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转折之伤(下)


  见到我进来,房间里的侍女们知道不好,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我顾不上斥责她们,径直上前扶住了小夏。小夏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虽然已经陷入昏迷,依然可以看出伤戚之色。我拦腰抱起她,放到附近一个房间的榻榻米上,立时有侍女知机的拿来绣枕,青缯扇,殷勤的服侍小夏。我掐了掐小夏的人中,她哼了一声,悠悠的醒转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又有侍女拿来风磨铜螭耳錾花贡香炉,点燃了一小块木樨香,房间里立时弥漫起一股宁静的香味。
  或许是香味的作用,小夏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也认出了我的模样。
  “我要孩子。我要见景六郎。”她定定的看着我说。
  “小夏,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叹了口气,“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就努力面对吧……你还有周景,还有我,不要太过伤心。”
  “我要孩子。”小夏又说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家名没有后继是吧?”我略一思索,很快作出了决定,“等到周景有了孩子,就挑一个继承家名怎么样?或者,我们还有明津,招一个婿养子也可以……只要你能够看得上,任何家的孩子都行,我相信没有哪个家族会拒绝的。”
  “我要见景六郎!”小夏忽然有点不耐烦了,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殿下快去把他找来!”
  “你确定?”我皱着眉头,担心的看着她。她想要见景重的遗体……可是,只听到噩耗,她就这样昏了过去;要是见了他身首分离的模样,那又该如何?
  “快去啊!”小夏催促道。
  “好好,我这就去。”我只好敷衍她说。
  没想到听了这句言不由衷的话,小夏居然点了点头,满意的笑了起来:“就知道殿下会答应妾身的……妾身才让人给他做了几件夏装,他还没有穿上呢!真是,天气这么热,他还到处乱跑,殿下也要说说他才行啊!”
  我微微皱起眉头,感到非常疑惑。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景重怎么乱跑了?该不会是伤心过度,说起胡话来了吧?
  我捧着她的脸,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居然毫无先前的哀戚神情。
  “小夏,”我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景重的事情吗?”
  “景重的事情……”小夏微微皱起了眉头,“景重是谁?”
  “景重就是景六郎啊!”我有点担心的看着她说。
  “景六郎……景重……”小夏的眉头舒展开了,“是这样啊!殿下决定为景六郎元服了么?景重……恩,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是我们上川家的取名格式呢!”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的侍女都瞪大了眼睛。而我也明白了,小夏显然是失去了一些记忆,包括景重元服的事情,景重出征的事情,她统统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本能的怀着对景重的牵挂,想尽快见到他的人。
  “殿下……夫人她?”御年寄阿若迟疑着问我道。
  “我怎么了?”小夏奇怪的看着阿若,又看了看房间,“对了,我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因为夫人刚才……”另一个侍女想和小夏解释,却被我伸手止住,然后温言对小夏说:“你刚才在正厅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所以她们只好把你扶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小夏释然的点了点头,又提起了景重的事,“那么,殿下快叫人去把景六郎叫回来吧!他肯定又带着两三个侍从,在东边的莲池町里晃荡!”
  “好好,我这就去。你也累了,就继续休息一会吧!”我哄着她说道。
  “恩。”小夏顺从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我放下了小夏的后背,抬头在房间里扫视着,目光转为严厉,“你们都听好了,要好好服侍夫人,千万不要随便惹她伤心……听到了吗!”
  “婢子知道了!”阿若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低头应道。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点了点头,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间。
  或许,由着她忘记这件事情也好,我们也暂时不提,免得她太过伤心。而我马上面临关键的决战,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她的情绪……若是她坚持要见记忆中的景六郎,大不了先编个谎言蒙混过去,骗她说景六郎去了周景或者信景那边。
  回到正厅内,植木藤资、藤堂高虎等人依然跪伏着。听到我重重的脚步声,植木藤资抬起了头:“那么太常公,关于本家投诚的安排……”
  “余现在要说的,不是你们投诚的事,而是如何为余的爱子报仇!”我打断了他的话,杀气腾腾的吩咐藤堂高虎,“刚才久米义丰的叙述,你应该听清楚了吧?”
  “是。”藤堂高虎低头应道。
  “他说攻击景重的一揆贼人有两股,每股是数千人……那么就按九千人算吧!每股九千,一共是一万八千人。你现在就回備中北部,率土佐众将这一万八千人彻底剿灭!”
  “禀大殿,”久米义丰连忙解释,“据本家少主的说法,应该没有这么多……而且,整个阿贺郡都没有这么多人啊!”
  “那就是从别郡流窜过来的人,”我向他挥了挥手,继续向藤堂高虎吩咐道,“总之,要把贼人全部剿灭才可以。阿贺郡不够,就把临近的折多郡也算上!”
  “……殿下决定了吗?”藤堂高虎有些难以置信的求证道。他跟随我近二十年,第一次见到我下达这么残酷的命令。
  事实上,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可是,想到景重的惨状,同时也为了慑服毛利家,我不得不狠下心来:“你难道忘了,当初织田太政的弟弟被一向一揆攻杀,太政公和柴田殿下是如何对待一揆众的?长岛、加贺、石山,哪一处没有死上近十万人?难道余之爱子,比不上太政公的弟弟?我吉良家的威势,还不如当日的织田家?……总之,命令必须切实的执行!若是少了一个,你自己拿脑袋凑上好了!”
  “臣下领命!一定将功赎罪,不负大殿所托!”藤堂高虎低头应道,脸上的表情既有了然,也有一些免于切腹谢罪的庆幸。
  植木藤资同样是满头大汗,却是被我这番惩罚所急出来的。可是,他不敢贸然打断我的话,直到藤堂高虎领命后,才找到机会出言向我求情。
  “请太常公息怒!”他以额触地,叩头有声,“关于这次一揆,本家也知道一些……太常公要为爱子报仇,本家自当效命,一定将所有暴徒全部绳之以法!”
  “别忙,自然是有事情让你们做的,”我冷冷的看着他,“余就知道,这次一揆有你们从中指使……听说景重身边的五十三骑全部阵亡,那么你们也同样交出五十三颗涉事武士的首级好了!而且毛利家必须立刻停止抵抗!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想窝藏这些罪人的话,余将亲自前往山阳主持战事,彻底覆灭尔等毛利诸族!”
  “太常公如此行事,不是太霸道了吗?”一个声音忿忿的质问道,说话的是植木藤资身后的一名年轻随从,“听说太常公已经和筑前守殿下交恶,若是本家和筑前守殿下联手,全力拖住太常公的军势,那么太常公是否还能如此逞威?”
  “这是何人?”我望着植木藤资问道。
  “外臣乃是吉川家家臣益田元祥,现任伯耆羽衣石城城主,家岳即是吉川治部少辅殿下,”益田元祥抬起了头,“至于家父,正驻守石见国七尾城,也曾经挡住过吉良羽林殿下的三万北九州大军!”
  原来是吉川元春的女婿益田元祥,难怪有越过植木藤资说话的底气。他在備中国,大概是作为吉川家派驻的联络人吧!历史上的備中高松城之战,他也曾经随吉川元春出阵,并且于战后继承了益田家家督之位,和福原、穴户等毛利亲族并为毛利宗家的一门永代家老……他的父亲,的确是石见国国人领主、七尾城城主益田藤兼,但要说挡住了信景,那就是为自家脸上贴金了,因为信景根本没有进攻七尾城,而是听从竹中重治的建议,直接从石见国西部攻入了南面的毛利家本处安芸国。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余差点忘了,吉川治部曾在筑前守配下作战,接受羽良家的赐封,关系实在很不一般呢!”
  “太常公明鉴。”益田元祥点了点头。
  “你既然是吉川治部的女婿,而且如此英武,想必深受吉川治部信赖,能够代表吉川家的立场啰?”我继续说道。
  “不敢当太常公赞誉,”益田元祥忍不住露出一丝得色,“威武不能屈,乃是我等武士应有的气概。”
  “你这么一说,余也不能退缩了啊!否则岂非有失武士的气概?”我微微一笑,“那么,余就接受你代表吉川家作出的宣战吧!”
  “这……”益田元祥惊住了,“外臣何时……何时向太常公宣战了的?”
  “你不是说,要和羽良家联手,全力拖住余的军势吗?”我挥了挥手,将他这番话定了下来,“那么,余就拭目以待,见识见识吉川家诸位武士的勇武吧……只不过,余很怀疑,如果本家侵入吉川家的出云国本处,筑前守是否愿意跨越数国,远离自家领地,来和本家的优势军力作战?又如何筹措到足够支持大军远征的粮食?余不怕告诉你,去年织田家内纷之前,畿内和东海的大部分余粮,都被余之三郎景政购入,储备在九州天神山城、四国今治城和畿内的泉州城中。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之时,余倒要看看,在本家军势的全力进攻下,你吉川家如何支撑到秋收之后,又能否说服筑前守,让他冒着后路被截的危险远征出云国?”
  说完这句话,我丢下面如土色的益田和欲言又止的植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正厅。
  ……,……
  小夏的这一觉睡得很好,一直到晚间才自然醒转过来。我原本已经想好了景重不在的借口,准备应付她白天交代的事。然而,她却根本没有问起景重的去向,也没有急着要见景重。她只是按照往日睡前的习惯,令侍女前去景六郎的房间,看看他是否已经安寝,仿佛事情本该是那样似的。然后,她就拉上房门,笑着缠到了我的身上。
  天明的时候,看她依然安睡着,我没有叫醒她,自己穿好衣服,又亲自收拾好了房间。可是,等到上午时分,她和我一起用早饭时,居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问我昨晚在哪里安寝。
  “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有些愕然的望着她道。
  “是么?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而且妾身也根本没有印象啊!”小夏怀疑的看着我,“殿下是不是要了哪个侍女?所以才这样搪塞?……放心,妾身就算生气,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想知道殿下的事情而已!”
  “小夏,你真的不记得了?”我放下银箸,再次试探着问道,“对了,怎么没有看见景重……景六郎呢?”
  “他呀,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提到景重,小夏立刻放弃追根究底,宠溺的笑了起来,“一早跑去莲池町,在那边用早饭,甚至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不是常有的事情吗?……这吉良城馆,毕竟是太冷清了些,而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嘛!”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继续用自己的早饭。
  从这两天的事情来看,小夏的情况很有些特殊。她的记忆,似乎是停滞在了景重元服之前,而当前发生的事,她同样是一觉过后通通忘得一干二净。在她的潜意识中,除了忘掉这些不愉快以外,似乎还排斥接受任何的新信息,当然也包括景重的消息在内。
  这似乎是某种选择性失忆症和短暂性失忆症的综合症状。而据我所知,这样的症状,在许多老年人身上也很明显,只是难以得到这样彻底的程度。
  除了这种症状以外,她的其它思路倒是正常,甚至连当日昏迷后,那种迫切想见景重的意识都没再出现过。看着她依然叫着“景六郎”,为他准备衣服和次日的花费,不时嗔怪着他到处乱跑,我除了觉得诡异以外,也觉得很有些说不出的悲寂。
  “这样也好,不用面对现实,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看着她恬静的睡容,我叹着气道,“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到不久以前,我都以为能够大致把握所有的情势,并且将其利用起来。甚至连雨津自尽,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难以改变而已,然后还顺势和信雄划清了界限……可是,这次景重身陨,却真的是我没能想到的,虽然能够因此换来穗井田家的投诚,甚至整个毛利家也会降伏,我却宁愿这件事情永远不要发生啊!”


第三百零一章:态势之争(上)
  备中松山城位于备中国中部的上房郡,在景重出阵之前,郡中的其余支城都已经被我方攻克,只剩下松山城以西的川上郡鹤首城,依然被穗井田家掌握着,勉强维持住了备中松山城与备后国之间的联系通道。这座城背靠鹤首山,乃是三村家亲平定整个备中、大力增筑松山城以前的居城,比其余支城要坚固得多。因此,细川真之才专门召开军议,对这座城的攻略方针作出部署。预定参与攻略的,是他自己配下的阿波、讃岐两国国人众,其余的伊予众负责监视松山城方面,而八千土佐众则部署在北部阿贺郡最北端的新见城,扼守日野河谷的方向,防止吉川元春南下救援穗井田家。
  从吉良城管回到备中国,藤堂高虎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命令,率土佐众将阿贺郡、哲多郡东部、上房郡北部着实的清理了一番,几乎将这块区域变成了一片死地。穗井田家经过一天的斟酌,也选择了服从我的指示,将涉事的阿贺郡新见家(藤原氏支裔)、川上郡平川家(佐佐木氏支裔)合家诛灭,然后向细川真之交出松山城,自家迁移到作为支城的鹤首城中。
  逼降穗井田家,率三国之众入主备中松山城,这应该是细川真之此生中最辉煌的时刻。然而,他却再次派遣久米义丰前来吉良城馆,请求我允许他辞去四国总大将和细川家家主之位。
  “臣下以傀儡之身,得以掌握阿波国,兴复阿波细川家家业,全赖太常公的一力支援,如今又获赠讃岐一国,并统领四国军势,本该感激涕零,为太常公竭诚奉公,方不负此番恩德。无奈臣下年事已高,近来常觉精力不足,诸事渐渐力不从心,如果勉强的话,恐怕会耽误太常公的大事。因此,希望太常公允许臣下卸任退隐,从此悠游山水,以尽余年,则臣下不胜感激之至矣。”
  看完信件,我随手放在手边,不自觉的陷入了沉默。
  从年龄上而言,细川真之只比我大两岁,如今还不到四十五,“年事已高”云云,肯定是说不上的。以他这个年龄,固然是可以隐退了,我甚至也曾经这样设想过,只是考虑到景之还小,才提前将讃岐国交给他细川家。可是,如今他手握四国军势,又面临空前的大战,恐怕没有任何武士甘心在这时候卸任退隐。而他这么坚决,估计是因为景重的事而感到愧疚,希望能够承担一部分责任。
  “你回去转告讃岐守殿下,请他再考虑一下如何?”我看着久米义丰说道,“备中方面,还需要借重讃岐守殿下的力量啊!”
  “家主知道,以大殿素来重情重义的性格,肯定会出言挽留的,”久米义丰欠了欠身,“因此,在送出这封信件之前,家主已经将军务委托给了伊予的香宗我部秀政(阿蔚长子、秀景养子)、讃岐的香川景信(原本拜领信长偏讳,名为信景,永贞法度颁布后改宗本家,拜领家主偏讳)、阿波的三好康俊(亲织田的三好康长之子)三位……家主还说,纪伊的金吾殿下(周景)文武兼备,深孚众望,完全可以统领四国或者整个南海,而且肯定比家主更加胜任。如今乃是主家入主天下的关键时刻,正要倚重家中的各位亲族,故斗胆推荐金吾殿下接任他的位置,希望大殿能够考虑一番。”
  “讃岐守的意见,我会考虑的,”我稍稍思索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讃岐守执意如此,那么我就应允了吧!你回去转告他,说我会为他想朝廷申请从四位下右京大夫的官职,向天下彰示阿波细川家和他本人对朝廷的忠谨。另外,希望他能够担任我的御相伴众,好让我继续借重他的才德。”
  “这是本家和家主的莫大荣幸啊!臣下作为家臣,也感到与有荣焉!”久米义丰欣喜的低下头去,“臣下一定切实的向家主转达大殿的这番好意!”
  “唔,去吧。”我微微颔首道。
  等到久米义丰离开,我再次看了看细川真之的来信。虽然答应要考虑他的建言,但我已经决定,暂时不会让周景前往备中国。
  我知道细川真之的意思。周景在家中受到了我的刻意打压,这并不是秘密,甚至连秀吉那边也知道。而他所处的纪伊国,也一向是边缘地带,曾经作为朝廷流放公卿的地方,同时还是许多罪人的避难之处,把他转封到那边,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就是一种冷落。因此,细川真之才会建议我起用周景,当年周景在土佐的那阵,他多次和周景并肩作战,对周景的才能和品格很是佩服。
  就在昨天的时候,周景自己也派人送来了请战书,具言国中安定,莲池、和歌两备久无用武之地,希望我能够允许他率部出征,无论是去备中国还是去安芸国都可以。很显然,听到同母弟景重遇袭身亡的消息,以他的谦冲性格,也忍不住心怀郁闷和愤慨吧!
  既然这样,那么是该让他发挥一番了。我把莲池、和歌两备交给他,本来就不是虚耗军资的。至于纪伊国,同样不是毫无用武之地,一旦忽略这一国,肯定是要受到非常严重的教训。当年逃亡的畠山高政从纪伊出阵南河内国,揭开了灭亡足利义昭的序幕;后来纪伊的三万一揆众突袭石山本愿寺,击溃原田直政本阵,让我信长和我同时吃了一个大亏,这两件事我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啊!
  我迅速拟定了命令书,叫来执勤的本多正纯:“立即将这封命令送往泉州城,请右京殿下将守城之责交给嫡子秀兴,然后和浅野大人火速前往备中主持!”
  “把泉州城交给……秀兴殿下?”本多正纯惊讶的向我确认道。
  “不错,也该让他承担一些责任了!看人家景秀,都已经立下了那么多大功!”我挥了挥手,“他跟随右京殿下多年,怎么也该有些长进吧!”
  ……,……
  在我攻击毛利家的同时,秀吉自然也没有闲着。他重申了和上杉家、北条家之间的盟约,稳住自家东线的态势;又降伏了真田昌幸,将其配置在北信浓森长可配下,与河尻秀隆一起负责武田家的收尾攻略,将德川家解放了出来。
  先前在骏河前线时,德川家康亲眼见到敕封井伊宣直为骏河守的情形,再结合我早前的消极支援态度,明白我不会允许他领有三河、远江、骏河三国,更不会允许他进一步扩大势力。因此,他选择了支持羽良家,因而得以担任秀吉在东海道方面的总大将,与北陆方面总大将羽良秀长并为秀吉的两翼。到了现在,两方面皆是厉兵秣马,准备和本家一决胜负。
  很显然,形势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先前的南河内之战,以及濑户内海战,等于是将两方推到了决斗场中,所有的谈判、所有的权衡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一场决战而已。而这场决战,显然就将决定天下的归属。
  秀吉甚至曾经向朝廷进言,希望宣布本家为朝敌,以此打击本家的信望。可惜我名声向来极佳,对朝廷和公家十分慷慨,又担任着源氏长者和正二位权大纳言,修缮过皇居御所,重建过相国寺和大半个上京区……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朝敌的,朝廷和公家有极为充足的理由和动机拒绝这个要求。
  等到穗井田家降伏,秀景前往备中国主持,秀吉终于忍不住了。他尽起播磨、但马、丹波、摄津、山城五国军势,以率领北近江众、南近江众的景秀为先阵,又召集北陆道、东海道军团前来畿内助战,准备趁着秀景不在的机会,先将泉州城这个钉在畿内的大钉子清除,然后放心的和本家进行决战。
  秀兴向来负责内政,对于军务并不擅长,尽管有众位家老辅佐,却难以对付久经战事的景秀,一连丢掉了好几个城呰。好在泉州城极为坚固,比昔日的石山本愿寺有过之而无不及,海上还有伏波分舰队的支援,羽良家一时也拿此城毫无办法。
  在这个时代,要攻略这样的城池,方法实在不多,最有效的就是断水断粮、打击士气、策反守将这几种,而这正是秀吉的长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云集重兵,想着先拿这座城来开刀。只不过,泉州城背靠大海,有水军源源不断的提供支援,补给和士气都毫无问题;策反守将的话,有亲缘的浅野长政已经被调离,城中几乎没有人具有织田家背景,主持的都是水谷、清井、立山等原香宗我部家一门的同族谱代众。他们经历过前些年的衰颓,一度被外来的长宗我部家压制得无法翻身,难得宗家的嫡脉如今这么兴旺,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倾力追随,秀吉想调略这些谱代同族,很显然要踢到铁板上。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泉州城的攻略依然进行着,而我也终于等来了毛利家的使者。
  使者居然是小早川隆景本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听到他的通名,我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着他,他身穿朴素的蓝色松纹礼服,头戴乌帽,脸色很有些心力交瘁似的黯黄,但是精神尚佳,态度更是非常的沉着,目光也十分沉静,大致符合我设想中的形象。
  我向他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是中务殿下亲来……中务殿下的大名,我是闻名久矣,今日得见,足感欣慰。”
  “在下此来,是代表着本家的诚意,”小早川隆景不卑不亢的欠身道,“关于上川殿下的事情,本家也非常遗憾。然而,战阵之上,什么都可能发生,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倒是太常公的那番报复,实在有失仁者之风,于太常公的名望亦是极为不利的。”
  “我现在已经隐居,名望什么的,不过是天边浮云而已!”我的语气很是唏嘘,同时也带上了一丝威胁,“爱子身亡,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还是本家的尊严考虑,我都必须有所动作……这些事情,信景可能不方便做,也做不出来,就只好由我替他做了,也算是发挥余热吧!”
  “原来如此,”小早川隆景点了点头,突然转变了话题,“那么,关于本家和贵方联合护卫着的上川殿下遗体,太常公准备如何安排呢?如今时值炎夏,地气正盛,若是需要迁葬,恐怕要抓紧时间才行。”
  这个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估计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景重之死,小夏失常,是我此生最大的痛处,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可是一回忆起景重的音容笑貌,我依然无法释怀。至于他的遗体,恐怕是草草埋下的,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了吧……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感到心痛和心寒,甚至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也就迟迟没有作出迁葬的决定。
  如今听小早川隆景这么说,再想到小夏的情况,我总算能下定决心了。
  “人说入土为安,就在当地安葬了吧!”我尽量平复了心情,“土佐这边,我会令人为他建造灵塚和供养塔,倒是不必劳贵方费事。”
  想到景重居然要埋骨异乡,我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可是,武家之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当年声威赫赫的今川治部大辅,遗体和首级都葬在桶狭间附近;而击败他的织田太政公,甚至干脆就尸骨无存,只能以木雕替代。
  为免死者不安,生者不忍,就不要再折腾什么……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明白了,本家一定切实配合,”小早川隆景仔细看了我几眼,也发出一声长叹,低低的伏下了身躯,“那么,现在就请太常公宣布对本家的安排如何?”
  “唔,”我点了点头,语气转为了严厉,“中务殿下是聪明人,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此次本家动用近二十万军势,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合适的结果,否则战事只好继续下去,而双方的余地也会越来越小,直到毫无转圜的地步……关于这一点,贵方是否有了充分的觉悟呢?”


第三百零二章:态势之争(中)
  “在下已经得到家主的授权,可以全权代表本家。”小早川隆景低头答道。
  “如此甚好,”我再次点了点头,“第一件事情,是关于备后鞆城的前公方足利左中将……”
  小早川隆景微微一怔,抬起头来,面带惊讶的望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了下去:“……自从天正元年以来,足利左中将一直兴风作浪,试图扰乱时局,挑起纷争,贵方既为他提供庇护,也听从了他的教唆,致使山阳道陷入了好几年的战乱。因此,贵方必须驱逐左中将,或者说服他隐退出家。”
  “这一点没问题。”小早川隆景很快回答道,神色甚至还轻松了一些。至少,我将这件事情交给他们,就代表着会保留他对备后国的统辖权。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贵方领地的处置,”我略一沉吟,说出了早已考虑好了的方案,“大内家乃是数百年的名门,所谓‘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因此,周防国作为大内家世代惣领,必须返还给大内家。相应的,我也为毛利家保留安芸一国,以延续镰仓名门大江氏的祭祀和血脉;备后国交给中务殿下的小早川家,并负责安置备中穗井田元清和清水宗治,具体方案由中务殿下斟酌。”
  关于这个方案,我曾经斟酌过一阵,主要就是穗井田元清和清水宗治的处置问题。考虑到穗井田元清十分配合,又是小早川景元的同母兄长,而且嫡子宫松丸(毛利秀元)深得毛利辉元喜爱,有望入继宗家,我决定保留他的性命。至于清水宗治,乃是小早川隆景的爱将,历史上秀吉水攻高松城时,毛利家很干脆的承诺交出五国,却在清水宗治的处理上和秀吉发生分歧,可见对他的器重。如今高松城尚未降伏,为了尽早结束事态,也不妨宽松一些。
  “……本家将遵从太常公的安排。”小早川隆景沉默了片刻,低头向我表示道。
  “那么就没有问题了,”我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两国的安堵状,我将尽快颁发,也希望贵方立刻提交周防、备中两国的相关文书,以及向本家投诚的誓书和人质。”
  “本家会尽力配合。”小早川隆景欠身道。既然作出了抉择,他也表现得非常干脆。然而,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这是山阳各国的处置……然则关于山阴方面,太常公有何安排?”
  “山阴方面?是说吉川家么?”我哼了一声,“据我所知,毛利家对山阴方面已经失去控制了吧?这次和议,吉川家根本没有参与过吧?我可是听说,他们正在接待羽良家的使者来着!”
  小早川隆景叹息了一声。吉川家确实是那样做的,显然感受到了我刻意传达出的敌视态度,这句话他没有办法反驳。可是,他依然努力向我争取道:“虽然这样,但是太常公刚才说过,‘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吉川家原居安芸国,如今除了山阴诸国的直领和守护领外,还在安芸国内保留着三千余石的惣领,希望太常公能允许吉川家的三子吉川经信继承,以昭示太常公的仁德。”
  “吉川经信么?”我略一思索,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吉川经信,就是后来的吉川广家,在关原之战中吃了半天空便当、拉着毛利秀元一起打酱油的那个人。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继承着吉川家的“经”字偏讳和世代的三千石惣领,还曾经因为领地太少,主动提出入继石见小笠原家,结果受到父亲吉川元春和母亲新庄局的好一顿斥责。也幸亏这样,后来吉川元春和吉川元长相继身亡时,他才得以继任吉川家的当主,并按照毛利一族的命名格式,改为那个与小早川秀秋同样流传后世的鼎鼎大名。
  这个人的话,倒是无所谓的……我点了点头:“就依中务殿下的意思。”
  “非常感谢!”小早川隆景伏下身去,“那么,太常公的条件,本家是切实的接受了……也希望太常公能够接受本家的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真是,到了这个地步,毛利家还和我讨价还价么?我的这番处置,对比历史上的德川家可谓是仁厚得多,不仅领地要大一些,而且还让他们保留了惣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请太常公纳本家的女儿为侧室,”小早川隆景低头回答,“如此一来,将大为加强家中诸位对吉良家的认同;若是有子嗣的话,也能稍解太常公丧子之憾,而本家将以此为羁绊,世代协助吉良家安定山阳方面。”
  居然是这么一个条件啊……我忽然明白,之前小早川隆景为什么要提起景重的后事了。
  他是在试探我的真实心意,看我是不是愿意重视亲情的人。如果我对景重的死耿耿于怀,势必会在心中降低接受毛利家的底线,而他就不得不放低姿态,防止双方的谈判破裂。不过,如果我很在乎的话,他就可以用两方联姻来扳回一局,那么等到有了子嗣,不仅会从我手中得到一两个分国,也会成为本家和毛利家之间的纽带,毛利家固然会对本家更为忠诚,我也势必会因为孩子的血缘,对他毛利家高看几眼。
  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虽然小夏依旧在病中,这样有些对她不住,我自己此刻也没有这个心思,但这毕竟是关系到山阳局面的事情。
  或许,可以先订立盟约,一年半载后再正式纳入。
  “你的心意,我能够明白,”我沉吟着说道,“可是,据我所知,无论是毛利家,还是小早川家,都没有合适的公主吧?”
  “此事不劳太常公担忧”,小早川隆景很是胸有成竹,并且趁机确定了联姻之事,“既然太常公已经应允,那么在下立刻回去安排。”
  “如何安排?收养女儿么?”我随口问道。
  “太常公明鉴,”小早川隆景低头解释,“不瞒太常公,本家确实没有合适的公主,但是在下长姊家有,可以过继到本家来……太常公应该知道,本家家主的正室,伊予河野家的正室,还有吉川家嫡子元长的正室,都是家姊所生,因此在身份方面,担任太常公的侧室是没有问题的。”
  “哦,是穴户家的女儿吗?”我点了点头。正如他所言,他嫡亲姐姐五隆局所生的女儿,在毛利家身份都是极高,的确有作为养女来联姻的资格。
  “不错,”小早川隆景欠身道,“正是在下外甥穴户元秀的长女天满姬。”
  “穴户元秀的女儿?”我微微一怔,“不是令姊的女儿吗?”
  “太常公说笑了,”小早川隆景奇怪的望着我,“家姊的三个女儿,刚才在下介绍过,都已经出嫁了啊!”
  我更加奇怪的望着他:“那么,你说的那位天满姬,今年多少岁?”
  “回禀太常公,天满姬今年十一岁,明年就可以举行着裳礼,也就达到了出嫁的年龄。”小早川隆景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
  不管怎么样,毛利家是切实的向我降伏了,而之前回归的小早川景元,也再一次作为人质送到了信景军中。东线方面,清水宗治也交出了备中高松城,由秀景率领着南九州三国军势接收。之后景秀留下一万五千伊予国众镇守松山城、高松城及日野河谷,率其余六国国众和宇喜多家共六万余人侵入播磨,摆出前往和泉为秀兴解围的态势。
  对于秀吉而言,播磨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说北近江是他的发迹之地,那么播磨国就是他飞黄腾达的舞台。而等到他迁到伏见城,就把国府姬路城和周围领地交给了妻弟木下家定(也是秀景的妻兄),足见他对这一国的重视程度。
  不过,由于秀吉召集了国中的军势围攻泉州城,这一国如今正处于空虚之中,秀景进攻这一国,无疑是极为合理和自然的选择。
  秀吉接到消息,也很快做出了反应。他的反应是如此的剧烈,倒让我很吃了一惊。因为他动员了麾下的大部分军势,包括直属的山城、丹波、播磨、但马、摄津五国,景秀的北近江、南近江军势,织田信雄的尾张军势,以及东海道德川家、美浓池田家和统一飞驒的金森家,一共是十三国国众,人数超过十二万。只有北陆方面的羽良秀长部留在了畿内,继续围困泉州城。
  这或许是他的本意。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将决战地点放在播磨一带。这一带是他征战多年的地方,他对当地地形极为熟悉,而且拥有着极高的信望,能够占住地利与人和两方面的优势。之前围攻泉州城,恐怕只是等待德川家康的幌子而已,因为根据津岛方面的情报,德川家前来汇合时,除了两万五千军势外,还携带着大量从北条家重金收购的军粮,足够支撑十六万大军两月之用。
  结果,秀景这次进攻播磨,倒像是送上门去挨揍似的,他才攻到姬路城下,秀吉的大军已经运动上来,然后被逼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入了备前国。于是攻守之势立刻逆转,现在轮到秀吉方面气势十足,分别攻击备前和美作两国了。
  也就是说,在我算计秀吉的同时,他也在算计着我方的动作。毕竟,能够达到问鼎这一步,谁都不会是笨蛋。
  我依然没有前往战场,只是从吉良城馆前进到了讃岐宇多津城。站在天守阁的望台上,隔海相望的就是备前和美作两国,那里正是一片狼烟,近二十万军势在对峙着,不时就爆发一场的冲突,其规模堪比两国大名间进行的决战。
  这些情报,很快就汇总到秀景那里,然后由海路送到我这边。
  除了备前的态势以外,安芸国和畿内的情形也不断送过来,让我能够掌握全局,作出全盘的规划。
  “泉州城那边没问题吧?”我关切的询问安排在秀兴身边的伊贺众。
  “回殿下,泉州城那边没有问题。北陆方面虽说是攻城,实际上只动用了一半力量,另一半军势都留在和泉南部,防止纪伊方面的袭击。倒是秀兴殿下,这一阵很是稳重了许多。”
  这么说来,秀长并没有忽略周景,但他只能守备陆路,海路方面完全没有办法。至于秀兴的进步,那是非常自然的,当初如果景重也那么安排……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与战事无关的思绪排除出去。
  “右京殿下那边情况怎么样?”
  “禀大殿,右京殿下说,支持倒是没有问题,但是否能够收缩战线,放弃一些隘口和据点,依托后面的冈山城等两三处坚城守备?这样寸步不让的分兵据守各处,等于是在比拼兵力,对于羽良家更有利些。特别是上月城那边,已经爆发过三次冲突了,本家很是受到了一些损失。”
  “兵力不够么?那么就让信景的中九州和北九州军势上来吧!”我顺口说道。
  “太常公是想在备前、美作一线对峙?打持久战?”新近回到四国的细川真之皱起眉头,“不是说,羽良家得到了大量军粮补充么,有什么值得对峙的呢?这样纯以正兵相应,实在不怎么符合太常公的风格啊!”
  “所以我交给秀景指挥,”我微微一笑,“正面防守,统筹调拨,这是他擅长的风格。只不过,以前是守一城,现在是守两国的整条战线而已。”
  这时候,又一份情报传来,说是吉川家已经在因幡鸟取城集中兵力,随时可能南下美作,攻击秀景的侧翼。
  “让备中的伊予众顶上去,防守千代川河谷方向,”我略一思索,“另外,传令长门的岛津义弘、山内康丰和对马的二见光成,令他们水陆联合,进攻吉川家的出云国,逼迫吉川元春分兵。”
  “请问大殿,是否让毛利家予以配合?”正要返回安芸国的坪内景定问道。
  “不用,”我摇了摇头,“拖住吉川家,长门国众和安澜分舰队已经足够。毛利家毕竟才被本家讨伐过,又要调整各家领地,内部很有些混乱,就不必麻烦他们了。”
  “是。”坪内景定领命。
  我微微闭上双眼,在心中默算了一番从安芸收兵开赴备前的时间,然后写了一封命令书,交给近侍统领前田利长:“你迅速带人前去三重城,令虎御前集中伊势国的力量,前往大和国与伊贺众、大和众汇合,然后以虎御前为总大将,击溃生驹亲正的北河内军势,直接向京都进发!”


第三百零三章:态势之争(下)
  生驹亲正的驻扎地,是在大和、河内两国边境处的信贵山城。这座城由木泽长政修建,后来又经过松永久秀的增筑,曾经与畠山家的高屋城、三好家的饭盛山城、游佐家的若江城并为河内四大坚城。但是和其余三座作为居城的坚城不同,信贵山城完全是为了操纵河内局势、攻略大和国而建的,在这座城的西北方,是南河内的若江城,西南方是北河内的高屋城,彼此间正好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直线距离不过十公里;城池的正北方是三好家的本城饭盛城,正西方是昔日的堺町和新建的泉州城,东南方是大和国中心地带的兴福寺、筒井城和新建的大和郡山城,距离也只有十五公里左右,因此无论是干涉哪一处,都绝对是非常的方便。
  或许,也只有这两人才会格外青睐信贵山城吧!木泽长政趁着主家两支对立(畠山総州家和尾州家)之机掌握领内主导权,利用一向、法华两宗之争消灭畿内政敌;松永久秀操控三好家弄权畿内,直至攻杀幕府将军,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们青睐的这座城,可谓是一座野心之城。也正因为如此,信长灭掉松永久秀之后,第一道命令就是废弃这座城池。
  之前景秀派生驹亲正进驻此处,是让他监视大和郡山城方面,为西南面十公里外的北河内高屋城提供预警;秀吉攻略泉州城时,也给了他同样的命令,不过预警的对象就变成了西面十五公里外的泉州城前线。
  除此以外,秀吉还将南河内管辖权也交给了生驹亲正,让他加强阵地的防御,以期能够抵挡住大和国众的进袭。在当时看来,这道命令似乎没什么必要,因为泉州城前线有秀吉和景秀的七八万军势,筒井顺庆只要不脑残,绝对不会轻易去捋虎须;然而如今畿内只剩下羽良秀长的北陆方面军团、若狭泷川一忠(泷川家长子,一益本人已经知趣隐居)和丹后细川忠兴,总人数只有四万余人,于是信贵山阵地的价值就显现出来了。
  由此也可以想见,秀吉的确是早有定计,将主战场预设在了山阳地区,以防止自家的菁华地带遭到肆虐。
  好在生驹亲正刚刚投效,又得到了南河内,正是感恩戴德、努力报效之时,并没有因为众人的俗见而心生怠慢。他一到达预定阵地,立刻就征调了附近好几家豪族,协助他加强阵地的防御。而经过大半个月的经营,他已经依托着昔日信贵山城各支城的遗构,建起了好几座算得上坚固的城呰,虽然比不了当年松永家的防御水平,却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下的。
  关于信贵山城的情报,景政已经打探得非常详细了,甚至还拟定了好几种战术。等到井伊直虎率本家的北伊势众、长野家的安浓备和中伊势众、织田信包的南伊势众到达大和郡山城,见到前田利长带着的亲笔手令,他只好将这些情报和预定战术全部交给直虎,由直虎进行裁决。考虑到时间紧迫,而且兵力大占优势,直虎很快就选择了其中的分兵战术,将军势一分为三。其中,伊贺国众、中伊势众和北伊势众为右路,合计约一万三千军势,由景政率领着直取若江城;筒井顺庆的一万两千大和国众为中路,前往信贵山牵制生驹亲正;直虎自己率安浓备、上野备、南伊势众的八千余人为左路,向河内高屋城进发。
  三路军势齐头并进,每一路都有抗衡生驹亲正的实力,中路负责牵制,其余两路笔直向目的地进发。这一下,生驹亲正估计会十分为难,他在这里的目的,是防御大和国方面,而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呈南北走向、分隔大和与河内两国的生驹山系,以及位于山系中段的信贵山阵地和势野口通道。可是对方仗着兵力占优,安排两路军势放弃最方便的信贵山势野口,强行翻过生驹山脉,他也不可能分兵前去阻截,否则只能是被对方各个击破的下场。
  这就是情势的不同了。生驹亲正虽然控制着信贵山,却不是木泽长政或松永久秀,在他背后的河内国中,并没有畠山家或三好家那么庞大的势力可以借用,面对的却是大和、伊贺、伊势三国之兵。如今整个河内国的军势都已经集中在他这里,西北面的若江城和西南面的高屋城几乎都是一座空城,不可能抵挡多长时间。更为严重的是,若江城中还有软禁的生驹家长,一旦被对方解救出来,并且传檄讨伐他的话,至少北河内方面是不得安稳了。
  不过,和泉国还有羽良秀长,他手下的四万军势,足以作为生驹亲正的后盾,甚至稳定整个畿内地区。我想,秀吉对他的期望,恐怕就是这样的吧!
  羽良秀长这个人,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在平定山阴和北陆的战事中,他都有不错的表现,历史上还主持过备中高松城水攻、四国征伐和南九州征伐,逼降了清水宗治、长宗我部元亲和岛津家久。他在羽良家的地位,就相当于本家的秀景,平时担当的角色和负责的事务也非常相似。
  然而,以他俩这样的身份,在决断力方面却免不了会有所不足。因为他们长期担任的,都是一些辅弼工作,已经习惯于执行按部就班的事务,或者是家主的现成安排,时间长了,固然能够培养出缜密的思维,以及拾遗补缺的能力,却不擅长应对复杂的情势和突发的事态。纵观秀长的大半生,很少独立主持过哪次的攻略,大部分时候都是以秀吉副将的身份行事,或者就负责收尾工作。唯一担任攻略总大将的一次,是对长宗我部家的四国征伐,但那时秀吉正生着重病,属于无可奈何的情况;饶是如此,秀吉刚恢复健康,立刻就打算接管攻略,只是鉴于兵力优势太过明显,秀长也没有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才接受了他单独主持的请求(四国御发向事)。
  而我之所以把突破口选在秀长负责的畿内方面,就是基于对秀长的这种判断。我认为,以我在畿内安排的几步暗棋,足以让秀长无法应付了。而直虎的伊势众,只是暗棋的第一子;她前往增援大和国,只是暗棋的第一着。
  面对生驹亲正的飞骑求援,羽良秀长很快作出了应对。他给生驹亲正传去命令,令他兵分两路,以北河内众回防若江城,以南河内众扼守信贵山阵地,又派出曾担任南河内守护的畠山政尚,率能登众前往南河内高屋城据守。此外,他自己也开始收拢军势,准备向河内国进发,击败入侵的三路敌军。
  当直虎翻过生驹山脉,到达河内国境内时,畠山政尚已经进驻高屋城,并在城东的石川边布下了防线。直虎收到情报,立刻转而向南,前往石川东岸的通法寺和壶井八幡宫。
  通法寺和壶井八幡宫,对于源氏一门意义极为重大。通法寺始建于长久四年(1034年),建立者是河内源氏之祖、时任河内国国司的源赖信。正是在源赖信时代,河内源氏确立了对坂东源氏(关东)的统辖权,获得源氏栋梁的地位,而通法寺则成为河内源氏的菩提寺,埋葬着源赖信、源赖义、源义家这前三代的源氏栋梁;壶井八幡宫由源赖义所建,是河内源氏的氏神,同时建立的还有源氏总氏神、镇压京都西南鬼门的石清水八幡宫(与东北的延历寺相对,地位仅次于皇室的伊势神宫),以及坂东源氏氏神、作为鹤冈八幡宫前身的鹤冈若宫。
  不过,当初源氏栋梁所建的建筑,都已经在南北朝的战乱中焚毁,只剩下一片残迹。几个月前井伊宣直入主南河内时,我已经担任了源氏长者,因此他上任后的第一项大动作,就是以我的名义重建通法寺和壶井八幡宫,但因为景秀突然发难,整个工程不得不中途停止下来,只完成了两间寺庙主殿和一座烂尾神宫。
  即使是这样,直虎转道前往这两处时,依然做足了拜谒和拜祭的姿态。她换上了繁复华丽的三层单衣,乘着临时征集来的牛车,以安浓备、上野备为前导,浩浩荡荡的沿着石川东岸向南面的壶井逶迤而去,似乎完全忽略了西岸的畠山家守军。
  消息传到高屋城,畠山政尚想必是非常生气吧!一个女人,居然担当攻略主将,还如此轻视他的防线,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虽然畠山家已经衰落,不复当年的管领家之威,可他毕竟也是一国守护么……于是,他立刻尽起城中的全部军势,前往西岸和守军汇合,准备教训这支大摇大摆、近似于举行祭礼的敌军。
  面对气势汹汹的畠山政尚,直虎立刻令全军变阵,沿着石川布置起了一道防线。河川边上的五十余米,被预先空了出来,作为两支备队和北伊势众中铁炮队的射击区域,在他们身后,是以安浓备、上野备长枪番为骨干组成的枪阵,而所有的骑马武士,也奉命集结在牛车旁边,作好了出击的准备。
  等到敌军纷纷上岸,向本方的阵地扑来时,铁炮队适时的发言了,带走了近百人的性命。然后,直虎几下脱掉身上的单衣,将单衣和准备好的柴草丢上马车,一把火点燃后向河边的敌军冲去,自己则紧了紧衣下的全副铠甲,提枪跃上近侍牵来的战马,率领骑马武士们向河边发起了冲锋。
  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令河边的敌军目瞪口呆。除了铁炮打击和火牛冲阵以外,直虎给他们的震撼尤其严重。前一刻还是穿着单衣、乘着牛车的丽人,现在却变成了率军带头冲锋的武士,这两者之间的反差,简直就是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似的。而等到直虎沿着火牛排开的缺口切入阵内,他们更是发现,这灰狼还是尤其凶猛的那种,几个拦路的足轻,立刻就变成了地上的死尸。而在她身后的两三百骑马武士,仿佛是受到直虎的鼓舞,也发挥出了十二成的战力,很快将河岸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后面那些幸存的足轻们,眼见形势不妙,纷纷转头逃下河中,与后续的部队撞成一团,进一步加剧了军势的混乱程度。
  眼见自家冲上对岸的先阵彻底溃灭,几十米宽的河道内一片哀嚎,鲜血几乎将河水染红;而对方的长枪阵上来后,如海浪般连番拍击着自家的队伍,每一次都能带走数十条性命,连后方的足轻队都吓得起了一阵阵的骚动,畠山政尚明白,自家的军心已经崩溃,这仗是打不下去了。他迅速聚集起身边的几十名武士和四五百足轻,返身退入高屋城中,同时派亲近马廻前往和泉国羽良秀长处请求支援。
  畠山政尚既退,他手下的能登众自然没有理由再坚持,于是后阵一哄而散,乱七八糟的遁入周围的田野和山林,拱手让出了河西防线。直虎没有理会这些溃兵,她在众骑马武士的簇拥下上得岸来,立刻收束军势,在高屋城南部的羽曳丘立下营寨,然后派柘植清广率上野备沿石川上溯,与景政的主力汇合,并传令景政依计划北进,直接向山城国进发。
  “那么大将身边就只剩下六千余人了,是否太过冒险了些?毕竟,羽良美浓守手中还有超过三万的军势啊!”上野备柘植清广、安浓备长野秀藤(秀景与长野芳姬之子)、南伊势织田信重(信包长子)纷纷劝道。
  “没关系的,对于敌我双方而言,区区南河内远没有山城国重要。羽良美浓守如果还放不下南河内,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也有办法和他周旋,”直虎笑着向众人解释,“我觉得,羽良美浓守应该会明白两者的轻重……而且伊势守是殿下的孩子,又率领着大部军势,比我更像是本家在畿内的总大将,也更容易成为敌方主力的目标啊!”
  听她一说,柘植清广反而替景政担心起来:“那么家主就要面对羽良美浓守的主力,恐怕会很难应付吧?”
  “所以请转告伊势守,如今畿内空虚,尽可以全速向畿内进发,”直虎对柘植清广说道,“只要他的速度够快,就完全没必要担心什么……到了那时候,殿下的其余布置自然会发动!”


第三百零四章:流水渐去(上)
  羽良秀长没能顶住这种状况。对于他而言,这番局面实在太复杂了些。他在和泉国的目的,原本是包围泉州城,控制除城中水门以外的主港,阻止我方的大部军势由港口登陆,依托着城中的军资攻占畿内;除此以外,还要监视纪伊与大和两国,防止两国突然由陆路发动进攻。可是,如今南河内危急,敌军又在向山城国进军,那么除了驰援山城国以外,该不该挽救南河内的危局?撤离泉州城后,要不要继续控制港口,又该留多少兵力,才能挡住城中的数千军势?纪伊国方面,还需不需要甚至说能不能顾到?几方敌军加在一起,是否会压制住本方,又需不需要向播磨方面请求援军?
  这些问题,都是非常的急迫,有些还需要迅速作出决断。羽良秀长应付不来,只好召集麾下的众人,一起商讨应变之策。然而,这样的情势下,最需要的也就是决断而已,让众人讨论,只会是越讨论越复杂,不可能达成统一的意见。
  过了小半天,羽良秀长或许是意识到时间的宝贵,终于对众人作出了布置。而为了显得更加稳妥,他的布置综合了好几种意见,与其说是决断,不如说是对各方意见的妥协。与此相应,他麾下的兵力也被分成了几部分,由细川忠兴的丹后众作为先手,兼程向山城方面回援,争取拖住景政的进军速度;泷川一忠的若狭众作为援手,支援南河内的畠山政尚,协助他守住高屋城;佐佐成政的越中众留在原地,监控泉州城和纪伊国方向,若两方合流,可以向北河内方向撤退,依托若江城构筑防线;他本人率越前、加贺两国作为主力前往山城方向,能赶上景政自然是予以击破,不能赶上则退保山城国南部的伏见城,作为威胁京都方面、以及在畿内和本家对抗的最终据点。
  然而,羽良景秀却没有想到,除了泉州港以外,周围还有另外一个港口可以供大军登陆,那就是昔日羽良家水军作为基地的摄津尼崎港。或许,在这支水军彻底覆灭之后,与之相关的事情就完全被忽视了吧!又或者,众人的目光只落在和泉、河内、山城三国,却忽略了西边的摄津?
  得到泉州城方面的情报时,周景和岩松经定已经在海上漂了大半天。他们听说秀长留下了越中众守备泉州港,先手和主力径直往山城而去,立刻率舰队和运输船队前往尼崎,登陆后迅速沿淀川北岸向东行进,一方面抢占淀川渡口,一方面和景政所部汇合。
  经过午后小半天和次日凌晨的奔波,周景率莲池备、和歌备、纪伊众一万五千余人到达山崎,顺利的击溃小部守军,占领了淀川北岸的渡口。随后他留下部分军势守备,率主力渡河抢占河南的淀川古城。没想到的是,淀川古城已经被景政于昨晚占领,如今正要收拢军势继续北向,彼此一见面,尽管早先有些心结,此时却不约而同的呵呵大笑起来。紧接着周景向景政出示了新的命令,于是两军合二为一,以周景为大将,景政为副将,在淀川之南布置好防御,迎击赶来的羽良家军势。
  到了上午辰时初刻,细川忠兴的丹后众也赶到了,却丝毫不敢执行预先的军令,因为他只有六千军势,面前却是严阵以待的近三万大军,这样的兵力差距和逸劳之势下,他如果贸然攻击,很可能就是全军溃散的结局。他只好火速后退,进入羽良家的胜龙寺城等待秀长的主力,好在我方既然在此布阵,自然就不会前往京都,他“拖住敌军”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
  这样的势态,对于羽良秀长可谓是一喜一忧。喜的是京都和伏见城都安然无恙,忧的是对方实力大增,而且已经控制渡口,布好阵势,抢到了战局的主动权。可是,作为羽良家在畿内的总大将,这一战他却不能逃避,不能够简单的回镇伏见城,否则的话,配下军心大失不说,放任对方在畿内肆虐,甚至占领京都,播磨国前线的士气肯定会跌到低谷,秀吉直属的山城众、丹波众、摄津众等势必会产生动摇,后果将是不可承受的严重。
  从两方的军力来看,并没有多大的差距。秀长的主力军势,大约是两万余人,加上丹后众的话,人数只比本方少一点;尽管本方已经布好阵势,但后方的胜龙寺城还在细川忠兴手中,接战后即使不能取胜,想必也能够依托此城达成对峙,至少比不战而逃强……羽良秀长或许是这么考虑的吧!
  随后的战事进程,似乎是验证了他的考虑,两方接战半天,都没能取得太大的进展,不得不僵持下来。双方十分默契的收兵,各自进食和调整部署,准备下午再战。
  然而,下午的时候,本方出动莲池、和歌、上野诸备,一下子就牢牢控制住了场面,羽良家猝不及防,几乎被当头打懵了,主将羽良秀长见势不妙,派出了自己的直属备队和骑队,却依然难以扳回战局,渐渐的露出了混乱势头。
  就在这时,河内国军势忽然出现了,他们绕过胜龙寺城,直接向羽良秀长发动进攻。在这支军势的最前面,不出意外是景虎的旗号和我赐予的兜盔马印,而紧接着的赫然是泷川家、生驹家、织田家和长野家的旗号!
  织田家的统领是织田信重,长野家的统领是长野秀藤,他们跟随直虎出阵大和国,一直从属于直虎配下。泷川家的统领,却并非现任家主泷川一忠,而是早先隐居的泷川一益,考虑到这次两方决战是决定泷川家前途的关键时刻,他不放心刚继位的长子,于是以旗本的身份隐藏在军中,辅助一忠进行决断。而当羽良秀长决定分兵时,泷川一益明白,秀长恐怕是要遭到败绩了,他们若狭众作为外样,被排除在决战主力之外,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却也给了他们转变立场的大好机会。因此,他没有按照命令前去支援高屋城,而是以援军的身份前往北河内,骗开了若江城的城门,救出被软禁的生驹家长,然后以生驹家长作为中介,以次子泷川一时为人质,向直虎献城降伏。之后,两方合兵一处,迅速向山城国进发。
  当伊势众、若狭众和少量重投生驹家长配下的北河内众到达战场时,羽良秀长已经很明显的落入了下风。鉴于这一状况,又发现泷川家、生驹家跟随在直虎身后,胜龙寺城中的细川家很显然是犹豫了,他们没有出城阻拦,也没有向羽良秀长发出预警,由着两家的联合军势直冲羽良家后阵。
  之前在上午的战事中,周景和景政雪藏了最精锐的三支备队,原本打算在下午一举破敌,然后再次分兵,由景政继续前往京都,周景则继续和秀长周旋,或者前往河内支援直虎。然而,随着泷川家的投诚,河内国的局势一下子翻转过来,不仅用不着支援,反而在关键时刻得到了一支生力军。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立刻催动麾下所有军势,对陷入混乱的羽良家发动了最激烈的进攻。
  这声势浩大的一击,仿佛是沸水融雪似的,立刻将羽良家军势打得彻底崩溃。羽良秀长的直属备已经激战多时,此时首当其冲,几乎是全军覆没;骑队见势不妙,立刻迅速后撤至本阵所在,护着主将越过淀川支流木津川,逃亡东北面十公里外的伏见城。
  ……,……
  这次淀川之战,基本上决定了畿内的归属。没等尘埃落定,胜龙寺城的细川忠兴已经率部出降,并且交出十六岁的弟弟、继承上和泉细川家的细川兴元为人质(忠兴本人过继于细川辉经,继承细川奥州家)。直虎略一思索,很快做出了下一步的部署。她令泷川家的若狭众、细川家的丹后众进军京都,并且以我的名义任命泷川一益为京都所司代,借助他的威望维持治安;令景政所部直趋伏见城,将秀长和羽良家家眷包围在城中;令周景向泉州城进发,与城中的秀兴里应外合,监控佐佐成政的越中国众;而她本人和生驹家长则前往河内,与筒井顺庆的大和众汇合,将这一国和信贵山城的生驹亲正平定下来。
  她首先前往高屋城下,向畠山政尚出示了缴获的秀长马印。畠山政尚才败于直虎手中,尽管趁着她撤离时招拢溃逃军势,也只不过聚集了两千来人,而且士气极为低落。他能够指望的,只有作为北陆总大将的秀长,如今眼见直虎返回河内,而秀长连马印都被缴获,只能是知机的献城降伏,尽量保住好不容易恢复的家名和家业。
  有了作为生驹家家主的生驹家长,以及作为南河内前任守护的畠山政尚,又面临着直虎与筒井顺庆的两万多军势,生驹亲正手中的生驹家武士和南河内众很快动摇起来,纷纷逃离信贵山阵地,生驹亲正明白大势已去,自知不免,于本阵切腹自尽。
  至此,羽良家在畿内的统治基本瓦解。不仅失去了京都的控制权,作为居城的伏见城中,也只剩下大约三千军势,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南近江和北近江还算完整,军势却已经被景秀全部带去了播磨国;佐佐成政虽然还有一支超过万人的军势,却是进退无主,也没有任何补给和根基,犹如飘在秋风中的浮萍似的。
  六月十五日,我率领马廻众到达泉州,和重新控制泉州港的纪伊众、和泉众、河内众、伊势众、大和众四万多军势汇合。随后,我在军中打起了昔日源氏所用的纯白色旗帜,以代替交给信景的赤节金钺马印。
  从镰仓幕府第三代将军、源赖朝次子源实朝身故之后,代表源氏武家栋梁的纯白色军旗,已经有四百六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前九年之役时远征奥州,奠定河内源氏家格地位的盛况,源平合战之际,席卷整个天下的威名,都已经成为了历史残迹。如今这旗帜突然在本阵出现,其所代表的光辉、荣誉和历史一下子复活过来,令整支军势的士气也一下子达到顶峰。军中所有的武士,无论是出身于源氏还是平氏,尽皆为此欢欣鼓舞,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看见这旗帜!”
  “此乃我武家之旷代盛事啊!”
  就连一向非常淡定的直虎,也沉浸在了这种气氛之中。她是我的侧室,跟随我近二十年,看着我从小小的两万石领主成长为控制二十多国的武家领袖,激动和感慨自然是免不了的。
  “走到这一步,还真是不容易,”她在身边和我说道,“但是看到这副亲手缔造的盛景,殿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我没有回答,微微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作为这军旗的主人,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也没有众人预料中的意气风发。或许是因为我终究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度的人,又或者这些并不是我的追求,只是在尽着对家人和家臣的责任而已。
  至于遗憾……我想起了过世的菜菜、雨津和景重,还有被刺激得失常的小夏。
  逝者已矣,已经无法再计较什么;小夏的事情,却很有些麻烦,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恢复,恢复过来后又该如何面对现实。她跟随我这些年来,虽然用度不凡,地位崇高,可是我很清楚,这些都不是她的追求,而她也积累着不少的遗憾。直到这一两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块,才算是遂了她心意,可是却偏偏发生了景重的事情……
  负责具体军务的周景忽然前来汇报,打破了我的思绪:
  “父亲大人,佐佐陆奥守已经降伏。不过陆奥守的嫡子松千代丸留在越中,因此无法交纳够分量的人质;另外,陆奥守的婿养子佐久间胜之和女儿辉子都在伏见城,他请求本家能够考虑一下两人的安全!”
  “这没问题。”我点了点头。
  “那么畿内差不多就算是平定了……真是可喜可贺!”生驹家长说道,和主帐内的好几位高级武将一起拜服下去,“恭喜太常公!”


第三百零五章:流水渐去(中)
  六月十六日,我命令周景率本部西进摄津,与义景、岩松经定的两支舰队配合,将羽良秀次所在的花隈城拿下,以堵住秀吉回援的道路。
  当初平定荒木村重,周景曾经率先攻克过那座城,从而立下了讨伐荒木村重的头功,可谓是他的扬名之战,如今他率领着更为精锐的军势,又有更加强大的水军配合,所以落城的难度应该不大。
  随后,我率领着余下的军势向京都方向进发,不久抵达淀川南岸的石清水八幡宫。从这里往东南方约一公里,即是几天前周景击溃羽良秀景之处,我带着诸家的统领武士参拜了八幡宫,令宫方为双方阵亡人员举行慰灵仪式,然后向神宫寄进了三千石社领,又从泉州城调拨几位奉行和一万贯资金,令他们将神宫彻底修缮一遍。
  渡过淀川,沿京泉道(京坂本线)到达京都南部外围,我命令筒井顺庆、佐佐成政等部转道向东,前往伏见城下协助景政包围城池,自己率直虎、秀兴两部向北前往京都。京都的泷川一益和细川忠兴预先得到消息,已经率各自的马廻众在城南鸟羽离宫附近迎候,而随行的居然是朝廷正二位内大臣今出川晴季和武家传奏、权大纳言日野辉资两人。
  一般情况下,朝廷派人与武家交接,都是按照对方的身份安排名位相当之人。元龟年间信长第一次出征越前国,随行的是日野辉资和飞鸟井雅敦这两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官职不过是从四位下侍从而已(也只有这样初入官途的少年与信长当时的官位相当);之后随着信长官阶越来越高,随行或者迎接的正式朝廷使节也不断换人,份量当然就越来越重。而就目前来说,我作为权大纳言,朝廷要派人迎接的话,只需同样担任权大纳言的日野辉资就够份量了。
  于是我立刻跳下马来,上前向今出川晴季欠了欠身:“劳内府阁下亲自迎候,宣景真是不敢当啊!”
  “殿下太谦了!”今出川晴季笑呵呵的回礼道,“实不相瞒,本月月初的时候,朝廷已经决定晋升殿下担任正二位内大臣之职,可惜羽良家无道,擅自在畿内兴兵,导致泉州生灵涂炭不说,还阻碍了敕使的道路,以致陛下的诏旨无法传达……幸好有殿下这样的忠贞之士,遣金吾殿下击溃羽良叛党,畿内才得以重归清宁啊!”
  “原来如此!”我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朝廷在向我传达善意,同时也想搭一程讨伐羽良家的顺风车,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彰显一下自身的威严。而朝廷的这番打算,对我显然十分有利,也可以给我非常充足的大义名分:“如此说来,羽良家真是罪莫大焉!请内府阁下替我转奏天皇陛下,说我宣景很乐意接受这番美意,并希望替陛下和朝廷效劳,彻底讨平羽良家这样的朝敌!”
  “难得内府殿下如此忠贞,果然不愧是朝廷的擎天之柱啊!”今出川晴季顺势改变了称呼,“吾一定切实的向陛下奏上,而陛下也一定会嘉纳内府殿下这番拳拳之心的!”
  说完这句话,包括日野辉资在内的三人相视一笑,谦让着重新上马,沿着离宫前的鸟羽通连辔进入京都。
  泷川一益不愧是信长的重臣,尽管附近才发生一场大战,整个京都又换了控制者,但是在他短短三天的维持下,都中已经完全恢复了安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然而,沿途的町众们看见这支军势,却纷纷跪倒在路旁叩拜,以殊礼向新的京都统治者表达敬意,这就显得太过于惶恐了,肯定是在事前受到过泷川等人的严令。
  “以后切不可如此。”我吩咐道旁的泷川一益说。
  “是。”泷川一益低头回答,态度极为恭敬,犹如对待昔日的织田信长。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在心中微微一叹。记得当年,我正是接过他的蟹江领地和北伊势攻略,才得以成为织田家方面重臣,因此他和我一直不怎么对付,见面之时,往往刻意摆出一副凌人的气势。然而,现在他却如此的低声下气,还大费心思的利用京都町众来讨好我,整个人的神态和气质都完全变了一番。
  这也难怪,半年之内接连经历两次降伏,谁都无法再神气起来的;又或者是年纪大了,开始患得患失了吧!
  等到进入上京区,气氛立刻一变,再没有跪拜一地的町众,只有沿路不间断的欢呼。而在我预定下榻的相国寺门前,已经聚集着极为庞大的人群,欢呼声也达到了顶峰。
  “这些都是自发前来迎接内府殿下的人,”泷川一益恭维道,“前年殿下重建上京区,可谓是旷世未有的莫大仁德,因此听说殿下返京,众人都纷纷前来向内府殿下致意,在下也就没有从中进行任何干预。”
  我微微一笑,这倒不用我自矜,整个上京区,确实都对我和已故的菜菜感恩戴德。他们这番发自内心的拥护,比方才下京区的顶礼膜拜更加让人欣慰。
  “不错,像这样就好,”我向泷川一益点了点头,“最近几天,真是有劳你了啊!他日征伐东国,也希望能够借重你的能力和忠诚。”
  “在下定当赴汤蹈火,绝不辜负内府殿下的此番厚意。”泷川一益喜道。他这几天处心积虑,显然就是想再次得到重视,为自家争取立功受赏的机会。
  对于曾经统领加贺半国、担任北陆总大将的他来说,若狭领地也确实太小了点。
  “跟我来吧!”我吩咐泷川一益道,率先跳下了战马,穿过相国寺的唐破风大门。自有近侍走上前来,牵着“雪云”往马厩而去。
  进入正殿在主位上坐好,望着面前下拜的泷川一益,我略一思索,拿过了身边几案上的纸笔:“既然有意为我效劳,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这里有两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尽力为我办到。”
  泷川一益欠了欠身:“请内府殿下吩咐。”
  “第一件,是关于织田家吉法师少殿的事情……去年年末,筑前守和清州侍从以违誓讨伐岐阜侍从,这本是伸张大义之举,因此我也没有干涉。然而,筑前守不该篡夺织田家家业,清州侍从也不该逼死身为后见的岐阜侍从,更不该私自窃据后见职务,侵吞吉法师少殿名下的直领,”我望了望泷川一益,“身为织田家昔日宿老,一益殿下觉得如何?”
  “内府殿下所言甚是。”泷川一益回答。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织田家基业早已崩溃,无法再统领昔日的诸位殿下;吉法师少殿名为家主,实际上不过是清州侍从的傀儡而已,领地更是半分也无……因此,我准备重新扶持织田宗家,以免太政公身后凄凉,祭祀无落。”
  “此乃内府殿下的仁德,在下敢不尽力!”泷川一益欠了欠身,“殿下准备如何扶持呢?”
  “明天或者后天,德御前就要到达京都了……德御前乃是太政公嫡女,也是吉法师之父织田左中将的同母妹妹,因此我将令德御前收养吉法师,然后与岐阜侍从的嫡女玉织姬结缘,继承左中将和岐阜侍从名下的美浓国。事成之后,就请一益殿下暂时担任吉法师的后见,替他将美浓国的局势稳定下来。”我吩咐泷川一益道。
  “明白了。”泷川一益点头道。
  “很好,”我飞快的写完吉法师的宛行状,盖上朱红色的“永贞吉良”四字新制印鉴,“第二件事,是关于对关东北条家的征伐。此次本家和羽良家对阵,北条家援以军粮,除了资敌的罪状外,还打着坐观敌我两败俱伤、以便从中渔利的主意,其心犹为可诛……我已经决定了,等到击败筑前守,下一个目标便是北条家。”
  “所以,内府殿下需要预先做些布置?”泷川一益立刻明白了。
  “正是如此,”我赞许的点了点头,“北信浓的森长可,甲斐的河尻秀隆,都是织田家昔日的重臣,与你我皆有很深的香火之缘。我希望你稳定美浓后,立刻派人前往两国,以我和吉法师的名义招纳两位。此事若成,我将任命你为北条征伐的先阵主将,统领若狭、美浓、甲斐和北信浓四家联军,并在事后转封西上野半国,加增到二十五万石领地,列名本家的谱代家老众。”
  “在下领命!”泷川一益深深的拜服在我面前。
  “那么就这样了,”我写好第二封朱印状,和先前的那封一起交给泷川一益,“还有两天时间,请你尽快将京都所司代的职责交割给吉良秀兴,然后准备履行新职。”
  “是。臣下告退。”泷川一益接过两封宛行状,放在额头上叩了叩首,也顺势改变了自己的自称。
  ……,……
  第二天上午,今出川晴季和日野辉资联袂前来,通报了昨日觐见天皇的结果。
  “陛下和朝廷对内府殿下的忠贞极为感慨,决定嘉纳殿下的厚意,请殿下讨伐作为朝敌的羽良家,另外,陛下还下赐了五七桐纹,以嘉奖吉良家为朝廷立下的大功,”今出川晴季将一份免许诏旨交给了我,继续向我汇报道,“等到内府殿下凯旋之后,陛下将正式宣下,由内府殿下出任征夷大将军,为朝廷统领天下武家,主持四方征伐之务,以期早日结束宇内的诸般纷争,再造神国的清平盛世。”
  “这真是可喜可贺啊!”日野辉资恭贺说。
  我微微一笑,并不感到如何意外。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很多事都已经是水到渠成。
  虽然这样,我依然很客气的向两人致谢道:“辛苦内府阁下、日野亚相阁下两位了……也感谢朝廷诸位阁下的好意。”
  “此乃吾等份内的事情,内府殿下无需客套。”今出川晴季逊谢说,向日野辉资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略有点为难的向我欠了欠身:“除此以外,对于内府殿下,朝廷的各位还有一个请求。”
  “请尽管说吧,我一定尽力。”我点了点头。
  “是关于比叡山延历寺的事情,”日野辉资说道,“内府殿下想必听说过,京都东南的延历寺,和西北的石清水八幡宫,乃是守护京都鬼门的重镇,关系着京都的安宁和天下的福祉……从元龟年间延历寺僧众横行不法,自造祸殃,以致没于战火之中,于今已逾十年之久。朝廷的诸位都认为,即便是神佛降罪于延历寺,也应该到了期限,因此想请内府殿下费心,将延历寺重建起来!”
  “这件事么……”我微微一叹,不由得陷入了沉吟。
  日野辉资等人提出重建延历寺,大概是看到我修缮了武家的石清水八幡宫,因此希望我为公家也尽一番心力。要知道,比叡山和整个天台宗的最高职天台座主,向来由执掌延历寺妙法院、青莲院、三千院这天台三门跡的法亲王或公卿子弟就任,可谓是亲近公家的最重要传统势力之一。我虽然不忌讳他们(大不了学足利义满,就任高位公卿之后,把自己的孩子塞过去),这件事却很有些难办。除了要付出大笔资金外,还要招纳僧众,重续香火,此外寺领也必须恢复,这都需要花费很多心力;更何况,延历寺是被信长烧掉的,如今我麾下的重臣中,包括泷川一益、前田利家、蜂屋赖隆在内的不少人都参与了,我贸然重建,是否会让他们感到不自在呢?
  “如今诸事繁杂,先搁置一阵吧!”我拿定了主意,决定将这件事留到信景上任后再说。
  “内府殿下的考虑也有道理。”日野辉资应道,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失望。
  “总之,这件事本家自然会考虑的,”我略一思索,决定安抚一下他们,“其实,关于重建之事,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曾执掌本家菩提寺的天海大师。然而,如今他还有其余要务,因此无法分身,还请朝廷的诸位稍待几年。”
  “有内府殿下这句话,吾等就放心了。陛下得知后,也肯定会十分欣慰的!”今出川晴季连忙应道,“不知内府殿下最近可有闲暇?如果方便,不妨前去清凉殿觐见陛下如何?”
  “能够觐见陛下,自然是我的荣幸,”我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他的提议。真是的,向信长称臣,那是因为知遇之恩,对那个什么天皇可没必要委屈:“然而,若是要正式觐见,必须先行斋戒沐浴方合礼仪,如今正值戡乱之机,恐怕是无此闲暇啊!”


第三百零六章:流水渐去(下)
  如果要问当下全日本最失落的人,那无疑就是伏见城内的羽良秀长。他手握四万余军势,受命控制畿内和京都,为秀吉守备自家的根基,这份责任不可谓不重,在整个羽良家中,也只有他才能得到如此信任。可是,要应付本家的那套组合攻略,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短短的几天之内,他的军势已经烟消云散,丢掉了畿内和京都的控制权不说,还被景政、筒井顺庆、佐佐成政的伊贺众、北伊势众、大和众、越中众团团包围,甚至还累得自家被打成了朝敌。
  尽管这样,羽良秀长依然没有放弃。围城的这三天,他屡次裹着带血的布带出现在城头,鼓舞着足轻们尽力坚持下去,也让本方在城中的内应无法发动。据他们所言,秀长的防守极为严密,根本找不到发动的机会,而且城中的士气也很可观,有武将甚至提议斩杀作为人质的泷川一时、佐久间胜之、佐佐辉子等人,以惩罚泷川一益、佐佐成政的背叛,同时进一步坚定城中的立场,好在秀长并没有失去理智,秀吉的正室宁宁也极不赞同,这几个人才得以幸免于难。
  他们是对的。如果那几个人真被斩杀,双方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无论是为了维持本家的尊严,还是安抚泷川等人,我都不得不尽全力攻下此城,并且在落城之后以牙还牙的对待羽良家。
  然而,听说羽良家已经派出美浓和摄津两国之众,由秀次的岳父、前任摄津守护池田恒兴,以及秀次的笔头家老宫部继润两人率领着回援摄津,想打通返回畿内的通道,我也不能再等待了,立刻亲自前往伏见城下,向城中派出了劝降的信使。
  我的条件非常宽大,只要羽良秀长交出城池,我可以饶恕并释放城中的所有人,连他本人也不会追究。之后除了各方留下的人质和暂时由羽良家保护的浅井三姐妹外,其余羽良家的人和麾下的家臣都可以随意行动,无论是前往秀吉军中,还是各自返回领地,我都不会有丝毫留难。
  面对这样的条件,羽良秀长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他知道,一旦伏见城投降,我就可以从容驰援播磨,两面夹击秀吉的军势,而消息传到前线,秀吉麾下军势的士气也会受到极大的挫伤。从这个角度而言,他最好的选择是继续坚守,拖住城外的敌军。只不过,以城中的三千余人,背着朝敌的负面光环,想要抵挡因为我亲自出阵而备受鼓舞的四万多军势,又能够坚持多久?更何况,我的使者进城时,已经将降伏条件广为宣扬,这时候即使他想坚守,城中的其余人又是否愿意放弃这么优厚的条件,甘心为情势不妙的羽良家陪葬?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我联络了城中的山崎长德(光秀家臣,先后投柴田、前田,为加贺藩家老),令他派人在城内的两处别院中纵火。虽然这两处别院非常偏僻,并非什么防守重点,可是突然失火,却免不了让城中惊扰了一阵,军心也更加的混乱起来。羽良秀长看在眼中,明白我还有其余的后手,而我的后手,他前几天才领教过一次,可谓是记忆犹新。因此,为免再一次遭到惨败,从而威胁母亲、嫂嫂和秀吉其余侧室的安全,他无奈的接受条件,向我方献城降伏。
  他这么配合,我也没理由为难,很快就痛痛快快的放了众人,还非常体贴的给宁宁、秀吉的母亲和其余侧室准备了十余辆牛车。那些愿意回家的北陆武士,我也分别馈赠了丰厚的盘缠,一时间众人谢声不绝,纷纷称颂着吉良内府殿下的仁厚。
  临行前,宁宁亲自把茶茶、初姬和督姬送到我方手中,并且请求见我一面。
  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伏见城的天守阁,宁宁身着一身简朴的蓝衣,左手牵着十二岁的初姬,右手牵着不满十岁的督姬,十三岁的茶茶作为长姊,大人一般的跟随在宁宁身后,手中却忍不住紧紧牵着宁宁的衣襟,态度很有些怯生生的模样。
  这也难怪,从最初的小谷城、前年的北之庄城,再到现在的伏见城,她已经经历了三次破城之厄,父亲、母亲和养父先后死在面前。以她的年龄,这些经历实在是过于沉重。
  不过,看到她这么依赖着宁宁,再想想两人在历史上的那些是非……我脸上的表情估计是有些奇怪吧,因为茶茶一下子躲到了宁宁身后,显得更加的不知所措。
  感觉到衣襟被牵得更紧,宁宁放开初姬和督姬,转身把茶茶拉到面前,温言安慰她道:“别怕,宣景殿下是很好的人。”
  听到她的称呼和这番评价,我免不了感慨起来:“宁宁夫人,久违了……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和你会面。这世间的事,该怎么说呢?”
  “宣景殿下矫情了,”宁宁放下茶茶,抬头平静的回答道,“当初织田馆主身死,殿下听从黑田的撺掇,执意要和宣景殿下争权,我就明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也曾经劝过殿下,可是殿下不听。”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我向她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必须感激夫人对本家的这番好意。”
  “这并不是好意,宣景殿下也无须放在心上,”宁宁却摇了摇头,“我是羽良家的正室,行事都是以羽良家为重。从在尾张的时候起,殿下就始终被宣景殿下压着一头,几次立下大功或遇到危机,都是有劳宣景殿下帮忙。因此,我知道殿下不可能是宣景殿下的对手,宣景殿下也完全有制住本家的能力和手段……为了本家的安危着想,我自然是要规劝殿下的。”
  “夫人所言甚是。对于秀吉殿下,我的确有这种自信,”我非常坦率的承认了,“只可惜秀吉殿下听不进这番金玉良言啊!”
  “人到了一定的地位,肯定不会甘心停步的。特别是以殿下的那种出身和性格,”宁宁叹了口气,“可是,他毕竟是妾身的殿下,就算知道他没有多大胜算,我也只能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去帮他……当初的菜菜夫人,不也是尽力的为宣景殿下作想么?哪怕知道宣景殿下最着紧的人是夏御前,哪怕我曾经替她抱过不平,她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听宁宁提到和她极为要好的菜菜,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我转移了话题:“听宁宁夫人的意思,是要去播磨和秀吉殿下汇合吧?”
  “是的,”宁宁点了点头,“殿下的最后一程,需要我一同陪着……可以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殿下见面。”
  “夫人……”她身边的茶茶忍不住哭了,紧紧的依靠在她的身上,“茶茶要和你一起去播磨!”
  “别傻了,这件事情和你们姐妹无关。你们的舅父,现在是宣景殿下的下属,表姐又是宣景殿下的侧室,本来就该由吉良家照顾的,”宁宁替她擦了擦眼泪,“你是长姊,父母不在,以后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啊!”
  “……是。”听宁宁这么说,茶茶只好抽泣着应道。
  “那么,”宁宁向我看了过来,“以后就拜托宣景殿下照顾他们,并为他们安排合适的亲事吧。”
  “请放心,我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我略一思索,决定提前向宁宁透露,“我准备将生驹家长和织田信包两位殿下转封到尾张,各领二十五万石领地,剩下的知多半岛七万石,全部交给佐治一成殿下。然后,茶茶他们就以我养女的身份,分别和生驹家的嫡子善长、已经继任家主的织田信重、佐治一成结缘……三人都是出众的少年武士,又和姐妹几人有亲属关系,结缘之后,她们就像回家了一样,肯定能够获得一辈子的幸福。”
  “如此我就可以放心了,”宁宁微微一笑,“宣景殿下知道,我自己没有女儿,她们又刚刚失去了母亲。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倒很有些母女的样子呢!”
  她笑得是那样的亲切,又是那么的美丽,可是却已经矢志与秀吉一同赴死了……我有些不忍的转过了头:“夫人可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尽力完成。”
  “……是关于景秀的事。”宁宁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说道。
  “景秀?”我皱起了眉头。想到他不顾我的期许,软禁了生驹家长,亲自向亲生父亲和孪生兄长发动攻击,我很有些不愉快。
  “我知道,景秀让宣景殿下很不满,和千手姬的婚事自然要作废的。可是,希望宣景殿下能够饶过他,如有可能,不妨试着招降一下。”宁宁说道。
  “招降?”我奇怪的望向宁宁。发生了那样的事,居然还要我招降景秀?
  “实不相瞒,当初听到那些谣言,景秀很有些犹豫,是我劝他协助本家和宣景殿下为敌的,”宁宁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不是我自夸,景秀是我抚养长大的,从小就顺从我。对他而言,我的话恐怕比宣景殿下和他养父的意见更加有分量呢!”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宁宁会这样劝景秀并不奇怪,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羽良家的正室,行事都是以羽良家为重,那么她不帮秀吉帮谁?
  我忽然感到有些索然无味,甚至隐隐对秀吉生出几分嫉妒。不过,转念想到菜菜,我立刻就释然了,同时也对身为菜菜密友的宁宁生出几分理解和怜悯。
  于是我对她作出了承诺:“夫人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那么我告退了,”宁宁低头拜了下去,并且换用了正式的会面称谓,“感谢内府殿下!”
  “夫人!”茶茶三姐妹抽噎着,紧紧抓住宁宁的衣襟。宁宁温和的挣脱她们,头也不回的出了这间她平时起居的天守阁。
  面对着三个伤心的小女孩,我感到很有些头大,很快吩咐前田利长带着三姐妹离开,交给她们的侍女和乳母们,好生安置在往日的居处。
  景政接着走进来,向我通报城外的军势已经完成调整,只等待我一声令下,随时都能开赴摄津或者播磨,对秀吉的主力形成合击。
  “辛苦你了。”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态度很点冷淡的意思。
  虽然已经从宁宁那里知道,景秀突然坚决的攻击本家,是因为她的请求,与景政放出的谣言关系不大。可是,他毕竟是存着私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是我对他不满的另一大原因。
  景政一愣,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跪伏到我的面前:“实在抱歉!前次孩儿擅自利用津屋散布谣言,是有些鲁莽了。请父亲大人原谅!”
  “唔。”我随意的应了一声,依然没有睁眼看他。
  “另外,关于父亲大人所说的婚姻之事,孩儿已经有打算了。”景政接着说道。
  “是吗?!”我大为奇怪,终于睁开眼睛向他望去,“那么说给我听听!”
  “请父亲大人先答应,孩儿才会说出来。”景政有些无赖的说道。
  “好吧,我答应了!”我立刻挥了挥手,“现在可以说了吧!是谁家的女儿?”
  无论如何,作为父亲,对子女的婚姻总是格外在意的,因此,他虽然有点要挟的味道,我却并没有在乎,反而因为这小小的无赖,生出了几分面对调皮孩子时的那种心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就是咱们家的。”景政回答道。
  “咱们家的?”我忽然想起了刚才离开的浅井三姐妹,景政该不是看上她们了吧?不得不说,三个女孩的姿色都很出众,景政看上也不奇怪,“你是看到了刚才离开的三姐妹吗?”
  “不是她们,”景政摇了摇头,“是千手姬!”
  “千手姬?”我微微一愣,“怎么突然想到千手姬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景政回答道,“以如今的情形,景秀和千手姬的婚事肯定要作废了吧?那么,考虑到她是伊贺泷野家出身,担任孩儿的正室不是正好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沉吟着点了点头。确实,经过软禁生驹家长和攻击泉州城这两件事,即使他再降伏,我也不可能再按照当日的承诺,把千手姬嫁给他,并给他连枝家的地位。不过,景政要娶她,也不一定是出于真心爱慕,很可能是看到我对他不满,这才想和千手姬结缘,以借用我对千手姬的宠爱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景三郎,”我严肃的叫了他的小名,“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千手姬可不比以前福地家的女儿,如果你敢再对不起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关了!即使你是我的孩子也不能轻易原谅!”
  “请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景政也非常严肃的回答。


第三百零七章:决战时分(上)
  这两年来,特别是丹羽长秀去世后,织田家中枢的地位和影响力越来越弱化,配置给吉法师的家臣也越来越稀疏。泷川一益进入安土城时,在吉法师的身边,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百百纲家担任辅佐役,而由于领内大部分兵力都跟随信雄出征,城中的守备也非常薄弱,只剩下了大约一千人,由木造具政之子、织田信雄的妻兄木造长政担任城守。
  听闻羽良秀长在北河内战败,并且失去京都的控制权,无论是百百纲家还是木造长政,一时间都陷入了惊慌之中,表现得手足无措。城中那点可怜的兵力,先是被他们派出去修建城呰,扼守通往京都的要道,然后又被收回来,在城外拼命布置防御,不久又被紧急召回城内布防,准备依托着坚固的城池据守……总之,敌人还没见着,那些足轻却已经被折腾得够呛。
  等到素有威名的泷川一益率军抵达城下,又带来了我的转封美浓宛行状,两人虽然更加惊慌,却表现得十分坚决,怎么也不肯交出城池和吉法师。泷川一益明白他们的想法,向他们通报了我勒令织田信雄出家、担任信长菩提寺住持的预定处置方针,并以吉法师后见役的身份保证两人的地位,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将泷川一益的部队放进城中。
  到了这时,德姬也该前去照顾吉法师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必须以吉法师养母的身份坐镇岐阜城,控制住美浓国的形势。对于没有参与政事的她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挑战,当然,我也会派出有力的家臣帮助她。
  临行前的那天,她来到伏见城和我告别,而我晚上就留在了她的房中。
  或许是想到有一段时间无法再见到我,德姬表现得非常热情,尽力向我展现着媚态,连吐出的气息中,都仿佛散发着迷人的甜香似的。我的兴致也被她挑了起来,努力在她诱人的胴体上折腾了两番。尽情之后,我依然抱着她,不轻不重的爱抚着她胸前的双峰,让她发出了像猫儿一般的呻吟。
  “要是能够给殿下生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她在我怀中呢喃着说。
  “是啊!”我顺势敷衍道,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若非她无法生育,我大概也不会娶她吧!虽然她代表着的织田家嫡脉名份十分好用,可是以她的身份和年龄,真要生下男孩,于家中的格局就很有些妨碍了。
  目前的家中,已经有个围绕在小夏和周景身边的土佐派,包括岩松经定、吉良亲贞、胜贺野元信、本多正信等家都属于这个派系,还有蜂须贺景胜、蒲生宣秀、佐竹宣秀、井伊宣直等,也和周景关系十分密切。好在小夏和周景都没有什么野心,和周景关系密切的那几个呢,又都是我本人的养子或女婿,而且都非常的识大体,肯定会遵从我的安排,全力支持身为嫡长子的信景掌握家业。
  然而,如果出现一个拥有织田家嫡系血脉和我本人血脉的孩子,怎么都该是御门家的地位,等他长大以后,形势就很不好说了。因为在本家的很多武士身上,包括前田利家、佐胁良之、蜂屋赖隆、泷川一益、织田信包等,都深深的打着织田家的烙印,如今还要加上河尻秀隆、森长可、吉法师……他们正式投入本家麾下,都是在信长过世甚至织田家衰落之后,而且都是向我本人效忠,所以在对于信景的认同感方面,自然无法达到太高的程度。那么,等到我把家业交给信景,自己淡出中枢,这些家族免不了会对那个孩子格外青睐,即使遵从信景,也会以那个孩子为中心,形成一个利益相关的派系,对信景的行事造成极大的掣肘。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状况。
  “别想太多。如果觉得遗憾,就好好抚养吉法师,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吧!”我对德姬这样劝道。
  “恩,”德姬顺从的点了点头,忽然提起了小夏的事情,“殿下,要不要考虑把夏御前接到身边来呢?”
  “你为什么想到小夏啊?”我奇怪的问道。
  “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德姬叹了口气,“我是不能生孩子,她却是失去了最心爱的孩子。身边的人都为她伤感,还不得不小心的瞒着她,只有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整天没事儿似的,乐呵呵的为孩子准备用度,一口一个景六郎如何如何……有时候去兼秀园,她会突然冒出一句,‘怎么莲花就开得这么盛了啊?明明昨天只有几个花苞的’,然后脸上就露出一片无比茫然的神色。这情形看在眼里,实在是让人非常感慨和同情……”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抱住德姬,仿佛她就是小夏一般。
  “难得你这么大度,我非常高兴。”我在她耳边说道。
  “事到如今,妾身还有什么好争的呢?殿下让妾身收养吉法师,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至少以后不担心没有着落,”德姬微微喘息着,“妾身都‘这么大度’了,殿下要不要同意啊?”
  “听你说的在兼秀园的那番情形,或许她还能慢慢恢复过来,”我认真的想了想,“之前瞒着她,是怕她承受不住,病情更加严重,但是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那么,让她换一个环境,多经受一些在兼秀园那样程度的刺激,对她的恢复应该大有好处。”
  “那么殿下是决定接她过来咯?”
  我摇了摇头:“先不忙,过一段日子再接也不迟……如今畿内还没有完全平定,在土佐那边更安全些。”
  “果然殿下还是最着紧夏御前,”德姬口中微微泛酸,“真是,畿内还没平定,殿下舍不得让她过来;可美浓还是本家敌方的领地呢!殿下却要妾身去主持局面……”
  “她毕竟是病人嘛!”我抚着德姬光滑的脊背,在她耳边哄道,“美浓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除了泷川一益、百百纲家、木造长政等人,稻叶家隐居的家主稻叶一铁也答应出面……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和你一起么?”
  “恩!”听到最后一句,德姬显然是满意了。她腻声回答了一句,然后又缠了过来,分开腻滑的双腿夹在我的腰间。
  ……,……
  摄津的周景传来情报,由于池田恒兴、宫部继润回援速度极快,而且军势人数众多,他没能抢下花隈城,已经先行返回摄津南部沿海的尼崎城驻守。但是池田恒兴忌惮本家的水军炮舰,也没敢在花隈城逗留,而是前进至中部的有冈地区,依托当年荒木村重留下的城垣布下阵势,等待秀吉的主力回军。针对这番态势,周景还附上了他的看法。他认为,目前本方有两策,一是让西线的信景和秀景反守为攻,死死拖住秀吉的主力,然后汇合畿内的所有力量,将池田恒兴的三万军势击溃后夹击秀吉;二是迅速转移兵力,由海路将大部主力转运到尼崎港附近,然后在摄津进行主力决战。
  前一种方针,是比较省事的一种,然而却有一定的风险。风险之一,是信景和秀景两人的进攻能力和应变水平。在之前的防守中,他们的态势并不算很好,有几处据点已经被割裂开来,只能依靠守将自己的努力来坚持防御,如今要转守为攻,我不认为他们能够完全把握整个局面,即使有竹中重治等人的协助也不行。毕竟,这是接近三十万人的大决战,无论是主将信景、副将秀景,还是作为军奉行的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以前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甚至都没有策划过哪次整体攻略(毛利家的总体攻略方针依然是由我制定),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像畿内的羽良秀长一样为对方所乘。
  再退一步,就算秀吉不愿跟他们纠缠,任由他们顺利的发动进攻,自己只留下少部军势守备播磨,率大部主力全力回援摄津和畿内,他们又是否能够及时击溃留守军势,赶上秀吉的步伐呢?
  这就是第二个风险了。如果他们不能做到,那么面对秀吉的主力进攻,摄津和畿内这边的形势很可能会翻转过来。
  考虑到这番风险,我决定采取周景提出的第二种策略,也就是转移兵力,在摄津挡住秀吉的主力回援畿内。我相信,一旦形成这样的态势,秀吉将不得不按照我的思路,寻求和本家进行主力决战。因为畿内是他羽良家的最大根基,他如果不能尽快夺回,很快就会像无根之木一样枯萎和衰败下去;此外,作为羽良家最大盟友的德川家,也会因为被隔在本家领地之外而失去信心和希望,选择和他分道扬镳。
  当然,要转移这十多万兵力,不好好规划是不行的。除了水军运力的限制以外,也要顾及的当面的态势,如果太过仓促,很可能会露出极大破绽,秀吉将会很乐意的趁虚而入,先行击败本方的西线军势。
  有鉴于此,我把西线军团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信景的北九州军势,这部分军势作为信景的本阵,基本上没有参与前线的战事,可以很方便的撤出;第二部分是中九州三国军势,这部军势和北九州军势一样,都是后续到达的援军,大部分作为预备队部署在二线,如果秀景全面收缩,他们就将顶到前头,防备秀吉趁势达成突破;剩下的细川家阿波、讃岐两国国众,作为秀景本阵的土佐国众,以及蒲生宣秀的南九州军势,也就是第三部分,他们奋战多日,已经承受了相当大的损失,部分人已经被困在备前国以东的三石、上月诸城或播磨与美作的边境防线,无法顺利的撤出。
  三部军势之中,直接撤退的只有第一部分。而且,为免主将移动影响军心,我给他们的命令并不是撤退,而是由海路转进播磨国中部,攻击位于秀吉姬路城本阵南部的英贺城。
  在秀吉进入姬路城之前,播磨国有三大城池,分别是别所家的三木城、小寺家的御着城和英贺三木家的英贺城,而姬路城当时不过是御着城的支城而已,由小寺家的家老黑田家守备,然后让渡给秀吉作为居城。可以说,当初秀吉的情势是非常不稳定的,而等到别所家谋反,拉拢了小寺家和英贺三木家,秀吉面对三家的压力,差点就折在了播磨,也连累黑田孝高当了一年多的囚犯。当时的英贺三木家,由于信奉一向宗(英贺城又称英贺御堂,立有一向宗本德寺,由本愿寺实如之子实元开基,元龟元年本愿寺与信长交恶,提供了四百三十名家臣和军粮三千俵前往支援),可谓是反对秀吉的得力骨干,非常卖力的向别所家提供着援军和粮食。而等到三木城陷落,秀吉立刻就率军进攻英贺城,斩杀城主三木通秋,狠狠的出了心头的恶气。
  世易时移,经过秀吉的大力扩建,如今的姬路城早已成为播磨国首屈一指的坚城,作为其主城的御着城则已随小寺家的灭亡而荒废,而别所家的三木城同样也是如此,倒是英贺城幸存了下来,作为姬路城的支城守备着南部的海岸线。不过,在两家交恶时,秀吉已经决定放弃这座支城了。因为他属于进攻方,没必要分散军势守备各处作为支点。而且,他也见过当年的花隈城攻防战,知道若是本家执意攻城,那么在护卫舰众多舰炮的射程内,想要守住城池将会是多么艰难,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当然,转进英贺城,只是我给信景的撤军借口而已。我也没有期望过,信景本阵移动的消息能够瞒住秀吉,或者说这样的借口能够影响秀吉的判断。但是,就算他判明了我的打算,知道我撤出信景,是为了增兵东线又怎么样呢?少了这三国军势,秀景所部的实力依然强劲,短时间内他依然无法取得突破,然而畿内却是他不得不救之处,也由不得他再逡巡。他最现实和最合适的做法,就是保持默契,和本方脱离接触,迅速回军与摄津的池田恒兴汇合,寻求通过决战来扳回局面。否则再拖上几天,等他麾下的主力和德川家人心思归,军心纷扰,即使想再决战都没有本钱了吧!


第三百零八章:决战时分(中)
  周景驻扎的尼崎城,位于淀川右岸河口的大物浦边。自六百年前起,这里就因为港口而繁荣了起来;到了源平之战时的寿永四年(1185年),源义经由这里出航,冒着暴风雨奇袭平氏最后作为本处的讃岐国屋岛,将其赶出四国,进而和九州的源范赖一起,于壇之浦灭亡了平氏全族;而就在五十年前,这里还发生过一场大战,结果三好元长、细川持隆、赤松晴政(三好长庆之父)击溃前管领细川高国和浦上村宗的两万军势,高国本人在尼崎町一家蓝染屋的染缸中被抓,旋即由细川晴元下令切腹自尽,另一名大将浦上村宗逃回备前时,也被赤松家的伏兵讨杀,从而引发了两家之间持续几十年的争斗,直至赤松家彻底衰落下去。
  按照如今的态势,这里很可能又要发生一场决定畿内和天下命运的大战了,池田恒兴的三万摄津国众和美浓国众,就驻在尼崎城以北的有冈城阵地上,两方本阵相距只有七公里,防线的边缘已经发生了好几处摩擦。考虑到兵力只有对方的一半,而且处在对方的统治区域,周景表现得非常克制,两次向南收缩自己的防线,将两方中部的阵地让给了池田恒兴。
  然而,等到直虎、景政和筒井顺庆率三万军势到达摄津,双方的兵力对比立刻逆转过来。直虎当机立断,趁着对方前阵太过突前的机会发起进攻,很快就收回了中部防线,并且讨取对方三百多名足轻。
  不知道是担心兵力的劣势,还是收到了秀吉的指令,池田恒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部署。他把大部分兵力都收缩了回去,然后转移到有冈城西边甲山山麓的神呪寺和鹫林寺一带,只留下五千余人驻守有冈城。
  神呪寺和鹫林寺,也可以叫做神呪寺城和鹫林寺城,正好位于六甲山山脉与大阪平野的交界处,乃是难得的形胜之地。当年三好元长击败细川高国的那一战,作为关键援军的赤松晴政就是驻扎在这里;等到荒木村重代控制摄津国,这两处都划为有冈城的支城,并且担负着花隈城和有冈城之间的联接任务,在信长包围有冈城时,这个结点三番两次支援有冈城,很是恶心了信长一番。因此,攻克有冈城后,他立即下令拆毁了两寺周围的城呰,还烧掉了神呪寺的本堂。
  如今的神呪寺,防御实在算不上坚固,然而池田恒兴却很坚决的将本阵转移到了寺中,然后布下两道防线,在山上大兴土木,营造大量的防御工事。
  消息传到伏见城,我立刻明白,这应该是在为决战做准备了,而这个甲山防御点,很可能就是秀吉预定的本阵驻地。
  不得不说,这个防御点的位置的确非常优良。在这个防御点的西面和北面,是绵延三十余公里的六甲山脉,几乎不用担心受到威胁;在防御点的下面,则是一马平川的大阪平野,一直延伸到河内与大和两国边境的生驹山脉,我方要拿下这个防御点,就只能仰着头向上进攻,而这样势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接到周景和直虎的通传,再看看地图上面的标示,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然而,这并不能怪周景和直虎,他们两人毕竟都是第一次在摄津作战,不可能比秀吉、池田恒兴等人更能把握当地的地形;况且,有冈城西面的地方,一直是控制在羽良家手中,对方的选择和行事自然更加方便。
  “金吾和虎御前有没有什么对策?”我问作为信使的胜贺野周信。
  “正要请大殿斟酌,”胜贺野周信点了点头,“主公说,可以在甲山山下设置炮位,然后不断向山上射击。那么,为了主将的安全,敌方或许不得不放弃这个预定的本阵阵地……主公说,当年他跟随大殿进攻纪伊的红叶山鹭森御坊,就是以大炮逼迫那些和尚撤退的。”
  “情势不一样啊!”我微微摇了摇头,“舰炮是没有办法打到甲山阵地的。”
  周景所说的事情,发生在第一次纪伊征伐之时,那也是信景的初阵。当时我还只有一艘伊势丸铁甲船,仅仅只有舰首的一门大炮能够动用,却逼得那些怕死的和尚早早交出了山上的御坊。然而,能够借助舰炮的威力,是因为红叶山正好位于和歌川边,伊势丸能够很方便的抵达,但如今的甲山距离海岸足有七八公里,远在舰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关于这个问题,主公已经考虑过了,”胜贺野周信转述道,“主公说,甲山边有一条夙川,直接通向濑户内海,可以将舰炮从护卫舰上卸下来,利用这条小川运到甲山下面。”
  “你说的夙川有多宽?”我又看了看地图,地图上没有任何标示。
  “大约是六间左右。”胜贺野周信回答。
  六间啊,也就是十一米左右……这么窄的小河,河床肯定也非常浅,根本不可能行船,难怪地图上面都没有作出什么标示。
  不过,如果一次只运送一门舰炮,并且用人力拖曳运输船的话,虽然非常艰难,倒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尼崎港有现成的港务设施,拆卸护卫舰舰炮时可以很方便的利用起来。
  我点了点头,对周景提出的方案表示认可:“你回去告诉金吾,让他隐秘的运送十门舰炮过去,我会让水军派出建业号予以配合。”
  ……,……
  随着信景本阵的转进,秀吉果然也行动了。他收回攻击备前和美作的军势,留下一部分亲信驻守播磨,自己率大部主力迅速向摄津国进发。而他这么一撤,我方细川家的阿波、讃岐两国国众,作为秀景本阵的土佐国众,以及蒲生宣秀的南九州军势,也就是预先划分的第三部分,也立刻从战事中解脱了出来。考虑到运力有限,而且这部分军势已经奋战多日,我不打算让他们参与决战,准备让他们后退至备中和美作两国依城休整,同时对山阴的吉川元春形成压力。否则的话,万一吉川元春破釜沉舟,放弃被长门众侵袭的出云国本领,向东经但马国与秀吉主力汇合,势必会对对本方的决战军势造成相当大的压力。
  至于剩下的第二部分,配置在二线的中九州军势和伊予国众,此时自然也可以向东线转进。我留下蒲生宣秀统领休整的第三部分军势,命令秀景率第二部分军势前往儿岛港,连夜上船和井伊宣直的骑备一同赶赴尼崎。同时,我自己也乘着永安号从泉州港出发,前往海上与秀景汇合。
  在距离泉州港三十多公里的明石海峡附近,我遇见了秀景的运输船队,以及护航的定海、伏波两支分舰队。他们连夜赶了七十多公里的海路,终于到达了大阪湾。此时正是早上巳时初,天气晴朗得万里无云,海面波涛微微起伏,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灿烂粼粼的金光,近五百艘整整齐齐的大型和中型战船,超过一千艘的大小运输船布满海面,划出一道道的白色水痕。定海号和伏波号位于船队的两翼,高大雄健的舰身,即便是在如此庞大的船队中也那么显眼,而他们看见永安号上飘扬的白底蓝色笹龙胆军旗,纷纷在各自的主将旗纹边挂上彩旗相呼应,并且轰响了礼炮,以表示对我本人和旗舰的敬意。
  这就是我的舰队啊!也是整个日本海域的绝对主宰!尽管我早已见惯了许多场面,却依然因为这海天之内的宏伟舰队而生出几分激动。
  “立刻转变航行方向。同时发出旗令,令两翼的护航舰队加快速度,前来和旗舰汇合编队,准备攻击花隈城!”我尽量沉着声音吩咐前田利长。
  “是。”前田利长领命而去。他的态度格外严肃,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舰队,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决战。
  接到永安号发出的旗令,两支舰队的前锋队放下船桨,如同两支巨大的蟹螯似的,在转向后的永安号前面合拢,然后是定海、伏波两舰和周围的几艘大型护卫战船,围绕着永安号组成新的中军核心,其余的战船也跟着调整,加固中军的两侧和后方,并且组成几支机动分队,在中军之外等候下一步指示。
  四只小船从定海号和伏波号舷边放下来,载着秀景、义景、大友义统、井伊宣直、藤堂高虎、香宗我部秀政、高桥绍运、立花宗茂等高级将领登上永安号。我在舰长室里铺上大地图,和众人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事。
  “池田恒兴的主力都在甲山和有冈城,秀吉的主力还没有到达,所以攻克花隈城应该毫无问题。之后,我准备以五千水军驻守,以定海号和伏波号和铁炮船呼应,防止这座城被羽良家用来作为支撑点,”我点了点甲山西南十多公里外的花隈城,向义景和岩松经定望过去,“这件事情,自然是交给水军方面了……义景,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请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坚守城池,并且多多请教经定大人。”义景沉声回答。
  “唔。”我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显然明白了这个任务的关键,态度也十分慎重和虚心,不会犯下年少气盛的错误。
  “接下来是主战场的战事,”我环顾了一下室内的众人,“关于这场战事的重要性,大家想必都能明白;而这场战事的规模,也是前所未有的宏大。能够参与指挥这场战事,乃是我等一生的荣幸和功业!因此,希望诸位都能拿出最大的努力和决心,则诸位的大名必将传遍天下,也会被后世铭记,成为各自家族和后裔的永恒骄傲!”
  “是!”众人纷纷庄严的回答。
  “那么,我现在来说说具体的部署,”我指着播磨国东部的一个巨大箭头,“这是秀吉的主力军势。根据情报,他留下了播磨国军势留守姬路城,其余南近江、北近江、山城、丹波、但马诸国军势都随他行动,另外就是作为援军的德川家康,以及变成先阵的池田恒兴所部摄津、美浓两国国众,总军势人数大约是十一万……目前他们不是失去了根基,就是被隔绝在本部领地之外,军心方面肯定会大受影响,但是这次的最后反扑也会非常凶悍。”
  “既然如此,内府殿下为什么急着决战呢?”大友义统提出了他的疑问,“只要本家守住东西两边的战线,不用多长时间,羽良家的军势就会自行崩溃的。”
  “兵卫大人认为,如果对方十一万军势全力向畿内进攻,本家的东线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挡住?又需要多少兵力镇守畿内,防止各国豪族与秀吉串通?”我反问大友义统道。
  “……是在下没有考虑周全。”大友义统明白了过来。
  “无妨。此次集合,除了确定方略之外,也需要统一军心。兵卫大人的疑问,提得正当其时,相信不少人都会有此想法,正好趁机一并解惑,”我微微一笑,“而且,尽快决战,也是为了九州的诸位着想,好让诸位尽快结束战事,早日返回领地安居。”
  “这是大殿的仁厚,吾等真是感激不尽!也定当拿出最大的决心,为吉良家的大业和自家的前途奋勇作战!”北肥后的菊池武重连忙称颂道。
  “唔,正是要借重诸位的勇武,”我坦然的接受了他的称颂,继续说起了本家的布置,“此次和羽良家决战,本家的军力分为三部分,一是纪州金吾率领的纪伊、和泉、大和、伊势诸国,他们负责本家的右翼;二是羽林率领的北九州军势,作为本家的中军;三是予州京兆率领的伊予国众和中九州军势,督责本家的左翼。此外,本家直属的诸精锐备队中,和歌、上野两备配置给纪州金吾,莲池、淡路两备配置给予州京兆,其余的津岛、蟹江、三重、朝明四备和骑备,就交给家久和宣直两位,作为中军的先阵……希望两位能够先声夺人,开启本家的胜利之路!”
  “是!”岛津家久和井伊宣直兴奋的领命。
  在如此关键和恢宏的战事中担任先阵,这可是无上的荣誉啊!


第三百零九章:决战时分(下)
  军议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对于具体的战术也没有多加讨论。毕竟他们才从西线过来,对于东线摄津国的情况并不熟悉,而且秀吉方面还没有到达战场,中军和右路的信景、周景、景政、直虎、竹中、蜂须贺等人也都不在,不可能作出更细致的、有针对性的安排。
  行进到花隈城外的兵库津外海,秀景等人离开永安号,率后面的运输船队继续前往尼崎,水军舰队则向岸边靠近,准备对花隈城发起进攻。
  就重要性和繁荣程度而言,花隈城这一带并不逊色于尼崎港,在某种程度上犹有过之。当年平清盛营建的福原京,就是坐落在这里,可惜没过多长时间,就被大老粗木曾义仲全部烧得一干二净,遭到了秦代阿房宫那般下场。尽管如此,这里还有号称镰仓时代第一港的兵库津,还有神功皇后远征三韩归来时创建的生田神社(守护天照和魂)、广田神社(守护天照荒魂)、长田神社(祭事代主神),无论是港町还是神社门前町,都是非常的繁荣(三神社各有神封户若干,因此后世称此地为神户)。有鉴于此,当初池田恒兴才会放弃尼崎港北部的有冈城,选择了这里的花隈城作为本处。
  不过,由于曾经见识过舰炮的威力,池田恒兴并没有打算保住这座临海大城,作为现任城主和他女婿的羽良秀次,早已被他请到军中,担任麾下美浓、摄津两国国众的名义主将,只留下不到一千人驻守,几乎等于是放弃了这座花隈城。
  在舰炮、水军铁炮队、水军陆战队的打击下,城中的守军很快弃城而走,将这座城让给了我方。临走时,他们还在城中各处放火,企图烧毁此城,但由于舰炮和铁炮队极为凶猛,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纵火工作,也没有堵塞各处井户,就非常仓促的逃离了城池,岩松经定亲自率军进入城中,一面指挥灭火,一面派人控制住各处关键的仓敷和要道,很快将局面控制了下来。他派人来到兵库津,向我和义景汇报城中的情势。
  “二之丸是守军驻扎的地方,毁坏得比较严重;三之丸也有一定损伤;但是本丸却没有什么问题,在一层放置的两桶火药,依然原封不动的放着,显然是仓促间没能够点燃……各处仓敷中都是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物资,应该是提前转运到了别的地方。”
  “既然没打算守住,那是当然的事情,”我并没有感到太过遗憾,“好在并不是全无收获。那两桶火药,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啊!”
  “不错。”义景附和着说。
  “那么这座城就交给你了,”我望着义景,再一次吩咐他道,“记住,只须紧守城池即可,无须冒险出击。羽良家利于决战,也不会在这座城下多费手脚。”
  “是,”义景低头领命,“我一定切实的遵从您的吩咐。”
  我点了点头,微微有些抱歉:“这样关键的战事,你却不能参加,实在是有些委屈……然而,你一向负责水军方面,这里少不得要由你坐镇。”
  “我明白。而且以我的嫡次子身份,一旦参与战事,肯定就要担任某一翼的主将……相对于秀景叔父和周景兄长而言,我的经验还差得多,”义景微微露出了笑容,“那么就恭祝父亲大人和兄长武运昌隆吧!”
  这孩子心里明白得很……我微微感叹着,转身登上了永安号旗舰。
  经过花隈城的耽搁,旗舰到达尼崎港时,已经是当日的下午时分。秀景麾下的伊予众和中九州军势登陆完毕,正驻于尼崎港外的大物浦休整,从港口的望台上望去,最显眼的当属小南川高地上的主营,营帐外高擎着秀景的涂金唐破风马印,一丈多高的五本骨扇-五三桐军旗猎猎飘扬,在高地的周围,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营帐,一队队足轻井然有序的往来于其间,不时还有几名十几名武士从营帐中冒出来,或者就是身背双靠旗的使番众快马经过,将调度命令传达到各处,令整个营地显得极为繁忙。
  目光再远一点,就是矗立在左门殿川和庄下川交汇处的尼崎城,城中目前由前晚抵达的信景进驻,他麾下的北九州军势,都驻于尼崎城周边,接管了周景留下的营地。而周景已经攻下了池田恒兴放弃的有冈城,并且越过城西的武库川,在西岸布置了防线,距离甲山只有数百米。甲山南部的甲阳园一带(西宫七园之一、现代高级邸宅街)和夙川中部,也被直虎率领的伊势众攻下,那里正是周景预定的舰炮阵地,想必已经于前两夜布置完全。
  这个态势很不错。到明日凌晨,各部就可以就近进入预定阵地,以逸待劳迎击秀吉的大军。
  我的目光望向西北的甲山方向。那里是秀吉最可能选择的本阵,距离尼崎港大约十公里。由于天气晴好,标高超过三百米的甲山,以及甲山西南边的北山,在南蛮千里镜下清晰可见,山顶上一片深绿,似乎还有灰蓝色的烟气在蒸腾。当然,其中的人和动静都是看不见的。
  听周景报告,景政曾经建议提前发起进攻,或者动用布置好的炮阵,让池田恒兴无法顺利构筑工事,但是被周景否决了。周景认为,目前本方依托着有冈、尼崎两城,态势十分不错,只需要休整军力,堂堂正正击败对方的主力即可;至于炮阵,留到关键时刻再动用,很可能一举奠定胜局,比现在骚扰对方更加有利些。
  周景考虑得很有道理,而且他是主将,景政只是副将,身为军奉行的直虎也支持他。结果就没有对池田恒兴发起进攻,两方都维持着目前的势态,等待即将到来的决战。
  傍晚时分,羽良家的主力终于到了。他们赶路赶得很急,几乎可以说是日夜兼程,无奈两条腿终究比不过水军的船队,虽然路程比秀景他们要短,却还是落后了大半天才到达。到达之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前往阵地,而是留在花隈城附近,依托着北部的再度山、城山布下防御,显然是要先休息一夜。考虑到己方地形不熟,而且兵力不多,义景和岩松经定放弃了难得的偷袭机会,只是令港外的舰炮不时向山间发射几发炮弹,以骚扰敌方的休整。
  次日,秀吉留下但马国的小出政重部监视花隈城,率其余七万军势向主战场进发。他的本阵,果然是设在甲山上,而池田恒兴部则转移到甲山北麓的宝塚和仁川台,作为本阵的左翼;右翼不出预料的是德川家康,驻于甲山西南的鹫林寺和苦乐园(西宫七园最靠山地的一园)。此外,织田信雄和羽良景秀也留在秀吉的中军,信雄担任军奉行,景秀担任副将,并且率北近江、南近江军势为先阵。
  我方的行动,比秀吉更早一些。凌晨时分,信景和秀景先后拔营而起,铺天盖地的向西边进发。他们越过武库川,继续向西前进,一直前进到离甲山大约一公里的西宫北口。随后信景在此布下阵势,令秀景前往夙川和甲阳园方向,接替井伊直虎的防线;井伊直虎将炮阵交给秀景麾下、曾经操作过大炮的大友义统,率伊势众回到右翼战线。而作为先阵的岛津家久和井伊宣直部,反倒落在了后面,因为他们要护卫着我前往战场。
  上午卯时中刻(六点左右),我穿着常服,罩了一件阵羽织,在近侍的护卫中离开尼崎港。港外的路旁,井伊宣直的骑备、津岛备、蟹江备、三重备、朝明备已经等候了一阵,他们结成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军、一支一千五百余人的铁炮军和一支三千五百余人的长枪军,无比肃穆的矗立着,逞亮的铁炮、锋利的枪尖斜靠在背上,仿佛是一片整齐而有序的森林。
  “禀报!全军已经集合完毕!”岛津家久和井伊宣直大声报告。
  “唔,”我点了点头,“那么就出发吧!”
  “遵令!”岛津家久一挥手,长枪军一分为二,前半支作为前导,排成两列向西进发。
  井伊宣直和我更亲近一些。他看着我的装束,又看看我手中的马鞭,微微皱起了眉头:“您怎么没有穿具足,也没有带上‘五胴切’呢?”
  我哈哈一笑:“这样就可以了!难道还指望我亲自上阵?有你们在前面奋战,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一句话,听得众武将的耳中,让也为之振奋不已,也让他们无比感动。
  “臣等一定不会辜负内府殿下的期望!”众人纷纷大叫道。
  “正要借重诸位的勇武。”我赞许的点点头。
  渡过武库川,中军的信景、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等人都迎了上来,汇聚在我的白色旗帜之下。或许是第一次看到代表源氏栋梁的白色军旗,北九州的国人众武将们愣了片刻,随即冲着军旗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麾下的武士和足轻们,自然也就跟着主将一起欢呼了起来;然后是本家直属的各支备队,他们是我最忠诚和最精锐的军势,也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和最高的荣誉,因此他们的欢呼声格外热切,也格外的整齐。
  虽然我很久没有亲自上阵了,备队的人也换了不少,很多人都没有随同我出阵过,可是我在备队中的威望却从未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那份未能跟从的距离感,产生的不是疏远,而是发自内心的遗憾和敬畏,仿佛是凡间的信徒对待天上的神灵一般。
  在这阵欢呼声中,我骑着的“雪云”感受到久违的临战气氛,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嘶,然后欢快的驮着我向前驰去。落后半个身位的信景,身后的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岛津家久、井伊宣直、佐竹宣秀、前田利长、本多正纯等人,也纷纷驱马跟了上来,沿着战线前沿奔驰。这支队伍奔到哪里,哪里就分开一条道路,并且以欢呼声作为迎接,久久不愿停息下来。渐渐的,“雪云”越跑越快,欢呼声也越传越远,传遍了整个中军,又蔓延到左翼和右翼,遍布到方圆数公里的整个阵地,震动了整个战场。
  我驭着雪云奔上北部冈田山上的中军本阵,看着周围如林的旗帜,享受着麾下十多万军势的致敬,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天下我有的豪气,于是高高的挥起马鞭,大声吼道:“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信景跟着吼道。
  “必胜!必胜!”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佐竹宣秀、岛津家久、井伊宣直等人,以及前田利长、本多正纯等近侍跟着吼道。
  “必胜!必胜!”整个中军跟着吼道。
  “必胜!必胜!”十多万军势跟着吼道。
  这一阵吼声,仿佛是连绵的雷霆一样,向对方的阵地压了过去,而本方的军心和气势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吹法螺!扬令旗!传令各军就位!”我回头吩咐信景。
  “是。”信景严肃的答道,叫来本阵的使番,依言吩咐了下去。片刻之后,本阵外响起了凄厉的法螺声,而四周的望台上也扬起了令旗,将命令传递给周围的军势。意识到战事即将开始,麾下军势都停止了呼声,开始调整各自的阵列。其中也包括先阵。尽管岛津家久和井伊宣直都不在,蜂须贺景胜、宫田光次、城户一辉、坪内利定等人依然遵令前移,很快就到达最前线的战位。
  “家久和宣直下去准备,看令旗台的指示发动进攻!”我又回头吩咐道。
  “是!”岛津家久和井伊宣直在马上躬身一礼,驭马离开了本阵。
  我跳下战马,登上中间的望台,观察敌我两方的态势。信景也跟了上来,小声的在我耳边问道:“父亲大人,不先举行军议吗?”
  “不用了,现在的态势就很好,”我指了指左右两翼,“周景和虎御前,之前就驻扎在两边,等于是提前为左右两翼选好了阵地,而中间自然就留给了中军,连这个冈田山本阵都是现成的(后世神户女学院大学所在地)。这是他们经过两天的探察后作出的,事实上也刚好与敌军争锋相对,就看哪方能够率先突破了……如今本方气势如虹,敌方的后阵还在调整,正是先声夺人之机!”


周元祀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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