听戏传膳的桌子,乃是下系桌围,二人坐的方桌,一主一客,两两一组。与袁慰亭同席的,则是那位号称莲花六郎的兵部尚书韩荣韩仲华。他接任直隶总督,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对于新军的情形进行了解。
  韩荣自身对于京剧也并不算多喜爱,但是好坏总是懂一些,自然也听的出,这戏文实在算不上出色。袁慰亭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笑着安慰道:
  “容庵不必担心,老佛爷听戏,首先听的是个心意,而不是好坏。若真是想听好戏,就到城里去叫真正的戏班了。这些人虽然不善皮黄,但总是一招一式认真在演,慈圣看到这份心意,就不会生气。你是带兵的人,以后只要把兵带好,其他的本官也会替你担待。”
  “多谢司马。慰亭有心报效,却无良材,实在是无可奈何。”袁慰亭叹了口气“慰亭生来不喜优孟衣冠,也是生不逢辰,不是歌舞升平之时,军中更不敢有丝竹之音。三军将士只知操练,不知其他,以至今日却让太后不能尽兴,实在是惶恐的很。”
  韩荣虽然少年得志,但后来因获咎于枢臣,以至蹉跎年华,并无寸进。如今正是要大展雄图之时,袁慰亭的这种表白,恰恰搔着他的痒处。微笑点头“放心,佛爷的眼睛亮堂着,只要你们尽心办事,就不会为这种事怪你们。再说,不是还有我了么?”
  他看了看另一边的王文召,与他同席的,则是袁慰亭的幕僚兼换贴兄弟徐菊人。两人都是翰林,自有些文词之事可谈,亦不会冷场,反正王文召耳朵不灵,戏台上唱什么,他倒是不在意。
  “耕娱公耳不能听,平日里十声九不应,只到这时候耳朵好使。我比他年轻些,耳朵眼睛都还好用,谁得力,谁敷衍,都看的出来。朝廷虽然眼下是太平年月,可是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么……也有宵小歹徒存心不良。要想维持住这个局面,就只有一个办法,我辈鞠躬尽瘁,为朝廷练出一支天下无敌的强军来,使各国不敢小看我大金。容庵,你的兵练的不错,武卫军一成,我就要以你为榜样,让其他各军都学你。你可要让三军保持住这股气,不可学湘军、淮军,没过几年,就锐气尽去。”
  “下官明白。”
  这当口,台上锣鼓一变,却是已经上了压轴戏。剧目正是李连英点的四郎探母。这是慈喜最喜欢的一出戏文,虽然唱的是宋室杨家将,可是金人并不忌讳。
  事实上,在灭宋之后,金国方面还特意修缮过岳飞庙。尤其自洪杨之乱以来,朝廷宣扬忠义之心更盛,不拘金宋,只要是忠臣良将,一律褒扬。是以四郎探母并不违禁,只不过胡儿要改做北国,番奴要改做北兵,与驱逐他们异曲同工而已。
  赵冠侯扮的四郎只一出来,慈喜的眼睛就一亮,问身边的李连英道:“连英,这个杨四郎是谁啊?扮出来好精神。”
  “回老佛爷的话,这不就是白天得了顶子的那个赵冠侯么?”
  “哦,是他啊。我说看着眼熟呢,真难得,既会说话,还能唱戏,这能耐还真不小,听听他唱的怎么样。”
  有了方才那些人的表演在先,赵冠侯只一开口,慈喜就不住的点头,臣工们倒是不敢喊好,但是却也纷纷的停了言语,留神着台上。心道:总算上来个不错的,这场临时的堂会,不至于太难看。
  唐天喜是正经在戏班里学过的,扮铁镜本是比赵冠侯为佳。可是戏只唱到一半,就有四名小太监抬了箩筐上来,将十几封银子一字排开摆在临时搭的小戏台边缘,点明是老佛爷赏给赵冠侯的。并传了旨,今天老佛爷高兴,不拘成法,大家可以随心所欲。
  大臣们都是成精的主,看到这情况,就都知道了风色,即使不好京剧的,只要赵冠侯唱到妙处,也就在那里点头称善。韩荣看看台上,对袁慰亭笑道:“容庵,我要恭喜你,手下有个人才。老佛爷赏识他,要抬举他一步,你是他的上官,水涨,船就高,他这次怕是有赏赐,你也要准备着谢恩了。”
  袁慰亭一笑“这赵冠侯,只是有点小聪明,不上太台面,将来还得指望大帅多栽培着他。”
  “庆邸那边,也跟我提过这个人,小小一个七品武官,能得王爷的注意,这人……怕不是那么简单。”韩荣放下酒杯,看着袁慰亭“你管的住他么?”
  袁慰亭不假思索“冠侯之于下官,一如下官之于大帅,请大帅放心,绝无差错。”
  “既然你这么说,那他就在你手下做事吧,找机会,给他个好差使做,太后提了名字的人,做臣子的,一定要有所表示,不可大意。”
  这当口,戏台上已经到了那叫小番的嘎调,赵冠侯一声叫小番唱上去,慈喜太后带头喊了一声“好!连英,把叫下来,看赏!”
  赵冠侯来不及脱去行头,就来到慈喜面前见驾,却见这老妇人一脸慈祥,如看子侄一般端详着自己“好小子,不但人有个样,本事也是真好。这一声,要是闭着眼听,我看也快赶上小叫天了。我说连英,你说赏他点什么好?”
  “老佛爷,您已经赏的不少了,又是涅蓝顶子,又是单眼花翎,赏的太多,他的福分要是不够,怕是压不住啊。”
  “也有你这么一说,可我把人叫下来了,总不能就赏一盒克食就打发了吧?让人家一说,好象我这个老太婆,多小气似的。你赶紧给我想个主意,赏他点什么。”
  李连英略一思忖“老佛爷,奴才倒是有个看法,您看他有了顶戴,有了花翎,可是身上还素着呢,是不是有点头齐脚不齐?”
  慈喜满意的一笑“说的是!这样吧,赏他和袁慰亭,一人一身黄马褂穿,就算是我给他们的恩赏。再赏赵冠侯两盒克食,不过连英,你跟你手下的猴崽子说明白了,他是个刚当官的穷汉,没钱赏人。谁要是想要钱啊,就跟老太婆张口。”
  “老佛爷圣明,奴才自然要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了,谁敢找赵大人要赏钱,奴才亲手打折他的狗腿!”
  这时候的黄马褂,已经不像当年那么难得,自从当年提督满地走之后,黄马褂也逐渐浮滥。但不管怎么说,这衣服依旧是莫大的荣誉,于一个刚刚从七品升为四品的臣子而言,一身黄马褂的价值,却非金银所能衡量。
  对于赵冠侯来说,这衣服倒是没什么吸引力,如果可以交换的话,他倒宁愿多换几盒克食,至少还可以吃。
  所谓克食,此时已经专指天家所用的点心,天厨珍味,非比等闲,市面上根本见不到也买不着。赵冠侯自己只吃了两块,就将两盒克食放起来,等到次日恭送圣驾之后,就向袁慰亭那里告了假,坐火车返回津门城里。
  他到家时,却见院子里也待满了人,都是这条胡同的邻居,房间里,还传出哭声,以及哀求声。“寒芝,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我也没少帮过你们。现在我家遇到难处了,你不能不管啊,我们家老三,就差六两银子娶媳妇,这个忙你可一定得帮啊。”
  “三婶,你前些天刚……”
  “寒芝,做人要讲良心啊,你家里男人现在当了官,你不能就不认老邻居啊。以你家的富贵,这点钱,又算的了什么。前后也就是十几两银子罢了,大不了,我把你四妹子当押帐,一个大活人,还值不了三十两么?她可是个大姑娘,你想想要买得多少钱。”
  院子里的人,也就跟着帮腔“没错,若是寒芝你怕我们还不上钱,我们可以给你押帐。再说,你家现在有钱了,这点钱算的了什么?你们这大富大贵的人家,发发慈悲,高高手,我们就都能得救了。”
  赵冠侯咳嗽了一声,喊了一声“各位婶子让一让,让我进屋再说话。”院子里的人回过头来,但见日光之下,赵冠侯身穿黄马褂,头戴暗蓝顶戴,怀里抱着两个木盒子站在门口。小鞋坊的百姓,几时见过黄马褂?只一看这一身明黄褂子,就觉得腿肚子发软,不用人招呼,就跪倒了一大片。
  房间里的人听到动静,撩起帘子出来,先出来的是两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都是这条胡同里的住户,随后是一脸无奈的苏寒芝及一脸怒容的姜凤芝。
  姜凤芝道:“你们不是要借帐么?好啊,跟冠侯师弟说,他是一家之主,这家里的钱,他说了算。你们谁想借债,都找他。”
  苏寒芝则走过去,接过那两个木盒子,又对两个老妇人说“我男人回来了,你们用钱的事,就和他直接说吧。”
  赵冠侯从怀里伸手,摸了几张银票出来“这是太后发的恩赏,四百两银子,大家用多少,说个数目吧,就从这里找。你们谁去跑一趟,把银票兑成银子,回来之后,大家分一分。都是老街旧邻,别跪着,起来说话吧。用钱的事,好说,等我回来咱们面谈。寒芝面嫩,你们别为难她就好。”
  见他一出手就是四百两,院子里的人又是一惊,随后就是一连价的称颂之声,把个赵冠侯夸成了天少上有,地上无双。众人得了钱,就欢天喜地的去了,姜凤芝则把嘴撅起老高
  “你个败家子,四百两银子,说散就散了。她们又是什么好人了?全都是群势利眼,看你有权了,就来巴结你,背后不知道说你多少坏话。还有当初,寒芝姐没过门时,她们那坏话说的就更多了。再说,这帮人就是无底洞,填不满的。这些日子没别的,总是来借钱,烦也烦死。”
  “总来借钱也好,省得你们两在这闷的慌。其实你们没想过放印子么?有这么多钱在手里,还有侯兴可以帮你们要债,放印子的话,很快就连鬼都不上门了。”
  苏寒芝一笑“她们啊,倒是盼着我们放印子,到时候就把闺女抵过来,给我的冠侯当二房。这些日子,刘婶,王婶她们都偷着跟我说过,让我给你找个小的,把你的心栓住。说她们家的闺女跟我是自己人,不会跟我争。都是街坊,怎么好意思要利息,总归住在这的,都是苦命人,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了。”
  姜凤芝啐了一口“也就是你心软,她们那不是能帮一点,是拿你当财神爷了,要我说,连管都不管,死活随她去。你看这四百两给出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来要。”
  赵冠侯摇摇头“他们没机会了,我这钱,就是买个清净,也算是临走留个好念想。过几天,就该搬家了,她们总不能到新家去要。再说,不轰走她们,怎么请你们吃这个?来,师姐你也吃,这是太后赏的克食,外面可是买不到。”他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盖子,将两盒点心,放在了两个女人面前。


第一百零七章 乔迁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但是点心的味道,依旧还很可口。更重要的是,这是皇太后赏赐的克食。小鞋坊的百姓,一年里吃一次白面,就得算是过年,姜凤芝情形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吃过四远香的点心,可没机会接触御膳。
  一想到吃的是天厨珍味,两个女人都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里,姜凤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我……我没做梦?我吃的是太后赏的克食?师弟,你穿的这是黄马褂?”
  “是啊,喜欢么?喜欢你也穿穿。”赵冠侯已经到厨房把黄马褂和新官服脱了放在手里,身上依旧换了过去的那身短打。姜凤芝轻轻摸了摸黄马褂,随后又像被蜇了似的,飞快的把手缩回来。
  “不行,我这手刚摸完点心,还不干净呢,万一摸脏了就麻烦了。黄马褂啊,这……这我也就是听书时听过这东西,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师弟,太后长什么样子?她……她怎么就赏你黄马褂了?寒芝姐,冠侯他穿回来一件黄马褂啊,脑袋上还多了根花翎,你懂不懂这代表什么啊?单眼大花翎啊,再见到津门县,他都能充大爷了,你怎么还跟平时一样,不温不火的。”
  苏寒芝温柔的一笑“冠侯不过是脑袋上的顶子,从铜球变成了蓝玻璃珠子,又多了根孔雀羽毛,胸口从犀牛变成了大老虎,别的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我的冠侯,是我的男人啊。他回来,我当然高兴,因为那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因为他有了黄马褂或大花翎。这黄马褂,回头我给你压到箱子底下,免得弄脏了,将来你穿的时候麻烦。这点心,倒是挺好吃的,我给我爸爸拿过去一点,你们聊着,我给他送过去。”
  赵冠侯道:“我一起过去看看岳父吧,屈大夫那边,我跟大人说了,大人也点了头。等到咱们搬完家,我就请屈大夫过来,给岳父看看。这小破房子,人家屈大夫不好来。”
  苏寒芝摇摇头“爸爸的情形不好,最近人疯的厉害,也就凑合能认识我,你去了啊,他怕是胡闹的更凶。再说屋子里气味难闻,你就在这陪凤芝说话就好了。”
  原本苏瞎子那里,是小鞋坊锅伙里的混混轮流照顾,可是自从赵冠侯有了官身又有了钱,一干胡同里的婶子就大发善心,每家出了个女眷,轮流前去照顾苏瞎子。
  名义自然是男人心粗,照顾不好病人,不比女人心细。实际上,每人每天,是要找苏寒芝要钱结算的。何况给苏瞎子吃饭,这一家人就连带着有了伙食,混混们反倒抢不上。
  她们的心未必比混混细,气力却是不如混混气力大,三天两头有人被发疯的苏瞎子弄伤,寒芝还要赔上些药钱。一提起这些事,姜凤芝就来气“她们不光这样,还偷东西呢。我跟你说,给苏伯治病的大烟土,就总有人偷着拿出去卖,我都堵上过好几回,要不是寒芝姐拦着我,我就动手了。”
  “不动手是对的,动了手,她们的唾沫星子就会淹死你。我知道师姐不怕,可是没有必要,招惹她们干什么。不就是一点大土么,等我临走的时候,直接送给他们就完了。”
  姜凤芝这时也想起赵冠侯方才说的要搬家,神色一黯“你……你真不打算在这住了。就是因为那些借钱的?”
  “跟她们没关系,只是现在身份变了,住的地方也得变。再住下去,就不方便了。富不易妻,贵不易友,但是总不能说富贵了不能换房子。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有了些钱,也有了前程。以后同僚来拜望,这里接待起来不方便。我托了人帮我找房子,想来应该有个大概结果。再不行,我就找二哥帮我,我和思远二哥是换贴,找一所房子的忙,他是会帮的。”
  “你们以后,就住到大宅门里去了,门上有听差,家里有管事,我……我还能去看……寒芝姐姐么。”姜凤芝忽然觉得,手里的点心没了味道,变的很难吃的样子。
  虽然也曾想过,随着赵冠侯的发迹,自己这班旧日穷朋友,怕是很难再和他在一起。只是总有点幻想,幻想着大家还能像过去一样生活在一起,谈笑无忌,嬉笑打闹,继续做好朋友。
  直到亲耳听到搬家两字,她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似乎破灭了,眼睛里感觉到一阵酸涩,心里仿佛堵了些什么东西。他已经是四品大老爷,还有着黄马褂,跟一个跑码头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来往的。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见他就要磕头,他则趾高气扬的走过去,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
  赵冠侯笑着说道:“怎么不行?说实话,我还真的要麻烦你一件事。搬到新环境里,寒芝哪里都不认识,跟人也不熟,虽然会雇佣一些佣人,可终究还不贴心。她心善,管不了人。我要在营盘里,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上下里外,需要个能张罗的人护持。师姐若是愿意,还请你屈尊,到我家里住一阵子,帮帮她的忙。”
  姜凤芝一听这话,顿时转忧为喜,拉着赵冠侯的胳膊“你说真的?你新家我真能去?我能住在那么?”
  “那是自然,新家里,自然会有师姐的一间屋子,等到搬家的时候,你自己去挑。还有这点心,你和寒芝一人一半,吃不了的,拿回去孝敬师父。我明天会过去拜望一下师父,等到搬家之后,也少不了麻烦师父多照应着。”
  “不用点心,光是这盒子,就能把我爹乐坏了。他就没见过宫中之物,我拿个太后赏的饽饽盒子过去,他能乐三天。”姜凤芝欣喜的将怀里的点心紧紧抱着,糕点又变得好吃了起来。
  苏寒芝此时已经从父亲那里回来,走到门外,正好听到赵冠侯说着,新家里会有师姐一间房子这句话,心中泛起无限酸意。但最终,还是温柔的性子占了上风,猛的摇摇头,挤出个笑脸,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走进了房中。
  依旧是姐妹情深,依旧是夫妻恩爱,只是在晚上,赵冠侯沉沉睡去时,她才偷偷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此时的她,倒宁愿赵冠侯依旧是过去那个在街面上混饭吃的混混,而不要是现在这个四品命官。
  等到第三天头上,赵冠侯新家,也有了着落。几个漕帮的人,终于为他找到了一所房子,那里位于租界边缘,距离赵冠侯曾经进修的武备学堂不算太远,是一位盐商的别墅。
  这位盐商摊上了官司,只好将房子出手换钱堵窟窿,价钱倒是公道,只是他急着用钱,而且是连宅子里的古玩家具一起出手。一并做价,要接近三千两银子不还价。
  赵冠侯是有一些钱,但是三千两这么多的现金,实在是没有的。苏寒芝很有些为难,想着是不是要去找孟思远借一点钱救急,赵冠侯却已经从护书里拿出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库平银票。
  “两千?你……你干了什么,哪来的这么多!”苏寒芝素来温驯,可此时却如同凶猛的雌兽,两眼紧盯着赵冠侯
  “我不图你有多大富贵,也不求跟你过好日子。要是买房子钱不够,我可以把这珠子卖了,也不能让你去做傻事。你才刚当几天官,吃几天俸禄,哪来的几千两?你是不是克扣了军饷,要不然,就是卖了什么不该卖的东西?总之,不管做什么,两千两是要掉脑袋的你知不知道?赶快还回去!”
  赵冠侯微微一笑,将她抱在了怀里“寒芝,你这话说到哪去了。我一共才管多少人,那点军饷,才哪到哪,就算都贪了,也凑不到零头。再说新军军饷,向来是直接发给士兵本人,哪有我做手脚的地方,这钱,是十格格赏的,你只管放心去用,不会有问题的。”
  这话其实倒也不全是假话,原本他是想将四千银子送给十格格,作为他一个男人养女人的承诺。可是十格格最后只收了两千,另外一半则退给了赵冠侯。她这种态度,一来是表示不愿意用赵冠侯的银两,二来,也是表示自己和苏寒芝敌体相待,平分秋色。
  当然苏寒芝说赵冠侯卖了什么不该卖的东西,也不能叫错,至少赵冠侯卖了自己赵家无数子孙与十格格,只是这事眼下还不能提而已。盐商那边出手很急,银子交付过去,人就可以搬家。这破家里也没有多少值得带的东西,除了成亲时的一些礼物,还有细软,别的就都扔下,送了侯兴那干混混。
  侯兴这人极是乖觉,听说赵冠侯做了四品大官,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当锅伙寨主,可日后,自己该有的孝敬并不会少。有这么个人当靠山,整个锅伙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搬家时,小鞋坊的混混全体出动,帮着装运车辆,维持着秩序。那些街坊见到这个情景,也知道自己的算盘全落空了。可是看到袄这么多混混立在那,也不敢上前去攀扯,只好在家里后悔。胡同里咒骂自己家子女的声音,倒是一时占了大多数。
  乔迁是大喜,按照金国此时的规矩,很是要贺一贺的。只是军营里事情多,太后刚刚完成了检阅,又贲下了恩赏,军里正忙着升官,发赏,乃至于人事调动等一系列的差事。韩荣要练武卫军,多半是要从新建陆军里借将,谁走谁留,位置谁来递补,都是客观的问题。曹仲昆,李秀山等人,就顾不上来贺了。
  赵冠侯也没想着要操办,可是等他搬家的车队刚到新家外面,孟思远已经等在家门口。他今天推掉了几个大生意,特意赶过来庆贺赵冠侯乔迁。顺带,也来了一批孟家的下人过来,供苏寒芝使用。
  这个新房子前后三进院落,房舍众多,苏寒芝不管多勤快,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的。何况她现在也是四品大员夫人,很多事也不能自己做。
  临时找的仆人,忠诚上不可靠,手脚上也未必利索。孟家的下人,都是孟思远当日分家时,跟他母子出来的老仆,忠实可靠,干活也得心应手,有了这批人在,着实解决不少问题。
  那些下人们帮着手,将运来的东西抬进府里,老管家则应付着同来的混混,为众人准备酒饭,应酬的滴水不漏,果然是大宅门出身的气派。孟思远则拉着赵冠侯到了另一边
  “四弟,今天我来,就是想为你贺一贺乔迁之喜,另外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说到这里,很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你和那位比利时的简森夫人很熟?”
  赵冠侯愣了愣“是啊,我们倒是一起跳过舞,打过猎,我还为她画过画像。二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今天设了宴会,也请了她来赴宴,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赏光。如果她肯来,我希望四弟帮我跟她通融通融,我想从她的银行里,借一笔款。”孟思远有些不好意思“我除了纱厂又办了纺织厂,纺纱织布,以国货对抗洋货,免得将来中国的国土上,人们只能穿洋布。只是办厂开支大,资金周转上有一些困难,而从上一次的事之后,当行我也不敢再去。现在,就只好想着借洋债了。”
  像他这种生意人,经济上遇到困难,于商界内也是大事,非是亲信之人,绝对不敢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否则引发的连锁反应,怕是足以将九记孟家摧毁。
  赵冠侯倒是可以想象,孟思远想要工业救国,步子迈的太大,根基不稳,出现这种问题,其实本就在情理之中。并没有多少惊讶,“大概你需要借多少?而且租界里洋行不少,为什么非要向华比银行借款?”
  “我想大概要用五万两,才可以把这一关度过去。只要这一关过了,将来的路,就好走了。”孟思远目光很是坚定“租界里银行不少,可是他们都不希望出现华人独资工厂。一遇到机会,不是想要入股,就是想要打压,如果不是他们,九记现在也不会这么艰难。我贷款的要求只有一个,绝对不能干涉我的经营,也不能稀释我的股份,我的工厂,注定是由我经营,洋人不能参与股份。四弟,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帮我了?”


第一百零八章 发明与发财(上)
  孟思远这次,也有一个大机遇,他和赵冠侯结拜,也靠着这关系,结识了状元娘子曹梦兰。
  赛金花眼下在津门艳名日张,很有些津门的富商大贾乃至官场中人,愿意来捧她的场。既有状元夫人的名号,又有巴森斯的关系,有不少人都想着做了她的入幕之宾,已抬身价。乃至与几位领事,都很有些往来,她所住的院落,现在已经成为津门一处高级社交场所。
  曹梦兰长袖善舞,于应付这种场面,是很有手段的,有了名声,生意也就越来越红火。一方面吊着巴森斯,另一方面,已经在想着,寻找更高的靠山,改换门庭。
  孟思远本人并不喜好女色,只娶妻,不纳妾。与夫人是在留学时认识的,志趣相投,感情极好,与曹梦兰倒是没有这方面的可能。只是两人都有赵冠侯这个朋友,彼此也就格外亲厚些,他给了曹梦兰一些钱,曹梦兰就帮他介绍生意。
  这次恰好是直隶总督衙门,要办一批布,用来制作军装,这笔生意的数字很大,干系也很重。金国衙门,向有年底突击花钱的传统,尤其王文召交卸在即,更不会把余款留给下任。新建陆军会操之后,表现出的素质让太后很是满意,决定仿照泰西军队,给部队换以制服而不用号衣。
  主管此事的,是几位粮台,主要负责采购的粮台到了津门,就被曹梦兰迷住。她只说了几句话,粮台就痛快的同意,把这笔生意就交给了孟思远做。官府的定单,利润极高,只是这批布要的数目大,而且需要商家垫支钱款。加上其他几笔生意的垫款,以及新建纺织厂投入也多,孟思远的财政就大出问题。
  这里也有着洋人同行打压的关系,故意推高了原料的价格,并且在市面上扫货,让孟思远进货困难。他是山东人,在老家倒是有货源,只是钱财上,节约不得。提起这事,他又提起庞金标
  “那对父子阴魂不散,虽然不敢明着找麻烦,暗地里用的卑鄙手段却很多。还有就是家里那些人,五窍珠上了报纸后,他们就像疯了一样,要求我把珠子卖回给他们,非要把宝物放回祖先祠堂里,简直不可理喻。这次就是他们,向几个钱庄施压,不放款给我,逼我卖掉五窍珠。我之前请曹梦兰帮我联系过几位泰西银行家,他们虽然答应借款,却要求入股。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我兴办工厂,为的是振兴我中华民族工业。如果洋人入了股份,这工业的成果,就会被他们侵夺,只富了我自己,却于国家无益。办工厂实业救国,是我们这些留学生的梦想,包括我夫人在内,想的都是振兴民族工业。如果我的事业最后沦落为洋人的傀儡,我宁愿工厂倒闭。”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是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理想主义者,可我并不想向时代低头。就算所有的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我也想为国家民族,留下一些东西。华比银行如果不行……我会把那颗宝珠卖了。只是那样,总觉得对不起四弟,毕竟你为它,丢了半个指头,我卖了它,就没脸见你了。”
  “二哥,话说远了。只要能渡过难关,什么代价都可以付,不要考虑我的事,咱们是兄弟,你怎么做,我自然都支持。只是我觉得,那珠子既是老辈子留下来的东西,能留,就留起来,简森夫人那里,我去说几句,能不能成,我也说不好。洋人放债,与咱们不同,看重抵押,你有抵押的物件么?”
  “自然是有的。分家时,我这一房,分了家乡二百三十顷田地,这部分田产的地契,都在我手里。我就以这部分田地,以及家乡的房产、粮行、以及夫人就都归华比银行所有。借期三个月吧,我的交货期,三个月就够了。”
  “三个月?半年吧。利息可以定高一点,但是借期必须够长,因为三个月是合同交货期,结算的话,即使我给你想办法,半年也不富裕。二哥,你对大金官场,了解的还是不足,你这样,会吃亏的。”
  孟思远显然没明白赵冠侯的意思,自信的一笑“我有合同在手,谁能违约呢?当然,如果他们坚持半年的话,我愿意多损失一些利息,只要,能把贷款谈下来就好。”
  庆贺的宴会,是在赵冠侯新家举行的,厨师则是孟家带来的。首先来的,是孟思远的夫人邹秀荣,同样是大家闺秀,本人也有在海外留学的经历,与孟思远乃是同学,在这个时代也算凤毛麟角的女中翘楚。作为留学生,她同样善于社交,举止大方得体,与苏寒芝,姜凤芝相处的也极好。
  等到天色将晚时,一部汽车停到了赵家门口。这东西眼下可是稀罕物,大家出门多坐人力车,偶尔乘马车。西洋汽车,可是没几个人坐过。车门打开,两个洋装丽人从车内走出,一华一夷,却正是曹梦兰以及简森夫人。两人似乎走的很近,下了车之后依旧有说有笑,拉着手走过来,与赵冠侯行了贴面礼。
  见他穿着黄马褂,简森夫人一笑“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了你们国家所谓的大人。看来,当初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你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投资的对象。”
  “借您吉言。希望我们今后可以长期的合作,正好,我有一笔生意,好和您谈一下。梦兰姐,好久不见,巴森斯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曹梦兰扑哧一笑,见苏寒芝与姜凤芝迎出来,故意的将身体靠在赵冠侯身上,撒娇似地说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晓得好久不见,好狠的心啊,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来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来,你摸摸看,我的心疼的很呢。”拉着赵冠侯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赵冠侯连忙后退一步,曹梦兰仿佛刚发现苏寒芝,欲盖弥彰似地笑道:
  “这是弟妹吧?别误会,我和你男人没什么的,我们闹着玩呢。冠侯,巴森斯在军营里,今天来不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哦。”
  苏寒芝倒还好,走过来与曹梦兰打着招呼,姜凤芝却气的转过头,一路跑回自己房里去了。得了先手的曹梦兰冷笑两声,小声说了一句“小蹄子,跟老娘斗,你这点道行差的还远了。”
  简森夫人却是大方的与苏寒芝打着招呼,苏寒芝窘了一窘,随即结巴的说了一句“杀……杀……杀驴?”
  “夫人,您的卡佩语说的真好。”简森夫人微微一笑,改以汉语交谈。两人寒暄几句,赵冠侯上前,邀请着简森夫人,来到了房间里的会客室。
  走进房间之后,简森夫人先是看了看房间里悬挂的古画与陈列的几件玩物,然后摇了摇头“都是假货,一钱不值。”随后对赵冠侯一笑“冠侯,我今天发现了一个秘密,伟大的侠盗罗平之母,居然不会说卡佩语。你觉得这件事,是该我亲口告诉安托万领事,还是该让安托万领事上门,与尊夫人当面求证呢?”
  她和苏寒芝一交谈,赵冠侯就知道要糟糕,苏寒芝的口语一直是硬伤。只是赵冠侯把东西写出来,她进行抄写,属于一个抄写员的水准。拼写还可以,阅读就不成。何况简森夫人的卡佩语,说的又快,还有比利时口音,苏寒芝根本对答不上来。
  他的把戏被戳穿,这种事也在预先想过的可能之中,毕竟这种事,只要遇到有心人细究,苏寒芝缺乏应变之才,很容易被看破。好在简森夫人当面说出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好一耸肩膀
  “夫人,您的洞察力可真敏锐。确实,那些东西都是我写的,我的妻子只是个抄写员。”
  “哦,那你为什么不署自己的名字,而非要以她的名义?”
  “因为我不希望她永远做一个平凡的小女人啊。”赵冠侯递了支香烟给简森夫人,自己也点上一支
  “她是个既温柔又善良的女性,拥有这个时代,东方女性的所有美德,但是她很容易……平凡。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一个人不刻意去索取一些什么,其实是一个美德。但是对她来讲,我总觉得不公平,她只是运气不好,如果不是生在男尊女卑并且强调女子无才就是德的国家,又或者家境好一些,她会很出色。我希望她,除了是我的夫人之外,能有自己的生活,小说,或者成名,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夫人保守这个秘密,我会非常感激。”
  简森夫人听着赵冠侯的话,笑容渐渐消失了,表情变的严肃起来,郑重的点点头“如您所愿,我会保守这个秘密,并且会在时间允许的时候教授她卡佩语,只要她像你描述的那么聪明,我保证,用一年的时间,就让她成为社交舞会上的明星。只是,你不害怕么?如果她太优秀,你不担心无法掌控她?”
  “我并不想决定她的命运,我相信她,正如她相信我。我们之间彼此信任,并不因其中一人的地位身份发生变化,就会有什么更改。如果不能让她留在我身边,那只能说明我不够好。可是,既然能蒙简森夫人青眼有加,我又怎么会不够优秀。”
  简森夫人目光迷离,沉默半晌,直到香烟即将烧到手指处,才手忙脚乱的将烟熄灭。这在以往,可是很少出现过的窘态。只是她的风度极好,虽然出现了小小的乌龙,但很快就用优雅的仪表,把失态遮掩了过去。
  “好吧,我必须说一句,我有点嫉妒她……她遇到了一个足够优秀的丈夫,即使在欧洲,像您这样的男性,也同样少见。”
  “承蒙夸奖。”赵冠侯道了声谢,随后切入了正题“孟思远请夫人过来,一是想请夫人尝尝他家厨师的手艺,第二,是有一笔生意很您谈一下。他在生意上遇到了一点困难,想向夫人借一笔款子救急,总数大概需要二十万卡佩佛郎。”
  “二十万?”一提到生意,简森夫人的眼神,渐渐变的清澈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与客户在谈生意。
  “华比银行在大金开展贷款业务,主要是与贵国官府进行,私人贷款方面,至少在津门,生意开展的不多。如果孟先生想要贷款,他首先需要的是诚意……”
  “总数超过两百顷的田产,包括地上所有物,其中既有大宅,也有乡间商店。其位置位于山东德州、济南的郊区,我想,这足以值得二十万佛郎了。更重要的是,孟先生是一位优秀的商人,他有着极好的信誉,和值得信赖的还款能力,二十万元的借款,绝对不会成为坏帐。”
  “如果有那么多田地的话,我不介意那笔债务成为坏帐,毕竟在金国,还没人能拖欠外商的债务。”简森夫人骄傲的说了一句
  “事实上,思远先生在租界也很有名气,阿尔比昂、卡佩,这些国家的商人,都提起过他。至于交谈的内容,我不便泄露,总之你需要让孟先生知道,我放款给他,自己也要承担较大压力。更重要的是,这完全是给你面子,否则的话,他要么答应我们入股,要么,休想从我们手里借到一个佛郎。”
  “能在夫人面前有这个面子,我很荣幸。中国有句话,投桃报李,我也有一笔生意要和夫人谈。”
  “生意?难道你成功说服了你们的太后,同意拆掉津门的城墙,修建电车轨道了?如果是那样,我保证你将得到一笔巨额的佣金,你的朋友可以直接向你贷款,不必找华比银行。”
  “不,当然不是。”赵冠侯摆摆手,“我国的事情,绝对不像夫人想象的那么好办,就算是当年的章大人、恭王爷,也没有那么容易说服太后,何况是我?我有另外两笔生意和您谈,我有两件关于武器上的小发明。一件是投掷式炸蛋,一件是触发式地雷。如果夫人愿意的话,我想将这两项武器的专利,转让给夫人,也算报答一下夫人对我的帮助。而当两种武器量产之后,再将它们卖给我的新建陆军,这中间的过程,也由我来负责。”
  此时欧洲诸国,所配备的手留弹,还是点火式,以火柴点燃火绳,引爆弹体。赵冠侯研发的拉爆式,在此时得算是先进。但是先进,不代表一定好卖。成本与实效的比例,乃至于军队战法等等,都严重制约着武器的更新换代。
  以金国目前的局势,军中有洋教习,租界在外面有包打听,不管是新式手留弹,还是触发式地雷,都不可能瞒住洋人耳目。如果洋人真的看中,很快就可以把技术以各种方式索要到手,与其这样,还不如送给简森做个人情。而金国军队方面,向来对自己人研发的武器缺乏热情,倒是无比相信泰西友人。
  同样一件武器,赵冠侯献出来,不管是出于对他的蔑视,还是担心他升迁太快,总之,武器恐怕只会被束于高阁,要么就是被人夺了功劳。可是由简森夫人这个泰西女人出售的话,金人却绝对愿意重金求购,以示兴办洋务之决心。
  再者,最为重要的是,赵冠侯把武器献给朝廷,也得不到什么,如果交给简森夫人,却可以从中间赚取一笔佣金。只要采购量大,他的佣金就多,不但他自己有的赚,就连袁慰亭都从中可以分润好处,却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
  ……
  王文召离开直隶总督衙门已经成为定局,接下来就是韩荣真除,对于这个人,十格格是向赵冠侯介绍过的。他性好奢华,讲究排场。夏天扇子,冬天皮衣、常年的朝珠,讲究每日一换,从无重复。日常饮馔,亦复精无比,是个使银子如同流水的主。
  他这样的使钱,必然要有人给他送钱才行,袁慰亭执掌军务,手上管着近万儿郎,正是韩荣的直属下级。衣甲钱粮,都离不开韩荣调配,报效是不可少的。
  另外像是庆王那里,也要有一份心意。林林总总算下来,开销极大。若是把这笔军火生意谈成,袁慰亭自己的经济情况也会大为好转。
  简森夫人听他介绍了两项武器后,点点头“如果它们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么这笔生意我们可以做。贵国近年来,在采购武器上,太过于偏重普鲁士。事实上,我国也是欧洲强国,军工技术极为出色,也是该让你们见识一下,比利时军工的水平了。等回头,我会让我手下的技术人员与你联系,共同开发这两项武器。如果能促成贵国购买,那么佣金上,我们好商量。”
  大事谈成,赵冠侯就放了心,对简森夫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孟家的厨师,善于做鲁菜。今天特意准备了糟脍鸭腰鸭条、盐爆虾仁。这手艺,比起京城的东兴楼也不逊色,还请夫人赏光。”
  “很好,对于贵国的食物,我一向持支持态度,至少比阿尔比昂料理和普鲁士的土豆强多了。我今天带来了一桶玛歌,让人把它拿来,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原本金国有男女不同席之说,可是邹秀荣留学海外,也是泰西做派,至于曹梦兰就更不用说。如此一来,苏、姜两女,也被邹秀荣拉出来共同参加宴会,一个桌上男女同坐,好在其中没有守旧之人,除了苏寒芝比较腼腆外,其他人都很自然。姜凤芝只是看赛金花不顺眼,丢几记眼刀过去,后者却只当没看见。
  见赵冠侯和简森夫人有说有笑的从会客厅出来,赛金花夸张的一笑“瞧瞧,把好人当贼防,却把个正主漏了。这么长的功夫,什么都做完了,光盯着我,又有什么什么用呢。”
  “你!”姜凤芝气的要翻脸,却被苏寒芝死命拽住,只能自己生闷气。孟思远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与简森夫人交谈几句,就把赵冠侯拉到一旁问道:“四弟,事情怎么样?”
  “没问题,简森夫人原则上答应了贷款。但是接下来,你要到她的银行去,谈一些细节,包括验一下地契。只要地契没问题,放款的事就好说,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三几天内,就会有答案。”
  听说简森夫人原则上答应了放款,孟思远就长出了一口气,对赵冠侯道:“我现在手头不方便,等到我的款一回来,立刻送一万两银子给四弟,这是你应得的。”
  这个规矩,还是从总办各国事务衙门那传下来的,章合肥借洋债、买军火,与洋人素有二八回扣的规矩,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何况洋人对九记孟家赶尽杀绝,没有赵冠侯的面子,二十万借款绝对借不下来,给他两成回扣算是行情价。
  赵冠侯却一笑“二哥,你这是骂我?咱是换了贴的,自己兄弟,提什么回扣。这一万银子,算我给小侄子买糖吃,就不必提了。不过你自己也长点心眼,洋人的债赖不得,官府的生意也大意不得,一不留神就要出毛病。你自己千万留神,凡是贷款细节上,一定要仔细看。如果能从别处拆来款,那就最好别借洋债。”
  有了这事,宴会的气氛自然很是融洽,众人推杯换盏,很是热闹。曹梦兰则发挥着她交际花的才干,为酒席间制造话题,让场面始终保持温度。她又对赵冠侯道:“兄弟,你听说了么?武备学堂那里出事了。明发上谕,史季云、周殿臣摘去顶戴,发往军台效力。”
  发往军台效力,就是充军,至于去处,却是极为恶劣的伊犁,想来多半是没指望回来了。赵冠侯又问起庞玉堂,曹梦兰想了想
  “他似乎是格外恩典,只开缺官职,并没有别的惩罚。他爷爷是万岁身边的太监,多半是天子向老佛爷求了情吧。可不管怎么说,庞家原来还说一门二子,一在新军,一在商界,现在却是折了一条臂膀了。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赵冠侯心知,这多半是当初洋火药以及拉练的事发做,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是朝廷办事,又哪里事事都要证据。事情涉及到太后安危,只要大概有个方向,接下来就是对人的处理。这几个人只是充军革职,显然也是高抬轻放。
  不过对他们的处置,是发生在太后归政以前,若是归政以后,皇帝起用他们,就等于承认之前对太后不利的事,跟皇帝有关。想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这么做,这几个人的仕途之路,已经算彻底绝了。
  数月之前,自己还是在县衙门卖打,摆油锅撞当的一个锅伙头领,比起庞家,一如蝼蚁而撼山岳。如今自己官职也是四品,头上有花翎,身上有黄马褂,与庞金标也可算做不分高低,若是考虑到新军身份,反是要压他一筹。而庞家下一代人才凋零,仕途无望,今后便只有他怕自己,没有自己怕他的道理。
  至于那个庞得禄庞太监,他也不怎么在意,不管他怎么厉害,总比不过皮硝李。太后交权,人却未死,自己在那老女人面前得了夸奖,皇帝是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的。盘算起来,今后却是自己吃定了庞家,庞家拿自己无可奈何,心内也着实有些得意。
  正在觥筹交错间,却听远处隐约传来叫声,苏寒芝的脸微微一红“我爹又犯病了,对不住,扫了大家的兴。”
  孟思远等人自然表示没有关系,而简森夫人则思考着,租界里有没有足够优秀的精神科医生,可以为苏寒芝介绍。姜凤芝手里拿着乌木银头的筷子,在旁冷眼旁观,心内暗道:得夫如此,寒芝姐这辈子,倒是没白活。


第一百零九章 发明与发财(下)
  乔迁之后不久,便是袁慰亭迎娶沈金英的婚礼,他言而有信,会操既已完成且得封臬司,就着手正式迎娶沈氏。之所以称为迎娶,在于整个仪式并不是按着普通人纳妾的规矩办,而是一切以娶妻之礼对待,俨然将沈金英当做了明媒正娶的妻室。不论是袁慰亭的心腹,又或者是内宅里的妻妾,这下也都明白,沈氏他日将与于夫人敌体相待,不分高低。
  袁慰亭已经透出话来,于氏称为夫人,沈氏则称大太太,若是陌生人听见了,却根本分不出两人到底哪个是正室。
  内宅里,苏寒芝被沈金英拉着手上看下看,很是有些局促,沈金英却面带笑容道:“好个俊俏的妹子,也难怪冠侯兄弟为了你,可以拼去性命。我若是个男儿汉啊,也要为了你跟人动刀子呢。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记得来找我,我会为你出头的。要是冠侯欺负你,也跟我说,我帮你打他。”
  苏寒芝见沈金英眉眼含春的样子,心知她多半与曹梦兰一样,都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对于自己的丈夫和这样的女人姐弟相称,心里是有些不怎么同意的。但是人家现在身份是大太太,自己却还得要刻意迎合,只好小声应了声姐姐,就又被沈氏拉着坐到床上话家常。
  赵冠侯则在另一间房间里,向袁慰亭汇报着军火的事情。
  “手留弹与地雷,我们可以自制样品,再把技术交给比利时人,由他们批量制造生产。武备学堂的仓库里,我看到过一大批点火式地雷,只要稍加改造,就是现成的触发雷。咱们把这批雷卖给洋人,再让比利时人把它们改头换面,卖给咱们,这便是两份收入。”
  袁慰亭面色一沉“你这是上下齐手,欺骗朝廷,事情若是发了,可是要杀脑袋的。好大的胆子!”
  “姐夫,咱们一家人说话,自然不用绕弯子。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敢出这个主意,可是姐夫现在当家,我得为您着想。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想一点进钱的办法,咱们的局面就不好维持了。单说韩仲华年后上任,我们过年的时候,就要送一笔款子进京,这也不好应付啊。”
  “何止韩仲华,庆邸那里,炭敬加上节敬,也是很大一笔钱。我已经向盐业公所那里张口,问他们筹措一笔钱,总归这些地方,哪个地方也省不下。”袁慰亭提起钱来,也是一脸的愁容。
  “张香涛在湖广办自强军,据说使钱如使泥沙,我练兵却没有他那么富贵,饷源既少,开销又多,还要计算着过活。哪一座庙没有烧到香,哪一尊神没有磕到头,都要有人来戳我的冷枪,放我的冷箭。难啊。人都说我风光,等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们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你说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人选上,一定要挑得用的。”
  “姐夫放心,您身边的亲兵队,都是您的心腹,用他们保证不会有差错。”
  “那也别急于一时,我先不能露面,你和简森夫人先进行谈判,并且试验着武器的威力。如果确实可行,咱们再做。朝廷对的起袁某,袁某也要对的起朝廷,就算是从中得些好处,也要保证买的是可用军火。若本就是一堆废物,那就不办也罢。”
  “姐夫放心,这两件武器,我倒是有把握的。”赵冠侯对于这两件武器的研究,自然是充满信心。之前靠炸蛋,将那伙刺客炸死炸伤数名,足以印证这东西的威力。只是受限于火药的威力,及科技条件,杀伤力不能与自己那个时代用的相比,否则更强悍的炸蛋,一样可以造出来。
  终于地雷方面,把拉火式地雷,改成触发式,于他而言也没有太高难度。真正的问题在于量产,手头缺乏工人,靠自己的力量,总归进度有限。但只要把技术告诉那些洋人技工,接下来,自然就能制造源源不断的地雷出来。
  等到婚礼之后,沈金英住进了袁慰亭于津门的公馆,赵冠侯目前的差事,却还是原地未动。依旧是袁慰亭身边亲兵队马军哨哨长,只是官衔已经换成了四品正印武官。
  曹仲昆于会操之后,正式真除做了管带,以他和赵冠侯的关系,以及赵冠侯现在的官衔,若是到他手下补个帮带,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是,赵冠侯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在部队里根基未深,贸然到帮带的位置上,怕是也和当初的曹仲昆一样,掌握不住部队。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袁慰亭身边多待一阵,积累资历,顺带也等待着机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待的地方。
  武备学堂换了人,原本的监督被撤换,殷盛这个会办,这回彻底拿住了权柄。提拔的,都是自己得用之人,整个武备学堂,差不多已经彻底洗去合肥时代的烙印,变成了袁慰亭、殷盛夹袋中的物件。库房里存放的几十箱普鲁士火绳地雷,乃至几百桶洋药生铁,自然就从帐面上消失,成功的出现在新建陆军的营房里,很快又神秘消失。
  操场上,二十几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被绳子捆着双手,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士兵们荷枪实弹,杀气腾腾,让所有人不敢乱动。袁慰亭指着操场的远方
  “尔等都是津门县的死囚,问斩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可是本官有好生之德,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我解开你们的绳子,你们就往对面跑。谁能跑到对面那插有标杆之地,就可以免去一刀之苦。如果想要往别的地方逃跑,就要被乱枪打死。明白了么?解绳子,让他们跑。”
  士兵解开了捆在犯人手上的绳索,一声吆喝之下,这些死囚真当可以逃生,没命似的向着指定方向跑去。看押的士兵举起了步枪,做好瞄准的态势,袁慰亭则问赵冠侯道:“有把握么?”
  “大人只管放心,您看好……”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响起,第一名地雷的受害者出现了。
  这批地雷是来自普鲁士的拉火式地雷改造,使用的是时下最为先进的西洋火药配方,爆炸威力极大。铁片、铁钉在能量的推动下,四下飞舞,如同吸血鬼一般,贪婪的吸食者周围人类的血食。
  踩中地雷的倒霉蛋首当其冲,而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去,被飞起的铁片旋转着切入体内,随后就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中大多数人伤而未死,但是伤口的血,已经像箭一样喷出来,在地上翻滚着、哀号着。
  其余的死囚见到这个情景,吓的转身就往回逃,可是负责监视的新军,已经毫不留情的扣动了扳机。一排枪声中,又有几个死囚被扫倒在地,带队军官厉声呵斥道:“谁让你们往回跑的!往前去,前进!抗令者杀无赦!”
  操场两侧,也有新军士兵,全都将枪举起来,随时准备击发。死囚们到此时也明白了,根本不是给他们一条生路走,而是让他们去踩地雷。不少人扯开脖子,问候起了袁慰亭的祖上女性。
  而在将台上的袁慰亭,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地雷爆炸的情形。
  “这地雷的威力还不错,炸死的不多,但是伤员伤的很严重,距离地雷最近的几个,已经无法再战。战场上,要照顾一个这样的伤员,起码需要三个人,这一下就等于废了他们四个,有三枚地雷,一个棚就废了。你埋的地雷,都有如此威力?”
  赵冠侯点头道:“大人放心,卑职改制的这些地雷,威力相若。当然,这也是因为使用了洋火药,威力比较大。如果使用我们自己的药,威力会打折扣。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触发雷,比起过去的点火雷,确实要好用一些,也便于我们列阵埋伏。”
  此时,又有两枚地雷炸响,烟夹杂着血肉的味道,向这里飘过来,剩下的死囚发了疯一般向前跑。袁慰亭放下千里望“你再多做一些,让比利时的工程师来看一看,咱们大金,也是有手段的。这笔生意可以做,接下来,就是看数量和价格了。”
  比利时方面,来的是一个四十几岁,很是高大魁梧的技术人员,话不多,但是观察的很仔细。当看到又一批死囚被地雷炸的死伤惨重,随后又被手留弹收割之后,先是在胸前划了几个十字,随后道:
  “这真的是太棒了!我必须承认,贵国在这两件武器的研发上,确实走在了前面。它们的制造技术很简单,只要有充足的原料,我和我的工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很快的制造出大批地雷,还有手留弹。”
  简森夫人以一把小扇挡着鼻子及嘴,以免血腥味冲到鼻子里去,她并不关心技术,而是对袁慰亭问道:“这两件武器的价格,袁大人觉得以多少为宜。虽然最后,我是要和你们的采购人员签定合同,但是你我两方,应该首先有一个共识,生意才好开展下去。”
  这种地雷的制造难度不大,手留弹就更小一些,关键是,现在欧洲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大家都没有购买军火的热情。而即使有人买军火,注意力也放在步枪和火炮上,地雷是一个很冷门的项目,价格并不高。
  在普鲁士租界里恰好积压着一大批点火式地雷,简森夫人出面,肯定能以极低的价格,把其全部吃进。随后再经过一些简单的改造,就可以卖给金国,怎么看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袁慰亭方面,采购军火的目的,实际还是为了回扣。沈金英过门之后,虽然做了大太太,地位是有了,但是经济上,自己还是觉得有所亏欠。想要弄上一笔上注的钱财,让她过的体面一点。更别说年关将近,好几处衙门需要应酬,好多大老要打点,哪一处,都不能少了开销。是以,这批军火的价格,就不能定的太低,否则自己的利润从哪来?
  双方简单的商议之后,触发式地雷的价格,按照点火式地雷的五倍计算,其中除了二八回扣外,袁慰亭作为洋行股东,还要从盈利里收取好处,谈成这笔生意,也要收取佣金。至于新式手留弹,也照此章程办理。简森洋行固然大赚一笔,袁、赵这一方,却也能发一笔横财。
  等到送走了简森夫人,袁慰亭叫过赵冠侯“这件事得要抓紧办了,趁着快过年,正是我们操办此事的好时机。直隶总督衙门那里我去办,你再进一次京,去跑一跑庆邸,此事事涉洋人,需得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为我们撑腰,事情才能做的下。”
  金国衙门,向要年底突击花钱的传统,尤其王文召即将解任,绝对不会把余款留给韩荣,肯定是想方法把手里的钱都撒出去,现在就是争个谁先谁后。新建陆军得太后嘉奖,帘眷正隆,王文召不可能拒绝新建陆军这边的要求。
  再者,这事里还关系到洋人,洋人推销的新式武器,若是不肯购买,将来战场上金兵被这新式武器所败,那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王文召既有琉璃蛋的绰号,为人风骨自不问可知,决不可能承担这种责任,是以这笔军火的采购,在他那里是没什么问题的。真正要考虑的,反倒是其他各国的态度。
  尤其新建陆军自成军以来,军火一律从礼和洋行采购,均为普鲁士制造。这次换了比利时的军火,难免惹来普鲁士方面的不快,这就需要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出头兜底,替新建陆军转圜。当然,这笔买卖里庆王也是有好处的,想来请他说几句话,问题倒是不大。
  袁慰亭道:“你和儁二的梁子,虽然没解过去,但是端王也不至于再为难你。上次端王府闹的太大,惊动了六贤王,惹的六贤王在病里把端王叫去臭骂了一顿。他是端王的亲伯父,又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于公于私,这个面子端王都得卖,所以绝对不敢大张旗鼓对你动手,加点小心,也就没事了。到粮台那领一笔款,也到了该送炭敬的时候。拿二十吊银子给庆邸送去,请他老人家,为咱们出点力。你家里的事,交给我,这两天我便让庭桂去,为你的岳父诊病。”


普祥真人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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