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天赐良机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1:46:02|字数:31127
郝风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人闲聊,却不曾发现在某处的角落,一双阴恻恻的眼眸锁在他的身上。
这眼眸带着怨毒、愤恨,宛如一把尖刀,无时不刻想割破郝风楼的喉咙。
此人便是宁王世子朱盘烒,他抿了抿嘴,动身要离开。
在朱盘烒即将动身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人和他擦肩而过,正是那近来并不显山露水的李景隆,李景隆笑嘻嘻的道:“殿下一向可好?”
朱盘烒冷着脸道:“尚可。”
李景隆朝他点了点头道:“请殿下代我向宁王殿下问个安,愿他恢复如初。”
朱盘烒心不在焉的点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舟师远征,其实也没多少稀罕,朱棣的心情尚可,带着文武臣工人等沿着龙江沿岸河堤行走,身后无数近臣伴驾,浩浩荡荡,气势骇人。
足足折腾了一天,大家才各自散去。
在喜暖阁里小憩片刻之后,朱棣似是想起什么,命人道:“宣府那边近来有什么消息?”
郑和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并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朱棣拿起一份邸报,道:“宣府知府孔叶,好大的胆子,朝廷几次催促,命他们筑城,以备不时之患,他倒是好,屡屡推诿,今日索要这个,明日索要那个,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朕好欺吗?郑和,明日去文渊阁,这件事要着重和解学士说一遍,告诉他,有些人有些事都太不像话了。”
郑和忙道:“是。”
朱棣随即一笑,继续道:“郝风楼近来如何?朕今日告祭太庙,迎送舟师,倒是都没见过他。”
郑和道:“陛下,奴婢倒是看到他了,近来他的精神颇好,估摸着他怕陛下日理万机,也不敢来叨扰陛下。”
朱棣抚案,颌首点头道:“马上就要成婚了,徐皇后那边有意去凑个热闹,可是臣子成婚,哪有宫中凑热闹的道理?别人会说闲话,这是公议嘛。可是徐皇后一向贤淑,自进了南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是将门之女,实在不易。朕倒是想网开一点私情,索性就让她热闹热闹。这件事,你也得和解缙解学士说一说,让他想想办法。”
郑和一一应下,朱棣已是乏了,挥挥手道:“退下罢。”
郑和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可是脸色并不轻松,娘娘出宫,这倒也罢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此前那个宣府知府,宣府乃是大明九镇之一,和大同、北平地位等若,都驻有重兵,乃是军事重镇,可宣府终究只是个小地方,一个地方知府在宫中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提及,纵是提及,多半也就在奏书里,可是主动被皇上提出来,却是凤毛麟角,这个宣府知府,怎么了?
郑和满腹的心事,他有点儿猜不透这些事情,感觉自己有点脱了轨道一样。
……
在鸿胪寺里,朱盘烒回了来,他一脸阴沉,脸上再看不到任何的稚气,迎面一个太监过来,他将马鞭子直接丢在太监手上,道:“父王如何了?”
太监道:“刚刚醒转,已喂过了参汤,好了一些。”
朱盘烒点点头,跨步进了朱权的寝室。
寝室里,几个太监和御医正在伺候,朱权的精神还算好,中了数下火铳,都没有击中要害,又救治及时,如今病情已经慢慢稳定。
朱权见了儿子回来,打起精神,朝身边的太监和御医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告退。
朱权方才还是气若游丝,而接下来却猛地精神奕奕起来,他目光在闪动,眼睛警惕似的往门窗处扫了扫,旋即道:“如何?”
朱盘烒近前,道:“父王,已经南下了,挂帅的依旧还是朱能,张辅为副,广西和云南那边已经陈兵七八万人,京师这边带去的多是燕山卫的骁勇。”
朱权冷冷一笑道:“朵颜三卫呢,为何不带朵颜三卫?”
朱盘烒沉吟道:“据说是因为安南不适马战,朵颜三卫去了也是没用,陛下近日赏了在河北、辽东一带的土地给朵颜三卫,似乎有命他们回北方屯田的意思。”
朱权冷笑道:“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朱权打起精神,继续道:“可就因为这朱棣如此不仁才是最好的时机,所谓阴差阳错,这朱棣太过自负了,他以为父王你没有胆子,也以为朵颜三卫的人尽都是孬货,甚至以为从前那些抬他轿子的人都是趋炎附势,是害怕他。说起害怕,大家确实是怕,可是不要忘了,人不是狗,咱们也不是任人宰割、人人欺凌的畜生。现在好极了,恰好父王受了伤,朱棣不会把注意力转到父王的身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联络人手,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朱权扑哧扑哧的喘着气,显得异常的激动,道:“到了现在,父王才知道为何人人都要做天子,既然做不成一个逍遥王爷,非要受人摆布,那么索性就奋力一搏吧,朱棣敢靖难,父王也敢!”
朱盘烒不由道:“只是父王……”说来可笑,这一对父子的态度从前还是朱权淡然,朱盘烒激动,而如今却仿佛是掉了个个:“父王,就怕行事不密,一旦为朝廷侦知……则大祸将至啊。况且这件事理应从长计议。”
朱权的眼睛微合下去,倒是渐渐冷静了,他看了儿子一眼,笑了,道:“不必,天赐良机就在眼前。你不必管,父王自会料理一切。”
……
郝风楼近来闲得有些过份,无论是营地还是锦衣卫,大家都不敢请他去,生怕为此耽搁了郝千户成婚的雅兴,其实郝风楼这个家伙一向有懒就偷,既然人家肯为自己分担,自己自然不必去凑什么热闹。
所以每日呆在家里,看着整个府邸忙忙碌碌,也很有满足感。
等到了七月十四,郝母叫了郝风楼来,道:“六礼是已经送了的,不过这最后几日还需送个聘礼去,此事自然是你爹代劳,不过你家中无事,正好,刘半仙你还记得吗?就是说你是麒麟转世的那个,这一次成婚,母亲就想着图个吉利,怎么着也得请他来住几天,算是沾点仙气,这叫喜上加喜,有他在,就算成婚那一日有什么差错也好弥补。他起先不肯来,无论怎么都不肯,娘叫人拿了名帖去了十几次,他都婉拒,恰好昨日你那千户所的总旗是叫曾建对不对?”
郝风楼道:“是,是他。不过他已是百户,早已不是总旗了。”
郝母笑了:“总旗和百户,其实差的也不太多。他听了这事,倒是自告奋勇,还真把刘半仙请了来,现在刘半仙就安排在了松鹤园里,你在家里闲着也是无事,今日索性就去见见这位刘半仙,向他多讨教一二,或许能得他一些点拨呢。”
郝风楼膛目结舌,这事儿他事先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这眼看就要成婚了,母亲大人居然还在搞封建迷信,虽说自己的恩师也是神棍出身,可恩师是打着神棍的名义去翻云覆雨,和这姓刘的打着神明的名义骗钱却是不同啊,里头的档次相差何止十万,前者是理想,后者是卑劣。
只是看母亲如此兴致勃勃,郝风楼自然不敢搅了兴致,连忙带笑道:“好极了,儿子也正好想向刘仙长讨教,既然母亲大人把人请了来,这敢情更好,母亲,那儿子告退,去见刘仙长了。”
郝母不疑有它,喜滋滋的道:“去吧,切莫言语冲撞了刘仙长。”
郝风楼一语双关的道:“儿子绝不会‘言语’冲撞……”
松鹤园里头有一处小厅,厅子简洁而明亮,这里本就是郝家待客的地方,现如今马上就要大喜,所以不少远房的亲戚已经从松江来了,自然是在这里暂住。
而此时,一个仙风道骨却是不安的坐在小厅里,桌几上的茶水并没有去动,道长额头上扑簌扑簌的冒着豆大的冷汗,后襟早已湿了。
“咳咳……”
当一阵咳嗽传来,道长的脸色顿变,整个人几乎是弹跳而起,抱住自己的脑袋,口里含含糊糊的道:“别……别打……贫……小人万死……”随即整个人蜷缩进了墙角,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来人。
“哈……刘仙长,咱们许久不见了。”郝风楼却显得精神奕奕,看着这位略带憔悴的‘仙人’,不由莞尔。
刘半仙犹豫好一会,才期期艾艾的道:“大人,小人也不想来啊……”
第二百零一章:这么大的事
郝风楼成婚,这么大的喜事,请了个半仙来,结果人家直截了当的来了一句,小人也不想来的。
这话仔细一琢磨,难免让人生气。
郝风楼怒了,双眉微沉,目中宛如射出电芒,将这刘半仙劈中。
刘半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改口道:“小人本不敢再让大人撞见,自从大人教训之后,从此洗心革面,不敢再惊扰贵府家眷,可是……可是……”刘半仙满肚子的委屈,继续道:“可是这一次是非要请小人来,小人不敢,可是拗不过。小人该死,若是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大人见谅,小人这便走,再也不会回来,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南京……”
郝风楼突然笑了。
这种三教九流,他见识得多了,搬了椅子坐下,道:“给你上了茶,你为何不喝?”
刘半仙苦笑道:“小人不敢喝。”
郝风楼道:“到了这里就算是客,你放心,马上就是郝某人大喜的日子,就算要宰了你,那也得过几日再说,近来本官确实是无聊,既然有你陪着,那倒也好,你先坐下。”
刘半仙听得眼皮子直跳,他是见识过郝风楼的手段的,到现在想起来,胸口依然隐隐作痛,此时乖乖欠身坐下,哪里还有半分的仙风道骨。
郝风楼逗他道:“你平时也是有见识的人,否则也断然不可能在这京师风生水起,怎的到了这里如此失态,莫非本官就这样可怕?”
刘半仙小心翼翼的道:“其实小人也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这世上有的是达官显贵,自然也就有无数的三教九流,只是小人越是在这一行当里牵涉得深,就越深知这里头的关节,小人的心里其实就越是胆寒,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每日不得不如履薄冰,稍有疏漏,小人自然晓得必定是万劫不复,因此,小人害怕,怕得要死,大人不可怕,这是小人自己的问题。”
他的一番话竟有几分人生哲理,越是看上去能诈唬住人的人,反而越是胆小如鼠,这话儿倒没有说错。
郝风楼喝了口茶,淡淡道:“那么,你平时都是和别人如何打交道?你现在放开胆子说,说得好,自然饶你。”
刘半仙沉吟了良久,才道:“要和人打交道,就得先确认和小人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小人假装会一些仙术,而对仙术有兴致的多是豪门,这些人往往自视甚高,若是你太过低声下气,他们必定瞧不起你,所以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说话时必定要留三分,做事也必须得留有余地,假若这家来请,一般情况,小人是不肯去的,随便找个由头推辞,他们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下次更殷勤上门。这其次,和他们打交道必须察言观色,猜测他们在京师中的各种脉络,平时和什么人都有什么关系,京师的豪门就只有这么多,今日若是在这家人面前说漏了嘴,明日说不准就传到了另一家去,两家的说法若是不一,就会露出马脚。所以小人不但要迎来往送,还得请一些人专门打探一些消息,比如近来某某侯爷患了脚疾,某公爷和自家兄弟发生争吵,这些事,一般人不会去看重,要打探其实也容易,只要到了人家府上,请个采买的或者是门子喝口酒,给那么几个铜钱,就什么都能套出来。小人得了消息,等到人家登门来时,再观察他的眼色,若是他眼中多布血丝,那么想来这位侯爷的脚疾必定还没有治好,甚至可能更加严重。若是他神色如常,那么说明病已好了,于是说话时随口提一句,对方必定信服。”
刘半仙渐渐的不再害怕,绘声绘色的讲起自己的各种‘骗术’,说到得意处,忍不住道:“比如那曹国公李景隆,想来大人也是熟识的吧,近半月来,他总是登门拜访,露出不安之色……”
郝风楼不禁眯起眼睛,道:“李景隆?你的意思是说李景隆近来拜访了你许多次?”
刘半仙苦笑道:“是。”
郝风楼的目光越加深沉,语气平淡的道:“到底是几次?”
刘半仙沉吟片刻道:“七次。”
郝风楼道:“据我所知,他这人并不好仙术,为何突然寻你?”
刘半仙依然是苦笑,道:“一开始,小人也不明白,这李景隆在京师里是出了名的胡闹,按理来说,纵是胡闹,却从未听说过信黄老之说啊,他第一次来寻小人的时候,说是要问凶吉,小人对他知之不深,不敢轻下断言,所以只回了一个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郝风楼不由笑了出来:“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亏得人家会信。”
刘半仙认真摇头,道:“大人,本来小人以为,这种话未必能给曹国公一个交代,这位曹国公素来爱闹事,保不准就是来消遣小人的。可是谁晓得小人这句话非但没有让曹国公不满,反而连连点头,说我说得对,又说:不错,就是如此。还说小人果然不愧神机妙算,回去之后便命仆役送来了十几个珍珠以及一些礼物。此后他似乎对小人很是信服,三天两头都来,有时也不问凶吉,只随口说几句话便草草的走了。”
郝风楼感觉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太够用,按照刘半仙的说法,这个曹国公近来还真是够古怪的,想想看,一个始终摆脱不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LIU氓、混账,突然一下子不去烟花之地,却三天两头往个道士这儿钻,这倒罢了,人家还没开始忽悠呢,他自己倒是先把自己忽悠了。
李景隆最近到底是在做什么?
郝风楼生出几丝疑云,他眼角的余光扫了刘半仙一眼,道:“这些事,你还向谁说过?”
刘半仙忙道:“小人岂会自己戳破自己的手段?若是四处向人说这些,小人还有饭吃吗?只是大人慧眼如炬,既然已经看穿了小人的这些小伎俩,小人才不敢造次,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郝风楼豁然站起来,背着手,道:“你知道就好,从现在开始,你说的这些话,永远都烂在肚子里吧,否则要烂的就是你的嘴巴了。我不是危言耸听,也没必要吓唬你。”
刘半仙看郝风楼脸色冷峻,愣了一下,忙道:“是,是。”
郝风楼脸色缓和了一些,又道:“至于你的这些勾当,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这世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阴沟里翻船的事也是不少。你自己好自为之罢。不过有些事倒是想让你办,就不知你肯不肯?”
刘半仙很想摇头,可是他知道,自己若是摇头,多半脑袋就没了,苦笑道:“大人吩咐,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你可以回去了,若是近来再有人寻上你,是什么人,来问的是什么,有什么举动,你都记下来,要一清二楚,明白了吗?后日的晚上,你来一趟,给我看看。”
刘半仙觉得古怪得紧,按理来说,这郝千户要这个做什么?不过他早被郝风楼治得服服帖帖,不敢过问,只是一味说是。
打发走了刘半仙,郝风楼呼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郝风楼安静下来,发了一会儿的呆。
似乎……真有什么古怪。
郝风楼沉吟半响,随即拿出笔墨,提起了笔,似乎想起什么,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对照着这本书,他下笔写出一个个数字——三九七六、九九五四、二三六六……
……
待写完了这些数字,郝风楼伸了个懒腰,倒是并不急着叫人送出去,正在这时,小香香在外头道:“少爷,少爷……”
郝风楼搁下笔,道:“什么事?”
小香香道:“老爷已将姚先生接了来,姚先生生气了,正在发脾气。”
郝风楼不由白了一眼,道:“这什么道理,请他来白吃白喝,他生个什么气?”说罢,起身去开了书房的大门。
小香香跃进来,做了个鬼脸,道:“他听说少爷跟一个什么半仙相谈甚欢,姚先生大怒,说这是假道士,他的徒子徒孙竟是去和一群臭道士厮混一起,实在有辱……”
郝风楼连忙举起手来,道:“罢罢罢……你不必再说了,少爷现在的头很大,由着他去说吧。”
小香香迟疑道:“少爷就不去瞧瞧?”
郝风楼莞尔一笑道:“不去,这个老家伙,这么大的事居然还瞒着我,现在还想让我围着他团团转,实在是休想。”
小香香忍不住道:“什么大事瞒着少爷?”
郝风楼风淡云清的道:“没什么,这和你没什么干系,总之不要理他就是。”
第二百零二章:喋血
郝家这边热闹非凡,与此同时,营地这儿却是另一番光景。
郝三很忙,他忙着备一份大礼,自家少爷成亲,自己仰仗着少爷已有了一官半职,这使这位郝总管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斗志。
早在半月之前,郝风楼便画了个草图,草图的结构比从前复杂得多,工匠们尝试了几次,都没有造出满意的铁件出来。
一时之间,匠人们一片哀鸿,为了此事,许多人眼睛都熬红了,不断的尝试在模具上进行改良,或用锉刀进行修正,几番下来,倒是勉强弄出了一个内部机构的铁件。
这铁件若是放在后世,或许很是简单,可是在这里却很是精巧,其中最大的工艺就是那纤细的弹簧。其他的铁件,说穿了就是铸模和锉刀修正的问题,可是这弹簧虽然几次试制,都有些模样,可是最后的结果不是根本承载不了重物,直接被拉断,就是一旦拉伸,就再也收缩不回去。
郝三急得上火,少爷在那边急着要呢,每日都在催促这些匠人拿出具体可行的办法。
匠人们一合计,觉得问题的根子出在了钢铁上,也即是说,要制出符合郝千户草图中的这什么什么弹簧,首先其材料就必须能抗冲击、挤压、和磨损,这一点和其他的钢铁全然不同,比如说火铳和刀剑,最需要的是刚性,绝不能柔软。
于是大家打上熟铁的主意,因为熟铁较软,可惜很快大家就发现,没有用。
最后大家没法子,只好请教一号高炉。
现如今整个营地,有高炉十三座,其他十二座,专门从事生产,或者是试制,唯有这一号高炉最为特殊,一号高炉配备匠人三十余人,其中为首的一个铁匠年纪很轻,不过三旬上下,整个人瘦巴巴的,沉默寡言。此人叫赵胜,据说很受郝千户赏识,有时郝千户到营地来,会和他私下说一些话。
赵胜管理着三十多个匠人,每日在营地并不从事生产,而且他的权利不小,至少郝总管那儿,他隔三差五都拟定出一个清单,郝三就得乖乖的为他找齐清单中所需的东西,而一号高炉呢,每日索要的东西多也就罢了,而且要求也是稀奇古怪,偏偏每日产出来的尽都是废料,许多匠人看到堆堆的废铁废钢自一号炉里运出来,都忍不住摇头。这样的糟蹋法,一天下来,满打满算就是数十两银子的浪费。
赵胜的职责其实很简单,就是反复的试练钢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添加各种各样的矿石,加入不同程度的碳,总而言之,每天做的就是产生各种废料。
所有生产出来的钢铁,比如今日添加了某矿石,该矿石形如什么,什么色泽,提炼之后能否化为液体,与铁水掺杂一起,冷却之后会形成什么,刚性如何,柔性如何,这一些统统都要记录在案。
赵胜颇有点像神农,只负责尝百草,了解各种材料和矿石的性质,至于其他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赵胜被请了来,只看了草图,听了那些匠人的总结,沉吟道:“抗压和耐磨?这倒不容易,不过可以试试看。”
他回到自己的工坊,和几个匠人商议了一下,最后拿出了一种金属,给其他匠人试制。
一番试制之后,一个真正意义的弹簧终于横空出世,众人忙不迭的去实验,果然这种金属打制出来的弹簧竟是能满足草图中所需的要求。
对于弹簧,所有的匠人们都带着好奇,很快大家就意识到,这种东西应用广泛,许多地方都可以用上,不过眼下,大家的精力还是放在材料上,这赵胜倒也爽快,直接拿出了一个配方,道:“这种钢铁乃是一个月前用锡矿参杂铁矿炼成的,几经试练,调整了十几次火候和所需的矿物配比才试炼出这些,郝千户曾看过一次,命我再精炼一下,能炼出锰钢来,想来这便是锰钢了。这是配方,你们按着这个法子,注意好火候和矿石的配比,便能炼出锰钢来。”
从前对一号高炉,大多数人都觉得是浪费物资,可是现如今,却无人敢这样认为了,大家连忙按着方子炼制,果然炼出同样的金属,根据这种金属重新铸模,一个个弹簧也就生产出来。
弹簧生产出来的消息送到了京师,很快又有新的图纸抵达,这种图纸,相对匠人们来说就简单得多了,理论上来说,这应当是个短铳,只有两只手掌这么长,火铳的铳管很短,不过寸长而已。
许多匠人们有点疑惑,这样的短铳倒不是制不出来,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就算制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在他们的认知之中,火铳的铳管越长,射程就越大,精度也就越高,所以当时在改良火铳时,大家拼了命的增加火铳铳管的长度,便是这个道理。可现在,这寸长的铳管能有多少的射程和精度?
大家不理解,好在大家按着草图行事即可,外部的结构很简单,只是中间有个转轮,工艺要求高一些,假若放在几个月前,要制出这样的空心转轮只怕不易,可现在却是大大不同,营地里早就培养了十几个技艺极为精湛的铸模师傅,这些人不断提高,虽然没有达到出神入化,可是许多草图只需看一眼,他们便能想出浇注的办法。
整个火铳除了转轮之外,还需要击锤、弹簧、撞针、燧石槽等等构建,其中的复杂比前些日子试制的鸟铳不知强了多少倍,好在有了草图,而且各种构件也能勉强生产,现在的问题无非就是匹配和磨合的问题了。毕竟那郝千户的草图并非是绝对正确,有时相差个一丁点,就要前功尽弃。
上百个匠人经过了整整两天功夫,总算制出了一柄短铳,随后,郝三请了火铳队来实验了一下,结果……很不尽如意。
这火铳队百户官刘洋用这转轮的火铳连续发射了五发火铳之后,立即露出了轻视之色。
“这火铳能一次打五发,射击的速度固然是比鸟铳要快十倍不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看,铳口这么大,几乎没有任何精度可言,至于射程,我估摸着真正有效的射程至多三丈,三丈的距离,还要火铳做什么?且这种铅弹杀伤力太小了,真要是这样的距离,手里有把刀,显然比这东西牢靠得多。”
郝三苦笑,倒也不敢质疑,连忙命人连夜将火铳送到郝少爷手里,且看他怎么说。
……
郝府里,宫中旨意已经传来,皇后娘娘将在大婚那日亲临,因此事先的时候已有许多亲军和校尉出现,开始加强卫戍,郝府上下,所有人等都要经过盘查一遍,此外,宴席上的酒菜也全部移交给了宫里的御膳房太监。
对于这种事,郝家有点无所适从,不过却也能理解,凤驾可不是好玩的,是什么规矩就该是什么规矩,反正郝家倒也不忙。
倒是郝风楼依旧故我,婚期临近,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闲聊游乐,倒是快活。
当天夜里,有两样东西送了来,其中一样,是宫中的一份数字密码,郝风楼看了密码之后,寻出秘本将密码翻出,随即便将翻出的文字烧成了灰烬,忍不住摇摇头呢喃:“果然如此,我就说陛下这个人不简单,原来这场婚事,乃至于娘娘出宫参加郝家的婚宴,原来都是故意的安排……”
郝风楼苦笑,他手抚着书案,不由叹了口气,自己成亲的那一日,只怕就是宫中喋血的一日了,不过……好像这和自己无关,既然陛下和自己的恩师已经有了安排,那便由着他们去就是。
第二件东西,则是新制的转轮火铳。
一看到这火铳,郝风楼眼前一亮,这想必是他自认为最接近现代意义枪械的玩意了,郝风楼握在手里,手指摩挲着这桃木的手柄,目中满是喜悦之情。
只是可惜,送来的书信却等于是泼了他一头冷水。
射程三至五丈……三丈内有效……射速极快……装填繁琐……就是无用。
没用……
郝风楼愣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这是高科技的结晶啊。
郝风楼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肯定是。良久,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差点忘了这事。”
于是连忙伏案,运笔如飞,画起草图,足足半个时辰,才叫人送了出去。
第二百零三章:横空出世
将书信送了出去,郝风楼依然有点烦躁。
其实他一开始就有折腾出个轮转火铳的想法,这个构思来自于某种YY,想想自己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将来临阵对敌,对面有人拿着砍刀朝自己冲来,自己潇洒的抽出火铳,连击五枪,砰砰砰砰砰……披风一扬,吹吹铳口,满脸写满寂寞。
有了这个想法就想付出实践,其实转轮火铳的结构最是简单,而且借着转轮火铳,先把燧石火铳的基础打起来,将来可以将那火绳火铳改良为燧发火铳,只是郝风楼想不到自己竟然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火铳的射程。
因为这种火铳铳管短小,最大的特点是携带方便,因此射程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居然只有区区的十米不到,有效射程居然不过六七米,虽说转轮火铳是近战利器,可是这样的有效射程实在有些鸡肋。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膛线上头,要知道,后世的左轮枪可是有膛线的,虽然铳口短,可是由于膛线的作用,使得子弹在击发时借由爆发力飞快旋转,大大加强了弹子的推力,也大大提高了精度,因而一般的转轮火铳,理论上能达到五十步的距离,五十步就已足够成为利器了。
郝风楼忽视的就是这膛线,若说郝风楼改良的火铳大大改良了火铳内壁的平滑程度,使得粗糙的火铳变成了真正意义的滑膛枪,可以说是一次大明火铳史上质的飞跃,那么若是能将膛线运用于火铳,又将是一次质的飞跃。
不过想要鸟铳那长达近半丈的长铳里弄上膛线,以营地现在的水平,只怕很难很难,因为鸟铳的铳管本来就纤细,再加上狭长,使得工艺的难度呈几何的倍数增长。可是转轮的短铳呢?这似乎难度小了不少。
郝风楼在书房里琢磨了良久,最后坐不住了,因为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宫里的那份秘本上头,秘本已经撕碎,郝风楼将它们丢进了香炉子里,香炉顿时火光大盛,燃起火焰。
“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还是防范未然的好,皇上和师傅虽然都是绝顶聪明,他们固然是自信满满,可是谁会知道会不会百密一疏,假若能及早用上转轮火铳,或许能防范万一。”
想到这里,郝风楼打起精神,连忙出了书房,书房外头有个府中的仆役小跑上来,道:“老爷请少爷过去。”
郝风楼摇头道:“我这儿有点事,你回去告诉老爷,就说我明日再聆听他的教诲,你现在去马房备马,我要出城一趟。”
这仆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急急忙忙的去了。
郝风楼这准新郎官乘马出了城,轻车熟路的到了营地,其实在此之前,营地这边已经收到了郝风楼的书信,一些匠人的头目们聚在百宝楼里,正在磋商着郝风楼的所谓的膛线工艺。
百宝楼是匠人们的议事厅,木匠们花了两个月的功夫,耗费了不少人力建起来,一般遇到了一些大事,一些技艺或者地位较高的匠人们才会齐聚于此进行会商,在这里的每一次会商都会有专门的书吏记录,而后存档,将来可以作为一些参考。
十几个德高望重、技艺精湛的铁匠此时聚在一起,分析着膛线的原理,膛线呈螺旋状,作用其实就是卡住铅弹,铅弹在遭受火药的巨大推力之后,随即便会沿着膛线飞快向前冲刺,在这个过程之中产生了某种惯性,最后铅弹以飞速旋转的方式自火铳里射出来,从而大大提高精度和冲击力以及惯性。
郝风楼写在条子里的所谓‘原理’,其实大家都懂,可问题在于,在火铳内壁弄出膛线显然不太容易。
大家聚在一起会商之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弄出膛线,只有两个法子,一种是所谓的铸模,另一种便是锉刀,前者很难,虽说铸模的技艺已经非常高,可是要在模具上弄出膛线的纹理,实在有些强差人意;至于后头的法子则是笨办法,直接用手工去刨出膛线,这不但使得膛线参差不齐,容易出现误差,而且费时费力。
讨论之后,没有结果,厅内陷入了沉默;而恰在这时,郝风楼到了。
郝风楼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的拿出了一个方案,直接命人打造一种钩状的切刀,再用旋转方式探入铳管,这法子倒像是后世的瓶盖子,利用旋转方式将瓶盖拧紧。
方法十分简单,而且十分可行,早期美洲殖民者制造膛就采用了这种方法,工具是很简单的手动木质机械和切割刀,那些基本上没有多少机械工具的殖民者自己就能制造,而营地这里显然比当时的殖民者们条件好了许多,郝风楼拿出方案之后,大家便立即开始动手,先是让木匠弄出了个简单的木质机床,之后再弄出一个螺旋带钩的切刀,有人将切刀固定在木质机床上,拿火铳来实验,果然,一个几乎没有误差的膛线便在火铳内部成型。
把里头的铁屑纷纷抖落出来,重新上了猪油等润滑物,拿着一头塞满棉布的布塞子塞进去擦拭干净,确认没有瑕疵之后,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制造和膛线契合的铅弹。
因为有了膛线,所以才有了子弹的概念,子弹必须和膛线契合,否则就容易被火铳卡住,好在郝风楼也不指望能制造出后世精美的子弹出来,只希望能弄出契合膛线的实心铅弹即可,工艺的要求不算太高,几个铸模的师傅准确的计算之后便开始建模,倒入铅水,冷却之后,铅弹成型。
一柄真正意义的转轮火铳算是落在了郝风楼的手里,郝风楼显得颇为激动,命人上了弹药之后,手握沉甸甸的转轮火铳,郝风楼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他抵达了校场,无数的匠人和火铳手们也纷纷围拢过来,郝风楼直接按动了扳机,扳机一动,火铳后的撞针啪的一声撞击在燧石槽里,槽中的火药顿时砰的一声发出巨响,巨大的白烟膨胀出来,那对准了膛线的铅弹在巨大的力量推动之下,迅速沿着铳管推进,随着螺旋状的膛线飞速转动,最后如火蛇一般喷出了铳管,直接朝靶子喷出。
而后……没中!
靶子未动分毫,至于铅弹射去了哪里,只有天知道。
郝风楼汗颜,悻悻然的将火铳队的百户刘洋叫来,道:“你来试试看。”
这刘洋连忙应了,不忍去看郝风楼脸上的尴尬,接过了转轮火铳,拨了拨转轮,站定之后,朝靶子射去。
砰……
木质的靶子立即洞穿,打了个稀烂。
刘洋道:“卑下距离靶子总计是二十步,二十步能击穿木靶,确实比方才犀利了一倍不止。”
郝风楼道:“你计算一下有效的射程能有多少。”
刘洋点头,继续后退,射击,射击之后,记录下数据,随即再后退十步,进行射击,直到转轮中的火药和铅弹全部射毕,他拿着数据沉吟片刻,过来向郝风楼禀告:“大人,有效的射程应当是三十步左右,接近十至十五丈的距离,不过即便是五十步内也有一定的穿透力,只是超过了三十步,精度就未必准确了。”
三十步,比起一开始的十步之内简直就是质的飞跃。而后世的转轮火铳大致也就是五十步左右的射程,转轮火铳本来就未必追求的是最大射程,毕竟短铳再如何也不可能和长铳比这个,假若说鸟铳是两军对阵时,对付骑兵的利器。那么现在郝风楼手里的短铳则是在鏖战或者短兵相接时的神器,在混战之中,你的敌人距离你不过十几米,他们朝你冲来,你抬抬手,直接就将他放倒,这种感觉肯定很痛快。而且虽然转轮火铳装填火药更加麻烦,毕竟一次要装填五发,可是不要忘了,一旦装好,便可连击五次,寻常小规模的战斗,只怕你的弹药还未打完就已结束。
这绝对是巨大的优势,而且用途也十分广泛,郝风楼笑了,叫来郝三道:“就用这种法子造一批转轮火铳,要最快的速度,能赶在本少爷成亲之前弄好吗?”
郝三挠挠头道:“除非把其他的事统统放下,这短铳造起来太过繁琐……”
郝风楼正色道:“就这么定了,其他的事先统统放下,造出来的火铳立即让火铳队进行操练,让他们熟悉一下,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你休要一副为难的样子,若是不难,我找你做什么?实话告诉你,你家少爷成亲的时候可未必能太平无事,假若真出了事,我们得有自保之力,这些短铳就是咱们的王牌,懂吗?”
郝三一听,顿时晓得厉害了,连忙道:“是,是……少爷,你放心入你的洞房,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第二百零四章:成败在此一举
七月十九,良辰吉日。
这一日清早,迎亲的队伍便启了程,郝家这边出动的人有成百上千,除了郝风楼在锦衣卫的同僚,还有一些亲朋故旧之外,便是营地那边也调了五十个火铳手来。
至于陆家这边,早有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等侯多时,礼官唱喏,送上礼物,随即便是抬了花轿,迎了新娘便走。
郝风楼像是个被人指着的木偶,晕头转向,到了这儿,有人自会告诉他该如何如何,接下来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统统都是按着别人的吩咐。
郝风楼的心里不由苦笑,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依着他看,人在婚时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啊!
一开始觉得有些厌烦,不过渐渐的,倒也安然。
待迎了新娘入门,一切礼仪却都戛然而止,因为徐皇后未到,大家都得等着。几个礼部的官员倒是有些发急,生怕误了良辰,几次催促人去宫里,果然过不了多久,便有一个个消息传来,娘娘自奉天门出宫,凤驾已过了五龙桥……
“嘿……”郝风楼热得浑身难受,穿着这严实的礼服,怎么都不舒服,尤其是头上的翅帽,又是沉重又是密实,像是要将自己的脑袋捂馊了一样。
郝风楼要摘下来,边上一个钦天监的官员见了,一个箭步冲上来:“不可,不可,礼不可废也,这是不吉之兆,郝千户还是忍一忍罢,很快就好了,忍耐一二,忍耐一二。”
郝风楼只得烦躁的道:“你瞧瞧,这么热的天,还在这里多等,却也不知到什么时候,其实我倒是无妨,可我那新娘可是坐在这八抬大轿里,四面密不透风,披着凤衣霞冠的,这样的天气再多那么几刻,岂不是要捂馊了?”
钦天监的这位大人觉得郝风楼很不可理喻,却也不愿和他多辩,只是反复的道:“不会,断然不会,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郝风楼正儿八经的道:“若是捂馊了怎么办?”
这一下子,这位大人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今天的女主角——陆妍儿,在出门前,先是哭,紧接着上了轿子,晕头晕脑的抬到这儿不动了,天气确实炎热,轿子里又是密不透风,浑身都是汗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听到郝风楼在外头打趣别人,忍不住低声一笑。
她的笑声自然被外头的人感受到,气得礼官膛目结舌,没规矩啊,这个时候,你该有的反应是哭啊,就算不哭,哪有嫁做人妇还欢天喜地的,该哭哭啼啼表示不舍才是,这样才叫矜持,于是礼官拼命咳嗽,想把这笑声掩过去。
其余人等觉得气氛怪异,一个个挤眉弄眼。
轿中的陆妍儿,自觉触了规矩,便只好憋住气,一口兰芳之气憋在口里,口又干,便也忍不住轻咳两声。
郝风楼一听,大叫道:“馊了,馊了,果然馊了,都咳嗽了。”
礼部的礼官和钦天监的官员几近昏倒,一时作声不得。
好在这时终于有先行的太监到了,太监扯起嗓子:“皇后娘娘驾到。”
这个声音传出,郝家顿时炸开了锅,于是开中门、放炮仗,无数人拜在地上,纷纷道:“恭候凤驾。”
上千近卫,会同太监、侍女人等浩浩荡荡。
乘撵停到了中门之外,徐皇后踩着高凳徐徐下来,众人又都行礼。
徐皇后神色恬然静谧,面带微笑,对她来说,此次出宫,带着几分稀罕,从前也是豪门之女,也见识过诸多热闹,可是自嫁入了燕王府,成了妇人,大多数时候便都呆在小小的洞天里,相夫教子,虽然经历过无数的战乱,可是参加人家的喜宴却是第一次,她四顾周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少女的那个时代,不过今日却又有别样的感受。
她莞尔一笑,说不尽的端庄得体,走至中门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本宫只来观礼,讨杯水酒,你们不必顾忌本宫,若因此而闹得这婚宴不自在,岂不是本宫的错?郝风楼,你先起吧,怎么,本宫瞧你似乎闷闷不乐。”
郝风楼行了个礼,随即站起,道:“微臣怕贤妻还未过门,就已馊了!”
跪在郝风楼身边的礼官,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徐皇后只当作没有听到,道:“快拜天地吧,时辰还没到吗?”
礼官出来,道:“娘娘,快了。”
徐皇后点点头,便在众人拥簇下,进入高堂。
……
在鸿胪寺里,浑身带伤的宁王朱权此时已能下地,只是浑身伤痛,让他每走一步,浑身都带着刺痛,他勉力的在朱盘烒的搀扶下在寝室中来回走动。
此时,朱盘烒压低声音道:“此次随娘娘出宫的,乃是金吾卫的校尉、力士,总计七百余人,再加上燕山卫倾巢而出,几乎都去了安南,京师空虚,况且朵颜三卫那边,儿臣已命人联络,其他两卫不好说,态度不明,可是泰宁卫那边已是决意动手,朱棣太过大意,他自以为已经稳住了时局,却不曾想到,当日他能对付建文,咱们就能这样对付他。李景隆现在虽然被闲置,可是手头也有一批故旧,这些人为数不少,都是平日郁郁不得志之人,当日朱棣入京,李景隆这些人争相攀附,原以为如此能得一个从龙之功,他们这些人都是开国功勋之后,哪一个都是贵不可言,只是可惜自朱棣老贼入京,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在建文时,他们还能位列中枢,而现如今却只能靠边站了,这些人素来不满,故愿意起事,只是事成之后,愿推父王收拾残局。”
朱权眯着眼,冷冷道:“不用,本王不出这个头,告诉他们,应择宗室贤明来主持大局。”
朱盘烒愕然一下,忍不住道:“父王,前车之鉴可……”
朱权摇头道:“现在必须这么说,一旦事成,京师里能出面的无非就是父王和谷王而已,谷王主持的是金川门的防务,手握数千兵马,成败的关键就在他的手里,这个时候应该给他一点盼头。至于你我父子暂时不必出头,可是你不要忘了,朵颜三卫虽然只有泰宁卫肯铤而走险,可是一旦事成,其他二卫也必定会跟上,他们毕竟是我们的老部众,时局纷乱,肯定愿意依附于我们,到了那时,我们手握朵颜三卫,再努力争取李景隆这些人的支持,那时候再来收拾谷王。而现在,咱们不出这个头,谷王这个人素有野心,当年朱棣入南京,就是他和李景隆背叛了建文,迎接朱棣入城,只是可惜他运气不好,朱棣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近来有许多御使都在弹劾他,他现在也是心急如焚,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一个破釜沉舟的甜头也好。”
朱盘烒颌首点头,道:“现在禁城空虚,应该如何?”
朱权眯着眼道:“紫禁城是攻不破的,不过只要拿住了南京,那朱棣就成了困兽,到时候朝廷的文武大臣都控制在我们手里,京营的各路兵马之中,五军都督府虽然关系重大,可如今却是空虚,至于其他各营,都未必是朱棣的死党,只要我们控制住了局面,将朵颜三卫放入了内城,再加上谷王、李景隆的那些死党,其他京营见大势已去,必定会纷纷反戈,至于紫禁城,到时只需围住就是,十天八天之后,必定会有人拿了朱棣的人头奉上。”
朱权吁了口气,目露杀机,继续道:“咱们这次动手,名义上是为建文天子报仇,太祖立下的太孙,他朱棣身为太孙叔父,非但不顾念半分叔侄之情,反而刀剑相向,这便是大逆不道,因此一旦事起,就要立即派人在城中各处街道贴出告示,俱言我等乃是奉太祖遗命,诛杀国贼,清除乱党,只有争取到了人心,大事就可定了,好在朱棣自登基以来倒行逆施,先是迫死建文,令人齿冷,又诛方孝孺,使人寒心,他所信重的,都是北平旧人,更令人失望透顶。国家不稳,他还穷兵黩武,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这不是父王要亡了他,实在是他自己罪孽深重。”
朱权絮絮叨叨,显得有几分紧张,他不断的呼气和吸气,仿佛想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最后,他冷冷一笑,道:“成败在此一举,你速去安排吧,不必理会父王,父王自己能顾着自己,李景隆那边要再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谷王那里暂时不必理会,他的心思,比咱们更火热,天下有了第一个朱棣,谁不想做第二个呢?”
第二百零五章:宫中火起
南京城里因为郝风楼成婚的事,倒是不少人去凑热闹,虽然不至于万人空巷,可是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是去了不少,毕竟郝家广送请柬,又是赐婚,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去一趟。
靠着正阳门这儿,一座座大宅在成荫的树中若隐若现,这儿多是勋贵的府邸,一座连着一座,因靠着宫城,地势较高,因此铺了石砖的道路有些崎岖。
此时一辆马车稳稳的停靠在了曹国公府,下车的人穿着一件便衣,举止闲散,踩着高凳下了车子,立即有仆役给他撑伞过来。
门口的门丁见状,也连忙过来招呼:“殿下,公爷和几位侯爷久候多时了。”
来人面色白皙,养尊处优,身材略带几分肥胖,不过态度还算不错,微笑颌首,只是那眼睛却是看都没有看这门丁一眼,低声道:“引路。”
门丁带着这位殿下进入内宅,里头早有不少宾客落座,这是一处小厅,厅子背阳,因而光线并不好,几个人各自坐在位上,举盏吃茶,曹国公李景隆见了这殿下,已是连忙起身行礼道:“谷王殿下前来,有失远迎。”
众人纷纷起身……
来人正是谷王朱橞,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第十九子,自幼聪颖好学,深得朱元璋的器重,随即册封为谷王。统领上谷郡地和“长城九镇之一宣府镇”。朱橞藩宣府后,一边兴建谷王府,一边搞戍边建设,建文时期的几个实权藩王之中,除了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之外,就是这位谷王朱橞了,此后建文削藩,开始对藩王们动手,谷王朱橞见状不妙,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回京,建文自然求之不得,巴不得他离开藩地,于是将他召回京师,派官员管理他的藩镇,许是这位谷王殿下太过于上道的缘故,建文便将谷王立为楷模,因此对进京之后的谷王十分优渥,甚至委以重任,令他署理京师防务。
此后的事自是不必提了,朱棣长驱直入,李景隆被策反,打开了城门,谷王朱橞一看,二话不说,也立即命人开了城门迎接朱棣。
从建文朝到永乐朝,朱橞一直都是赢家,建文时是藩王时的楷模,到了永乐朝,又成了藩王们争相迎接朱棣的最好明证,朱橞可谓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可惜,现在的好日子并不长久,朱橞希望回他的宣府去,毕竟在宣府那儿手握十万重兵,管理着上谷一郡之地,在那儿就等于是个土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近来宫中有流言,说是陛下欲改封他去长沙,一听这消息,朱橞顿时色变,长沙不是好地方,那儿多山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去了那儿就等同于是圈禁,这显然是那位皇兄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朱橞此时已经坐下,朝李景隆压压手,笑道:“你这家伙前日在望月楼,本王还看到你的车轿,本想叫你来吃酒,偏生还未叫人去请,你就已经走了。”他说话之间,朝其他几个公侯颌首点头。
大家纷纷回礼。
李景隆笑了,道:“殿下,这可怪不得我,我是去了一趟,不过如坐针毡,又没了兴致,索性就走了。眼下日子不好过啊,你看朝廷的邸报,隔三差五都是有人寻我来骂的,今日说我不知检点,明日又说我误国,这倒是稀罕,我误个什么国来着?”
朱橞一笑,晓得李景隆是要进入正题,他的手搭在几案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就是这个道理嘛,这世上哪里有空穴来风的事,没有上头的默许,谁敢找你曹国公的麻烦?直说了罢,现在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事到如今,是真正的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其他几个公侯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一个个长吁短叹,只是目中又不由露出几分希翼之色,大家都不肯吱声,全都看着朱橞。
朱橞喝了口茶,满是苦涩的道:“所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建文天子若在,何至于如此,当年的时候,至少咱们还是深受信重,朝廷委以重托。现在呢?现在却是里外不是人,宁王朱权当年随燕王一道起兵,燕军十几万兵马之中,宁王的部众占了十之三四,当年燕王承诺,将来愿与宁王共治天下。可是如今呢?如今这宁王父子为一个小小的千户所欺,堂堂天潢贵胄饱受如此奇耻大辱,皇家血脉任人作践,到了这样的地步,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李景隆趁机道:“就是,我听说宁王那边已是忍无可忍了,打算做出一件大事!”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了。
谷王朱橞豁然而起,脸如猪肝色,焦躁不安的来回踱了几步,才道:“宁王怎么说?”
李景隆道:“宁王说了,他做他应分的事,事成之后愿推贤明宗室主持大局。”
朱橞眸光闪烁,冷笑道:“宁王好气魄,诸位以为呢?”
其实许多事,在座诸位都是心知肚明,大家都不是傻子,这里头牵线的人就是李景隆,李景隆负责联络大家,也早就约定了日子,今日算是一次碰头会,该做好准备的事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最后一句动手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对朱棣恨到了骨子里的人物,虽然他们并非是建文一伙,甚至于朱棣入南京时,他们一个个兴匆匆的去给朱棣带路,可是等他们事后发现自己非但没有从中捞到好处,甚至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时,就知道此时已没有了选择。
可即便如此,此前预谋此事时无论是满心痛恨还是咬牙切齿,可是临到事情发生,他们的心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厅中陷入沉默,谁也不敢点这个头。
朱橞拍案而起:“事都如今,回得了头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事到如今,他们确实已经回不了头了。
李景隆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我等愿效死命。”众人纷纷道。
朱橞笑了,眸中掠过一丝戾色,道:“好,很好,就是如此,事情想必已经妥当了吧,金川门那边有我的护卫,近八百人,这八百人都是本王从宣府带来,最是信得过,如今依旧守着金川门,今夜子时,到时听我的口令,金川门一开,便放泰宁卫入城,随后立即围住紫禁城,占住五军都督府,其他亲军都不足为惧,现如今城中本就空虚,骁骑营蛇鼠两端,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其他各卫龙蛇混杂,只要咱们控制住了京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攀附,最后困住紫禁城,朱棣纵有三头六臂,也是必死无疑。”
朱橞顿了一下,旋即继续道:“事起之后,你们要各自带自己的本部兵马占住各处津要之地……”
李景隆道:“殿下所言甚是,只不过……有个小麻烦,京师里头最难办的就是二十二卫的亲军,至于京营,未必会对朱棣死心塌地,唯有这亲军却都被朱棣安插了他的心腹,二十二卫亲军总计有兵马数万之多,一旦他们救驾,我等手头的兵马固然骁勇,只怕未必能够成事。”
朱橞微微一笑,道:“精彩的就在这里,宫里头,本王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一个时辰后,宫里的几处殿宇就会起火,一旦火起,到时会如何?”
李景隆道:“宫中自然紧张,少不得加紧卫戍,盘查宫中是否潜藏了刺客。”
朱橞颌首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一旦火起,无论是当值还是不当值的亲军,多数都会调入宫中去,到了那时,城中反而空虚了,今夜咱们再起事,占住城中,命人封锁各处城门,他们纵有再多的亲军,咱们也是瓮中捉鳖。等着看吧,火就要起了。”
李景隆等人满是复杂,既有几分兴奋,又带着几分不安。
……
午时,紫禁城猛地冒出了浓烟,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郝家这边已经拜过了父母和高堂,徐皇后安排在了一旁观礼,笑吟吟的点头,可是当有人传出惊呼的时候,她的绣眉微微一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便有太监冲进来,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景泰殿和武阁方向起火,火势不小……”
高堂之上,所有人都惊住了。郝风楼手里握着红绳,一时不由僵住,也有点不知所措。宾客们一个个露出不安之色,有人想要出去瞧瞧,有人脸色蜡黄,徐皇后朱唇一抿,却是莞尔一笑,道:“不过是小小火情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大家不必理会,郝风楼,你继续成你的亲。”
第二百零六章:天塌不下来
徐皇后的镇定,使所有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婚礼继续进行,鼓乐阵阵,喜气洋洋。
只是紫禁城里,却是大大不同,浓烟滚滚,无数亲军加紧了卫戍,太监们提着水桶纷纷去救火,一些大太监们此时聚在了武阁附近,这里的火势刚刚扑灭,可是另一处却又起火了,因此许多人又急匆匆的赶去了另一处火点。
郑和和几个大太监倒是渐渐冷静下来,众人并不急着赶去下一个火点,为首的四个公公除了郑和之外,还有王安、王彦之、脱脱三人。
王安乃是司礼监太监,负责经厂事宜,掌管文书,此时的司礼监虽然不如后世那般权势滔天,可是司礼监依旧还是二十四监之首,首领太监地位崇高。王安乃是太祖朝的老太监,历经数朝,在内廷之中地位很高,无论是谁得势,见了他都免不了叫他一声祖宗。
王安已是年过六旬,身体也是不好,方才气喘吁吁的赶来,现在老脸还是通红,看过了火灾现场之后,他的稀疏眉毛拧起来:“这事儿只怕有古怪,诸位闻到了火油的气味吗?这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宫内对火油的管禁极严,除了御马监那边的库房存了一些,就是尚膳监那儿有一些备用了,来,命人去御马监和尚膳监查一查,看看是否走失了火油等物,近来两监的太监有哪些神色异常的,也都要报上来。”
王安这一席话却是惹来了王彦之的不满,这王彦之乃是北平王府的老人,和郑和一样,都是朱棣的心腹,掌御马监,提调大内勇士营兵马,王安的话不免让王彦之认为这是王安有故意招惹御马监的嫌疑。
王彦之嘻嘻一笑道:“依咱家看,这火油肯定是尚膳监来的,况且,眼下贼人是谁还不知,怕就怕有人放火搅乱试听,接下来谁知道这些人丧心病狂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当务之急是加紧卫戍,秋后算账的事先不必着急。郑公公,你说是不是?”
郑和只是莞尔一笑,说起来,他和王彦之毕竟都是北平出来,关系更深,可他也不愿得罪王安,所以模棱两可的道:“这两件事都不可耽误。”
至于另一个太监脱脱,却是蒙古人,为朱棣所虏,阉割成了太监,他的汉话半生不熟,所以平时素来沉默寡言,也不与人打交道,他也是御马监的人物,只是王彦之是掌印太监,他是提督太监。
四人正说着,却有人快步过来道:“四位公公,陛下已到了西暖阁,请四位公公速速入见。”
四人不敢怠慢,各怀着心事,急急忙忙的赶去暖阁。
其实宫中突然起火,对这四个公公来说,心中无异于惊起了惊涛骇浪,突然闹出这么大的事,那么必定会有大事发生,虽然四人自信自己都没有参与此事,可是宫中的事绝不是和你没有干系就能一笔带过,一不小心,整个宫廷就可能要重新洗牌,谁也不会知道明天谁的权势会加重一分,还是会突然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所以大家的心里都有些不安。
暖阁里头,朱棣表现得异常冷静,他高高坐在御椅上,脚下是乌压压的跪了一片的朝廷大臣,还有两位皇子殿下,想来事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预感不妙,早已乖乖的在这里侯驾,等候暴风骤雨了。
四个公公一起行礼,口称万岁。
朱棣并没有让他们起来,只是抚案不语。
王安作为宦官之首,此时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将起火的位置,还有火势的大小以及灭火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几处地方接连起火,起火的地方又有火油等物,奴婢以为,此事必定是蓄意为之,这定当是乱党所为,奴婢已请各卫亲军,加强了卫戍,御马监那儿,所辖兵马也加强了警戒,至于接下来如何盘查,自当恳请圣裁。奴婢身为司礼监掌印,宫中出现这等乱党,这与奴婢平日疏忽不无关系,奴婢万死,恳请陛下责罚。”
御马监的王彦之也连忙道:“奴婢负责宫中卫戍,不能事先侦知,等到事发时,又手忙脚乱,罪该万死。”
他们二人请罪,其他人更不能无动于衷,郑和和脱脱二人齐声道:“奴婢万死。”
朱棣这才淡淡的道:“可有人受伤吗?”
王安道:“有两个小宦官烧伤了,不过伤情并不重,还有一个羽林卫的校尉,因为救火急切,也受了一些伤,现在已送去诊治。”
朱棣颌首点头道:“全部要重赏,尤其是那校尉,明白了吧?”
“是,是……”
朱棣的表现依然冷静,他慢悠悠的道:“宫中突然起火,何故?这是失德啊。若是天灾,倒也罢了,可是起了火,就是人祸,想来是朕平日不修德政,滋生了怨气,怨气到了一定程度,自然也就心生出了邪念,才闹出了这等大事。此事和朕不无关系。”
众人一听,心中顿寒,解缙等学士、侍讲、侍读纷纷磕头:“微臣万死,陛下圣明,恩泽四海,即便是错,那也错在微臣,微臣人等不能尽心王事,广推陛下德政总是偶有疏漏,才致如此。”
大家争相认错,整个暖阁里都是自我检讨的声音。
朱棣的脸上依旧看不到表情,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目光落在太子朱高炽的身上,道:“太子,你是储君,你怎么看?”
朱高炽肝胆俱裂,生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的身上,硬着头皮回答道:“儿臣以为,这只怕是乱党所为,父皇固然恩泽四方,可总有图谋不轨之徒,心怀妄想,煽风点火,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因此儿臣以为……”
朱棣笑了,道:“太子,遇事不要慌,慌个什么?你看朕慌了吗?瞧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储君不该如此。”
朱高炽脸色一红,只好赔笑,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朱棣突然拍案,冷色道:“可是也不能无动于衷,太子有句话说得很好嘛,总是有人痴心妄想,呵……既然如此,那朕就看看是谁在痴心妄想,今日本是郝风楼成婚,皇后亲自去了观礼,你看,皇后前脚刚走,就出了这么个事,可见这些乱贼何其猖獗,不过他们终究只是跳梁小丑,想要螳螂挡车,有这样容易吗?来人,传旨,立即去郝府,告诉徐皇后,就说宫中危险,命她暂宿郝府,待朕平了乱贼,朕再亲自前去接她回来,男人的事就不要让女人来担惊受怕了,至于尔等,暂时也别急着出宫,就在这里陪着朕吧。”
此时谁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只是道:“陛下圣明。”
朱棣脸色淡漠,继续道:“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就召开一个廷议,共商国事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闲着,再传旨,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统统入宫侍驾,统统都来。”
无数人的脸上生出了疑云,陛下这是何意,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眼下的气氛,自然无人敢提出意见,立即有人传达旨意去了。
朱棣靠着椅子,旁若无人,一副头痛的样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其他人统统跪着,谁也不敢做声。
好在宫中渐渐稳定下来,无数的侍卫充斥紫禁城内外,便是连空气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紧接着,口谕传到了郝府,有太监亲自将天子的话传到,无非就是,徐皇后明日回宫,郝家妥善安排云云。
郝家这边自是不敢怠慢,婚礼也是继续进行。
倒是另一封旨意,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传召所有人入宫侍驾,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在京师可有千员之多,刨除一些像郝风楼和郝父这样实在走不开的,最少也有八百多人,这么多人全部入宫,这是什么名堂?
鸿胪寺这儿,消息传到的时候,宁王朱权和世子朱盘烒又惊又疑,朱权眯着眼道:“这朱棣,想做什么?莫非他知道此事?不对,不对,还不至于如此,他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又无神助,就算知道,也断然不会这样快,或许这只是他虚张声势,想吓唬人,只是父王该不该入宫呢?不如就推说有病,暂时不理,不……不……假若如此,反而令他生疑,他素来疑心甚重,不,断然不可,还是去一趟,不必怕,我乃藩王,没有铁证,他动不了我们分毫,等到他找到了铁证,今夜各路人马发作起来,他也已成了阶下囚,烒儿,你下去知会一声,让他们速速备好车马,父王和你要一道入宫,顺道让人探听一下,看看谷王他们打什么主意。”
朱盘烒连忙点了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第二百零七章:丧心病狂
朱棣突然传召文武官员入宫,确实打乱了许多人的阵脚。
谷王朱橞听到消息,脸色骤变,整整一日,他都呆在李景隆的府上。只因为李景隆向来交游广阔,而且喜欢聚众狎狗逗鹰,不会引人怀疑。
七八个密谋之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脸色都是变了。
朱橞眯起眼,道:“这个时候,朱棣理应紧闭宫门,加派卫戍,暂时断掉与外界的联系,捉拿纵火凶徒才是,为何反其道而行,这里头可有阴谋吗?”
众人哑然,都透着不安。
那李景隆小心翼翼的道:“殿下,这会不会是陛下虚张声势,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朱橞沉默了,他背着手,突然感觉李景隆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废物,和这群废物厮混一起,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现在箭在弦上,已容不得他打退堂鼓,沉吟良久,才道:“宁王那边呢?”
“有消息说,宁王父子已经动身了。”
朱橞叹口气道:“朱棣既然已经召集了所有文武官员,想来我等还没有事发,或许真是他虚张声势才是,诸位不要怕,不要露怯,该去就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咱们是子夜动手,现在即便入宫,宫门落钥之前出来就无妨,到时候仍旧按原定计划行事便是。只是大家需各自回家,不要聚在一起入宫,更不要招致别人的疑心,这时候,锦衣卫的缇骑必定四出,四处打探,大家小心一些。”
计议之后,朱橞当机立断,匆匆的走了。
藩王在京师没有府邸,不过谷王朱橞却是例外,因为建文时,他主动回京,深得建文信重,所以下旨在南京为谷王建了王府,所有规格都远超一般亲王。
回到谷王府之后,朱橞命人换了蟒服,带着数十个侍卫,乘坐软轿,径直入宫。
宫中一下子和那郝府一般的热闹起来,只是和郝府的气氛全然不同,旨意一出,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奔赴皇城。乘轿的高级官员,还有机会在轿中整理冠带;徒步的低级官员从六部衙门到皇城,路程逾一里有半,抵达时喘息未定,也就顾不得再在外表上细加整饰了。
拱卫宫城的禁卫明显增加了许多,里三层、外三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的目光宛如锥子一般注视着一个个盛装的官员来临,纹丝不动,进大明门即为皇城。
大臣们觉得气氛诡异,也不敢造次,鱼贯而入,只是因为是临时的朝会,也不似从前形成定例的朝会那般有这么多规矩,甚至负责监督大臣的礼官也没有到,所以整个午门外头显得有些乱哄哄的。
紧接着,所有人入宫,抵达了奉天殿。
而在奉天殿,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却是出现了。
当所有人惊魂未定,却听到了顿挫有致的读书声。读书的乃是杨士奇,杨士奇手捧经卷,念的乃是《季礼让国》:“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
这出自左传的一个小故事,让所有人不由骇然莫名。
只是朱棣眯着眼,坐在御椅上,不发一言,似笑非笑。
所有的大臣低垂着头,朱权、朱橞二人此时的脸色都已铁青了。
这季礼让国的典故,一般人或许只是认为是个小故事,可是放在这儿,意味就很深长了。季礼乃是吴国的王子,有兄弟四人,季礼的三个哥哥统统死了,按理来说,本该季礼继承王位,结果他三哥的儿子僚却继承王位,大哥的儿子不服阖庐不服,又将僚杀死,本来阖庐故作姿态地要把王位还给季礼,季礼看出这一点,御使让阖庐为吴王,用季礼的话来说,你既然已经弑君,我若是和你为伍,那么就算接受了王位,也是不折不扣的弑君者,他不是个不仁不义之人,所以宁愿放弃继承权,因此此上演了这一幕让国的把戏。
这是春秋吴国时的一场宫廷政变,毫无疑问,既残酷,又是赤裸裸。
可是放在现在,似乎又有含沙射影之嫌,朱棣弑君,杀死了自己的亲侄,得到了皇位,这也是一场宫廷政变,本来左传之中,这样的故事在朱棣面前,绝对算是忌讳,可是现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朱棣居然让杨士奇来诵读这个故事。
所有人的心里发毛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当今皇上已经不打算要脸面,什么是脸面?脸面就是遮羞布!一个需要遮羞之人现在突然撕下了面皮,会如何?
有人突然想到了方孝孺,浑身汗毛竖起,今日的场景和当时是何其的相像,这个篡位者开始时还带着伪善的面具,如沐春风,面带微笑,温文雅尔,口呼先生,可是一旦触到了他的逆鳞,顿时便是金刚怒目,什么所谓恶名,什么人心,在他眼里都是狗屁。
不错,就是这样的场景,就是这个相似的场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宫中起火的事又到底牵涉到的是谁?
杨士奇的声音还在殿中环绕:“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语音环绕。
已经有人吃不消了,一个户部的主事官员浑身颤栗,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朱棣,看到含笑的朱棣,那笑容说不出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这主事猛地想到了诛方孝孺时的场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了下去。
有人打了头,其他人纷纷拜倒,无数人齐声道:“微臣万死!”
杨士奇念完了,大剌剌的拜倒,道:“陛下,微臣已经通读完毕。”
朱棣笑了,抚案道:“这一篇文章,实在是精彩,兄终弟及,侄子篡夺叔叔的王位,另一个侄子又杀死自己的堂兄,看来这弑君篡位,是古已有之,咱们的老祖宗比咱们更有能耐。”
鸦雀无声。
朱棣狠狠用手指节磕了磕御案,脸色骤冷:“这样的故事一向不少,朕还听说,坊间近来对这样的故事津津乐道,甚至有些文武大臣,私底下也拿这典故出来,既然大家都喜欢说,那么朕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来说说吧。”
许多人吓得脸都变了。
宁王朱权和谷王朱橞倒是显得有点儿无动于衷,仿佛这些事,和他们没干系。至于李景隆,就没有这样的镇定了,他把头深深埋下,眼睛不敢直视。
朱棣又慢悠悠的道:“今日宫中起火,既然起火,就必定有人纵火,但凡是涉及到起火,总是逃不开天灾人祸四字,朕现在想问的是,这是天灾呢,亦是人祸?”
朱棣叹口气,才继续道:“人心隔着肚皮啊,不过无妨,朕不怕,几句流言就撼动得了朕?几个跳梁小丑纵火,能奈朕何?现如今,这些阖庐,真是越来越不长进。言论是杀不了人的,朕的刀才能杀人,几句无关痛痒的流言也能杀人吗?朕就在这里,那就试试看。”
朱棣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话。
殿中陷入沉默,所有人都不敢站起来,大家都低垂着头,当着朱棣的面,连呼吸都不敢明目张胆。
朱棣挎坐着,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之后,有太监小心翼翼的提着袍子进来,低声道:“陛下,郝府那边,酒宴已经开始。”
朱棣微笑:“是吗?”挥挥手,那太监退到了一边。
只是这一个时辰,对所有人都是煎熬,一些年纪大的官员已有些吃不消了。
朱棣却是若无其事,眯着眼,靠在椅上打盹。
天色已是渐渐暗淡,太监们鱼贯而入,点起了烛火。
又过了半个时辰,鼓声传出,这是宫门落钥的时辰,可是朱棣依然没有动。
如此一来,许多人开始心乱如麻了,为何不放人出宫,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一炷香之后,郑和入殿禀告:“陛下,宫门已经上钥。尚膳监那儿有个宦官形迹可疑,已经拿住。”
朱棣颌首点头。
郑和又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已奉旨拿住了金川门守备张先,此时已投入诏狱,严刑拷打。”
朱棣冷漠的道:“一个贱骨头,不必问了,直接打死喂狗,捉拿他的家人,一个都不要遗漏,三族之内不必有活口,统统杀光殆尽,朕不要他的口供,也不稀罕他招认什么,牵连出什么党羽。”
郑和道:“奴婢遵旨。”匆匆的去了。
殿中的大臣顿时哗然,朱橞的脸色已如死灰,张先是他的心腹,是他从宣府带来的左膀右臂,自己的密谋,张先是知道的,想不到朱棣此时已经动手。更可怕的是,朱棣居然连口供都不问,直接动手杀人,这是做什么?放过自己?不,断无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这个皇兄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他只想杀人,根本就不在乎罪责。
丧心病狂……朱橞的心里冒出了这么个念想。
第二百零八章:东窗事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每一秒都很漫长,呼吸之间,足以让人转过无数的念头。
东窗事发了。
心怀鬼胎的人此时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
无论是宁王朱权还是谷王朱橞,此刻都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与他们的皇兄相比,自己简直就是废物。
可怕的沉默吞噬着朱权,他不安地看着殿外窗外透出来的人影,夜色之下,宛如隐藏了千军万马,无数刀斧手已经待命。
朱棣手捧经卷,阖目看书。
御案上的茶盏已经凉了,冉冉灯影之下,朱棣的脸说不出的从容。
有人快步进来,来的乃是太监脱脱,脱脱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陛下,泰宁卫千户突兀良图谋不轨,夜间妄图擅自调兵离开驻地,东窗事发,已被卫中其他几位千户制止,突兀良得知大势已去,已经畏罪自刎而亡。”
朱棣放下经卷,举重若轻地问:“突兀了是哪个部族的人?”
“特特林部。”
朱棣叹口气道:“可惜啊,特特林好歹也有一千多口人,朕记得部族中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忠厚,最善养马,在泰宁卫里也是善战出了名的,传旨下去,突兀良,弃尸荒野!特特林部的男人统统处死,不必留有活口,女人和孩子充入其他各部为奴,遴选该部十个孩子,阉割入宫听用。朕赐予该部的所有田庄以及关外所有划分给该部的草场,统统赏给其他各部。”
“遵旨。”脱脱没有任何表情,宛如木偶一般,磕了个头,匆匆而去。
殿中的肃杀之气已经弥漫开来,许多人也意识到东窗事发了,宁王脸色铁青,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崩溃,再也装不出任何镇定。朱橞咬着牙关,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完了。
其他几个牵涉此事的公侯,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陛下的种种手段,恐怖到了极点,这种冷酷无情的手段使人内心深处生出巨大的恐惧。
李景隆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本质上他就是个废物,而废物往往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也正因为这般废物似的野心膨胀,才让他铤而走险,而现在,他后悔了,后悔莫及。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如筛糠一样的在抖动,抖动得很是厉害,双膝之间,一股腥黄的液体不自禁的流淌出来,引得身边的几个大臣侧目。
脸色铁青的他突然哇的一声滔滔大哭,这样的气氛之下,原本落针可闻,安静得不像话,可是突然传出这滔滔大哭之声,便如夜半三更听闻到婴儿夜啼,使这漫长的夜晚更添几分恐怖。
朱棣的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了李景隆的身上,这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使人不敢直视。
李景隆大叫,膝行而出,拼命叩头:“陛下,微臣……微臣要检举,微臣要检举,宁王朱权、谷王朱橞、程洲侯邓通……密谋造反,他们……他们勾结泰宁卫,勾结京营,妄图今夜子时起事,趁着南征,京师空虚,密使人在宫中放火,浑水摸鱼……陛下……他们妄图勾结微臣,微臣将计就计,不得已之下才附从他们,这才知道了他们的机密,微臣糊涂,微臣该死啊,请陛下看在往日恩情,看在臣父的面上网开一面,微臣愿意交代,愿意如实招来,陛下……微臣该死啊,陛下高抬贵手,微臣不愿死……微臣……微臣……”
轰……
所有人不再淡定了,谋反,居然是牵涉到谋反。
而且连谋反都如此的逗比。所有人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景隆,看着这位国公爷的丑态,甚至一些三朝老臣,那些见识过岐阳王李文忠风采的人,此时再看李景隆,有一种绝佳的讽刺。
李景隆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撕心裂肺的求饶,哪里还有一丁点国公的样子。
只是几个被他点名的人,无论是朱权还是朱橞,此时的脑子都是嗡嗡作响,完了!
朱棣冷笑,霍然而起,声音冷漠无比:“现在才肯说了吗?你们以为,你们就算不说,朕就不知道?你们以为朕让杨士奇诵读那《季礼让国》是玩笑?你们以为朕是瞎子,是聋子?”
他厉声大喝:“朱权、朱橞,你们出来!”
群臣面色惨然,目光纷纷落在了两个亲王的身上。
朱权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此时的他,怕至多也只能发出一句竖子不足与谋的感叹。
至于朱橞,则比朱权要显得坚强得多,冷笑连连,愤恨的看了那皇兄一眼,露出一副不屑之色。
朱棣眯着眼,看着这两个弟弟,眼眸中没有流露出杀机,而是一种露骨的蔑视。
“现在,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是求饶,还是求死?”
朱权万念俱焚,道:“臣弟求死。”
朱棣的目光落在朱橞的身上,道:“你呢?大逆不道如斯,你可曾有悔意吗?”
朱橞笑了:“如何求饶,又如何求死?朱棣,你自称靖难,可是和我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分别,我是大逆不道,你弑君篡位,莫非就不是大逆不道?你能做的事,为何我做不得?你是太祖的儿子,我也是太祖的血脉,这天下本就不该是你的,就凭你也配说出大逆不道四字吗?你要杀便杀,悉听尊便!”
朱橞倒是硬气。
朱棣已是勃然大怒,他眼睛通红,一步步走下金殿,厉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朕成,即是天命所归,即是天子!”
朱橞冷笑道:“杀戮自己的侄儿,就算成事,也不过是沐猴而冠而已!”
朱棣的眼睛已经瞪得比铜铃还大,牙齿在厮磨,宛如一头闻到了鲜血的饿狼。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朱橞表现得极为冷静,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过是个沐猴而冠的匹夫,也配继承祖宗基业吗?怎么,皇兄想要杀人?只是可惜与这些竖子为谋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被他们所误,我也无话可说,死则死矣,无非下了九泉,见了太祖,至少总还有个交代。只不过……”朱橞的脸色露出几分诡异,继续道:“只不过皇兄失算了,臣弟还有后手,金吾卫的指挥以及几个千户都被我握有把柄,虽然明面上,臣弟和他们没有任何交情,而暗地里却有过命的交情,在进宫之前,臣弟已和他们通了消息,亥时之前,臣弟若是没有安然无恙的出宫,他们便可便宜行事,除此之外,微臣府上也有数百死士,一旦臣弟有事,那么必定鱼死网破。陛下不要忘了,徐皇后今夜宿在郝家,而负责拱卫徐皇后安全的正是金吾卫,陛下,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动臣弟一根毫毛,臣弟就少不得拿自己的嫂嫂开刀,也算是给臣弟陪葬了。”
满殿哗然,不少人跳出来:“贼子,大胆!”
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得铁青,徐皇后是他们的生母啊,二人忍不住齐声道:“快,快去救母后。”
朱橞冷笑道:“来不及了,现在已经接近亥时了,死吧,都死了吧,既然要死,多几条性命又是何妨,哈哈……皇兄现在明白了吗?臣弟虽然行事不密,有许多疏漏之处,可是你也一样,你太自大了,自以为这天下除了你,所有人都蠢不可及,所有人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是你错了,你玩弄不了任何人,你可以让臣弟去死,却不能让徐皇后活……”
砰……硕大的拳头,已经毫不客气的砸中了朱橞的面门,朱橞的话已被打断,整个人如断线珠子一般横飞起来,随即再倒下去。
满面是血,鼻梁也已横歪,朱橞依然吃吃的笑,勉强的爬起来,擦着眼睛上的血道:“杀了我罢,杀了我罢,你杀了自己的侄子,今日又要杀自己的兄弟,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你杀不得的了,可惜啊可惜,你最依赖的徐皇后,你每日念叨着的徐氏,今夜也要陪葬,这是你自己造的孽,朱棣,这是报应!”
朱棣的眼眶通红,杀机腾腾,他这个时候的形象实在不像是个天子,反而更像一个屠夫,他的瞳孔深处居然掠过了一丝恐惧。
失算了,其实朱橞说得没有错,大意,实在是太大意了,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终究还是看轻了这些人,原以为只是跳梁小丑,可是不曾想到居然遗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朱棣是个狠人,对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他不可以舍弃的,可是有一个人却不容有失,这人便是徐皇后。
这个女人,是他三个儿子的母亲,是他恩师的女儿,也是朱棣朝夕相伴的妻子,六宫粉黛,朱棣看不上,而这个徐皇后,对朱棣的意义并不下于马皇后之于太祖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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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箭已上弦
这是个很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可能会造成一生的悔恨。
患难夫妻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刚刚享受无边的荣华富贵,结果……却极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过失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朱棣的嘴皮子颤抖起来,他的眼眸中掠过无边的杀气。
想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无法克制的欲望,他想杀人!
一幕幕的场景在朱棣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划过,他想到了成亲的时候,这个女人的万般温柔,想到了他们生下第一个儿子,这个女人虚脱地躺在榻上,满足地看着自己;想到起兵靖难时,九死一生,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兄弟划清界限,坚定不移的在自己身边,安慰自己。
即便是进入了南京,朱棣最得意之时,这个女人还不忘告诫自己,决不可得意忘形。
朱棣冷笑,一字一句的对朱橞道:“若是皇后少了一根毫毛,朕必将你碎尸万段!”
朱橞目中只有愤恨,大笑道:“那么,臣弟就拭目以待!”
他倒是硬气无比,却是把同党们吓得不轻,谁都知道,朱棣这是彻底被惹毛了,到时候迁怒下来,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即便是李景隆,虽然临时抱了佛脚,只怕也是诛族大罪。
即便是陛下肯放过自己,太子和汉王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这两个皇子平时勾心斗角,可是他们依旧还是有共通点,那便是他们都有同一个生母,而这个生母若是稍有闪失,即便是他们心里不在乎,可是素来以孝治天下的国朝又岂可表现出丝毫的不在乎?
总而言之,死定了。
李景隆突然感觉自己挺蠢的,好端端的,为何就要谋反?更蠢的是,谋反就谋反罢,太祖是谋反出身,朱棣也是谋反出身,人家过得也蛮好,可是自己为何中途又变卦,非要检举不可?而现在,他是左右不是人,皇后娘娘若有闪失,陛下怒火攻心,所有牵涉此事的人都是必死无疑,他李景隆也不例外。
至于宁王,此时也是五味杂陈,事情败露,还能有什么说的,只是心里既有不甘,也有几分对未来的恐惧,他尽量使自己忘记恐惧,希望自己能如朱橞一样坦荡一些,可是偏偏有些不太争气。
只是这个时候,朱棣显然没有兴趣去追究他们。
朱棣大喝:“高煦!”
朱高煦一脸紧迫,忙道:“儿臣在。”
朱棣眯着眼道:“随着凤驾去了郝府的金吾卫,有多少人?”
朱高煦道:“八百。”
顿了一下,朱高煦继续道:“此外还有五十大汉将军,百余旗手卫,金吾卫负责外部卫戍,真正的内侍是这一百五十人的大汉将军和旗手卫校尉,因此,金吾卫纵然悉数从贼,也要先拿下这一百五十人才会伤及母后。只是朱橞狗贼还有党羽,只怕也在两百之数,对方有近千人手,而且母后那边又没有防备,所以……所以儿臣以为……至多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母后就要遭这些贼子的毒手了!”
朱棣的眉毛跳了跳,狠狠握拳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距离亥时还差一刻,父皇,时间来不及了,就算现在带兵去,只怕也要小半时辰,等到那时……”
朱棣沉眉道:“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手,立即进发前去郝府,其他的事暂时搁一边,郑和,去开宫门,开大明门,时间紧急,不容疏忽,所有的大臣全部在这里候命,任何人不得离开,来,将这些反贼拿下。”他恶狠狠的瞪了朱橞一眼,才继续道:“你我再无兄弟之情,等朕回来再剥你的皮!”
他已经不再废话,匆匆出殿,汉王朱高煦连忙跟上,太子朱高炽本也想追上,却还是慢了一步,摇了摇头,终究是停了脚步。
朱棣出了殿,外头夜色如墨,无数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天穹外繁星如织,朱棣的脑中显得莫名的烦躁。
这个时候,他猛地想起皇后是在郝家,郝风楼也在那里,却是不知郝风楼能否保皇后的周全,可是转念一想,又是绝望,郝府固然会有一些护卫,甚至还有一些锦衣卫的同僚为其周全,可是贼势甚大,又是猝然动手,郝风楼纵有三头六臂,怕也无济于事了。
朱棣咬了咬牙,心里默默的道:“郝风楼,你好自为之罢。”
另一边,朱高煦已经点齐了人头,足足有七八百亲军已经聚集,朱高煦匆匆过来道:“父皇,时间仓促,暂时只有这么多人手,不过沿途上应当还能再揽一些人。”
朱棣道:“够了,事不宜迟,速速动身。”
这父子二人也没什么讲究,带着人蜂拥往大明门去了。
……
酒宴到了接近亥时,已经差不多曲终人散,许多宾客已是离席而去。
留下的,都是郝家的一些近亲或是平素走得近的,少不了要帮忙善后,或是夜里闹闹洞房。
卫里的几个百户,还有一些小旗都在,曾建已经吃得醉醺醺的了,好在有人专门看住他,毕竟徐皇后在此,虽然已经离席,可都怕犯了忌讳,所以吴涛一直在边上看着他。
其实今日喝醉的人并不多,都很有节制,大家倒像小孩子一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坐在酒席上,等到主人家来敬酒时,也不敢放肆的劝酒,都是一个个浅尝即止,然后笑了笑,说一声随意。
大家怕啊,在徐皇后面前失态,跟君前失仪的性质差不多,就算不掉脑袋,只怕也睡不着觉。每天晚上梦到自己下油锅、灌辣椒水什么的,好受吗?
徐皇后已被郝母请去了内宅,眼下都是入洞房的光景,早已有些乏了,不过宫中起火,又有圣旨传来让徐皇后不必急着回宫,徐皇后表面上虽是镇定,心里终究有几分不安,所以也是睡不着,便教郝母陪着,说几句闲话。
一边吃着蚕豆,徐皇后一边道:“你有一个儿子,本宫却有三个,儿子少了,为娘的太心疼,生怕摔着化了,可是孩子多了,也不见得是美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个孩子便是三碗水,总想要一碗水端平,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最后总有的碗溢了一些,有的少了一些。陛下和本宫也曾为此着恼,这些闲话,本宫原本是不向外人道言的,可是有些话揣在心里,不说出去,闷得难受。”
郝母倒是不知徐皇后的话中牵涉到的不只是宫中秘辛,也不只是皇后的心事,而是关乎到了储位之争,涉及到的是国本问题,因而随口道:“是啊,松江那边不是有句古话嘛,叫儿不过三,多了反而是麻烦。”
徐皇后愕然了一下,旋即莞尔。
妇人家往往有许多共同话题,纵然是身份和眼界不一样,可是说着说着就不免说到家庭,说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种家里的长短很容易引起共鸣,徐皇后极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心里虽然对宫里有些担心,可依旧还是兴致勃勃,而郝母又娶了新媳,媳妇自是她极满意的,谈兴也正浓,说着说着便收不住尾了。
倒是在外院那边有一群特殊的客人,这些人穿着同样的衣衫,都是短装打扮,五十个人在角落里给了他们五个酒席,每十人围一桌,桌上有美酒,可是他们分毫不动,就算是开饭的时候,别的桌子都已经动了筷子,可是他们不同,他们依旧笔直的坐着,纹丝不动。
有人觉得奇怪,侧目看他们,他们也不理会,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可是等到郝三帮他爹忙了一些事回来,看到他们滴水不沾,粒米不动,这才想起什么,吩咐了一句:“少爷大喜,今日不必讲规矩,都快吃吧。”
而后,这些家伙的举动几乎吓唬住了所有人,他们真的开始吃了,和风卷残云差不多,巴掌大的瓷碗,盛满的米饭,他们狼吞虎咽,一下子功夫就见了底,桌上的酒菜无论是大荤还是肥腻,一旦入了他们的口,咀嚼几下,就狼吞虎咽进去。看这种人吃饭,确实能勾起大家对食物的胃口,可是十个这样的吃货围着这么一桌子菜,这一桌酒菜再如何丰盛也不够折腾的。
小香香在酒席间穿梭,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气个半死,拉着一个丫头腹诽:“这谁请来的?会吃穷的呀!为了噌咱们的家饭,到底饿了几天的肚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要告诉夫人,还要查查他们随了多少礼。”
结果郝三好说歹说才让小香香跺脚去了,眼不见为净。
而如今,这五十个人已经吃饱喝足,一个个依旧坐在酒桌上,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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