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圣后和天子


  金陵。
  这座曾经辉煌的都城,如今却酝酿着无数的危机。
  从某种程度来说,新天子登基,是徐家做出的妥协,也是释放出来的善意。
  可是问题却是出现了,自从徐景明被人‘拥戴’之后,使得宗室和徐家之间已经有了某种芥蒂,后遗症很快就显现出来。
  为了打消诸王疑虑,所以周王世子入京登基,可是徐家呢,却并不敢放下权柄,即便是徐太后,如今‘成功名就’,原本在她的计划之中,一旦选定了天子,便可退居幕后,隐居深宫,深藏功名,而徐家不必去执掌大权,自然而然会因为这一次的从龙成为大明朝一等一的望族。
  只是自从那一次劝进后,徐家的情况就岌岌可危了,他们当然可以放下所有权利,让天子主政,然后徐家荣辱全凭新天子的宰割。只不过……徐家不敢赌,谁知道天子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谁知道天子会不会怀疑徐家曾有篡位之心?只是因为大臣和藩王们反对,这才打消了念头而已。这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就会势不可挡的生根发芽,最后酿出苦酒,而将来……徐家会怎样?
  没有答案,因为这个答案,谁也不能回答。
  天子亲政,可能会给予徐家许多的优渥,可能会对徐太后十分尊荣的地位,可能会对徐景明笑脸相迎,可是新天子的心呢?正如不会有人知道徐景明在劝进时存着什么心思一样,也绝没有人会知道新天子会有什么想法。或许在那笑容背后就隐含着杀机,或许在那尊荣背后,实则却是将来埋葬徐家的开始。
  徐家没有一个清楚的答案,既然没有,那么自己的命运就只好抓在自己的手里,在这一点上,徐太后和徐景明有了默契,徐太后以天子年幼的名义,经常在宫中过问一些军政,而徐景明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新军都督,成为了辅政大臣,牢牢的将军政大权抓在手里。
  此时的权柄就好像烫手的山芋,拿在手里,让徐家感到不安,可是他们又不敢扔掉,不抓不行啊,放了手,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而天子和宗室呢?
  徐家掌权,不肯放手,自然而然的引起了他们的不满,虽然这位新天子仁厚,将徐太后像母亲一样的侍奉,早晚问安,对这位辅政大臣亦是显得亲昵,可是大家都明白,新天子是极不满的,他将徐家当成了曹操、王莽。
  藩王和宗室一直在酝酿不满的情绪,外有郝家腹心大患,内有徐家专权,这让他们感到老祖宗的江山已经危如累卵,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可是他们满是猜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情况。
  这是一个极为糟糕的局面,许多大臣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可是他们也莫可奈何,他们忧心如焚,心知这样的猜忌只会让郝家从中渔利,可是失去了信任的基础,徐家不敢放权,宗室就必须提防徐家,即便是徐家放了权,徐家难道不该提防天子么?
  在这尖锐的矛盾之中,总还算是一片祥和,不祥和是不成的,因为郝家的压力太大,士绅们需要大家团结,眼下朝中百官,每日‘危言耸听’,使大家顾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不敢轻易捅破这最后一层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是可悲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每一个的本意都在于保护自己,可是这种保护却是让他们跌入万丈深渊的隐患。
  ……
  徐太后确实病了,据说病得很重,不过即便病得再重,她依旧还是打起精神让高进随时掌握朝中的情况。
  这便是徐太后的无奈,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兄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徐家总还要延续下去。
  文宣天子朱有炖在这位母后病重后,几乎日夜问安,不敢怠慢,为了照顾徐太后,他甚至夜里就在万寿宫的偏殿就寝,一大清早便抵达了太后的寝殿,探问病情。
  “母后,身子好些了么?”朱有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而立之年,却有一种超越了同岁人的稳重,他看向徐太后的目光中带着真挚的关怀,小心翼翼的给徐太后掖了锦被,悄声问道。
  “难得你有心,你是天子,责任重大,岂可每日伴在哀家这里,你呀,就是太纯孝了,据说你昨夜又是一宿未睡?陛下定要保重龙体。”
  朱有炖却是执拗摇头,道:“儿臣受母后大恩,且国朝以孝治天下,母后病危,儿臣岂敢擅离。”
  正说着,高进却是小心翼翼的进来,道:“启禀娘娘,内阁新来的奏书,说是郝风楼即刻携荆国公主入京,已经启程出发了。”
  徐太后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她不由笑道:“他果然还是来了,这是朝廷的福气啊。”徐太后看向朱有炖,道:“陛下,谅山乃是腹心之患,这郝家虽然称臣,可是迟早要尾大难掉,哀家召他入京,并非是要对他不利,一来,确实是想见一见他,二来,是希望他留在京师,好生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
  徐太后这番话其实就是她的愿景,眼看着谅山的实力越来越膨胀,徐太后也是操碎了心,此番若是郝风楼能入京,那便好极了,她当然不敢对郝风楼动手,可是留着这个家伙在金陵,对于朝廷来说,就是一个免死金牌,这郝风楼乃是郝政独子,又是谅山一等一的功臣,将郝风楼优待在京师,给予他锦衣玉食,圈养起来,那么朝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九百零一章:不寒而栗
  朱有炖见徐太后精神恢复了一些,又听她说起这些谋划,一副由衷的样子,道:“母后一劳永逸,举手抬足之间,便解决了朝廷心腹大患,略施手段,利在千秋,儿臣佩服。”
  徐太后此时精神好,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叹道:“这朝廷的诸多问题,说来说去,还是谅山的问题,若是能妥善处置,不动刀兵,那是再好不过。”
  “再者,郝风楼太胡闹了,他在四川,推行什么圣法,听说他那一套,不知逼迫多少人家破人亡,哀家还听说,许多四川和广东等地的士绅逃到金陵了,听着他们的凄惨往事,实在是怪可怜的,从前郝风楼在朝中的时候,也不曾见他这样,反而回了藩地,怎就变得有了如此的凶性。”
  “哀家在宫中听说一件事,说是成都府有个姓王的良善士绅,噢,他们家还有人在朝中做官吧,入了翰林是么?可怜这位王翰林,为朝廷效力,可是自己家中老父,却是被逼着卖地,人家数代的祖业,怎肯说卖就卖,一时不忿,就闹起来了,可结果呢,却是有一些坏透了的陈学生员,鼓动了农户,去检举他,据说堂堂一个老绅,竟是被贱役拘押着,直接去打了板子,这真真是斯文扫地,他们族中的人,实在受不过这样的侮辱,举家搬来了金陵,皇帝啊,大臣们都说,这郝风楼,胡作非为,已是民心尽失,那自江西以南,士绅百姓,莫不视郝家如虎,人人自危,哀家就不信了,这样的倒行逆施,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有朝廷的问题,可是大方向还是没有错的,只要郝风楼到了金陵,使那谅山不敢轻启战端,咱们就不和他们打仗,打仗是匹夫之举,咱们就比这民心,现在那郝家能鼓动刁民,十年八年之后呢?所以哀家希望,陛下要做个仁君,哀家能做的,也只能做到这里,接下来,就看陛下能否善待百姓,将咱们大明,造就出一个极盛之世来,等到那时,人心依附,谅山就是个纸扎的稻草人,轻轻一推,它也就随风湮灭了。”
  朱有炖感动的无以复加,拜倒在地,噙泪道:“母后教诲的极是,这每一句话,都是字字珠玑,让儿臣深受触动,儿臣何德何能,蒙母后青睐,保扶为帝,如今社稷危亡,尽皆系于儿臣一身,儿臣岂敢独断专行,学那郝风楼的做派,儿臣才疏学浅,却有好学之心,往后多聆听母后教诲,就必定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徐太后含笑点头,显得很是满意,心疼道:“你不要如此,做天子,就要有天子的样子,地上凉,来,陪母后坐着。母后趁着今个儿高兴,和你多说几句本心话。”
  朱有炖起身,侧身坐在榻上,道:“不知母后还有什么教诲。”
  徐太后摇头苦笑:“哀家哪,哪里是什么教诲,都是一些妇人的浅见而已,你是天子,听不听在你。”
  “前些日子,有大臣上书,说是要接周王和王妃入京,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至亲,此事,哀家是不反对的,又有人说,理应敕你的母亲做太后,关于此事,哀家是不准的,哪有男人还在,就做太后的哪,这不是咒人吗?有些人哪,就是惟恐天下不乱。”
  “还有一件事,就是江西的丘福,年纪已经老了,可是江西大营那儿,离开他不得,他是硕果仅存的老将,关系重大,身边呢,虽有张辅和朱勇为辅,不过哀家看,还得再派个副将帮衬一下,该让他宽宽心啊,我看就让魏国公徐钦去吧,能耐未必是有,可毕竟稳重,沉得住气,让他去历练一二,也是好的。”
  徐钦便是徐辉祖的儿子,也便是第三代魏国公,是徐景明的堂兄,也是徐太后的侄子,自徐辉祖在宫变那一日亡故之后,便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
  朱有炖不由笑了:“母后所言,正合朕的心意,朕看,就这么办。”
  他又与徐太后说了一些话,徐太后显得很是满意,一再劝他去歇息,朱有炖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而去。
  ……
  暖阁。
  啪……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盏就这样砸在了地上。
  几个太监跪倒在地,吓得不轻,大家不敢做声,只是不断的磕头。
  朱有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脸色微微有些扭曲,可是张了张口,又不便说什么,大手一挥:“退下,刘胜留下。”
  太监们纷纷告退,只留下了一个老太监,这老太监是朱有炖的伴伴,自幼在周王府,看着朱有炖长大的,如今,也跟着来宫里侍奉了。
  等其余人一走,朱有炖这才恶狠狠的道:“这个老妖妇,朕对他再三容忍,可是她却是得寸进尺,实在可恨,她将朕招来这儿,无非是要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罢了,想让朕做她的提线木偶么?哼!”
  刘胜吓得不轻,忙道:“陛下,慎言!”
  朱有炖的脸色显得格外的可怕,慎言二字一出,反而将他激怒了,他气的嘴唇哆嗦:“是哪,在这紫禁城,朕是天子,朕却还要慎言,怎么,天下姓徐不姓朱了么?朕说为何当年郝风楼等人劝进徐景明为帝呢,原来他们早就有这个心思,若不是百官反对,若不是宗室们磨刀霍霍,他们的奸计,怕是早已成了。你瞧瞧,前些日子,有大臣要召朕的父王母后入京来,这老妖妇就吓着了,一面叫人去请郝风楼来助威,一面又要将自己的侄子派去江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刘胜呆了一呆:“奴婢听说,太后召那郝风楼前来,是为了谅山的事,想借故扣留郝风楼,将那郝风楼,作为质子……”
  “这些话,你信么?”朱有炖冷冷看刘胜,咬牙切齿的道:“那郝风楼,既是老妖妇的义子,又是她的女婿,那郝风楼,还和徐景明称兄道弟,当年劝进,就是郝风楼起的头,这些事,莫非你已经忘了,她明着是让郝风楼入京,可是谁知,打的是什么盘算?多半,是挟郝家,来迫朕罢了,甚至可能,她自觉的这几年她控制了朝局,比如那黄淮等人,就以他马首是瞻,他的侄儿,一个是新军都督,一个要去江西大营,分明是要图穷匕见,是要谋夺朕的江山。”
  刘胜皱眉,道:“可是……我看,那郝家也未必甘愿为她驱使。”
  朱有炖脸色深沉起来,他突然沉默,而后一字一句的道:“可是莫要忘了,郝风楼来了!”
  他只是一句话,终于让刘胜脸色变了。
  这句话看上去似乎很是平常,可是在这背后,却有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好,你们徐家说,郝风楼是要诱来金陵作为质子的,这自然不会有错,而且这个意图,显而易见,你自己亲口说了,想必许多人,也已经猜到了。
  那么郝家呢?郝家父子二人,你可以说他们不仁,可以说他们残暴,可以说他们丧心病狂,可以说他们是王莽,是司马昭,是烂屁股的大坏蛋,但是谁敢说他们是傻子,他们当然不是傻子,若是傻子,怎么可能白手起家,如今得到这偌大的家业,若是他们父子二人是傻子,那么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朝廷,岂不是这庙堂上的诸公,都连傻子都不如。
  他们既然不是傻子,太后如此浅显的意思,难道他们会看不出?
  可千万不要说郝风楼跑来金陵,是为了避免战端再起,是为了和平,为了数十万上百万人的存亡来的,姓郝的若是有这觉悟,那才怪了。
  这一对父子,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否则,又怎么会推行圣法,打着这个名义,劫掠‘民’财?
  很好,他们既然不是傻子,那么为何太后一道懿旨,郝风楼就来了,难道郝风楼不知道,他来了金陵,就别想走了么?
  明明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却是做了一个傻子一样的决定,事有反常即为妖,你若是相信他只是一时冲动,那么你就是傻子了。
  可既然如此,郝风楼为何还要来?
  答案只会有一个,那就是,郝风楼相信自己处在绝对安全的状态,那么谁保障了他的安全呢,朱有炖没有保障,能保障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徐太后,以此推论,徐太后和郝风楼之间,必定已经达成了协议,或者是有了密谋,他们狼狈为奸,要做一件大事。
  而这时候,朱有炖心寒到了骨子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第九百零二章:乱局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郝风楼来了,势必是有所倚仗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和徐家已经达成了协议。
  现在的情况是,三方的势力胶着一起,徐家和郝家莫非是要共分天下?
  一旦如此,那么朱有炖,那么这么多宗室王亲,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才是朱有炖最为忌惮的问题,而偏偏,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也就是说,一旦郝风楼入京的那一天,就是双方合流的一日,双方合流,朱有炖死无葬身之地,社稷倾覆,宗室殆尽。
  朱有炖的脸色铁青,他感觉到了一丝无力,看着自幼陪着自己长大的刘伴伴,他一字一句道:“社稷危亡,尽都维系朕之一身,太祖创业维艰,江山岂可亡于朕之手?如今社稷有垂危之险,事到如今,是万万不能再有苟且偷生之念,你……你速速传出消息,急让父王带兵入京,郝风楼既然要来,那么宗室王亲们也要来,朕书一份密旨,一旦有事,要急调各路军马,立即勤王,以防不测。”
  朱有炖显得焦灼不安,他背着手,在殿中团团转,老半天,终于驻足,于是到了御案前,奋笔疾书,写了一道谕旨,郑重的交给刘胜,道:“此事关乎重大,你行事谨慎一些。”
  刘胜拜倒在地,哽咽道:“奴婢敢不尽力。”
  待那刘胜走了,朱有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有些觉得自己冒进了一些,可是旋即又想,事到如今已是退无可退,若是无动于衷,那么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更加死无葬身之地。
  ……
  其实莫说是朱有炖,便是朝中百官,此时也都已经震动。
  许多流言已经传出来,大抵都是徐景明勾结了郝风楼,此番郝风楼入京,只怕要有大变。
  其实能在庙堂里有一席之地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心思单纯的,他们自然不会相信郝风楼是想要求和才入金陵,许多‘有识之士’,此时都禁不住要跺脚,这社稷在他们眼里,只怕真如朱有炖所言,是社稷危如累卵了。
  等到几日之后,又一份奏书递上,却是舟山那儿的急报,说是有谅山船队大规模的出现在附近海域,往崇明岛方向而去,大小船只,足有数百,遮云蔽日,好不壮观。
  郝风楼带兵来了。
  许多人的脸色变了。
  崇明岛和长兴岛一直都在增兵,不过因为补给问题,因而常驻的军马不过两万,现在又一支舰队而来,只怕人数在五万上下。
  五万精兵虎视眈眈,郝风楼又要入京,势必与徐家合谋,情况已经万分紧急,因为谁也不知,这郝家和徐家的密约是什么。
  各地藩王终于按耐不住了,原本按捺下的心思终于开始有了波澜,他们和徐家不同,徐家还有苟且的可能,他们要做的,只是保住自己的江山而已,因为一旦江山易主,无论将来坐天下的是姓徐还是姓郝,朱氏一门尽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原则问题,绝不可能妥协。
  周王已经率两万军马要渡江入京,理由是奉皇帝旨意,拱卫京畿,紧接着是晋王、赵王、亲王、吴王等等,这些都是最有实力的诸侯王,此番入京,无疑是表明态度,震慑徐家,同时提防郝风楼。
  而对于此,徐太后的表现就值得玩味了。
  她自然没有反对,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既然皇帝都已经准了,而且是先斩后奏,此时反对,显然极有可能造成朝野动荡。
  因而,徐太后没有做声。
  可是诸侯王的态度,与其说是防备郝风楼,还不如说是警惕徐家,甚至有诸侯王带兵入京,这显然……
  徐太后的病越发的‘重’了。
  她没有做声,却是在试探大家的反应,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次试探。
  廷议在举行,就在三日之后,这场廷议,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议的内容,因为从事先内阁的消息来看,大家要议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新军饷银。
  黄淮一如既往的主持了廷议。
  他比从前老了许多,这几年,他是操碎了心,这日子便是在天子和太后之间走着钢丝,而现在,令他不安的是,这个钢丝可能是走不下去了。
  藩王们入京,显然就是要摊牌,而太后的沉默,或许只是引而不发,天子在没有经过内阁的情况之下,调动了军马,这个举动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黄淮老而弥坚,已经历了不知多少事,他能稳稳当当的坐在这里,一方面是他深知自己有利用的价值,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身段柔软,谁强,他就依附于谁,谁拳头大,他便为谁分忧,在这一点上,他是不打折扣的,谁主持了朝局,他便能不辞劳苦的为其效犬马之劳。
  而现如今,他又走在了十字路口上,他一向以嗅觉灵敏著称,因而许多人都在试探黄淮的态度,这个老狐狸若是在廷议的时候,往哪里偏一些,这就意味着最后谁的胜券更大一些。
  因而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廷议,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却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
  廷议开始。
  先是户部尚书说明了难处,朝廷无饷可给,因为国库已经空了,即便是加征粮饷,那也是明年的事,今年是实在不成了,只怕这饷银还要再拖欠一些时候。
  兵部尚书的态度竟也是含糊,没有做声。
  本来这种事,按理来说,兵部是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的,可是他竟是一声不吭。
  反倒是礼部尚书狗拿耗子,跳出来反对,认为眼下正是非常之时,新军关系重大,岂可无饷?无论如何也要保障新军的供给。
  这倒是一下子成了奇观,该管这事儿的人漠不关心,不该管的人却是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实在教人玩味。


第九百零三章:被坑了
  其实这些人争论什么,一丁点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终究还是黄淮的态度。
  而黄淮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依旧还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过事到如今,想要左右不靠也是不成了。
  最后,黄淮清了清嗓子,道:“诸公高论,所言的,都是谋国之言,老夫有一言,还望诸位静听。”沉吟片刻,黄淮继续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新军乃是朝廷的柱石,一旦出了乱子,那便是惊天之变,如今这朝廷有许多困难,老夫对此也是深以为然,可正因为如此,这粮饷却是不能不给,咱们就是咬着牙,也要度过这难关,依我看,户部再想想法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事情,老夫看哪,就这么定了。”
  他话音落下,在这殿侧,一个太监顿时没了踪影。
  有人跑去了万寿宫,气喘吁吁的将黄淮的话禀告。
  徐太后依旧在病榻上,她漫不经心的听着,终于笑了:“黄淮是个老狐狸啊,他偏帮着新军,这不摆明着是向哀家示好么?看来此人还是很谨慎,他懂得趋利避害。陛下那儿,有什么动静没?”
  这太监道:“倒是没看到附近有周王府来的人。”
  徐太后凝眉,所谓周王府来的人,便是天子带来宫中的心腹,而这时候,徐太后的脸色却是阴沉得可怕,她眯着眼,慢悠悠的道:“黄淮……看来和陛下的关系不浅哪,叫人立即查一查,黄府和开封那儿,此前还有什么往来,叫人严密监视。”
  徐太后说罢,显得很是疲惫,黄淮这个人,在此前一直没有表明任何态度,他的态度,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百官们的态度,这些官员的态度都极为谨慎,是绝不会轻易表明立场的,可是现在不同,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细腻和不下去了,这一次新军都督徐景明催饷,本就是一次试探,假若黄淮这边无论如何都为新军保障粮饷的问题,那么可见,此人极有可能是偏向太后和徐家这边的,反之,则可能靠不住的。
  本来黄淮的表态让徐太后自以为此人态度已经表明,可是细细思量,这么大的事,天子居然没有派人前去打探,这显然事有反常,唯一的可能就是,天子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黄淮的态度,为何会提早知道呢?天子必定和黄淮之间有过密谈,黄淮已经倒向天子了,这个结论虽然未免有些武断,也有可能是黄淮这个老东西一面私底下和天子眉来眼去,明面上却又为徐家这边说话,来个蛇鼠两端,可是此人已经不足以信任了。
  徐太后此时已经开始忧心重重了,因为在事先,她一直都在进行试探,就算是召郝风楼入京也有试探的意思,这事儿和天子一说,朱有炖立即擅自招了诸王入京,这言外之意便是对徐家极端的猜忌,而徐太后担心的就是这个猜忌,现在尚且如此,一旦徐家交出了大权,然后呢?
  徐太后的如意算盘十分简单,那便是借郝家来治宗室,再用宗室来向郝家反向施压,徐家则左右摇摆,保持这微妙的平衡,所以只要郝风楼入京,一方面将郝风楼留在京师,使郝政不敢轻易动兵,而徐家则与郝家关系的紧密起来,使宗室疑虑。
  而现在百官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些没底,这个平衡走到今日,似乎有些远离了徐太后的初衷。
  她哀叹口气,禁不住唏嘘。
  ……
  一月之后。
  郝风楼率近三万精兵抵达了长兴岛,在这里,郝风楼倒是并不西进了,反而很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而后他上了一份奏书,向朝廷表示自己择日就要入京,为了表示诚意,将不带一兵一卒。
  这份奏书传到了京师,京师那儿倒是教所有人松了口气,显然大家都在等郝风楼自投罗网,因而一个个精神奕奕,瞪大了眼睛,专侯这位定南王动身。
  可是谁知,郝风楼病倒了。
  没有错,郝风楼旅途劳顿,不辞劳苦的坐了上千里的船,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为了及早见到母后,拜谒天子,终于身子没有熬住,直接病倒了。
  他‘病’得很重。
  用长兴岛那边的话来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如此一来,消息传到了金陵,又是轩然大波。
  这郝风楼当真病了么?什么时候不病,偏生这个时候病,实在是没有天理。
  可是郝风楼说自己病了,你若是怀疑,还能如何?
  于是摆在了金陵诸公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新的问题,太后病重,郝风楼千里迢迢赶来探望,结果却是病倒了,大中华乃是礼仪之邦,这礼仪之邦,难道还能对病人没有一点人道主义?礼仪是相互的,诚如太后病了,郝风楼要去金陵一样,现在郝风楼病倒在海岛,没有理由,朝廷没有一点表示。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现在的三方,此时都卯足了劲,陷入了一个很难堪的问题。
  所有人对另外两方都带着疑虑,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因而每一个人都在试探另外两方的反应,甚至都在磨刀霍霍,可现在最糟糕的问题就在于,情况陷入了僵局。
  朱有炖二话不说,立即派遣了兵部尚书刘毅出发,前去探病。
  这个刘毅在廷议之中就是反对新军拨发钱粮的,身为兵部尚书,竟不为自己部里牟取好处,而且十分体谅户部的难处,这等超脱于各部利益的国际主义精神的尚书,实在是少见,当然,眼下毕竟不是白求EN的时代,他之所以如此,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他是铁杆的天子党。
  朱有炖派遣了他前去长兴岛,一方面是这个人资历足够,你毕竟不能派遣一个阿猫阿狗去,这是对定南王身份的糟蹋,同时还必须得派自己人去,因为若是叫了个徐太后的人去,谁知道这徐太后会有什么密旨让此人去和郝风楼密谋什么。
  朱有炖对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很是放心,尚书大人倒也轻松愉快的上路了。
  如此一来,对于徐太后来说,她又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让天子派了心腹前去长兴,她很不安,郝风楼虽是她的义子,是她的女婿,可是很多事是说不清的,谁晓得天子许诺了什么好处呢?这种事绝不能假手于人,必须得有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盯着。
  徐太后让人将徐景明叫了来。
  徐景明见到徐太后,先是谦和的行礼道:“微臣徐景明,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相比于从前,徐景明稳重了许多,不过他的眉宇之间却还是那一副不太安份的样子。
  徐太后则是深深的看着他,慢悠悠的道:“近来新军练的如何?”
  徐景明道:“微臣幸不辱命,已经有许多模样了,只是有藩王带兵入京,却是要新军腾出军营……”
  徐太后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这些事暂且不要计较了,哀家来寻你,是来找你的麻烦的。”
  对于徐景明,徐太后显然再熟悉不过,他这样的人,你直接声色俱厉就好,即便是自己的亲侄子,可是绝不能给他三分颜色,否则他立即就能开起染坊来。
  徐景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近来没出什么差错啊。”
  “哼,郝风楼乃是哀家的义子,又是女婿,你呢,和郝风楼又是义兄弟,这样的关系何等亲密,可是现在,他病倒在了荒岛,你这做兄弟的,却还在京师花天酒地,是何道理?做人,要懂些人情世故,哀家病了,作为女婿,郝风楼远道而来探望。而你和郝风楼作为义兄弟,现在郝风楼病倒了,难道你还能在这京师胡闹不成?你啊,不成器,就算没有陛下的旨意,没有负有皇命,你也应当有义气一些,无论如何也要动身去长兴一趟……”
  其实徐景明一直都在装糊涂,装糊涂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去长兴。
  被那郝风楼折腾怕了,徐景明实在是不想和郝风楼再打什么交道,可是现在,终于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徐景明可怜巴巴的看着徐太后道:“我看徐景深就可以去。”
  徐太后顿时反驳道:“不成,必须得你去,这事儿关系太大,其他人,哀家不放心,放心的,又太糊涂,这就是哀家的难处,哎,你立即动身吧。”


第九百零四章:天下有德者居之吗
  徐景明真恨不得自己学那比干,要撞死在玉阶之下,他嘴巴张了张,却发现无言以对,只得乖乖点头就范:“臣尊懿旨。”
  看来去长兴已经是势在必行了,不过想到去见郝风楼,徐景明的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个郝风楼真不是东西啊。
  他这时称病,分明是早有预谋,只是可惜,即便是有预谋又如何,现在人家病了,总要看看。
  虽然动身,可是新军的事,徐景明却要安排妥当,耽搁了几天,终于出发了。
  而与此同时,长兴岛已经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兵部尚书刘毅。
  作为资深天子党,刘毅与其说负有使命,倒不如说是来试探郝风楼此次来的目的,或者说是探听郝风楼的心思。
  他刚刚抵达,前来迎接的不是别人,竟是郝风楼,这让刘毅差点没有气得背过气去,这厮……不是东西啊。
  一边称病,一边在这儿活蹦乱跳,这哪里把天子的威严当一回事了,现在这家伙在这儿活蹦乱跳的,这不是欺君罔上么?
  只是形势比人强,刘毅发现自己对这厮,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作为兵部尚书,他毕竟不是活在梦里的人,他心里暗暗揣测,这个郝风楼是在表明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就是故意无视天子的威严,带着几分嘲弄的性质。
  想到这里,刘毅倒吸一口凉气,心口有些堵。
  上了码头,来不及观察长兴岛的繁华,也没心思去计较这儿曾是什么沧海桑田,因为郝风楼已经到了面前。
  “下官刘毅,见过王爷。”
  “哈哈……刘大人,我是素来有知的,大人的清名早已远播到了谅山,今日一见,嗯,名副其实,来,咱们到大营里再叙。”
  紧接着,坐上了早已准备好地车马,岛屿并不大,所以只两柱香的功夫便抵达了大营,刘毅心里却是早已开始嘀咕,这郝风楼到底想做什么。
  到了大营,分宾落座,刘毅自是代表着天子,本想说几句探问病情的话,不过现在郝风楼活蹦乱跳的,只好改了口,说了些嘉勉的话。
  郝风楼便笑着摇头道:“郝家不过是为朝廷坐镇西南半壁罢了,功劳谈不上,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此番入京,乃是要见太后,却不知太后的病情如何?”
  开口就是询问太后,这郝风楼对皇帝和对太后的亲疏之别却是极为明显。
  刘毅笑吟吟的道:“太后娘娘的凤体虽有些不爽,却还过得去,殿下不必担心。”
  郝风楼便不由笑了,道:“这就好极了。”
  而这表现,却让刘毅察觉到了,显然,徐太后是以病重的名义把郝风楼请来的,郝风楼随口问一句徐太后的身体,自己说身子无碍,这郝风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这难道是说,郝风楼事先早已知道,徐太后身子并没有到病重的地步么?
  既然早知道,还巴巴的赶来,这岂不是更证明了郝风楼来金陵探病是假,和徐家狼狈为奸是真?
  说了几句话,郝风楼便安排刘毅休息去了。
  这一次极为短暂的会晤,让刘毅越发的没底,他在长兴岛偶尔也会出去闲逛,见这岛屿上坐落了无数的军营,每日都是呼喊着号子,气势如虹的操练,这种不安的情绪就更加明显。
  过了几日,徐景明来了。
  徐景明的到来让刘毅很是提防,而据说郝风楼对待徐景明的态度比自己要热络许多,双方在大帐中密谈,足足到了深夜,不只是如此,徐景明所安排的下榻之处就在大营里头,反而刘毅这个钦差却被冷落到了一边。
  ……
  可是对于郝风楼和徐景明来说,态度却是不同了。
  这一对义兄弟酒也喝了,该客套的也客套了,郝风楼漫不经心的吃着茶,看着徐景明,突然道:“徐兄此番来,可有太后的话要转告?”
  “话?能有什么话?太后只是挂念郝老弟,希望郝老弟立即启程赶去金陵一会而已,转告的话倒是没有的,郝老弟想知道,尽管去听就是。”
  郝风楼却是摇头,脸色变得冷漠,他一字一句的道:“不,就算进京,也没这么快。不急,不急。”
  郝风楼不急,徐景明却是急了,他忙道:“太后身子不爽,急欲见你,而你的病体既已大愈,何故还要拖延?我看即刻进京为好。”
  郝风楼吃了一口茶,突然浮现出几分冷笑道:“你们让我入京,莫非是想让我为质罢了,徐兄真以为郝某人会上当?”
  徐景明的脸色一变,其实方才郝风楼迎了他上岛好吃好喝的时候,徐景明就晓得这殷勤背后,指定没什么好事,以他对郝风楼的了解,自己吃了他的酒,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如今郝风楼突然翻脸,让徐景明始料不及,徐景明禁不住道:“郝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郝风楼深深的看了徐景明一眼,才道:“其实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那便是和徐兄商量一桩天大的事。”
  “什么……”
  郝风楼慢条斯理的道:“我看当今天子的年纪幼小,宠幸奸佞之臣,望之不似人君,遍观宗室,竟无一贤德之人,所谓天下有德者居之,既然姓朱的不成,那么不妨就改换门庭,徐兄看看,如何?”
  徐景明的眼皮子开始狂跳,他哆嗦着要去端起茶盏来喝,结果手哆嗦得太厉害,啪哒一声,把茶盏摔在了地上,他想要弯腰去拾起碎片,猛然想起这是下人做的事,于是又直起腰来,便看到郝风楼一双眸子如刀锋一样的看着他,仿佛要剜他的心一样,徐景明连忙把自己的眼睛别开,口里带着几分颤抖的道:“郝老弟欲意何为?”


第九百零五章:剧变
  郝风楼所谈的内容,几乎等同于是谋反了。
  徐景明心里叫苦,他不是傻子,这个郝风楼,看来是有备而来,不只是如此,人家还要做大事,天大的事。
  面对郝风楼的问题,徐景明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才问郝风楼意欲何为。
  只是这种消极抵抗,却又有什么用,却听郝风楼道:“我看,天命要改了,这天命,在徐不在朱。”
  这句话出来,徐景明脸色惨然了。
  在徐不在朱,郝风楼,你害我不够么?简直是疯子,疯了。
  徐景明从来没有想过做天子,徐家非常明白,他们今日受人敬重,能够总揽大权,得到许多人的支持,是因为相当部分的人意识到,徐家无论是开国还是靖难,都曾功勋卓著,如今国家大难临头,所以许多人才极力支持徐家,希望徐太后能够主持大局,希望徐景明来做这周公。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支持者愿意徐景明将朱家取而代之,这已经牵涉到了大是大非的忠义问题了,更不必说,朝野内外,宗室的力量依旧十分强大,一旦徐景明真有什么小心思,势必大乱丛生。
  而一旦如此,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徐家,也不是朱氏,只有谅山,只有郝风楼。
  徐景明立即明白了郝风楼的如意盘算,郝风楼想要支持自己篡位,而一旦篡位,立即就会招致宗室的极力反对,而这时候,徐家要对抗朝野内外的力量,就势必要依靠谅山,郝风楼借此,既可以拿徐家出来当挡箭牌,先吸引天下人的怒火,其后,又可联合徐家,彻底灭亡宗室,最后,等到时机成熟,只怕又是那一套司马代魏的把戏。
  徐景明就算再蠢,又怎么肯上郝风楼的当,他一脸苦相,道:“郝老弟莫非是说笑么?”
  郝风楼摇头,郑重其事的道:“我这也是为了社稷着想,徐兄有天子气,理应取而代之,谅山八十万军马,随时可供徐兄驱使,到时徐兄内掌新军,上与徐太后休戚与共,外与郝某人联合纵横,这天下,还不是探囊取物,我知徐兄乃是忠义之人,不忍李代桃僵,只是如今社稷危亡,只在一线之间,难道这时候,徐兄愿意坐视天下纷乱么?这件事,我已思虑很久,并与父王相商,父王对此,也是极力赞成,只要徐兄一句话,谅山愿鼎力相助。”
  这里,乃是郝风楼的地盘,否则这个时候的徐景明,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再说一句徐某乃是明臣,岂可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尔口出如此狂言,十恶不赦,再敢胡说,便割袍断义之类的话,只是这里是郝风楼的大营,徐景明又好歹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他只是一脸苦逼的样子,连声咳嗽,打断郝风楼道:“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这牙尖嘴利的徐景明有点儿反应迟钝了,倒不是他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是郝风楼说的话过于震撼,人家直接摊牌,让徐景明一时有些失措。
  “这个,这是大逆不道。”
  郝风楼笑了,深深看他一眼,道:“是么?徐兄看来,倒是忠义之人。”
  “呵呵……”徐景明干笑,最后还是把下巴一抬,颇带几分装逼的样子,道:“一门二公,皇恩浩荡,不敢行那王莽之事。”
  郝风楼不由失望,道:“本以为徐兄乃是做大事之人,现在看来,也罢……你暂且歇息了吧。”
  徐景明松了口气,心里说,莫非是这个郝风楼,是在试探自己么?嗯,想来是的,不管如何,反正只要自己不答应,他能奈何。于是徐景明心情轻松了,便嘻嘻哈哈的站起来,道:“其实我也知道,郝老弟方才只是戏言而已,咱们自家兄弟,有些话关起门来说,便也罢了,嗯,我先去歇一歇,咱们晚上接着继续。”
  于是匆匆告辞出去。
  ……
  徐景明昨夜和郝风楼吃了半夜对酒,又受了惊吓,回到住处,倒头便睡,下午的时候起来,洗簌一番,他心情也就格外的好起来,不管怎么说,他看到了郝风楼的底牌,这厮似乎想挑起金陵的内讧,想借此渔利。这个家伙,还是太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嘿……真以为小爷会上你的当。
  洗簌之后,便叫人拿了茶来,他慢悠悠的斟茶的人:“殿下现在在做什么?”
  “见了刘大人。”
  见刘大人……
  徐景明皱眉,这郝风楼,莫不是想要挑拨离间么?这倒是极有可能,也许是这郝风楼见拉拢自己不成,莫不是要拉着宗室,来打压徐家。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此事绝无可能,宗室那边,是不可能与郝风楼有回旋余地的,人家要的,是保江山,而你们郝家,狼子野心,如今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可能与你勾三搭四,刘毅这个人,不是傻子,你郝风楼固是花言巧语,又能如何?
  又或者……这个举动是做给自己看的,让自己误以为宗室与他狼狈为奸,借以向自己施压。
  嘿嘿……郝风楼啊郝风楼,你机关算尽,就想占便宜,可是这便宜,有这么好占么?
  小爷我可不是傻子,这辈子也就吃过你的亏而已,不过以后,却绝不会再让你忽悠了。
  徐景明心情格外好起来,只要自己现在按兵不动,对这郝风楼的小动作表现出淡然的态度,到时候该急的,怕是那郝风楼吧,他毕竟已经来了崇明岛,也已经表示愿意入京,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
  ……
  于是徐景明又打了个盹儿,等了片刻,见郝风楼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徐景明倒是有点儿狐疑了,便叫了人来:“殿下还在见刘毅?”
  负责徐景明卫戍的军将道:“已经见完了。”
  徐景明皱眉,这不对哪,那郝风楼既然已经见过了刘毅,为何却不请自己去喝酒,以往,可不是这样。
  “刘大人如何了?”
  “还好。”这军将如是回答。
  “还好是什么意思?殿下莫非不要宴请他么?”
  “不用了,刘大人触怒了殿下,殿下已经命人把他绑起来,沉海了。”
  这是一句很平淡的回答,或许对这位军将来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景明有点绕不过弯来,禁不住道:“沉海?哈哈……刘大人不会游泳……”猛地,他打了个冷战,脸色骤然变了。
  “你说什么,刘大人死了?这……他是钦差哪。”
  “大人,他是罪囚。”
  “胡说八道!这是谋逆。”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徐景明浑身上下,却是彻骨的寒意,他倒不是担心,郝风楼也会把他沉到海里去,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刘毅是天子的人,代表的是宗室集团,这厮前脚刚来,跟郝风楼理应谈的是颇为愉快的,此前肯定有消息,传回金陵,大抵都是对郝风楼各种言语试探的一些结论,可是自己后脚一到,刘毅突然被处以极刑,按理来说,两军交阵,尚且不斩来使,可现在,刘毅死了。
  刘毅死了,而自己还好端端的留在了崇明岛,再加上此前关于徐家和郝家的诸多流言,天子和藩王们会怎样想?
  他们一定会想,或许这是自己与郝风楼合谋干的,为的就是破釜沉舟,这时候,他们必定要急了,一旦陷入了盲动,在无数的猜疑之下,他们会做什么?
  徐景明深吸一口气,他几乎已经猜测到,一些激进的宗室,会干出什么事了,他禁不住打个冷战,脸色青紫,脱口而出:“姑母有难,姓郝的,我他娘的和你不共戴天!”
  “我要见殿下。”徐景明急的如热锅的蚂蚁。
  军将却是回答:“殿下累了,在休息。”
  “不,我一定要见。”徐景明眼睛都红了,刘毅的死,就是催化剂,宗室们在刘毅死后,必定抛弃一切幻想,他们打不着郝风楼,可是金陵必定会发生巨变,便是一头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人,请自重。”
  “老子不自重又怎样,我他娘的这辈子,就没有自重过。”
  他要推开军将,冲出大帐。
  而这时候,军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外头两名卫兵,亦是端着火铳进来。
  “呃……”徐景明看着黑黝黝的火铳铳口对着自己,无奈的道:“讲道理嘛……”


第九百零六章:拼了
  徐景明没法子了,只能等郝风楼见他,他此时心急火燎,真恨不得立即飞到郝风楼的面前。
  只是可惜,郝风楼又病了,大夫说要静养,静养的意思就是,暂时他不打算和徐景明打什么交道了。
  徐景明一下子慌了,岛外的消息肯定已经被禁绝,自己的消息想送出去,谈何容易,而现在,刘毅既死,这金陵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徐家这一次只怕要完了。
  天子的威仪何其重要,你可以背地里给朝廷使绊子,甚至可以玩心眼,可以阳奉阴违,可是钦差代表的就是天子,现在这个人死了,沉入了海里,连尸首都不见踪影。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子的最后一点威仪都已经丧尽,这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已经被扯了下来。
  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当人恼羞成怒的时候,必定会做傻事,某种程度来说,天子有足够的理由疯狂,宗室们也未必是犯傻,因为他们必须反弹,可是按照人性,人往往是柿子按软的捏,郝风楼他们打不着,可是徐家,他们难道不敢动手么?
  要完了,要完了……
  徐景明每日起床就是反反复复的念这句话,他像疯子一样,每日求见郝风楼,在得到拒绝之后,便是在帐中来回踱步,只短短几日功夫,他便清瘦了许多,整个人也消沉了许多。
  ……
  在金陵。
  朱有炖啪的一声,摔掉了一个玉璧。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忍受了。兵部尚书刘毅死了,那郝风楼还恬不知耻的上书来,说是刘毅口出大逆不道之词,因而直接斩杀。
  这个理由压根就没有尊重朱有炖的感受,因为朱有炖感觉自己被郝风楼当成了白痴和傻子。
  “朕与你不共戴天!”他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可是这口气却还没有发泄出来。
  事到如今,郝家确实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钦差被杀,若是作为天子,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那么天下臣民,谁还会将你当一回事?当你自己的心腹都不能保护,谁还敢做你的腹心?
  而现在,朱有炖只是深吸一口气,他虽早有无数个念头铲除郝家,可是都没有今日这样的强烈。
  只是……铲除郝家,那郝家终究还是距离太远,至少对于朱有炖来说,是过于遥远的。
  要铲除郝家就必须先铲除徐家,总揽全权。否则,和郝家争锋相对不过是个笑话。更何况,刘毅前脚刚去了长兴岛,从他传回的奏书来看,郝风楼对他还是以礼相待的,可是徐景明刚刚抵达长兴,那刘毅便立即死无葬身之地,在这背后,若不是徐家在捣鬼,那就真正的见鬼了。
  于是,朱有炖很自然的梳理了脉络,刘毅作为钦差前去长兴,徐家见状,生怕刘毅负有什么密旨拉拢郝家,转而打压徐太后,因而徐景明立即前去长兴岛,不知向郝风楼承诺了什么,郝风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刘毅身死。
  那么,徐景明向郝风楼承诺了什么呢?承诺了他要在金陵起事,与郝风楼内外呼应,共分天下?
  这……自然是极有可能的,有鉴于郝家和徐家的关系,有鉴于此前郝风楼曾劝进徐景明,有鉴于徐家牢牢抓住手中权柄,不肯放松分毫,此事简直就是板上钉钉。
  “徐景明该死,那个老妖妇该死,这些人统统该死!”
  朱有炖的脸上已经掠过了一丝杀机,假若是如此,那么宗室已经危在旦夕了,郝风楼已经摊牌,徐家也已经摊牌,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再无动于衷,那么接下来,朱有炖几乎可以想象,一场埋葬大明王朝的风暴就要袭至金陵。
  他咬牙切齿的唤了心腹太监来,一字一句的道:“传召,周王、吴王、赵王等诸王公觐见,不,不要传召,这样会太打草惊蛇,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说朕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宁愿玉石俱焚,以告慰列祖列宗之灵。”
  ……
  而在宫外,一处并不大的宅院里,周王朱橚此时脸色阴沉,在这不大的厅堂里,已经来了许多已经入京的藩王。
  事到如今,显然情况已经到了糟糕透顶的地步,其实当刘毅被处死的消息传回京师的时候,整个金陵就已经震动了,新军开始加强了戒备,百姓们议论纷纷,大臣们显得脸色凝重,一个个有大祸临头的感觉,至于这些藩王,他们虽然没有表态,可是心情可想而知。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徐家和郝家合谋的举动,接下来就是要准备着手铲除宗室了。
  想到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有些悲哀,其实这些藩王们也够惨的,太祖一去世,建文就开始削藩,狠狠的收拾了他们一顿,好不容易,燕王夺了天下,还以为消停了,谁知等永乐天子稳定了时局,又开始温水煮青蛙,永乐崩,新上来的朱高燧也好不到哪儿去,宁可亲信别人,对这些宗室却总是防着一手,而如今,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了。
  一个年轻的郡王已经开始哭了,他是鲁王的次子,此番是代表他年纪老迈的父王来京,平时没见过大世面,可是他也晓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要拼命了,他胆儿小,一看气氛不对,便开始垂其泪累。
  朱橚便禁不住大喝一声:“哭什么,咱们宗室还没有死绝呢,要哭,那也该等到国乱之后再哭。”


第九百零七章:大难临头
  周王朱橚对待现在的乱局,态度是最坚决的,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的儿子是天子,一旦有个好歹,最倒霉的就是周王一脉,别人可以不保这个江山,可是他却是不能。
  所以他看着诸人,慢悠悠的道:“事到如今,好听难听的话,本王就多说无益了,今日就不说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了,本王只知道,今日我等再踟躇不决,明日必定成为阶下囚,事到如今,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徐家深受国恩,却是祸国乱政,万死莫赎,十恶不赦,我已打算立即请徐太后还政天子,那徐景明固然掌握新军,可是新军之中也未必就都对他马首是瞻,瞻前顾后的终究是多数,现在徐景明又远在长兴,此时恰是破贼之时,擒贼先擒王,我等先拿下徐家,随即请百官出来主持局面,之后再入宫觐见太后,我看哪,不怕那徐太后不依,攘外必先安内,这徐家便是脓疮,唯有先刮骨疗伤,才能剪除郝家这心腹大患,诸位以为如何?”
  有人激动的道:“难道我们还怕一个妖妇么?据说她病在膏盲,何惧之有,事不宜迟,今夜就动手。”
  也有人迟疑:“一旦动手,若是行事不密,反而不妙啊。”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得选么?”
  厅内传出愤怒的咆哮,还有迟疑的沉吟,有人依旧在低泣,最后朱橚已是不耐烦了,他狠狠拍案而起,怒道:“索性就拼一拼罢!”
  ……
  是夜,京师各处火起,突然一支军马杀至徐家两处公府,徐家两处公府都是禁卫森严,顿时传出无数的喊杀声。
  紧接其后,金陵大乱,到处都是厮杀声,火铳声,黑暗中,许多人杀红了眼睛。
  宫中,朱有炖已是穿着冕服,提着天子之剑,带着一队人马,呼啦啦的朝万寿宫走去。
  “何人敢造次!”
  内宫处的禁卫发出怒吼。
  “我等奉天子命,觐见太后。”
  “太后正在安寝,不见任何人,速速退下!”
  负责这里卫戍的,乃是徐家的族人徐荣,这徐荣立感事态严重,连忙开始纠集禁卫,他在黑暗中怒吼:“杀!”
  朱有炖的眼睛都红了:“杀!”
  两股洪流,瞬时碰撞在了一起。
  万寿宫里,徐太后并没有睡,她如朱有炖一样,亦是穿上了凤冠礼服,高进不安的在一旁侧立着,低声道:“诸王皆反。”
  徐太后幽深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漠然,她不禁道:“到底是谁反谁呢,说不清啊,在哀家这里,哀家是太后,召那朱有炖入京,没有哀家,他不是天子。在他们眼里,他们姓朱,是宗室,天下本就是他们的。可是啊,他们的目光太短浅了,也太性急了,为什么……会到今日这一步。”
  “娘娘,徐家那儿……”
  她发出哀叹,却又变得振作起来:“调兵至宫中,徐家那里不必理会,那些反王不敢造次的,即便挟了徐家的老幼,他们也不敢轻易杀戮,可是这宫中却一定要保住,保不住就真正的阖族俱亡了,只要哀家还在万寿宫一天,他们就变不了天,让徐禄立即带兵围住宫中,至于朱有炖……不必有什么顾忌,刀剑无眼,他既敢动手,那么哀家也就不在乎他的死活了。”
  高进躬身道:“奴婢尊懿旨。”
  ……
  一个消息已经火速的传到了长兴岛,徐景明大惊失色,旋即失声痛哭。
  他连忙道:“我要见殿下,立即让我见殿下。”
  他话音落下,营帐的帘子却已掀开,紧接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谅山军官兵进来,随后郝风楼一身戎装步入营帐。
  郝风楼看着徐景明,目光严厉,他一字一句道:“定国公可知道了消息?”
  徐景明二话不说,直接拜倒在地道:“朱氏无道,而天道变化无常,微臣恳请殿下主持大局,殿下龙凤之姿,实乃贤主,理应入京……”
  郝风楼笑了,道:“让我做天子是么?”
  徐景明正色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徐某愿供驱策,拿下金陵,愿为郝氏之臣。镇江守将乃是我家故吏,臣愿入镇江,令他归降。”
  “是么?”郝风楼眼眸转动:“你若是去了镇江,不回来怎么办?”
  徐景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事已至此,微臣还有得选么?”
  郝风楼不由笑了,上前一步道:“并非不信你,不过出言一试而已,徐兄与我情同手足,此次国乱,理应休戚与共。”
  徐景明吓了一跳,忙道:“臣岂敢妄以兄自称,殿下金贵之体,万万不可如此。”
  郝风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抛下一句话:“我会命人让你去镇江,长兴的军马,明日就会开赴往金陵去,你好自为之。”
  ……
  赣州。
  这里如今乃是江西大营的驻地,自郝家封土之后,赣州以南,至韶关一带,如今都驻扎了谅山军,因而这里的卫戍最为森严,只是承平日久,已是好几年不曾有过什么摩擦,所以这儿的局势还算是平缓。
  至于金陵的消息,自然还不曾传来。
  副将张辅就奉命驻扎于此,他在附近修筑了许多的哨岗和堡垒,再利用这赣州的山岭作为屏障,希望借此将这赣州打造成铁桶。
  只是近来,那武勇堡和三河堡又是闹出了纠纷,张辅勃然大怒,这两个堡的千户素来不睦,张辅对此早已不满。
  两个堡如今竟是私斗,张辅此次不愿罔纵,他虽然知道,那武勇堡千户曾是丘都督的亲兵出身,至于三河堡的千户,却又是朱家的门生故吏,所以才这般的骄横,可是他已失去了耐心。
  这其实一直都是明军内部老大难的问题,但凡是武官,稍微有点出息的,都来自于各处的山头,也正因为如此才闹出无数的争端,至于上官,对此也只能莫可奈何,毕竟谁也不愿意无端得罪了更上头的人。
  张辅冷着脸,唤了个亲兵;“你速去武勇堡和三河堡,将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拿来,本官要亲自惩处。”
  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
  三河堡距离韶关最近,在这里,明军驻扎了三百余人,这里乃是三河交汇之处,自是兵家必争之地,三河堡的千户王武近来正与人闹了矛盾,心情十分不好,按照军规,这个时候,他理应骑着马,在附近巡查一番,他全身披挂,骑着一匹马,带着数十个官兵,开始巡查各处的岗哨,刚刚出了堡子,却有人眼尖,禁不住发出惊吼:“大人,大人……快看……”
  王武反手给他一鞭子,骂骂咧咧的道:“穷吼个什么。”他的眼睛还是不由朝远处眺望,随即,整个人脸色变了。
  谅山军,是谅山军。
  这些谅山军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行进而来,这武勇堡四周似乎都已被围住。
  王武差点从自己的马上跌落下来,他不由大吼:“各哨为何不通报。”可是旋即一想,对方乃是突袭,怎么可能给你通报的机会,他不由苦笑,大叫道:“敌袭,敌袭,立即备战,知会下去……快,叫人送急报去赣州,请张副将速速派遣援兵……”
  啪啪啪啪……
  铳声响了,在这山谷林涧之中,火药弥漫开来,四处都是怒吼,到处都是铳声,那些全副武装的谅山军官兵,开始浩浩荡荡的发起了攻击。
  王武躲入了堡里,只是这里并不是净土,因为他明白,在以火铳和火炮为主要武器的今日,再坚固的城堡也是不堪一击。
  堡里已经大乱,旋即轰的一声,一面修筑的墙体倒塌,灰尘弥漫,王武瞳孔收缩,他知道,大难临头了。


第九百零八章:全面开战
  轰隆隆……
  天边火光如闪电,随后,整个武勇堡在一阵阵火炮齐鸣之后,顿时化作了瓦铄。
  千户王武战死,不过与其说是战死,倒不如说是直接被废墟压死,这位仁兄想要带着亲兵督战,准备还击,谁晓得墙塌了,奈何他手里没有诺基亚,自然而然,就成了肉泥。
  数百官兵,俱都大乱,死伤无数,四散奔逃。
  除了武勇堡之外,三河堡、梁子堡、兴国卫俱都遭受了袭击,浩浩荡荡的谅山军发起了攻势,数十万人在长达数百里的边境线上,以营为单位,按照天策府所指定的计划向前推进,短短数个时辰,数十处县城、堡垒、卫所遭受了袭击,紧接着,何进亲自率领一支精兵,宛如一支尖刀,直袭赣县。
  而在韶关,这里尤为的忙碌,数十万军马的军需供应,都通过这儿的铁路疯狂运输,从谅山输送来的军马,抵达这里,在短暂的休整之后,立即浩浩荡荡的开赴前线,此前谅山军所遇到的巨大障碍,即军需的补给问题,此时此刻,已经解决,每日抵达这里的蒸汽车,带来了如山的粮草和弹药,于是乎,从一开始,在制定进攻计划时,天策府几乎是不计成本。
  与此同时,明军各处遭遇敌袭,舟山,一支水师突然出现,随后炮火轰鸣,在炮火的掩护之下,一队队的谅山军乘坐着小舟,飞快登陆,袭击沿岸哨所。
  在汉中,炮声隆隆,沐晟的兵马已经兵临城下,他冷酷的看着汉中城,大手一挥,随后,火炮轰鸣。
  江北,少量的舰船开始出现,开始进行袭扰。
  湖南,南部各县发现了大批的谅山小股军马。
  谅山。
  资政局。
  郝政慵懒的坐在上首的位置,圆桌边,已经围满了数百个资政,资政长是陈学的一位大儒,此后入谅山工务局办公,曾为郝家最亲近的幕僚,如今他刚刚替换了此前的资政长,现在意气风发的走上了讲台。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这位年纪有些老迈却又精神奕奕的家伙,他环顾四周,朝郝政行了注目礼,郝政朝他点头,于是他旋过身,手压在了讲台上,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的道:“金陵动荡,关乎金陵的报纸,诸位可看了么?”
  说话的时候,这位令人尊敬的资政长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报纸上的头版,触目惊心的写着数个黑体大字:“王室内讧,诸王围攻宫城。”“太后遇刺,数百乱兵围杀万寿宫。”“开封营反戈,指挥使周宏誓言讨逆。”“周王带兵屠城,金陵涂炭。”
  如今的消息,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可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却是兴奋无比,他们一个个贪婪的看着资政长,许多人青筋都要爆出,都如作势欲扑的饿虎。
  资政长咳嗽一声:“鉴于金陵内乱时局,谅山绝不可坐视,当今辅政大臣,已带了太后懿旨,传旨平叛讨贼,平南王府以及天策府几次相商,认为当今天子无道,弑杀其母,天怒人怨,鬼神共愤,定南王乃太后义子,平南王亦是先帝肱骨之臣,值此今日,谅山军正式开战,从此刻起,谅山所属封土,尽皆动员,所有工坊,必先满足军用所需,方使生产民用之物。铁路所有的车辆,暂先满足军中运输……”
  ……
  一条条命令,在这里宣布出来,资政们终于沸腾了,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发出咆哮,个个都似最狂热的好战分子,欢呼声立即传开,无论是里头的资政,还是外头等候消息的文武官员,以及报纸雇员们纷纷发出怒吼:“杀入金陵,讨伐叛逆!”
  欢声雷动之下,以至于资政长的话很快淹没在喧嚣之中,这位资政长没有举起锤子让人肃静,而是狠狠的用拳头砸在桌面,口里含糊不清的道:“谅山军各卫各军团,全线出击,四川至福建,贵州至广东以北,凡有抵抗者,立杀无赦,各路水师,自今日起,日夜袭扰东南沿岸,谅山封地之内,乃至西洋诸国,所有模范营,俱都由天策府直接调遣节制,如有必要,立即增援,凡是适龄青壮,务必等候征召,随时入营操练……”
  “杀!”
  无数人跟着咆哮:“杀!”
  “谅山军万岁!”
  “万岁!”
  有一个资政此时眼眶微红,身子倾斜,几乎越过了圆桌,他爆发出大吼:“平南王陛下万岁!”
  “万岁!”
  而这时候,有人猛地如遭电击。
  平南王殿下万岁……
  这万岁二字的背后是什么?
  有人暗暗看向坐在一侧的郝政,郝政依旧面色如常,不曾有半分的局促不安,也没有任何的激动。
  有人于是在人群之中大吼:“伪帝无道,弑母造乱,残暴不仁,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我等乃是谅山之臣,理应效忠新皇,请平南王殿下登基为帝,以顺民心!”
  “万岁!”
  “万岁!”
  有人从圆桌之后冲出来,朝向郝政冲去,有人想要维持次序,却被人潮推开,有人疯狂的振臂,撕声揭底,有人已拜倒在了郝政脚下。
  而这里,是不准卫兵出现的,于是乎,局面大乱。
  郝政此时有些错愕,他想不到情绪会有失控,称帝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可是并不代表,这是一个恰好的时机,也不必如此仓促。
  于是他起身,想要避开,却被一个资政拉住袖子,这资政大声道:“陛下难道要弃臣民不顾么?”
  郝政一时紧张,不知所措。
  那资政长却是冲出来,道:“陛下顺人心,孚民望,谅山内外,全体军民,尽都希望陛下能顺应天命,陛下若是不肯,陛下不出,奈苍生何?”


第九百零九章:万象更新
  在资政局外头,许多武官见里头混乱,一时也是急的如热锅蚂蚁。
  尤其是几个王府的幕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关于称帝的事,幕友们也不是没有对策,只是绝大多数人认为,眼下郝家实在没有必要成为众矢之的,现在朝廷那边人心浮动,天下各处府县都在为后党和王党之间的争锋相对而焦心,假若此时,谅山这儿郝家称帝,那么必定后党和王党之间的冲突,最后会演化为一致对外的局面。
  因而幕友们见事情不可收拾,可是偏偏,又不能入内,于是有个嗓门大的幕友便大吼:“殿下,快从这里出来。”
  郝政听到了,索性连外衣都不要,转身便走,却又被几个激动的资政拦住,一个资政义愤填膺的道:“请殿下顺应天命,这是资政局的一致决定。”
  郝政便道:“资政局并未提案,何来的决议?”
  那资政道:“不必拘泥形式,公道自在人心。”
  郝政苦笑道:“老夫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莫非要逼本王做乱臣么?”
  另一个资政插身进来,大吼道:“说什么奉懿旨进京,都是虚词,那些腐朽的理学手段,为何至今还用,什么君君臣臣,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天下有德者居之,殿下登基,则万民欢腾,四海安定,有何不好,你看那朱氏,走马灯似得走了这么多君王,又有几个,堪当得天子二字,他们只晓得争权夺利,目光短浅,昏聩无能,事到如今,还非要黄袍加身,众人劝进么?我看,不必劝进,殿下合该称帝,以顺民心,咱们进兵金陵,为的是什么?我看,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商贾能得到更广阔的市场,能够畅通无阻的在天下各处互通有无。也是为了官兵能够建功立业,能够从中得到与之匹配的身份,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能够得以告慰。为了农人能够得以从圣法中得到好处,使天下人人有工作,使天下人人有田耕,只因为这些,就已经足够,这才是天道,才是天命,陛下理应带着我等,靖平天下,使那些尸位素餐者,俱都沦为阶下囚,让那些无道君王,再不能高高在上。让……让开!”
  这人气势如虹,竟是直接跳上了一处桌子,靠着这面墙壁,乃是一面旌旗,上书‘大明’二字,谅山虽然实质上已经军政与大明脱离,可是名义上却依旧还是臣属,因而在这资政局,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悬挂了一面大明的旌旗,他跳上去,直接把这面旌旗撕下来,眼睛发红,将它掷地,踩在脚下,断然大喝道:“天道变了啊,世道也已经变了,金陵那些持禄养交的名公巨卿们看不到,难道殿下看不到么?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遮掩的,还有什么,拿不出来的见人的,殿下要愚忠,那么置我们于何地,我佟文不认朝廷,不认天子,除了殿下,谁都不认,因为殿下才是天下的希望,殿下若是不肯登基,佟文无非一死而已。”
  所有人肃静了,俱都呆立不动。
  这佟文已是老泪纵横,方才撕声揭底,如今嗓子却是哑了许多,他苍凉的道:“真的已经变了,为什么还看不到,当年的时候,这谅山,不过是不毛之地,可是今日如何。咱们跟着殿下,不为什么升官封爵,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子孙,将来不再受歧视,不再有士农工商,为的能人人享受这谅山的繁荣,生生世世,再不可能人有高下之分,学以优则士,三教九流,行行都可以出状元,鄙人从前,不过是个匠户,诸位,匠户啊,本来按着那朝廷的黄册,我祖宗为匠,现今为匠,往后子孙后代,尽皆是匠,此后到了谅山,入了工坊,做了师傅,自己和人合伙从小作坊做起,终有今日,我这一辈子,自然无憾了,可是儿孙们呢?天有不测风云,朝廷在一日,这谅山未来如何,我便揪心一日,这天下,不是豺狼的,陛下称帝,国家体制才能得以确定,等覆亡了大明,这放眼天下,再无人可动摇谅山基业,我便是今日去死,也能够瞑目了。”
  “陛下……”佟文拜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于是一个又一个人拜倒在地,乌压压的人跪了一片。
  郝政站着,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却是说出来,最后只得道:“好,我们从长计议。”
  “不,今日就在资政局登基,不必在乎什么繁文缛节,不必在乎什么仪式,就在大家的见证之下,有何不可?”
  “这……未免仓促。”
  “陛下,资政局难道配不上陛下么?”
  “本王尚需考虑一二。”
  “陛下若是考虑,便出不了资政局。”
  于是郝政苦笑,道:“罢……一切由你们吧。”
  ……
  外头的许多幕友,此时已经捶胸跌足,在他们看来,眼下称帝,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却是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不是资政,进不了资政局。
  反倒是外头候着的武官,本来他们担心的,却是郝政的安危,生怕出了乱子,不可控制,现在见局面平息,又见殿下要登基,反而个个兴高采烈,有人在资政局外头振臂大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许多人被这声音感染,等到消息传来,顿时附近的街道沸腾,乃至于整个谅山,也俱都热闹起来。
  郝政称帝,对于谅山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之事。
  这郝家一日保持着王爷的身份,就一日低人一等,越是低人一等,就越是让人觉得有隐患,如今大家活在谅山,每日在报纸的舆论轰炸之下,对那朝廷,早就寒心,更无一人,对朱家抱有什么好感,至于徐家,听都不曾听过。因而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
  资政局里,一幕仓促而成的登基大典却在开始。
  资政们终于安静,他们纷纷肃穆起立,郝政被安排坐在了上首,众人叩拜,口称吾皇万岁,郝政起身,道:“诸位不必拘泥礼节。”
  这句本该众卿平身,如今却好似是过家家一样,直接一句不必拘泥礼节,让人不由想要发笑,不过大家事先说好,本就不必在乎繁文缛节,自然也就无人异议。
  旋即资政长宣布,郝政为天子,于是,一场简短的仪式便结束。
  当然,虽然不是繁文缛节,可终究,这一场仪式,还是属于繁文缛节的一种,名义上的事做完了,紧接着,制定过国号,制定律法,设立官制,却还要继续讨论,郝政借口自己疲乏,已是出了资政局,数十个幕友便围上去,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阴沉,只有一个苦中作乐的道:“我看也没什么不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倒不如敞开来的好。”
  郝政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摇头,苦笑。
  只是资政们的精力却是充沛无比,在仪式过后,资政长开始宣布,商讨称帝之后的巨细之事,于是半个时辰不到,一个讨论的日程便出来。
  最先讨论的,自然是国号,这国号来源很多,有来自于发迹地的,也有来自于封爵或者姓氏,只是大家商讨之后,却觉得都大大的不妥,这郝家的发迹来自于谅山,自然不该称呼为谅,说实在的,有些小气,不足以彰显威严。至于封爵,封爵曾是碌国公,以碌为名,也教许多人摇头,至于姓氏,似乎也不妥当。
  倒是有人提出了方案,这谅山既是旷古未有,开万世先河,既然如此,何不如称为新,有万象更新之易,又可有别于历朝历代之国体,只是又有人摇头,认为这新字,早在王莽时便曾用过,这王莽最后身败名裂,很是不吉。
  不过这个新字,终究还是很对许多人的胃口,他们所组做的事,本就是前无古人,当得这个新字,于是这资政局里立即分为顽固和开新派,又是喧闹了一阵。最后讨论无果,索性请郝政下最终决定。
  反而幕友们那边,本也在讨论此事,在他们看来,既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这国号,自然也该他们来商讨一下,谁晓得资政局狗拿耗子,占了先机,于是许多人不乐了。


上山打老虎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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