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冲我来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1:46:02|字数:25001
“这就是御刀?吓,我三两银子可以去三石坊那儿打两把……”
曾建手持着御刀,左右观摩了几下,接着各种的鄙视。
郝风楼觉得有些悲催,这御刀怎么就不像御刀呢?话又说回来,谁又会想到堂堂天子曾经的佩刀如此的朴素,这不科学啊,就好像广大人民群众的想象力一样,怎么着也不会认为皇帝吃的也是米饭,就算是米饭,那也该是一天吃一百碗才是。
郝风楼将刀抢回来,尽力一副淡然的样子:“御刀,御刀,看了你也不懂,你知道什么。”
周芳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道:“是啊,是啊,曾总旗,你不晓得就不要乱说,这就是御刀嘛,百户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朝曾建使眼色。
相比曾建,周芳要可恶得多,至少郝风楼是这样认为的,曾建不信,是直截了当说出来,周芳也不信,偏偏还要笑着说是,然后挤眉弄眼,这让郝风楼有一种被人忽悠的感觉。
郝风楼再次将御刀配在身上,已经不再感觉狂拽霸气了,移开话题道:“周书吏,近日让你去北镇府司跑动,那边怎么说,东城千户所的差事还没有着落?”
周芳苦笑道:“学生四处去打听,腿都跑断了,倒是经历司那边有点消息,据那边的意思是这事儿得挪到年后,指挥使和几个同知、佥事甚至是镇抚大人,似乎是想先敲定了千户的人选再下任命。可是这千户到底诱惑,眼下却没有头绪,学生估摸着指挥使大人有自己的人选,只是现在不便拿出来说,其他几位大人呢,现在也都在使劲,总而言之,这里头千头万绪一时也说不清。”
人是群居动物,一旦凑到一伙就不免争权夺利,谁也不能免俗,这锦衣卫也是如此,瞧着这意思,郝风楼觉得争的未必是这些大人,只怕在这些大人的背后各有靠山后台都在牟足劲争取。否则纪纲是指挥使要安插一个自己人还不是跟玩一样,偏偏这时候按兵不动,显然忌惮的不是下头的同知、佥事和镇抚,应当是这些人背后的人物。
想到这里,郝风楼不由摇头,周芳口中所说的千头万绪还真是精准。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根线头,这根线牵在哪里,也只有天知道,千户们背后是几个核心的锦衣卫高官,锦衣卫高官的背后又都是谁呢?
“罢……随他们去吧,咱们做自己的事,这不是要过年了嘛,百户所里自己采买一些年货,到时候分发下去,到时候本百户要亲自发红包,人人有份,大年初一让大家都来点个卯,聚一聚。”
其实到了岁末,许多人已经没有心思在公务上了,郝风楼如此,曾建、周书吏这些人也是如此。
大家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一个校尉飞跑而来,气喘吁吁地道:“立春楼出事了,有人闹事。”
曾建斥道:“出了事,你们自己不会处置?”
这校尉苦笑:“来的人非同小可,弟兄们不敢做主。”
“哎……”郝风楼叹口气,对众人道:“天子脚下当差实在不容易,隔三差五总会有乱子,吴涛,你守在这里,其余人随我来。”
立春楼算是整个东华门最奢侈的妓院,乃是秦淮河几家画舫的东家一起开办,所有的女子也都是精挑细选,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再加上又是新近开张,装饰尤为奢华,雕梁画栋,非同凡响。
这里的生意也好,通宵达旦的丝竹曲目、迎来往送的欢笑声交织一起,也算东华门的一道风景线。只是现如今,情况却是大大不同。
大堂里,所有的客人已经走了个干净,老鸨和姑娘都躲了起来,只有三四个校尉以小旗赵坤为首站在一边,原本这些锦衣卫,在东华门自是横着走的人物,只是现如今,局面有些尴尬。
赵坤等人被勒令站在一排,边上七八个不怀好意的护卫虎视眈眈,一个华服的少年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们,少年已经表露了身份,乃是宁王世子朱盘烒,朱盘烒带着冷笑,目光落在赵坤身上,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说什么?郝百户有令,任何人不得滋事是吗?”
赵坤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是吗?”朱盘烒继续逼问。
赵坤只得道:“这是东华门百户所的规矩,还请小王爷见谅……”
“哈哈……”朱盘烒大笑道:“规矩,规矩轮得到你们这群贱民来订呢?这天下姓的是朱,天下的规矩也就是我们朱家的规矩,你们那郝百户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朱家的家奴而已,一个家奴也配和我讲规矩?”
赵坤不敢吭声。
朱盘烒笑得更冷,道:“你来说,郝风楼是个什么东西?”
赵坤尴尬地道:“小王爷……”
朱盘烒猛地踹了赵坤一脚,赵坤打了个趔趄,差点要摔倒在地。朱盘烒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道:“我问的是,郝风楼是什么东西?”
赵坤只好咬牙不吭声。
“你不说?”朱盘烒勃然大怒,整个人变得暴躁起来,狠狠一巴掌甩出去,将赵坤打翻在地,似乎还觉得不解恨,又狠狠踹上几脚,口里大叫:“你说不说?说不说?”
几个朱盘烒带来的护卫见状也冲上前去,拳脚相加。
赵坤被打得头破血流,既不敢还手,又不敢求饶,边上的校尉和力士吓得大气不敢出。
等到郝风楼进来的时候,赵坤已经奄奄一息,脑壳被赵坤的足尖踩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郝风楼左右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朱盘烒的身上,看到了朱盘烒脚下的赵坤的时候,郝风楼目中掠过了一丝怒意,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左右站着的几个‘帮凶’俱都是亲军服色,由此可见,朱盘烒的身份很不一般。
郝风楼上前,抱了个拳:“不知卑下手底下的兄弟如何得罪了公子……”
朱盘烒狞笑:“你就是郝风楼?”
郝风楼道:“卑下便是郝风楼。”
朱盘烒目露杀机:“这就好极了,你前两日顶撞了我父王,今日,我正好有一笔帐要和你算一算!”他顿了一下,又狠狠的踹了赵坤几脚:“今日,我打的就是他,你能奈何?”
郝风楼终于明白对方身份了,面对这样的人,郝风楼竟也一时手足无措,天潢贵胄,这可不是好玩的,你可以言语上冲撞他,可是碰他一根手指头,都是滔天大罪,郝风楼道:“小王爷,若是从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只不过,若是小王爷就算真要找麻烦,冤有头债有主,何必要为难下头的兄弟,尽管冲卑下来就好了。”
第一百零一章:格杀勿论
朱盘烒冷笑连连,几乎是大吼:“冲你来,你配吗?在这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百户也配告诉我该怎么做?来,来人,给我打!”
几个宁王护卫如狼似虎一般将赵坤死死按倒在地,朱盘烒吐出几个字:“打到死为止!”
无数拳脚砸在赵坤身上,立春楼里的校尉力士的脸色顿时变了,却都咬着牙,不敢做声。他们当然清楚,眼前这个人乃是藩王世子,面对这样的人,莫说只是个小旗,便是百户、千户,还不是照样说打就打?
只是这赵坤虽是小旗,平时素来喜欢与人开玩笑,也不端架子,百户所上下和他都相处得不错,此时看赵坤的惨景,不少人的脸色都是铁青。
朱盘烒则是在旁大笑,不断拍手叫好。
郝风楼忍不住道:“小王爷,你到底想如何?”
朱盘烒眼角也不看他一眼,吹了一下口哨,朝王府的侍卫吩咐道:“往死里打,打死了喂狗。”
赵坤被几个侍卫揪着头发,已是被打得不成人形,浑身是血,滔滔大哭:“别打了,别打了,饶命……饶命……”这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
郝风楼的脑子嗡嗡作响,眼睛都要喷出火来,若是朱盘烒对自己动手,他能接受,可是当着自己的面打自己的部众,却是不可接受。他咬咬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小王爷,此前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王爷恕罪,卑下……卑下……小王爷说的不错,卑下……卑下是什么东西,卑下什么都不是,就请小王爷高抬贵手,若是小王爷还不解恨,卑下自己了断……”说罢,郝风楼狠狠地一巴掌掴在自己的脸上,才继续道:“不知小王爷满意吗?小王爷什么时候满意,卑下什么时候住手。”
啪……啪……郝风楼下手很重,每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都让自己的脸颊上多一个印子,几巴掌下来,郝风楼的双颊已是血红一片。
曾建等人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一起道:“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
朱盘烒哈哈的笑起来,随即怒道:“郝风楼,你在宫中的时候不是很跋扈吗?不是指着我父王的鼻子大叫什么君臣本份吗?怎么,现在为何求饶了?你要求饶是吗?你从前的跋扈劲儿去哪里了?”
他走上去,狠狠地甩了郝风楼一个耳光,揪住郝风楼的领子,犹如疯子一样:“现在如何,现在怕了?哈哈……你怕也没有用,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父王和得罪我的下场。我不动你,我要先打死这些跟在你后头的狗腿子,是啦,我又想起来了,我知道你的府上在哪里,你的父母,你的亲族,我全都知道,我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但是我要让他们统统知晓我的厉害。我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朱盘烒放声大笑,笑得整个面目都扭曲起来,他虽然不过十二三岁,可是自幼被人调教溺惯了,早就养成了一副乖张不容人忤逆的性子,此时的他更像是戏猫的老鼠,神色癫狂之中带着某种报复的快感。
正在这时,外头传出女子的哭声,几个侍卫突然拉扯着一个女子进来。
这个女子衣衫褴褛,被几个侍卫抓着,不时调笑,头发早已散了,衣衫也差点要扯下来,女子拼命反抗,高声恸哭,朱盘烒眼睛放光,走向这女子,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使她不得不扬起脸来,朱盘烒欣喜若狂地道:“看看这是谁,看看这是谁,哈哈……快看,这里是立春楼,好极了,我带大家来就是要大家来乐呵乐呵的,寻常的胭脂俗粉,我怎么看得上……哈……你们……把她的衣衫剥下来。”
几个侍卫的精神一振,一个个变得更加不怀好意。
女子大叫:“相公……相公……”
郝风楼认出是谁了,乃是曾建的新婚妻子刘氏。
朱盘烒发疯似的叫道:“在来之前,我已经打听清楚,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哈哈……哈哈……这个女人,我很满意,现在,她是我的了,郝风楼,我不但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还要让所有人知道给你做狗腿子的下场。”
曾建的眼睛红了,豁然站了起来,死死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头都咬出血来。
朱盘烒的目光落在曾建的身上,顿时勃然大怒:“狗东西,你还敢站起来,见了我,竟然敢不跪下?你是曾建?是啦,我晓得你,你一向和郝风楼形影不离是不是?来,叫他跪下!”
几个护卫冲上去,有人猛踹曾建的后腿肚子,可是一脚踹下去,曾建纹丝不动。
这时候……郝风楼也站了起来,站得很是笔直,整个人宛如一杆标枪,眼眸死死地盯住朱盘烒,一动不动。
更多人站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朱盘烒怒气冲天地大叫:“怎么,你们想怎么样,我赏脸玩一玩你们的女人,你们莫非不服?”
郝风楼冷笑,眼眸中掠过一丝露骨的轻蔑,可是他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便是刘氏,此时也不再叫骂了。
整个立春楼里落针可闻。
朱盘烒气呼呼地看着郝风楼,又气冲冲地看向曾建,看那一个个站起来,表现沉默的校尉和力士。他陡然大笑:“想不到,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样大的胆子,看来今日不把你们统统收拾了,委实对不起你们。”
郝风楼笑了,道:“小王爷,你闹也闹够了,若是现在就走,我当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
“什么?”朱盘烒觉得可笑:“你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却会永远记得今日的事,永远记得如何收拾你们,如何让你们痛不欲生。”
郝风楼吁了口气,正色道:“周书吏,胆敢在东华门百户所辖下滋事,该当何罪?”
周书吏道:“回大人的话,敢在东华门滋事者,断指!”
郝风楼目光中掠过了一丝决然:“好,现在有人胆敢在立春楼滋事,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统统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他们统统拿下?”
“遵命!”校尉、力士们发出了齐声大吼,一柄柄绣春刀拔了出来。
郝风楼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喝:“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十几个校尉一起挺刀,一拥而上……
第一百零二章:谁和你开玩笑
朱盘烒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在自己眼里连奴才都不如的东西,居然敢反抗自己。
他的脸色骤变,颐指气使的朝侍卫吼道:“拿下他们,统统拿下。”
侍卫们准备动手,可是校尉们比他们更快。
曾建一马当先,已率先冲到了刘氏的身边,边上一个侍卫要推开他,曾建没有犹豫,手中长刀狠狠一送,直接插入了侍卫的胸膛。
“去死!”从喉头爆发出的怒吼伴随着曾建整个人如下山猛虎一般朝前奔跑。
哧……侍卫不断后退,曾建则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狠狠挺着刀向前继续加劲。
连退数步,长刀已从肋骨直接进了侍卫的胸腔,又从身后贯穿出来,刀尖出现在他的身后,淌着火热的鲜血。侍卫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墙壁,整个人像是被钉子钉在墙上的壁虎,口吐着血沫,手舞足蹈,不断挣扎。
其他的侍卫们呆住了,他们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当着小王爷的面,谁敢造次?他们还认为,大家至多是挥舞一下拳脚。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些校尉居然真的是拼命,疯了。
“格杀勿论!”曾建一脚踹在犹自拼命挣扎的侍卫身上,使出全身的气力抽出了刀,将长刀狠狠扬起来:“谁敢反抗,谁敢反抗?”
连问两句,侍卫们鸦雀无声,竟人无人敢挺身而出,甚至有人刚刚抽出来的长刀,又砰的一声跌落在地。有人索性抱头,吓得大气不敢出。
顷刻之间,局面便被控制了。
朱盘烒在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看到杀人,血腥味弥漫开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身如筛糠了。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朱盘烒还在嘴硬。
郝风楼已经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朱盘烒的喉头滚动了几下,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百户虽然面无表情,并不如他方才那样张牙舞爪,可是此时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可怕。
沉吟良久,朱盘烒道:“郝风楼,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陛下靖难,借的是谁的兵马?你知道不知道,陛下与我的父王的关系在宗室之中最是亲近?”
郝风楼点点头道:“我知道。”
朱盘烒道:“方才的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何?”
郝风楼摇头。他一字一句地道:“请殿下伸出手来。”
朱盘烒笑起来,虽然这笑容有点儿勉强:“不要玩笑,我没兴致和你玩笑,我还要回鸿胪寺,父王那边……”
郝风楼厉声道:“拿下!”
几个校尉冲上来,一把将朱盘烒按住。
朱盘烒大叫:“你这是谋反,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的父王是谁,你这没规矩的东西,我乃太祖嫡孙,身上流着的乃是皇族血脉。”
郝风楼淡淡道:“手!”
一个校尉掰出了朱盘烒的手,手架在了一旁的桌几上,朱盘烒拼命挣扎,大叫大嚷:“不要开玩笑,郝风楼,你疯了……你疯了……”
郝风楼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这把御刀虽是样式古朴,可是一旦出鞘,那刀上的寒芒仿佛都在闪动寒芒,空气骤然之间竟是添了几分寒意。
“郝风楼,有话好好说,我说过,方才的事,我不加罪你,我可以立誓,绝不再找你麻烦!”
刀出了鞘,郝风楼双手握刀,向前斜角四十五度,长刀在半空中凝滞。
朱盘烒挣扎得更加激烈,几乎要哭出来:“我发誓,我定要杀全家,杀你全家,你这狗贼,你这狗都不如的东西。”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双臂挥动,长刀在空中留下刀影,铛的一声,斩落在了桌几上,一根手指已是跳出来,鲜血四溅。
“啊……”朱盘烒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他的无名指已被斩落,断指处血流如注。
校尉放开了他,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眼泪、鼻涕俱都在脸上乱成一团,早没了先前的风采。
郝风楼收了刀,冷漠地看他一眼:“收拾一下,送小王爷出去,我再说一遍,谁敢在这里捣乱,第一次是断指,第二次就是要你们的狗命。”
郝风楼转身,不去理会身后的哀嚎,径自走了出去。
外头的太阳让人暖洋洋的,从这里出来,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郝风楼并不轻松,他独自一人回到了百户所,在这里值守的吴涛看到了他,连忙上前问道:“大人,那边如何?”
郝风楼只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坐下,而后拿起了案上先前没有用过的茶盏,茶水已经凉了,郝风楼却是小口小口的吃着,他在等,事情闹大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任凭朝廷处置。
过不多时,曾建浑身是血的冲了进来,纳头便拜,道:“大人,卑下对不起你。”
郝风楼微笑道:“是吗?应当是我对不起你才是,这个小王爷其实是我招惹来的,若不是我,又怎么可能让嫂子受惊?你退下去吧,到时朝廷过问,有人查办你,你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你必须这样说,这一切都是我胁迫你们做的,你明白吗?走吧,你最多只是从犯,你是燕山左卫出身,想来也认识一些人,到时候你多走一些门路,请人为你求求情,虽然这个总旗只怕是没了,可是性命应当还保得住。事情过去之后,你立即带着嫂子去北平,宁王迟早是要去南昌的,你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他们就算想找你们麻烦,只怕也是鞭长莫及。这里是是非之地,你的性子太冲动,留在这里,迟早还要惹祸,快走!”
曾建咬咬牙道:“我不走,我先去安顿我的婆娘,让她先走,卑下愿意留在这里,和大人同进同退,要死,无非是一起死而已,黄泉路上也省得寂寞。”
郝风楼脸色变了:“谁要你这种粗人来作陪?我早就瞧你不顺眼了,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说过我多少坏话。你这狗娘养的东西,立即给我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曾建很是尴尬:“大人……”
郝风楼不耐烦地挥挥手:“快滚,不要再来这里摇头乞尾,滚出去!”
曾建叹口气,道:“大人保重,我去安顿我那婆娘了,到时还会回来。”
郝风楼看着曾建转身离开的背影,脸上只露出淡淡的苦笑。
第一百零三章:抢人
在应天府通判厅里,通判杨贤的日子很不好过,手中无钱,心中慌慌,眼看要过年了,可是自从有了个郝风楼,应天府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眼下也拿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尤其是千户程文完蛋之后,杨贤便知道如今是大势所趋,已非人力所能阻挡。
而这时候,一份急报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杨贤霍然而起,不可思议地看着急报,人想要打瞌睡,偏偏有人送来了枕头,旋即,杨贤欣喜若狂,立即拿着急报送呈府尹大人过目。
府尹眯着眼,看着奏报,不由笑了:“事不宜迟,杨通判何故如此,立即召集人手前去拿人罢。”
杨贤精神一振:“下官亲自去一趟。”
……
在汉王王府里,汉王朱高煦这几日格外高兴,父皇对他显然又亲近了不少,而且种种迹象来看,太子近来‘倒行逆施’,已让父皇有些不满,可笑的是,太子一向以施政著称,如今办的事却显然为人诟病。
这是机会。
隔三差五,朱高煦和一些‘老伙计’总要聚一聚,就在汉王府的后园里,纪纲等人吃着酒,赏着腊梅,议论一些朝中近来的动向。
可是一封急报却是打破了所有人的兴致,带着几分酒意,脸色红彤彤的朱高煦差点没有将肚子里的好酒都喷出来。
“什么?斩断了宁王世子的手指头?还杀了一个侍卫……这……会不会是夸大其词……”
纪纲接过了急报,摇摇头道:“不会,断然不会,殿下,这不是捷报,不会掺假,你看里头的行文,断然没有夸大其词的可能,依我看,这郝风楼确实是惹大麻烦了。”
朱高煦哭笑不得,宁王和郝风楼之间的龌龊,他是略知一二的,这事在宫里已经传开了,朱高煦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么一出。
“诸位怎么看?”朱高煦揉着太阳穴,他对郝风楼的印象其实不错,从某种意义来说,若不是郝风楼,自己恐怕就要栽了,这一点朱高煦很清楚,他其实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勇武有余,不过在其他方面却还差了太子不止一筹,若非郝风楼力挽狂澜,太子还不知如何得后宫。
丘福坐在一旁不吭声,驸马王宁愁眉苦脸。
这事儿太大,以至于他们这些自诩是位高权重之人也不敢轻易牵涉其中。
宁王世子背后是什么能量?世子的背后就是宁王,宁王的背后就是数十个大明朝的宗室亲王,还有无数个郡王、郡主,甚至是县主、驸马们的利益。
一个小小百户,敢对宁王世子动刀子,此例一开,会有多么可怕?
朱高煦觉得很是棘手,他沉吟片刻,看向纪纲:“你怎么看?”
纪纲正色道:“不必牵涉进去,这件事说到底和我们没有任何干系,殿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郝风楼而得罪了诸多王公。”
朱高煦叹口气:“可是……”
纪纲眼眸一转,继续道:“可是是生是死,那是郝风楼的事,只是眼下宫中并没有决断,既然还没有决断,那么我们就可以给个方便,殿下,卑下会立即命北镇府司去拿人,免得郝风楼落入其他人的手里,这样对他有好处,至少在陛下拿定主意之前免得他受什么皮肉之苦。否则一旦被应天府又或是五城兵马司拿去,只要有人在上头打一个招呼,陛下那边还没有反应,人只怕就活不成了。”
朱高煦精神一振,道:“不错,这个法子好,你亲自办这件事,就以清理门户的名义拿人,先把人抢到手再说。父皇那边怎么处置那是父皇的事,我们尽尽人事也好。”
纪纲朝朱高煦抱了个拳,匆匆的去了。
朱高煦背着手,幽幽的叹口气,才道:“看上去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如此犯浑呢?”说罢苦笑,坐下对王宁道:“你去宗令府打听一下,看看那边怎么样,本王估计那儿肯定要闹翻天了,且看看宗室们的态度。”
王宁乃是驸马,颌首点头道:“虽说去和不去都一样,肯定是吵闹着要诛族的,哎……去瞧瞧也好。”
倒是丘福忍不住道:“殿下,郝风楼这是自己作死,何必……”
朱高煦正色道:“泰山大人,当年咱们靖难的时候,本王冲锋在前,每战必克,为何?”
丘福默然。
朱高煦道:“这是因为在本王的左右和身后,每个人都肯义无反顾,如此,本王才没有后顾之忧,只要看着前方,斩杀前方的敌人,本王所到之处每每摧枯拉朽,无人可挡。现在……也是如此,若是今日本王无动于衷,将来本王披甲在前,谁可以为本王挡那明枪暗箭?别人都说本王是粗人,可是粗人有粗人的道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是举手之劳都不肯施出,岂不教人寒心?”
丘福笑了:“就冲殿下这句话,我也要回都督府一趟,命人打探一下消息,殿下,告辞。”
……
一队队的校尉,疯狂的往东华门百户所赶去,纪纲亲自骑马,如旋风一般抵达了东华门百户所。
往这边赶的其实又何止是锦衣卫,不但应天府、五城兵马司来了人,便是一些亲军的衙门居然也出动了。大家各怀鬼胎,抱着各种目的齐聚于此。
只是当赶到这里的时候却是人去楼空。
纪纲手里拿着马鞭,气冲冲的兴师问罪,寻来百户所中的书吏,大喝道:“你家百户在哪里,人呢?”
周芳苦笑道:“已被拿走了。”
纪纲大惊:“是什么人拿走了?”
周芳道:“五军都督府……”
“……”
一个五军都督府让纪纲愣了一下,若说是哪个亲军,是羽林卫或者是燕山卫,又或者是应天府还是兵马司,纪纲倒是很快就猜测出对方的目的,能预料到郝风楼是安然无恙还是必死无疑。偏偏这五军都督府,纪纲却是一头雾水,因为五军都督府有五个衙门,各衙门的都督态度未明,天知道拿去的是哪个都督府。
“还是来迟了一步。”纪纲重重叹口气,他心里清楚,眼下就看郝风楼自己的运气了,五大都督府,既有可能是太子的人,也有可能是汉王的人,当然,也不能排除一些与部堂里的官员关系匪浅的都督。
“打道回府吧。”纪纲灰心丧气地骑上了马,又吩咐一个校尉道:“去查一查,到底是哪个都督府拿的人,要快。”
失落的何止是纪纲,通判杨贤也是无功而返,当他抵达的时候,看到了各种服色的公人就晓得自己来迟了一步,一时也拿捏不定出手的是什么人,不过倒是可以肯定,这东华门百户所是彻底的废了,郝风楼一完蛋,紧接着应天府恰好可以填补这里的真空,想到这里,杨贤又转怒为喜。
第一百零四章:翻盘的机会
牢房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只是一个单独的小屋,没有窗子,以至于终日不能见到天日,好在这里似乎被人清扫过,还算干净。
郝风楼身上并没有带锁和枷号,还算自由,屋里有一桌一铺一椅,都有些陈旧,却并不肮脏。
这就是郝风楼被拿来之后所处的地方。回到百户所之后,就有军士前来拿人,郝风楼也懒得理对方是哪个衙门,对他来说,后果都是一样。
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郝风楼明显能感觉到这个‘衙门’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因为他并没有等来老虎凳,也没有等来辣椒水,反而有人专程送来了饭食,食物尚可,至少干净。
于是郝风楼安下了心,他知道,这么大的事,已经不可能是一个通判或者是南镇府司能够主持审理的了,直达天听是肯定的,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自己可以好好坐下来,想一想自己的得失。
不见天日,没有时间概念,也只能依靠送饭的次数,大致能判断出已过去了两日。郝风楼出奇的冷静,他心里竟有几分悲哀,想到了许多人,原本意志消沉,却又突然打起精神,不,他绝不能获罪,一定有办法,或者说一定要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门突然开了,悄然进来一个娇小的人影,削肩细腰,长挑身材,来人带着一个帽兜,披着一件绒毛的披风,灯影下,看不清面容。
郝风楼起身,记忆中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等到帽兜打开,首先看到的是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师傅。”
郝风楼迟疑了一下,不太敢确认的道:“陆……小姐?”
女子叹口气,扬起脸,郝风楼看到她的目中泪光点点,陆妍点点头,福了福身:“你还好吗?父亲将你拘押于此,并非是故意要为难你,当时父亲恰好途径东华门,听到了动静,心知不妙,所以连忙差遣人将你拘押,他有自己的苦衷,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以免被其他人拿去。他说你在京师得罪了一些人,许多人想置你于死地,所以……”
一边说,陆妍一边屈身拿出跨在臂上的食盒,放在桌上:“父亲说,两家是世交,纵然不可能赦你无罪,可是保你一时平安,却是可以的。父亲毕竟是前军都督,以伤害宗室的名义拿你,却也无可厚非。”
原来拿自己的陆峰,郝风楼吁口气,惭愧的道:“倒是有劳陆伯父。”
陆妍期期艾艾道:“你家里我也去了一趟,叔父和叔母二人很是担心,尤其是叔母,哎……不说这些,我给你带来酒菜,你先吃一些。”
白白净净的手揭开食盒,显然是自幼娇生惯养,摆起酒菜来显得有些慌乱,白皙的额头竟是渗出一点汗来。
郝风楼倒是没有拒绝她的美意,拿起筷子便吃,陆妍就侧立一边看着,突然眼眶微红,秀鼻忍不住抽搐几下,想要放声哭出来。
郝风楼停下筷子,叹口气,道:“其实……我不是你的师傅,我是个骗子,所以你也不必哭,自此之后,我们形同陌路就好。”
陆妍咬着唇道:“不是这样的,你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郝风楼觉得有些酸楚,勉强笑起来:“其实我是骗你的,哈哈……亏得你也信,当时只是逗你玩玩,你看我自从镇江到现在,可曾提了六礼去提亲吗?可曾去寻过你吗?”
陆妍哭哭啼啼的道:“不,不,我知道你有许多事做,你已经从新做人了,你的事我都在打听,你立了功,再没有去和人聚赌,也……也没有……”
郝风楼唏嘘不已,扪心自问,自己好端端的纨绔不做,好好的流MANG不耍,偏偏要去做正经事。
陆妍小心翼翼看他:“我想了许多,其实师傅并不坏,从前都是以讹传讹,被人中伤,况且……况且……我都被你看过了。”
郝风楼拿起筷子,用吃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陆妍委屈的道:“天下的事,总能过去。父亲那边,其实虽然对你不满,可是终究……你要你诚心去道个错,他总是会回心转意。如若……如若真的迈不过去今日这个坎儿,我……我定记得师傅的教诲……”咬着贝齿,似是下定了决心:“我……我要削发为尼……”
满口的酒菜,差点喷出来。
郝风楼拼命将口里的食物下咽,连忙灌了一口酒,这才舒服一下,平视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道:“削发为尼?你若是削发为尼,那我便要下阿鼻地狱了!”
陆妍苦笑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当日既然退了婚,你为何又要混进府里来,你既然教我嫁鸡随鸡,现在却又为何不要我?我……我……”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便头疼。”
陆妍抽泣道:“可是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又救不了你。”
郝风楼脸色凝重起来,背着手在不大的空间来来回走动。
郝风楼没有注意到,陆妍一直悄悄在观察自己,郝风楼琢磨起来的认真劲儿有颇有魅力,尤其是那微锁的眉头,带着几分忧虑,又有几分镇定自若,一个沦为阶下囚的人,不应当有这样的镇定。
陆妍神情恍惚一下,垂下了头。
郝风楼驻足,正色道:“你真的想救我?”
陆妍不哭了,认真的朝郝风楼点头。
郝风楼道:“那就帮我递个消息去百户所好吗?有个书吏叫周芳,你去寻他,请他帮个小忙,若是这件事成了,我就有脱困的机会。”
郝风楼一直想传递消息出去,可是总没有靠谱的人,不过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是重罪,一般人想见自己只怕并不容易,陆妍能进来,多半还是靠着陆峰的关系,眼下只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个傻丫头。
陆妍道:“你慢些说,我怕忘了。”
郝风楼反反复复的将自己的传话说了几遍,最后郑重其事的道:“你记住,要让周芳尽快布置,一定要快,我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陆妍道:“我现在就去,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
郝风楼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陆妍想要躲闪,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郝风楼叹道:“辛苦你了,为师若是还能出去,下次一定给你继续讲故事。”
陆妍戴上帽兜,快步去了。
牢房里又变得无比幽静,这种关小黑屋的感觉,郝风楼很不喜欢,外界的事务他知道不多,而眼下唯一能做的,怕也只有等待。
第一百零五章:御审
宁王是在当日入的宫,自是一把老泪的陈说委屈,堂堂宁王竟是失声痛哭,朱棣安抚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将他稳住。
紧接着,都察院的奏书适时的递了进来,不少御使弹劾请陛下立即主持公道。
郝风楼平素就没有给大家留下什么好印象,此时更是墙倒众人推,许多人求之不得落井下石。
随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文渊阁大学士解缙、此外还有翰林黄淮、胡广、胡俨、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人等的奏书也递了上来。
永乐登基之后,朝廷的权利已经从各部的尚书逐渐转移到了翰林院,尤其是一些亲近的翰林侍读、侍讲,由于日夜陪伴君侧,成为朱棣的主要顾问,因此虽然品级不高,却已掌握了中枢大权,大明朝的内阁也正因为如此有了一些雏形。
当然,朱棣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心,他是靖难来的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建文朝的那些老资格们,朱棣信不过,反而提拔这些新人,委以重任,更让他放心一些。
在奉天殿里,一场讨论围绕着东华门事件悄然开始。
解缙的态度最为坚决,正色道:“陛下,郝风楼此举已与谋反无异,如今天下侧目,宗室疑心,为安宇内,还请陛下立即下旨以谋逆罪论处郝风楼,明正典刑,以安众心。”
解缙率先开口,胡广立即附议,这位胡大人很是年轻,乃是建文二年的进士,不过如今已高居侍讲学士了。而他第一个出来支持,一方面固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他与解缙乃是同乡,在江西吉水有一句童谣,说是一门三进士,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这其中的五里三状元,讲的就是解缙和胡广,他们二人祖籍相隔不过五里地,又都是状元出身,同乡加同僚,英雄惜英雄,早就穿了同一条裤子。紧接着金幼孜与胡俨二人也都点头,纷纷道:“臣等以为应当如此。”
没有错,金幼孜与胡俨一样,也都是江西人,不只是如此,同殿之中的杨士奇,其实也是江西人士,在场的人中,江西人占了足足七成,既是同乡,少不了拉帮结派,而且也没有为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而得罪解缙的必要。
倒是杨士奇和杨荣二人默然无语,杨荣不吭声,是因为他素来受江西帮的排挤,没必要捧这些人的臭脚。倒是杨士奇,虽也是江西人,却似乎看出了朱棣脸上的不快之色,他心里忍不住琢磨,陛下如此,定有什么苦衷,此时也不急于表态。
果然,一干人气冲冲的表态之后,朱棣并没有直接点头称是,反而是看向了保持沉默的杨荣和杨士奇二人,语气平淡地道:“二位爱卿有什么主意呢?”
一般情况,这么多人都一致的提出了意见,天子却突然又问为数不多的两个沉默之人,态度其实就已经十分明确,天子对解缙这些人的表态很不满意。
杨荣沉吟片刻,才道:“微臣以为,事情已经发生,固然是无法挽回,可是国有国法,若是立即裁处郝风楼,反倒显得宫中为讨好藩王而不惜一切息事宁人,这样做固然是好,却也不免让天下人以为陛下有失公允。郝风楼毕竟是天子亲军,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是他的身份却也敏感,倒不如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决断,如此一来,若是果有亲军不法,自是严惩不贷。可若是情有可原,却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宗室,难免让人诟病。”
朱棣阴着脸,仍旧没有表态,最后看向杨士奇,道:“士奇怎么看?”
杨士奇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似乎揣摩出了什么,平淡地道:“杨侍读所言不差,不过微臣也有一些浅见,事情闹得这么大,郝风楼肯定要惩处的,关键在于如何惩处,陛下应当追根问底,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而后再进行惩处。”
这番话似乎和杨荣的意思差不多,其实却是差之千里。杨荣的意思是,把事情查清楚,分出对错来,再进行处置。可是杨士奇虽然也主张把事情查清楚,可是查清楚的本意是分清责任,若是郝风楼确实占理,但还是要惩处,当然,这个惩罚就要轻上许多,解缙这些人喊着要以谋反惩处,这太重了,只要郝风楼没有错,再将他削职为民,如此,不但给了宗室们交代,看这意思,似乎天子也有保全郝风楼的心思。
解缙这些人直接以谋反论处,不但无情,而且给人一种天子纵容宗室的感觉。杨荣呢,公事公办也不好,若是郝风楼当真无罪,最后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伤的人毕竟是宁王世子,宗室们还不要炸锅?
反而杨士奇的法子最是妥当,就算郝风楼没有错,陛下依旧给予了处罚,这是照顾藩王的颜面,给宁王一个交代,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朱棣笑了:“士奇所言甚是。”
这一句话出来,让解缙等人顿时有点脸色挂不住,老乡坑老乡,谁知道,这时候杨士奇居然推陈出新,投了陛下所好,反而他们显得里外不是人了。
杨士奇却是苦笑,他一开始就感觉事情不对,因为天子不顾忌这个郝风楼,还需要找这么多大臣来商议?直接一句话,姓郝的脑袋就搬家,这个世界自然也就清静了,何必多此一举。所以他早就预料陛下召大家来未必是询问意见,而是要得出一个符合他心理的答案,这个答案就是,既要安抚住藩王,同时,也没必要取了郝风楼的性命。
朱棣随后又问:“既要彻查,又当如何彻查?”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致已经明白了陛下的心思,怎么查又成了一个问题。
假若是让锦衣卫自己去查,难免包庇,其他衙门呢?其实也未必靠谱,大家都知道,宁王的影响很大,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大抵是要有失公允的。
解缙吃了一次亏,现在倒是谨言慎行起来,其他人见解缙不做声,也不好发言。
倒是杨荣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牵涉藩王,陛下不可置身事外,臣窃以为,该当当殿御审,以陛下之能,方能明辨是非。”
朱棣抚案,笑而不语。
杨士奇补上一句:“杨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御审,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这番话很厉害,别人来审,若是郝风楼无罪,宁王那边肯定不能接受,也肯定要跳出来大骂不公。可要是郝风楼有罪,别人只会认为这是有人袒护宁王,陷害忠良。御审的作用不是解决问题,而在于安抚舆论,天子出面决断,谁敢不服?
朱棣笑了,点头称善,道:“如此甚好,后日廷议,那么……就定于后日召宁王等宗室,再押郝风楼入宫。二位杨卿留下,和朕说说御审问事宜,其余人等各忙公务去罢。”
解缙等人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许多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杨荣倒也罢了,偏偏这个杨士奇让大家感觉背后被插了一刀,出殿之后,解缙走在前头,胡广快步追上去,用吉水话道:“解学士,杨士奇是怎么回事,事先为何也不通融两句,突然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解缙的脸色平静,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一抹余晖,却是反问:“这个郝风楼,你怎么看?”
胡广叹息道:“不好说。”
解缙笑了:“不是不好说,是有些事不方便说,太子殿下花费了这么多心血去裁剪朝廷开支,增加岁入,可就为了这个郝风楼,结果得来的却是陛下的斥责。你以为只有杨士奇看穿了陛下的心思?不对,杨士奇看到的只是陛下。而本官所虑的却是以后。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吗?人无远虑,纵无近忧又如何?所以,不必理会杨士奇,谁更高明,还是未知之数。”
第一百零六章:陛下圣裁
朱棣的心思其实很好猜测,至少在三宝看来很是简单明了。三宝知道,郝风楼落难,祸根还在那一日奉天殿里。
朱棣之所以要保郝风楼,一方面是东华门那儿确实有真金白银,另一方面,郝风楼是朱棣的人。
当然,要完全保住却不容易,宁王给予的压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连朱棣都不得不丢车保卒,所以对朱棣来说,假若能够保住郝风楼性命,至于其他都可以用来牺牲。
御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京城,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不少人觉得陛下太过纵容一个百户,也有人认为这是陛下有意对藩王们不善。一些不怀好意的流言也都传了出来,若是当今陛下当初打着靖难和恢复祖制的旗号推翻了建文,可是现在的所作所为实在和建文没有区别。建文凌辱宗室,当今天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传播这样流言的人显然是别有居心,只是这种敏感话题反使人津津乐道,尤其是那些永乐朝利益受损之人,更是一个个如打了鸡血,一面高深莫测的说什么莫谈国事,话锋一转,便开始指桑骂槐。
推波助澜之下,谁也不曾想到一件纠纷最后演变成了震动天下,牵涉无数人利益和立场的事。
东华门百户所反倒让人一时遗忘,近邻百户所有个飘香楼的客栈,这客栈生意很是火旺,却是因为它的菜色主要是以北地为主,南人不爱荤腥,可是这里的招牌却是羊肉、狗肉,酒水也是从山东运来,比之南方的酒水更加辛辣。因而,不少从龙来的文武将校都爱凑在这里。
二楼靠窗的位置就有几个武官坐在这里吃着羊汤喝着酒水,这样的天气里,吃上一碗羊汤,再喝上几杯美酒,整个人都能火热起来,几个武官的脸上,已是升起了红晕,额头上扑哧扑哧的冒汗。
他们说话的口音很怪,似是而非的官话,却又不是北平口音,酒意上头,便豪放起来,拍桌高歌,举着筷子敲打碗碟。
“砰……”厢房的门被人踹开,门外十几个校尉拥簇着本地总旗吴涛怒气冲冲地进来,吴涛大吼:“穷吼个什么,让不让人吃饭?敢在这里撒野,胆子不小。”
这突如其来的事儿,让几个武官面面相觑。
他们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隔三差五都要来这里快活一下,可是今日,居然有人找上了麻烦。
看对方服色,显然是亲军之类的人,不过几个武官却是不怕,一个武官站起来,用夹生的汉话道:“滚!”
吴涛没有犹豫:“胆大包天,将这几个贼囚赶出去。”
校尉们在一声令下之下,如狼似虎的冲进去,武官们也是依然不惧,掀翻了桌子,一个个捋起了袖子,与校尉们厮打起来,一时之间,碗碟乱飞,一片狼藉。
足足打了半柱香,武官们终于不敌了,这几个武官虽然身材短小,却是精悍,可是双拳不敌四手,终于被呼啦啦的校尉打翻在地,无数拳脚砸过去,打得这几个武官鼻青脸肿。
最后这几人直接被人丢了出去,一瘸一拐的跑了。
武官之间相互殴斗其实在如今的南京城并不算什么大事,靖难之后,一群兵油子入京,少不了要热热身,今日你做初一明日他是十五,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不远处,王书吏背着手看着那群逃之夭夭的武官,吁了口气,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转眼已过去三日,一大清早,郝风楼的平静彻底打破。
一直没有和郝风楼谋面的陆锋背着手进来,看了郝风楼一眼,倒是对郝风楼刮目相看。
这个家伙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能坐得住,寻常人早已惶恐不安,一塌糊涂了。
郝风楼见了陆锋,连忙起身行礼。陆锋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陛下早有旨意,说是要在奉天殿御审你,今日便是御审的日子,想来事先,你已经听这狱卒提及了。现在是卯时,时候还早,再过一会,就有大汉将军押你入宫,老夫来看看你,此时,你有什么可说的?”
郝风楼诚恳道:“小侄无状,让陆伯父费心。”
陆锋叹口气道:“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眼下这局面,已非老夫所能扭转,所以,一切都要看天命了。”似乎想起什么,陆锋拿出一道符纸来,交给郝风楼:“这是你伯母为你求的平安符,你好生收着,总归是个心意。速做准备吧,来,给他换衣。”
狱卒提了一套衣衫过来,衣衫很单薄,这大冷天的,极少有人穿这样的衣衫,而且衣衫很陈旧,说是衣衫褴褛,却不为过,许多地方甚至破烂。
郝风楼看了陆锋一眼,陆锋道:“你将这套衣衫换上,你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脏了,可是给人看了太过光鲜,今日本就是苦肉计,是给别人消气的。”
郝风楼会意,颌首点头。
陆锋紧接着便走了,郝风楼换了衣衫,又吃用了狱卒送来的糕点,随即有人提他出来,外头稳当当的停了一辆车马,幸好不是囚车,郝风楼实在没有被人游街示众的习惯。
半个时辰之后,郝风楼便抵达到了午门门外。
午门外头,竟有不少人驻足,大家都等宫中的传唤,来的人既有宗令府的官员,也有几个驸马宗室,自然也少不了文武百官,众人见到了郝风楼,为数不少的人露出落井下石的冷笑,对许多文官来说,郝风楼的身份是锦衣卫,这锦衣卫本身就为官员所忌,巴不得郝风楼倒霉。至于宗令府那些人更不必说,巴不得踩死郝风楼才好。
倒是人群之中,竟还有汉王朱高煦,朱高煦过来,大家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朱高煦上下打量郝风楼,忍不住皱眉:“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这是什么道理,这样的天气,人怎么吃得消?现在不是还没有定罪嘛,就这样对待亲军百户?”
话音落下,午门洞开,有太监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请诸卿入宫侯驾。”
这时倒是无人说话了,大家鱼贯而入。
奉天殿来,其实早有人到了,太子、宁王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其余人各自分班站好,紧接着,朱棣出现,高高坐在金殿上,虎目扫视一眼,淡淡道:“郝风楼何在?”
郝风楼出来,拜倒在地:“罪臣郝风楼,见过陛下。”
朱棣看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便晓得郝风楼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他这时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淡淡道:“大理寺卿,出来说话。”
关于这件事,三法司已经进行了调查,大理寺卿于海出来,道:“微臣在。”
朱棣道:“事情原由如何,你先来说。”
于海不敢怠慢,忙道:“宁王世子于立春楼喝酒,因对立春楼酒菜不满,闹出事端,一炷香之后,郝风楼带人赶到,双方滋生冲突,百户所旗下总旗拔刀杀宁王护卫一人,郝风楼亦断世子之指,此事前因后果,大致如此。大理寺调查过宁王护卫七人,同时询问过立春楼一些相关人等,录有口供十七份,又有沿街过往之人可以佐证,恳请陛下圣裁。”
第一百零七章:不类齐民
大理寺所谓的查证显然是带有偏向的,所谓的人证物证,凭的本就是自由心证,其实对寺卿于海的所谓‘查证’,许多人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因为谁都知道这位于大人乃是太子的人,太子对郝风楼可并不友善。
朱棣眯着眼,不置可否。
紧接着,又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发言,大致的情形也是差不多。
倒是刑部尚书郑赐站了出来。郑赐这个人很不简单,建文登基的时候,朱棣就曾上书,请郑赐担任燕王府的长史,建文帝并没有同意,此后朱棣靖难成功,任命已是工部尚书的郑赐为刑部尚书,由此可见,郑赐这个人颇得朱棣的欣赏,而且在当下,刑部尚书的位置极为重要,是打击建文旧臣的最有力工具,郑赐能稳坐刑部,自是简在帝心,很得朱棣看重。
郑赐出班,慢悠悠地道:“事发之后,刑部命人勘察,情形也大致如此,只不过,微臣据悉,宁王世子曾命人拿了东华门百户所总旗官曾建的妻子,于郝风楼人等面前满口污秽之词,微臣详查之后,却又发现总旗曾建妻子刘氏是在辰时被拿,双方冲突,却于巳时,由此可见,这是世子有备而来,自然,刑部这边还有诸多疏漏之处,还请陛下明断。”
郑赐果然没有让朱棣失望,三言两语就将一件简单的冲突,变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碰撞。也即是说,在事发之前,宁王世子就绑了曾总旗的妻子,若说这不是蓄谋已久,故意去找麻烦,那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朱棣依旧没有动静,只是抚案不语。结果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可是他依旧在等,等着有人陈辩。
宁王朱权站在班中,早已忧愤不已,世子虽然只是小伤,可毕竟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断了一根手指固然不会对生活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堂堂天潢贵胄,居然被一个小小百户打残,此后陛下要求御审,已让朱权不满,现如今瞧着的意思,似乎是有人想要把世子往行为不检上靠,他心里冷笑,怎么着!莫非世子被斩断了手指,对方还有理了?莫非还想有人反给世子治罪不成?
冷笑一声之后,朱权站了出来,恶狠狠地看了郑赐一眼,淡淡道:“可是我儿却是说,分明是这曾总旗之妻刘氏不守妇道,诱惑吾儿,恰好被曾建撞见,这郝风楼为曾建出头,这才如此。”
朱权番话倒是信手捏来,反正这事本就云里雾里,真要叫你曾妻刘氏过来,朱权倒也不怕,到时只说是贱妇反咬便是。
可是郑赐不同,郑赐固然可以摆出事实,但是绝不敢当庭反驳宁王,他虽是刑部尚书,却也不会为了一个郝风楼去得罪当今如日中天的藩王,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朱棣不由皱皱眉,最后目光落在郝风楼的身上,风淡云清地道:“郝风楼,你需要自辩吗?”
郝风楼诚恳道:“是非曲直,微臣已不愿再说,只是刘氏的清白,微臣却非要澄清不可,刘氏乃卫中总旗曾建的妻子,一向贤淑,至于勾搭世子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宁王此言,无非是想借此颠倒黑白而已。不过……微臣明知已铸下大错,宁王无论中伤与否,都是其罪难逃,所以微臣不愿自辩,只是恳请陛下,勿使宁王侮辱良善妇人。”
“至于立春楼之事……”郝风楼的话可以说是极为妥当,摆出了一副以退为进的姿态,并没有显得咄咄逼人:“微臣确实有失当之处,虽然事先乃是世子挑衅,可是微臣断宗亲一指,已是其罪难恕,所以微臣愿意伏法,还请陛下严惩微臣,以儆效尤。”
殿中群臣顿时侧目,他们原以为郝风楼一定会百般抵赖,可是现在,郝风楼虽然拒绝了别人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可是字里行间都是请罪。这个家伙莫非是想以退为进,博取同情?
许多人心里摇头,以退为进固然是好,可是不要忘了,眼下宁王为首的一批人是摆明着要将郝风楼置之死地,陛下纵然对你有同情,可是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妥当,这不是授人以柄,逼着陛下不处置你不可?
朱棣露出几分失望,他本希望郝风楼极力辩护,谁知郝风楼竟是万念俱灰,现在自己就是想小小包庇一下,似乎也不可能了。
宁王则先是恍然,心里在揣测郝风楼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或者存着什么怀心思,可是细细体会,却发现这个家伙似乎是自己往死胡同里钻,心里便止不住冷笑,这是你自己作死,怪不得谁来。
陆锋和纪纲二人也在殿中,他们和汉王朱高煦的心思一样,二人的心不由沉了下去,看郝风楼的样子,这分明是自暴自弃,连他自己都一心求罪,别人又能如何?
郝风楼继续道:“只是,微臣有个不情之请,千错万错都错在微臣一人,微臣百死莫赎,可是百户所其他人等却都是受了微臣蛊惑,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受了裹挟。他们对陛下自是忠心耿耿,也绝无悖逆世子之心,还请陛下恩准,赦免他们的罪过。更请宁王殿下大恩大德不再追究,既然错在微臣,那么只严惩微臣一人,即可。”
朱棣的手忍不住在御案上打着拍子,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某种意义来说,他很欣赏郝风楼,甚至他一点都不介意流露出对这个少年的欣赏,只是可惜,这个家伙平时聪明,今日却是糊涂,这种事当然是拼命抵赖才是,可是,他偏偏巴不得要担上所有干系,朱棣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取舍了。
朱权见了,反而是心里冷笑连连,晓得此事已经有了眉目,郝风楼这一次已是必死无疑,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过程,于是一脸沉痛的站了出来,道:“陛下,世子失血过多,差点误了性命,臣弟与陛下乃是同胞兄弟,世子亦是天潢贵胄,现在有人如此伤害世子,臣弟扯悲不自胜,还请陛下严惩郝风楼,还世子一个公道。”
临末了,他深深看了朱棣一眼,终于拿出了杀手锏,一字一句地道:“太祖皇帝在时,对宗室最是袒护,曾在祖训之中,多次提及‘不类齐民’之类的言辞,陛下若是不为臣弟做主,臣弟……臣弟……”说到这里,朱权失声痛哭起来。
其实最厉害的无异是朱权的最后一番话,他提起了太祖,而且还专门提到了太祖对宗室的态度,而不类齐民确实是太祖对待宗室的宗旨。所谓不类齐民,就是和寻常百姓有别,和别人不同。百姓打伤了别人,或许是流放,或许是枷号。可是到了宗室这里,可就没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说法了,否则就是悖逆祖法,既然如此,那么和建文有什么区别呢?
殿中的百官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淡然,不过他们却是知道,这话出口的时候,眼前这个郝风楼已是死定了。
第一百零八章:急转直下
奉天殿的御审如火如荼,朱棣冷眼旁观,大臣们各怀心事,宁王使出浑身解数,反倒是郝风楼却十分平静。
可是在另一边,一场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一群官军突然出现在了东华门。
这伙官军身上披着的衣甲显然和别人不同,他们戴着绒毛的皮盔,系着左衽的衣甲,为首的武官骑在马上,抵达这里之后翻身下了马,随后,几个低级武官出现,这几个武官脸上依旧可以看到青肿,他们和下马的武官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阵话,这武官冷冷一笑,随即大呼一声,身后上百个兵丁一起发出大吼:“杰里格!”
这伙官兵再不犹豫,开始扫荡起来。
沿途的路人见了,早已鸟兽作散,沿街的商铺一看不对,连忙关门大吉。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并不在此,而是位于不远处的东华门锦衣卫百户所,上百官兵如旋风一般冲至百户所前,几个校尉一看不妙,连忙躲进去,慌慌张张的关上了门,而官兵们显然不依不饶,口里高声叫骂之余,一面拼命撞门,有人试图翻墙进去。
一场小规模的‘攻城战’旋即展开,这些不知来路的官兵极为彪悍,一个个像是疯子一般,不依不饶。
至于外头的武官,则是抱手伫立,杀机毕现,尤其是几个满身瘀伤的低级武官,更是眼睛发红,就差提刀玩命了。
对他们来说,被人殴打是耻辱,这个耻辱,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抹去。
可是百户所里的校尉、力士却也顽强,一面有人拼命顶住大门,另一面有人用竹竿子去刺那些妄图翻墙的官兵,双方都是争锋相对,靠着一堵墙展开了拉锯。
最倒霉的人此时出现。
其实副千户朱建并不是偶然路过这里,实在是东华门百户所书吏昨夜亲自去告知消息,说是百户所这儿,自郝百户被拿之后已是人心涣散,再加上应天府那边觉得有机可乘,虎视眈眈,若是再没有人安抚所中上下弟兄,只怕用不了多久,百户所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处最后都要拱手让人。
朱建虽是副千户,可是现在内东城千户所群龙无首,所以他这副千户自然也就暂代千户的职权,眼下他正在争取千户一职,四处打点,四处巴结,他心里也清楚,假若这个时候自己守不住内东城的家当,到时候莫说是千户,只怕上头发怒起来,连他这副千户都保不住。
东华门百户所当然是一块肥肉,虽然大部分银子要押解入宫,可是余下的油水也是惊人,假若朱建能控制住局面,再将这些油水弄到手里,到时候用来打点,上头肯定对他认可。
朱建一琢磨,就觉得这事儿要加紧着办,所以一大清早就带着数十个校尉、力士前来这东华门百户所了,这一行的目的当然是要安抚住百户所的上下人等,给大家打打气,同时也给应天府那边一点警告,让他们休要明目张胆,不要以为没有了郝风楼,东城千户所就人人可欺。
结果这位副千户大人怀着对未来的种种憧憬抵达这里,再看到一群官兵的暴行,顿时石化。
还有没有王法,真是疯了,这哪路子的歹徒,受了谁的指使,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攻击锦衣卫百户所。
朱建勃然大怒,他第一个反应当然不是逃之夭夭,事实上他就算是想逃也没处去,若是眼看自己的辖下的百户所被人围攻,自己却是脚底抹油,从此之后,他别想在卫里抬起头来。于是朱建勒马上前,大喝一声:“吾乃东城锦衣卫千户,尔等何人……”
不法的官兵停手,然后像看怪物一样看朱建,朱建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里颇为洋洋自得,他刚才小小的吹了一下牛,自称自己是千户,把副字拿去,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惭愧,不过片刻之后,朱建就顾不上这个小问题了。
那几个武官一听到锦衣卫三字,顿时目光赤红,一个眼睛似乎被人一拳捣成熊猫眼的武官此时大呼一声:“杰里格。”于是无数官兵蜂拥朝朱建等人冲去。
这一顿好打,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有人直接将朱建拉下马来,而后摔于地上,无数人宛如抢盐老太太一般蜂拥而上,朱建被人朝淹没,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哀嚎。
半盏茶之后,官兵如潮水一样退去。
岭南儿女多奇志,其文化魅力更是源远流长,其中最大的贡献就在于推陈出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生动又形象的词句。就如扑街二字,实乃岭南儿女数千年文化结晶,没错,朱建现在就是扑街,他扑在街上,一动不动,遍身血痕。
百户所的门开了,书吏周芳和吴涛等人先是警惕的向四周张望,然后小跑出来。
蹲在朱建的身边,周芳用指头戳了戳朱建的背部。
没有反应……
周芳叹口气,悲愤地道:“副千户朱大人以身殉国,可叹……”
吴涛也觉得可惜,道:“厚葬了吧,要不要上报北镇府司?”
这时候,朱建的身子蠕动一下。
周芳欣喜地道:“大人还活着。”小心翼翼地将朱建的身体反转过来,朱建忍不住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并非是他故意微眯眼睛要故作深沉,实在是他的眼睛只能睁开到这个程度。
朱建带血的嘴唇在蠕动。
周芳知道,大人有话说,连忙道:“大人有什么交代?”把耳朵凑在朱建嘴边。
朱建身体抽搐,使出浑身气力:“入他娘的,有本事休走,等我叫人……咳咳……”
……
一封急报穿至西华门,随后由小太监立即送入宫中。
眼下御审还在进行,可是这时候却有小太监如没头苍蝇一般送到了奉天殿前,只是这太监到了这里,却又踟蹰不前,既不肯走,又不敢进去,只在踟躇之际,倒是三宝太监自殿侧拐出来,看到这小太监,招呼他道:“王公公不是在通政司里公干吗?怎么,这个时候来奉天殿做什么?”
太监见了三宝,松了口气:“出大事了,西华门有急报,奴婢不敢做主,只得送来,可是……”他看了奉天殿一眼,咽了口吐沫:“若是寻常的小事,奴婢也不敢来打扰陛下,只是这事儿干系着泰宁卫和锦衣卫,陛下不是说了吗,但凡有西华门和那三卫的消息都要立即禀奏,现在这两个消息在一起,而且事射极大,奴婢若是不送来,到时陛下少不得要怪奴婢懈怠,可现在虽是送来了,却……”
三宝太监伸出手:“你拿来咱家看看。”
太监如释重负,将急奏递给三宝太监,三宝太监打开一看,脸色也阴沉下来,他朝这太监道:“你回去吧,这事儿确实非同小可,咱家给你递进去。”
三宝太监手里拿着急奏,感觉这小小的纸片儿重若千钧,倒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硬着头皮冲进了奉天殿。
第一百零九章:逆鳞
奉天殿里,大理寺卿重新站出来,道:“陛下,微臣以为,郝风楼既然愿意伏法,为安众心,依律,当以谋反论处,微臣以为……”
刑部尚书郑赐却是笑了,道:“谋反,谋的是谁的反,于大人掌大理寺,说出如此的话来,未免不妥吧。分明这是伤人的刑案,何来谋反一说,既是要按大明律来处断,罢其官职,流配三千里即可,何必非要论以谋反,祸及他的家人?”
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突然冒出来:“此言差矣,郑大人的话,下官不敢苟同,当今陛下恢复祖制,又涉及到了宗室,依我看,不适合用大明律,而该用大诰来秉公处置才好。”
这些朝廷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老油子,为着各自的目的,单单围绕一个量刑的问题就可以争得不可开交。
先是争刑律,到了现在又开始争到了大明律和大诰上头了,大家之所以争,正因为这里头有个极为重要的关键。大明律的刑法比较正常,沿袭的宋律和元律,可是大诰不一样,大诰是太祖他老人家的‘量刑标准’,而在太祖时期,贪墨几两银子就要剥皮充草,可以想象,如郝风楼这般的‘重罪’,不杀他家满门,那就不是太祖的风格了。
所以围绕大明律或是大诰来相互争论,极为必要。
三法司的几个主官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各执一词,火气都是不小。
朱棣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他讨厌争论,喜欢乾坤独断,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要达到目的,就必须接受他们的争论,火候差不多之后,再假作兼听了各方意见的样子,做出决断,这个样子,他一定要做。
对郝风楼,他心里抱着一丝同情,可是他明白,郝风楼自己承认罪责的那一刻,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的问题了,朱棣眼下的底线是让郝风楼活命,至于其他的事都可以以后再说。
只是他一抬眼,却见三宝太监进殿,站在殿的角落,有些心急火燎的朝自己使眼色。
朱棣脸色一沉,三宝太监很是稳重,平时绝不会在廷议御审时如此冒失的,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朱棣朝三宝太监努努嘴。三宝太监见状,便小心翼翼地绕过群臣上了金殿,站在朱棣身边低声道:“陛下,出事了。”
朱棣皱眉,抚着御案,故作平静地轻声道:“何事?”
一份急奏递到了朱棣的手里,朱棣展开,脸色更加阴沉。
臣锦衣卫同知吴辉奏曰:巳时一刻,泰宁卫千户巴图率官兵一百九十四人冲至东华门左近,袭击东华门锦衣卫百户所,副千户以降三十余人重伤,不治者三人……
这封奏报很是简短,可是在朱棣的眼眸之中却掠过了一丝滔天的怒火。
下头的争辩还在继续进行,如火如荼,虽然群臣发现了一些蹊跷,可是陛下不制止,谁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异样。
而朱棣早没了听这些人呱噪的心思,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一张简短的奏报上,他手指抠着御案的案面,恨不得直接从上头抠出一个洞来。
天子脚下,官军居然私斗,而且打得如此惨烈,以至于连锦衣卫千户都重伤的地步,锦衣卫亲军就是天子亲军,对天子亲军都敢如此,这些人狂妄到了什么地步?
假若只是如此,朱棣还不至于如此动怒,更为关键的是泰宁卫的身份。
泰宁卫乃是朵颜三卫之一,朵颜三卫乃是蒙古人编练而成,这些人依附大明之后负责为大明朝卫戍北方边镇,此后,归宁王朱权调遣。
朱棣当时靖难起兵,之所以挟持朱权靖难,并不是需要朱权这个宁王的身份,也不是需要他的晋王卫队,真实的目的却是篡取朵颜三卫的控制权。
朵颜三卫战斗力极为彪悍,在靖难之中屡建奇功,靖难成功之后,朱棣为了安抚和拉拢朵颜三卫,也给予了许多的优待,比如在京师附近赐予他们土地,对一些朵颜三卫的高级武官敕封爵位。
与此同时,朱棣对朵颜三卫也有不少的防范之心,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宁王曾经掌握朵颜三卫,朵颜三卫之中有不少高级武官依旧对宁王朱权礼敬有加,甚至有人一直将朱权当成自己的依附对象。
可是现在,朵颜三卫之一的泰宁卫居然上百人直接袭击了锦衣卫。
若是再结合此前的事来看,泰宁卫断然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要和锦衣卫为难。唯一的解释就是,郝风楼打伤了宁王世子,而朵颜三卫胆大包天,直接上门为宁王讨个公道。
至于到底是宁王指使,还是朵颜三卫的一些人自发做出这种事,对朱棣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假若是宁王指使,可见宁王有多大胆,居然擅自调兵,而朵颜三卫对宁王如此言听计从,连基本的法纪都不顾。
假若是朵颜三卫擅自如此,问题更加棘手,他们一听到宁王世子吃了亏,便疯了似得纠集人手,丧心病狂到袭击锦衣卫,可见宁王在这些蒙古武士眼里有何等的声望。
朱棣咬着牙齿,目光掠过了一丝狠戾。
单单一个朵颜三卫闹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单单一个宁王,对朱棣来说也无所谓,单单一个锦衣卫被人袭击,也不算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这三样东西糅合在了一起,朱棣就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他的目光深沉地注视了宁王朱权一眼。
这个年轻的皇弟,此时在朱棣的眼里极为的刺眼。
随即,他的眼眸眯了起来,从这一条缝里透出来的目光却是带着无比的冷漠。
显然,有一样东西触到了他的底线!
朱棣咳嗽一声,察觉到了异样的大臣们突然停止了发言,俱都停止了争论。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朱棣开口了,他一字一句地道:“够了?”
众臣讶然,他们很费解,陛下为何说这句话。
朱棣突然厉声道:“朕说,够了!”
大殿里,依旧还回荡着朱棣那满带着怒火的声音。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敢回话。
朱棣焦躁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了金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他的脚步的移动而移动。
此时的天子宛如自天而降的天神,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他每走一步,都让所有人的心为之跳动一下,他的眼眸扫过的地方,这些平素眼高于顶的王公大臣,竟然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他已下了金殿,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解下了自己的冕服,冕服繁复,里外三层,这最外一层的披肩,就这么取了下来,他一步步走到郝风楼的身前,郝风楼衣衫单薄,这样的天气,身子已经冻得有些僵了。
“起来。”朱棣直视他。
郝风楼站起,口里道:“微臣万死,愧对陛下。”
朱棣将披肩直接罩在他的身上,淡淡道:“这样的天气不怕伤风吗?年轻人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所有人呆住了。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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