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伊贺越出(下)


  ……,……
  服部正成和柘植保重两人离开主帐,剩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他们或者是我的家臣,或者是我的盟友,都等着我说明情况。我也无意隐瞒什么,让小夏带着已经醒转的千手姬回营,然后就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时候,正需要所有人和衷共济的渡过难关。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自然明白这番道理。这也是北畠家家老支持我的原因。至于造成这番困境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并且毫无追究的兴趣。北畠具丰此次出阵,就是为了取得声望,然后顺利继承北畠家。如果他担上这份责任,不仅让信长的计划落空,而且会狠狠的伤害信长的脸面——他毕竟是信长第一个元服出阵的儿子。
  “宣景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对伊贺众保持克制态度,防止事态恶化,然后依靠福地家、藤林家的中介,和伊贺众达成和睦?”长野藤定大致明白了我的想法。
  “正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们了?”佐胁良之很有些不以为然,“伊贺国不到十万石,能够聚起多少人来?大不了一鼓作气击垮他们啊,用的着如此委曲求全么?”
  “良之殿下不可掉以轻心。甲贺和伊贺的力量,不能以兵力来衡量的。如果与之为敌的话,那么连普通的农民都可能突然变成敌人,而且还要应付无穷无尽的骚扰和神出鬼没的奇袭,简直是防不胜防啊!”仁木义政向佐胁良之解释,“当年义尚将军带领细川、畠山、斯波、一色、大内、京极、赤松等家的军势进入甲贺追击六角高赖殿下,结果历时两年也没能征服甲贺,反而病死于阵中……”
  他说的是著名的钩之阵。正是那一场战事,奠定了甲贺众的威名。当时参加六角方的有甲贺郡的五十三家地侍,战后立下大功、获得六角家感状的有二十一家,所以有“甲贺五十三家”和“甲贺二十一家”两种说法。其中的山中家、三云家已经作为谱代出仕六角家,和田家的和田惟政是收留义秋的人,高山右近家已经出仕松永久秀,而织田家的泷川一益和中村一氏,则同出于二十一家中的多喜一族。
  正如仁木义政所说的那样,甲贺就是以那种游击战把幕府的讨伐军势拖垮了。后来义材继任将军,继续讨伐六角家,可是等到六角高赖躲进甲贺,立刻就断了追击的心思。
  真正征服这两个地方的,战国史上只有一人,就是后期的信长。前期的都还不行,对于逃往甲贺的六角义贤父子,他同样只能放弃追击。后来他征服伊贺,采用的方针是大军进剿,犁庭扫穴。四万大军过处,比自山城、柏原城等据点周边的民众几乎被杀戮一空。无论是足轻、忍者、探子还是农民,无论有没有敌对的企图,只要是接近攻城的军势,立刻就是人头落地。
  即使是这样,到了第二年,得到本能寺之变的消息后,伊贺众立刻就再次蜂起,酿成第三次天正伊贺之乱。
  佐胁良之没有信长的决绝,明白了甲贺、伊贺的厉害,他的脸色立刻就郑重了起来。我同样做不到哪种程度,所以当即表示赞同:“仁木大人所言极是。我不想做无谓的争斗,也不想收获整个伊贺的仇恨。所以,请大家稍稍收缩防线,尽量不要主动出击,以显示我方谈判的诚意。但是,防守力度却一定要加强……诸位,拜托了!”
  “是!”长野藤敦、蜂须贺正胜、佐胁良之等人一起领命,然后分别下去安排。
  竹中重治留下了,从我吩咐服部正成和柘植保重起,他就一直在思索着,却没有出言打断我们的讨论。
  “重治在想什么?是应付伊贺众的事情吗?”我问道。
  “关于那件事,主公和各位殿下自会有妥善的安排,倒不用臣下担忧什么,”竹中重治的眉头仍然锁着,“臣下担心的是军粮的问题。如今即使能与伊贺国人众达成和睦,也不能利用这条通道从伊势调运军粮,风险实在太大了!但这样一来,该怎么保持军粮供应,继续进入近畿作战,以完成大殿交给的任务呢?”
  “依在下的看法,只能前往南近江和弹正殿下的主力汇合了。”仁木义政道。他现在几乎就成了我的客卿。
  “那样的话,最好就是绕过甲贺前往蒲生郡……路途远了点,恐怕会有波折啊。但是,直穿甲贺郡又太危险了。”竹中重治叹道。
  “直穿甲贺郡是不可能的,因为六角义贤父子已经在了啊!两人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如果我们去,肯定极度的不受欢迎吧!”我笑着说。
  “六角义贤父子在甲贺?主公是说……!”竹中重治惊讶的望着我。
  “不错,这是服部家确认了的消息。也就是说,主公已经攻下了观音寺城。”我点了点头。
  “居然这么快!”即使是竹中重治,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今天是出阵的第八天,加上路上的路程……六角家实际上还没支撑过三天?!”
  “是啊,所以我有一个想法……”我吩咐近侍铺上简易地图,“想必大和、山城两国的豪族们得到消息,一定会大为震惊吧!我们不妨就直接进入大和国,肯定大有拉拢的余地。”
  “然后就可以获得兵粮补给了!”竹中重治欣喜的补充道。
  “不错。”我指着大和国的一处突出部,对竹中重治说道,“准备从这里直接进入大和国。”
  “山边郡的笠間口?”看着我特地标出来的地名,竹中重治明白了,“主公已经早有决断了么?”
  “大致是已经决定了,只是还不能确定,所以我才需要三天的时间,”我点了点头,“虽然根据我的了解,这是最好走的路程,而且可以直通大和国腹地。但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慎重行事,所以正让人前往探察。”
  笠間口是木津川由大和国流向伊贺国的地方,在现代属于都祁村地界,从笠間口反向往西横穿山边郡,就到了添上郡奈良地界,那里已经是筒井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对于我来说,这本来就不需要选择,只需要验证。我记得,后来筒井顺庆出兵伊贺时,走的就是这条通道。
  我甚至已经让服部家派人带着信物前往大和国,和筒井顺庆取得联系。当初我曾经支援过他,两家之间有一份因缘,这次如果能够再次联合,于两方都是有利的事情。我可以得到兵粮补充,他可以得到强援对抗松永久秀,同时和织田家结成盟友。
  这个时候的筒井顺庆,远没有后来出阵停留于洞峠、在秀吉和光秀间左右逢源的圆滑和洞察力。按照历史,他此时只是一心和松永久秀敌对,纠缠于十市家的事情,根本没有考虑畿内的形势变化,对即将控制畿内的织田家无动于衷,结果被狡猾的松永久秀抢先搭上织田家的关系,而他则作为三好家的同党受到讨伐,从而失去了大和守护的役职,被赶到了奈良以东的山中。直到后来松永久秀反叛信长,他才通过明智光秀和佐久間信盛臣服于织田家,重新夺回自家的领地。
  所以我主动和他联络,实际上是在帮他。等他明白这一点,想必会对我大为感激的……
  接下来的三天内,我这整支军势全部聚在柏原城的周围,和伊贺国人众对峙。由于政出多门,并且有福地、藤林两家从中斡旋,伊贺国人众的动作并不统一。部分人接受了解释和斡旋,和我军达成了事实上的和睦;大部分人则态度暧昧,虽然没有发动进攻,却不断做着小动作,试探我方的态度和应变能力。好在我的话比较管用,去了不懂事的北畠具丰,联军中的各家都保持着克制,没有酿出大的冲突。
  但是,还有一部分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和我方作对了。在其中领头的,就是曾经和福地、泷野家瓜分柘植家旧领的植田家。我明白他的原因,无非是想把水搅浑,然后好趁机侵占泷野家的土地罢了。他家的领地正在泷野家东面,要侵占的话就占住了地域优势。
  我和福地宗隆沟通了一番,然后向植田光次发出警告。植田光次却仍然没有收手,满心以为我不敢轻易还击。见到他这副欠打样,我迅速出动本家的长枪阵打了植田家一个埋伏,然后以五百铁炮狠揍了一顿,连植田光次本人也身受重伤。
  由于我通报在先,这一行动没有激发太大的矛盾,却成功的震慑了攻击我方的几家伊贺豪族,连原先态度暧昧的人也收敛了不少。
  有实力作为后盾,克制的态度就显得更加的有诚意。
  到了第三天,探路的人已经回来了,带来了预料中的好消息。我按照约定撤出了柏原城,然后在福地家军势的隔离下全军向西开往大和国。
  北畠具丰首次担任城主,似乎找到了感觉,三天的发号施令完全无法满足他的兴致。我通知他撤出时,他坚持要继续据守城池。我二话不说,立刻命令长野家带领中伊势军团作为先阵拔营离开,将城池的东面暴露在一万多伊贺国人众面前。见到这种情形,他不得不率军离开,将柏原城顺势让给隔在两方之间的福地家军势。
  等到进入大和国境内,我松了口气,终于安全越过这个忍者之国了!虽然前往联系筒井家的忍者还没有返回,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之所以先行派人联系,大部分是出于礼仪和尊重。筒井家目前正处于低谷,不至于会拒绝曾经出兵助阵的吉良家;即使他有什么疑虑,在近两万军势前,最好的出路就是凭着往日的因缘达成和睦。
  以功绩而论,此次能够安然转进,多亏了服部正成的奔走和联络。我决定给予他一定的奖赏。
  “半藏,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我的态度非常亲切。
  “这是属下的本分。”服部正成回答。
  “作为奖赏,我决定酬谢你家一千石领地……另外,我希望你能作为武士出仕我吉良家,不知你意下如何呢?”我说道。
  能够作为武士出仕,对于忍者来说是很难得的优遇了。
  作为忍者,由于擅长的乃是侦察、破坏、谍报或者刺杀等技能,在武艺、战阵和政事等方面要比武士逊色很多,所以很少能够得到领主的重用。甲贺五十三家中,就有一些家族先后放弃了忍术的传承,作为普通的豪族出仕大名家。
  “殿下的好意,在下原不该拒绝,”服部正成欠了欠身,“但是,在下家族世代以忍术作为传承,实在无法放弃。而且家中的各位都是以忍术见长,在下作为家主,有带领他们的责任。”
  “……是啊,服部家乃是上忍世家,确实不能放弃传承。失去了忍术的服部家,就失去了传承的骄傲,”我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感谢殿下的理解。”服部正成恭敬的施礼道。
  “那么,你愿意奉我吉良家为正式的主家吗?”我发出了另一项提议,“你的父亲是在为我工作的期间过世的,所以,我会将服部家当做谱代众看待。今后吉良家的所有情报工作,就都借重你服部家如何?”
  服部正成思考了片刻,拜服在我的面前:“我谨以千賀地服部家第十一代、中服部家第七代家主的名义,奉吉良家为我服部家代代效忠的主家!今后,就请主公随意驱驰!”
  “有服部家的臣从,真是让我安心啊!”我欣慰的接受了服部家的臣服,“对了,你提到千贺地家……百地和藤林两家似乎也是千贺地家的分家吧?”
  “……主公明鉴!”
  “那么,以后的伊贺忍者众,就拜托你服部家了。”
  “主公是想收服伊贺忍者众吗?!”服部正成连忙问道,语气中少见的露出了一丝惊讶。
  “呵呵!”我略有些得意的笑了,“既然介入了伊贺,而且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冲突,那么除了收服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而且,我已经布下了两颗有力的棋子啊!”


第一百零一章:三好退治(上)
  围绕着大和一国,筒井家和松永久秀反复相争,已然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仅仅是从足利义辉伤重自杀到现在,围绕着筒井城的归属,两家就大战了两次。第一次起于1565年11月16日,由松永久秀发起攻击,两天后攻下筒井城,之前降伏的箸尾高春、高田当次郎再次离反;第二次起于次年的四月,三好、筒井联合出兵一万五千人进攻大和国,松永久秀见势不妙,逃出多闻山城,在摄津招纳部分国人众,和畠山高政合兵六千对抗三好方,但由于兵力悬殊,五月份被包围在堺町,筒井城自然也回到了筒井顺庆手中。
  如果我不主动靠拢筒井家,那么这个月底,第三次筒井城就要发生了。背靠着細川藤孝、佐久間信盛、和田惟政两万援军的援护,松永久秀会再次攻下筒井城,把筒井顺庆赶到山中。
  然而筒井顺庆显然并未注意到近畿形势的变化,从筒井家返回的忍者报告说,筒井家目前正密切关注着十市家的事情,无暇考虑其他的事,也没有对我的要求作出答复。
  虽然这样,我肯定是不会原路返回的,所以直接就拉着军势将靠近山边郡的十市家龙王山城围了起来。
  十市家现任家主是十市新二郎远胜。一直以来,他都谨慎的看着风头,摇摆于筒井、松永两家之间。当初筒井家势大,他就娶了筒井顺庆的姐姐;后来松永家大举进入大和国,他连忙送出女儿作为人质,并最终嫁给松永久通。
  不知道这一次他准备怎么办?听说他已经没有子女可以做人质了,倒是另外娶了个继室……我很有些恶趣味的想着,在阵中迎来了十市家的使者。
  “大人率大军光临敝地,实在是辛苦了,”使者非常谦恭的送上了一份礼物,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在下十市家部将森本喜三,敢问大人是……?”
  “我是织田家家老吉良宣景,此来是为筒井殿下张目的!”我大大咧咧的告诉他。
  “筒井家的……同盟军势么!”听到是筒井家那一方的,他显然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立刻明白了:“大人是十市家中支持松永家的一方吧!”
  “没……没有那样的事!”森本喜三连忙否认。
  “我并不介意你的倾向,那都是筒井殿下要操心的。所以不用担心什么,”我摆了摆手“但是,既然我来了,总要为筒井殿下做点事情……这样吧,交出合适的人质,让我带回筒井家,我就放弃攻城。”
  “是,在下一定将吉良殿下的宣示转告敝主公。”森本喜山连忙承诺。
  “那就麻烦你了啊!”
  小半个时辰后,十市家的人质送到了我的阵中,让我感到特别的无语——的确就是筒井顺庆的姐姐过世后,十市远胜另娶的继室。
  于是,我就带着十市家的继室继续前往筒井城。
  看到庞大的军势围了过来,筒井城内外同样是一片慌乱,城下町道路上的町众们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我命令亲卫抵近城门,向城上喊话:“请筒井殿下城头一叙!”
  不一会儿,城头冒出了一个蒙着白头套的脑袋:“本座就是筒井顺庆,城下是哪位大人?”
  “筒井殿下,还记得我么?”我亲自前进到城门附近,大声问道。
  “吉良家的宣景殿下!”筒井顺庆惊讶的喊道,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正是!”我哈哈一笑,“听手下回报说,筒井殿下正为十市家的向背而烦恼,所以我亲自带领两万军势前来,替筒井殿下张目。所幸不辱使命,十市家已经交出人质,向筒井家降伏。还请筒井家殿下开城,让我亲自转交十市家的人质!”
  城头的筒井顺庆沉默了一会,也哈哈大笑起来:“那真是烦劳宣景殿下了!本座实在感激啊!……收起武器,打开城门!”
  我吩咐蜂须贺正胜、长野藤定等人约束军势,命人请出十市远胜的继室,正要带领亲卫前往筒井城,看见北畠具丰,忽然心中一动:“副将,可敢与我同去?”
  “有什么不敢的!”北畠具丰涨着脸大声回答。这小子,倒还有点光棍劲儿。
  “不愧是主公的公子啊!”我随口夸道,“那么就同去吧!”
  和北畠具丰一同进入筒井城,筒井顺庆立刻迎了下来,派人安置好十市夫人,把我们一行迎进正厅。
  “这位是织田弹正殿下的公子,北畠家下任家督北畠具丰殿下!”才刚坐好,我就郑重向筒井顺庆介绍道。
  “哦!真是幸会!”筒井顺庆疑惑的看了看他,然后向我问道,“没想到一别数年,宣景殿下已经有了如此的威势……但不知为何突然前来我大和国?”
  “筒井殿下不知?”我也感到很疑惑,“南近江发生的事情,筒井殿下可有耳闻?”
  筒井顺庆摇了摇头:“正专心于大和国内,驱逐松永久秀的势力……南近江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有一刹那,我简直怀疑历史发生了改变,信长那一路是不是失败了……南近江易主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敢不知道?!难怪历史上会那么迟钝呢。
  “弹正殿下率领六万军势,已经攻下了六角家的观音寺城,不日就将护送义昭大人上洛,以正将军之位。”我这样告诉他。
  “此事当真?”筒井顺庆一下子变了脸色。
  “难道筒井殿下怀疑我织田家的力量?”北畠具丰觉得受到了小视,语气非常不满。
  “北畠殿下这么说……”
  “这样吧,筒井殿下不妨想想,我作为偏师,也能有两万军势,并且打通伊贺国。那么作为主力的弹正殿下那一路会如何?……事到如今,筒井殿下若不早作打算,被松永久秀抢先搭上本家,那么筒井家就很危险了吧!”
  “……这么说,还真是要感谢宣景殿下和北畠殿下两位啊!”筒井顺庆脸上阴晴不定。
  也许他还有些不信,但是如果真像我所说的那样,筒井家就必须尽快做出表态和行动了。这一点他应该能有所觉悟。
  “事情究竟如何,筒井殿下不妨探查一番!”我笑着说道。
  ……,……
  我到达筒井城的时间是九月十七日,距离观音寺城落城已经有四天。之后我派人前往南近江联络,不久就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在六角家逃往甲贺的第二天,蒲生家就向信长降服,并且送上嫡子鹤千代作为人质,和蒲生家关系密切的青地、小仓、速水、寺仓等家也先后降服。随后信长飞马向立政寺的义昭报告大捷,敦请义昭驾临南近江,并且以义昭的名义向后藤、近藤、高岛、永原等大豪族派出使者,命令各家降服于义昭将军。
  这个消息让我感叹万分。信长不愧是信长,实在太精明了。蒲生、青地等和织田家关系密切的豪族,他派出自家的信使;后藤、高岛等靠近北近江浅井家的豪族,他就以义昭的名义降伏,这样一来,浅井家就郁闷了,虽然知道义昭的就是信长的,可是毕竟是在名义上臣服于即将就任的将军。如果他们敢对将军的属下动手,信长就有了阻止的名份。
  很显然,浅井家又被摆了一道。我想浅井长政父子现在一定很郁闷……
  筒井顺庆肯定也派人前去南近江核实消息了。过了两天,他就正式宣布和三好家决裂,向南近江的信长派出了请降使者,对我和北畠具丰的态度更加的热络。到了这时候,我提出支援粮草的问题,他自然一口应允,非常大方的调拨了两个月的军粮。
  作为大和守护的筒井家尚且是如此态度,其他小豪族就更不用说了。三好三人众很快就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不得不放弃了京都。山城国担当岩成友通带领本家约两千人守卫胜龙寺城,维持在山城国的影响力;三好长逸入道北斋退往摄津,驻守芥川城,三好政康退往河内,驻守三好家的居城饭盛山城。其余三好康长入道笑岩、入江左近、条原右京进、池田胜政、伊丹亲兴、荒木村重等也各守城池,严阵以待。
  另外,虽然富田普门寺的义荣将军已经病重,不适合长途跋涉,三好三人众还是安排人护送他前往隔海的阿波国。由此可见,此时三好三人众差不多已经绝望了吧。
  本来,他们准备经由堺町出发,结果在九月十八日,远道而来的我方水军封锁大阪湾,并且击败了来援的安宅水军。这下让护送将军的三好家一行不得不绕道摄津,经由明石海峡、淡路国和鸣门海峡,结果还没到阿波,义荣将军就死于海上。
  这个消息让我很有些感慨。当年我来到日本,是在关西国际机场降落,现在终于又回来了。不过,机场是后来填海所建,现在那里应该还是一片汪洋。
  九月二十七日,织田信长拥着足利义昭的仪仗,入住南近江滋贺郡琵琶湖边的三井寺,这里是紧邻着京都的要地。次日,信长和义昭进入京都,分别在东福寺和东山(音羽山)清水寺住下,一同入京的还有浅井长政和德川家康。
  经过几天的时间,大和国往京都方向的大小势力已经完全倒向了信长,我把军务委托给蜂须贺正胜等人,然后带着筒井顺庆、北畠具丰和长夜藤敦前往东福寺晋见。
  首先肯定是述职报告。我本想轻轻带过北畠具丰擅自攻杀泷野家的事情,这小子却迫不及待的像献宝一样讲了出来。这样也好,不用我做这个恶人了。
  “也就是说,你就这样灰溜溜的从伊贺国逃了出来?也不怕折了我织田家的威名么?”信长这样问道。
  “主公一日攻下南近江,我织田家即将控制畿内,这般威名岂是臣下能够折损的……说到折损,也只是折损臣下的一点威名而已,而且这总比损兵折将好啊!”看着信长自我感觉良好,我又给他充了一口气,让他更加自我膨胀。
  “哈哈!不错!”信长大笑,“你也不错!能够以大局为重,而且平定半个大和国,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要是不让出柏原城,说不定就能多平定半个伊贺国了……”北畠具丰不满的嘀咕着。
  “你就这点器量和眼光么!若非宣景处置得当,就要耽误本家的大政!”信长呵斥道。
  “可是,事情确实是这样……”
  信长右手一扬,手中的折扇飞向了北畠具丰。
  “……是!”看到信长发怒了,北畠具丰不敢再争辩,连忙伏地请罪。
  “下去好好反省吧!”信长挥了挥手。
  北畠具丰只好惶恐的出了房间。
  “真是个笨蛋!”信长骂道。
  “具丰殿下年龄尚幼,大有长进的余地,主公不用太过担忧。况且,这次具丰殿下虽然莽撞,却也颇见勇武……”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信长打断了我的话。
  “臣下的一点想法,自然瞒不过主公。”我竭力平静的说道,以低头致敬的动作避开了他的眼光。
  “但是,完全不必因为我的面子而抬举他。作为前辈,遇事直言教导,那才是忠诚之道!……而且,你吉良宣景,可不是阿谀奉承的人啊!”
  “是,是臣下自误了。”我暗暗松了口气。
  “所以,尽管放心的指正他的错误就是……如果我的儿子最终变成一个冥顽不灵、自以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自然会出手杀掉他!”
  我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信长一脸的坚毅,显然是很认真的在说这番话。
  “臣下谨记主公的教诲!”
  “那么你也下去吧,顺便告诉秀政,让松永久秀前来晋见!”
  松永久秀已经来向信长降伏了?那么——
  “主公,前段时间已经降伏的筒井顺庆,目前也在外面候见。”
  “稍后我自然也会见他的!”
  “是!”我退出了房间。
  看来,信长还是属意由松永久秀担任大和守护了……毕竟他在近畿拥有的巨大影响力怎么都不容忽视。


第一百零二章:三好退治(下)
  尽管还是松永久秀抬头的结果,我并不感到有丝毫沮丧。有些事情,我现在确实无能为力,也没必要去强求。但是,我已经部分的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例如筒井顺庆,虽然失去了大和守护的役职,他却仍然会对我深怀感激。而通过这番手笔,我在大和国的影响力也建立了起来。
  如果说在以前,我的心思非常单纯,只是考虑完成责任以及保全自身的话,现在却是增加了一些追求名利和功利想法。站在我的位置,这些似乎是免不了的,如果仍然是那么毫无机心,倒是显得不合时宜。
  信长同样有他自己的打算。雨津和三七丸定亲,原本只是私下的约定,很可能是信长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是随着我和作为见证的秀吉飞速抬头,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信长却让我负责北畠具丰的初阵,除了时机确实很合适以外,还可以认为是一种平衡,甚至有可能是对我的试探,看看我作为一方镇守,在公心和私心方面孰轻孰重,对于他的下一代又是什么态度。
  好吧,那我就只好表现得像一位忠诚恭谨的重臣。
  这样也许会有点累,但是一定会很得体。
  说实话,当初在伊贺,北畠具丰坏了我的计划和名声时,我简直就想暴打他一顿,然后丢给伊贺国人众去折腾……实在太不省心了!而我还要绞尽脑汁、用尽手腕的为他善后!除此以外,还要面对这个笨蛋的胡闹和质疑!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是个笨蛋,这点对我很有利。如此一来,只要我对北畠具丰表现得爱护有加,信长会放心的让我扶持他,北畠家的家臣也会习惯依靠我,整个伊势的事情就会继续由我来处置。
  在走廊外,我见到信长这两年非常信重的小姓堀秀政,就把信长的话转告给他。
  继续往前走,就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北畠具丰。
  “是具丰殿下啊……为什么还在这里呢?难道在等我吗?那实在太荣幸了。”我心里暗笑着说道。
  “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北畠具丰实在是毫无幽默感,他的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后来又说了什么?肯定是跟着父亲大人在批评我吧!想起来真让人生气!”
  看样子,他已经纠结了好一阵,自个一直在设想着我会附和信长,然后一起批评他。像他这样一根筋的孩子,很容易就走进死胡同钻牛角尖。
  “除了帮你说话外,还能怎么做?”我只好帮他解脱出来,“你是我的副将,我是你的监护,如果你挨骂,我当然也讨不了好啊!”
  “哦!”听到我这么说,他松了口气,却又一脸紧张的问我,“父亲大人后来又说什么了?”
  “放心,只是说要让我多帮帮具丰殿下……这次虽然你莽撞了些,但毕竟是勇武可嘉。所以,主公对具丰殿下的期望,还是非常高的啊。”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脸上终于显出欣喜的神情。
  “接下来的话,听主公的安排就好了。”我向他点了点头,离开了东福寺。
  其实,说到信长的打算,我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以足利义昭为招牌,以松永久秀为中介,以直属军团为后盾,大力拉拢和降伏近畿的各家豪族,孤立三好家的势力,消除三好家的影响,然后将之彻底逐出近畿。
  对于信长接纳松永久秀,足利义昭很有一些意见。当初他兄长义辉的死,和久秀脱不了干系,后来要不是被细川藤孝、和田惟政等救出,说不定他现在就完全是久秀的傀儡。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还是出于为前任公方报仇的大义,都很有必要打倒这个人。但是在信长的坚持下,足利义昭无法保持立场,只好捏着鼻子同意……有心人也许能够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情,而这就是信长和义昭不合的开端,似乎就预示着两人最终会走向决裂。
  然而,在更多人注意到这一点时,事情本身却被接连的胜利完全掩盖了。曾经控制近畿的松永久秀降服,三好家拥立的义荣将军死于海上,织田家下属的水军击败安宅水军控制大阪湾……几件事情犹如一道道的催命符,彻底断送了三好家在近畿的势力。消息传开之后,大和、山城和丹波的大部分豪族几乎全部表示降服。
  在上洛前两天的九月二十六日,信长就命令柴田胜家、蜂屋赖隆、森可成、坂井政尚四人率部分主力军势作为先阵渡过桂川,进攻岩城友通守备的胜龙寺城。这时候的三好家还有一些威势,守军两千人悉数上阵,和织田家先阵打成了胶着状态。
  之后,信长和义昭进入京都,曾经号令近畿的松永久秀降伏,于二十八日前往东福寺晋见信长,同日受到接见的还有三好家名义上的家督三好义继,大和的筒井顺庆,丹波的波多野秀治,以及波多野秀治的女婿、播磨的别所长治等近畿周边的大豪族,京都南北两方就此大致纳入了信长及义昭的势力范围。
  同日,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田惟政三人率山城、丹波两万人攻击芥川城,城内三千守军毫无战意,三人众之首的三好长逸逃往阿波。
  到了二十九日,信长下达了全军出阵的命令,亲自率领尾张、美浓、近江五万军势兵临胜龙寺城下,迫于信长的压力,岩城友通放弃了城池,这也就等于放弃了山城一国。
  而我和北畠具丰回到大和,立刻率伊势、大和三万人向西移动,威逼河内国。饭盛山城的三好政康、高屋城的三好康长惟恐被水陆两道包围,急忙弃城经摄津国逃往阿波。大阪湾的岩松经定趁势登岸,占领了南和泉的岸和田城。
  十月一日,摄津的池田胜正率先向信长降伏、信长大喜,当即既往不咎,保证其所领安堵,并加赠六万石领地(战国武鉴之织田武鉴。似乎太大方了!);伊丹亲兴随后降伏,整个摄津国基本平定,这一国是三好家最大的依仗,向来由三人众之首的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两人合力掌握,教兴寺之战中,三好家的六万军势,就有两万五千人出自摄津国人众。摄津国向信长降伏之后,三好家在近畿就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了。
  到了十月二日,信长率近十万兵力进军联接阿波、淡路和播磨三国的越水城。这是三好家在摄津国、在近畿的最后一座主城,城主是阿波国三好长治的后见役篠原長房,另外还住着前管领细川晴元之子、细川氏纲养子、于1565年继承管领之职的细川聪明丸信元。在信长的大军威胁下,篠原長房放弃了作为傀儡的管领,只身逃往阿波。
  至此,整个近畿基本平定,纳入了信长的掌握之中。从信长二十八日进入京都,不过短短四天,山城、摄津、河内以及和泉的三好势力就土崩瓦解。但是,这些地方目前只能说是信长的势力范围,而且还是臣属于义昭的名义之下,并不能说是织田家的领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信长和义昭要治理这些地方,都只能依靠当地的大豪族。
  至于三好家,实际上早在三好长庆去世、义继求任管领代失败时,就已经开始衰落了,接着的三人众与松永久秀对抗,可以说标志着三好家分崩离析,虽然他们名义上都尊奉三好义继,但是无论在三人众手里,还是与松永久秀联合,三好义继都不过是傀儡,只不过松永久秀的手段高明一些。
  如今三好家退守四国,手中还有阿波和讃岐,但是控制中枢的三人众没有什么名份,也失去了各自的领地。阿波国的守护是细川家的细川真之,实权由三好义贤之子、细川真之异父兄弟三好长治掌握;讃岐国最大的势力是长治的亲弟弟、十河家的养子十河存保,另外还有从属于三好家的香川、安富、香西、羽床等豪族;而那三兄弟共同的母亲,就是著名的冈本牧西之女、先后嫁与细川持隆和三好义贤的小少将夫人。以后的三好家,就是由这掌握地方的三兄弟和中枢的三人众共同主事了。
  作为一个日薄西山的势力,面对着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虽然三人众矢志夺回近畿,可是近畿的豪族们不是笨蛋,对双方的实力自有一番清醒的认识。如果维持这个态势,何去何从,想来各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吧!
  而作为朝廷,看着眼皮底下的形势,同样作出了选择。
  十月初,足利义昭上书朝廷,希望朝廷及关白说明当日前任公方光源院殿遇害之事的详细情况。然后,前任关白二条晴良忽然就跳出来,指责现任关白近卫前久,说他见事不明,处事昏聩,而且很久以前就有渎职及风化之罪责等等,于是朝廷大为震怒,免去近卫前久的关白之职,将他从朝堂上追放。
  这件事情的背后,显然是信长在推动。近卫前久是义昭的亲表兄,之前在朝廷对义昭屡有关照,对他担任关白,义昭不会排斥,但是却不合信长的心意,所以只好请他让开了。另外,拥立足利义荣的事情,总得找出一个够分量的倒霉鬼出来顶罪,那样才能维护朝廷的体面和尊荣,以便准备老店新开之事。
  关于这一点,义昭虽然有所保留,大概也不怎么抵触,在表兄担任关白和自己担任将军之间,是不难作出选择的。
  只是可怜了近卫前久,被朝廷追放后,就在近畿到处流浪,后来前往投靠丹波大豪族、娶了他妹妹(溪江院)为继室的赤井直正,寄居在黑井城的下之馆……顺便说一句,这座黑井城,是赤井直正攻杀了松永久秀亲弟、丹波守护代内藤宗胜后抢过来的。
  关白之位不能久悬。按照惯例,这一职位是由朝廷职位最高的公卿担任。由于正一位更多的只授予死人,而太政大臣也是“仪形四海、经邦论道、辩理阴阳、无其人则阙”的稀有货,所以一般就是由从一位左大臣的公卿担任了。目前的五摄家中,一条家的一条内基目前才是从三位的权大纳言,鹰司家从前关白鹰司兼辅死后,目前正处于绝嗣状态,拥有这个官职和位阶的,就只有已经被流放的近卫前久,以及都曾经担任过关白的九条植通和二条晴良。而由于前关白九条植通还在摄津国隐居,结果朝廷便任命前关白、左大臣二条晴良再任关白之位。
  到了十月十八日,朝廷正式宣下,由足利义昭继任征夷大将军之位,是为室町幕府第十五任大将军,同时还叙任从四位下参议、左近卫权中将之职。
  以将军之位和关白之位的更替为标志,朝廷正式承认了织田家对畿内的控制权,而三好-松永政权也正式成为了历史。
  除此以外,和织田家关系亲密的内藏头山科言继也受到擢升,叙任正二位权大纳言,作为羽林家出身的公卿,这已经是最高的位阶和官职。
  原本按照惯例应该出家的足利义周,则和义昭同日叙任为从四位下左兵卫督。左兵卫督和左兵卫佐,一般是关东将军的官位,从首任镰仓公方足利基氏起,氏满、满兼、持氏全部担任这一职位,后来由于关东公方失势,所以接下来的几代没有正式叙任任何官职,到了古河公方足利晴氏,终于又叙任了从四位下左兵卫督的职位,但是他的儿子足利义氏,由于是北条家的傀儡,而且上面还有晴氏前任正室所生嫡子藤氏,正统性一直无法确认,只是和小弓公方足利义明一样,叙任了右兵卫佐的官位。
  破格让足利义周担任这一职务,似乎就向天下说明了信长的打算。
  接下来,同样是按照惯例,和先前的大内义兴、六角定赖和三好长庆一样,作为畿内霸主的织田信长,应该是担任管领代之位,并以这个身份辅佐将军,号令畿内豪族,直到下一位有力的大名将他推翻为止,然后再换将军和关白,重新建立一个有限度的中央政权。
  不过,如果信长就只有这个器量,他还能是终结战国之世的革新者吗?


第一百零三章:堺町之行(上)
  将军的继任,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换而言之,就是非常麻烦。服饰、服色、衣纹、礼仪、书式、升殿行列等各方面都有现成的规典,而且有一定的次序,连经办者的职司、各类公文的书式(各有指定的格式)和读法(必须训读,即所谓的宫廷语)都有规定,这都需要朝廷和幕府两方面互相协调,直到正式将军就任宣下、新将军前往清凉殿内里南厢陛见为止。从十月的月初到十八日,代表朝廷一方的二条晴良、山科言继,与代表将军和信长的细川藤孝、明智光秀等人一直忙着这件事情。这时候,正需要他们这些熟悉礼仪的人出面操持。另外,那些各有家业的公卿们也有事情做了,这些涉及文化及典饰的见识,一直就由他们世代相承着。
  与之相应,畿内的军事行动却是偃旗息鼓,丹波、摄津、大和甚至近江的军势都各自散去,只留下信长本领的尾张、美浓及伊势三国的联军。除开分别驻守山城、摄津及河内的人马外,仍然有四万余人作为信长的凭依,分别扼守通往京外的要道。
  伊势联军负责的是河内方向,北畠具丰驻守畠山家世代居城高屋城,长野藤定驻守三好家居城饭盛城,而我则带领一万军势驻守于淀川之南的久御山。这是京都通往河内、大和两国的要道,距离京都只有七公里的路程。
  淀川是唯一从琵琶湖流出的河流,拥有日本最多的支流和最大的流域面积,干流长七十五公里,经过南近江、大和、山城及摄津四国,在石山本愿寺以北注入大阪湾。当初从奈良迁都京都,就是看中了这条河流带来的取水、水运便利。
  由于名字相近的关系,这条河流(よどがわ)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土佐的仁淀川(によどがわ)。虽然名字只差着一个音节,两川却是隔着五六百公里。
  似乎是弹指一挥的功夫,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已经从一介浪人成长为拥有十万石知行的豪族,统领着一国的兵力,可是回到土佐的日子还是在未定之间。
  三重郡是个好地方,气候宜人,风景优美,而以规模来看,整个土佐没有任何可以媲美三重城的城池,作为吉良家居城的吉良城,甚至连三重城的支城也比不上。但这时候,我却想起仁淀川边的那座小城和小夏的那间小屋。
  “小夏,和我一起去河边散散步吧!不用带什么亲卫。”我招呼道。
  “是……殿下是想起了仁淀川么?”小夏问。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妾身也想到了啊!”小夏呵呵一笑,抱着千手姬跟在我的侧后面。
  两岁的千手姬,并不适合跟在军中,再考虑到小夏不怎么会照顾孩子,我原本有意让她寄居在京都,请明智光秀家的熙子夫人代为照顾。
  明智光秀的家眷,以前一直就住在京都的郊外,后来移往若狭国,就定居在那里,没有随同前往越前。如今明智光秀已经确定留在京都作为奉行,所以前不久家眷又搬回了旧居。
  由于在大和及晋见义辉将军时有一段渊源,明智光秀成为信长的兼带家臣后,在家中和我的关系算是非常亲近了,这样的拜托,他一定会乐意帮忙。
  之所以把千手姬委托给明智家,一个考虑是光秀的夫人熙子出了名的贤惠,肯定能照顾好刚失去母亲千手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明智家的女儿特别多,目前就已经有五个。长女明智綾乃,后来嫁给三河桜井松平家四代、五代家主松平忠正、忠直兄弟;次女明智倫子,后来嫁给荒木村重嫡子荒木村次,离缘后改嫁著名的明智秀满;这两个女儿都是光秀的养女。三女就是亲生的长女了,后来嫁给光秀的堂弟明智光安;四女是亲生的次女,明智玉子,今年已经满了五岁,后来嫁给细川藤孝的儿子忠兴;还有五女明智秀子,刚好和千手姬同龄,后来成为信长的养女,嫁给筒井顺庆的嫡子定次为正室。
  我本想让千手姬有几个伴儿。可是,自从目睹母亲被杀,然后被小夏抱住后,她就再也不肯离开小夏的身边,而小夏对她也丢不开手,俨然就是亲生女儿似的。鉴于这难得的缘分和情意,就只好让她们仍然和我在一块了。
  两个人加上一个孩子,在淀川边随意的走着,似乎就是普通的一家人似的。
  我很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小夏却忍不住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可以回土佐国呢?”
  “这个问题啊,只好去问大殿了……按照我现在的位置,如果大殿有意远征四国,我大概会是总大将吧!”
  “哎呀,妾身哪敢问大殿啊!”小夏忍不住紧了紧怀中的千手姬。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岩松大人不是攻下了岸和田城吗?那里距离四国不远吧……咱们有水军,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小夏很有豪气的憧憬着。
  “岸和田城掌控着南和泉五六万石,而且是纪伊国的门户,监视着大阪湾和堺町,主公是不可能给我的……等到水军撤回伊势,肯定要移交给主公。”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前在织田家,我的实力增长得够快了,这样一个关键的位置,又掌控者大片的领地,我不会存在任何奢望。
  小夏今天的问题却格外的多:“如果不交给殿下,那会交给谁呢?”
  是啊,会交给谁呢,又能交给谁呢?我忍不住沉吟着。
  如此关键的地方,不可能交给外样。在历史上,这块地盘后来是交给了小田井城城主、织田藤左卫门家的织田信张。织田信张的兄长跟着信秀战死于美浓,故而深得信长的厚待,特地允许他使用嫡系的“织田”苗字,并赐予偏讳。他娶的是信长的堂姐,儿子信直娶的是池田恒兴的异父妹,同时也是信长的乳妹及义理妹妹(母亲是谁知道了吧?)。靠着这样的信重和亲缘,信张才能获封岸和田城以及和泉半国,担任纪伊国方面的担当。
  但是信张抬头,是攻击浅井、火烧比睿山后的事情,获封岸和田城,更是要等到1577年纪伊攻略之时。那时候信长已经完全统治了近畿,不用担心来自周围及海上的攻击。而就目前来说,本家内除了拥有水军和两千常备的我以外,再没人能够挑得起这副担子。
  历史上信长拥义昭上洛时,并未征服南和泉,岸和田城由下和泉守护代、曾经臣从安宅冬康的松浦肥前守担任城主。如今由于有我的水军,安宅家提前没落,却不知在这种情况下,信长会作什么样的安排?
  身后传来马蹄声,我回头一看,居然是信长的小姓堀秀政。而他看见是我,立刻跳下战马,拿着一个折起的信封向我走来。
  “吉良大人!主公有命令传达!”他把信封递给了我,“主公令吉良大人前往堺町,让十人众向我织田家降伏!”
  “是要我向堺町进兵么?”我一边问着,一边拆开了信封,然后就忍不住一愣:上面只有信长的“天下布武”印鉴和花押,没有任何内容。
  “主公说,无论吉良大人用何种方法都行,只要能让堺町的十人众提供两万贯军费,并且交出几件名品茶器!”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真是辛苦你了,就请先稍稍歇息一阵吧!”
  “吉良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但是主公还另有任务,所以只好下次请教。”堀秀政笑着欠了欠身。因为这是私人交流,他的称呼变得很尊敬。
  “那么,就请回复主公,说我一定尽快替主公办到。”我很有信心的承诺说。
  以现在的情形,很容易就能达成使命。
  “在下一定如实转告。”堀秀政说着,迅速上马向大和国方向而去。
  送走了堀秀政,我向小夏笑了笑,“唉,又有任务了。”
  “殿下要带军势去吗?”小夏问。
  “也许……不用吧!”我稍稍思考了一下,这样回答道,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主公取代了三好家,水军控制了大阪湾和堺町周边,十人众降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带上军势,倒显得过于小气了。”
  “是吗……可是,两万贯哦!”
  “对于堺町来说,两万贯很多么?”我忍不住笑了。当初在同为自治都市的宇治山田町,我都能敲出五千贯,何况是繁华远胜宇治山田町的堺町?
  相比之下,交出名品茶器可以说更让十人众难受。
  堺町是日本茶道的起源地,虽说饮茶之风自平安时代便由遣唐使传到日本,形成系统的茶道却就是这个时代的事,由武野绍鸥、千宗易两人完成。这两人都是堺町的豪商。武野邵鸥原名武田新四郎,在堺町经营武器和皮革,浸淫于茶道后,乃变“田”为“野”,取名绍鸥,号一闲斋,以示合于自身茶道之意。千宗易原名田中与四郎,父亲是堺町会合十人众之一、经营仓库业的田中与兵卫,早已死去多年,而家中的商号鱼屋自然就由他继承。除此以外,武野绍鸥的另外两个弟子、和千宗易并称为“天下三大宗匠”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也都是名列十人众的大豪商。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小夏,你就和我一起去堺町好了!”
  “当然了,妾身是殿下的亲卫大将嘛!”
  “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作为夫妇一起前往,不用带什么亲卫,”我瞟了一眼抱着她颈子的千手姬,“把孩子也带上。”
  “这!”小夏一下子愣了,“殿下的安全怎么办?”
  “放心,整个近畿现在都是织田家的地盘,而且岸和田城在我的手上,堺町没人敢对我怎么样的,”我连忙宽慰她,“而且表现出这般气度,肯定能更好的和十人众交流,也是为了更顺利的完成任务啊!”
  听到我说是为了任务,小夏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那就这样,”想到即将见识这个时代最为繁华和自由的都市,以及最为杰出的茶人,我兴致勃勃的交代她,“出发时,记得要换上和服哦。”
  ……,……
  第二天,我准备了一辆牛车,带着小夏和千手姬出发前往堺町,随从的只有山内盛丰和藤堂高虎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在车辕上负责驾驭。他们两人都作护卫打扮,佩戴着防身的太刀。其中,藤堂高虎作为我的小姓,佩戴的正是我的海月,遇到危急的时候,比一般的太刀要可靠得多。另外,虽然和小夏说是绝对安全,我在暗地里还是作了一些准备,以便应付突然状况。
  经过一天多的悠闲路程,我们一行人到达了堺町。小夏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就慢慢开朗了起来,非常享受这难得的旅行了。而越是靠近堺町,路上的行人就越多,渐渐的有了熙熙攘攘的模样。
  堺町位于摂津国、河内国、和泉三国的交界地带,名字也由此而来,从平安时代起,就作为京都和奈良的后背产业都市成立了南北堺荘,但是真正得到发展,是在细川家将之定为勘合贸易港口之后,从此就飞速的发展起来,最终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拥有自治权及自治武装的环濠都市。我带着小夏等人走在街镇上,随意的浏览着两旁的部屋和市集,比起三重町和京都自是不同,繁华则有过之,四周似乎荡漾着异国的香气,偶尔还能看见红发大胡子、身着欧式常服的南蛮人经过。但是最特殊的,却是町众和大小商人们的神态,比起外地人就显出了不一般的从容,更不用说和恭谨而唯喏的领民对比了。这是上百年的自由都市所积累的自信,在别处很难见识得到,相比起来,三重町众还没有这般的大气,而京都人则显得拘谨甚至惊慌。
  “这就是堺町啊!真是厉害!”才十三岁、第一次出远门的藤堂高虎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原以为三重町就已经够繁荣了……”
  “这是当然,上百年的积累啊。三重町自然是比不了的……好了,康丰,你也随意点啊,这里挨挨碰碰很平常的,不用摆出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是。”山内康丰口里虽然答应着,神情却没有放松下来。
  “……这样吧,帮我去问问,今井家的纳屋在什么地方。注意态度要和蔼点啊,武士的那套,在这里是不太受欢迎的。”


第一百零四章:堺町之行(下)
  虽然是想去纳屋,结果由于今井宗久去拜访千宗易了,我们只好转而前往鱼屋。
  鱼屋经营的是仓库业,本处颇具规模,千宗易在出家之后,就已经慢慢淡出了生意,改由嫡子田中与右卫门(千道安)和侄子田中吉左卫门(田中宗庆)管理。而他自己则和母亲月岑妙珎、妻子宝心妙树隐居于町中,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致。
  经过鱼屋伙计的解释和附近町众的指点,我们一行找到了千宗易的居处,那是一间庭院式的房子。
  “烦请通报一声,三重町津屋的吉良宣景来访。”我敲开院门,这样向前来接待的下人介绍道。
  “是三重町津屋的人啊?”门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是听说过津屋的名声,“但是主人早已不问生意上的事情……”
  “请先代为通报如何?如果宗易大师不愿赐见,绝不多加打扰。”我微笑着坚持。
  “那么请稍待。”下人转身进屋前去通报。
  “真是的!居然对主公这种态度!”藤堂高虎忿忿不平。
  “与吉,这里可不是伊势,就不用在意了。”我说。
  “殿下为什么要用商业上的身份呢?”小夏奇怪的问道。
  “以这样的身份和立场来交流,应该更容易说服千宗易和今井宗久。而且,这里是堺町啊!近百年来一直自治着,连将军、管领家的人都不在乎的,那个伊势豪族的身份搬出来,人家可不一定理睬。你看,这家的下人就显然没听过我的名字。”我带着些戏谑的口气回答。
  “这么说就太谦了,”小夏对我非常有信心,“他们一定不会这么看的!……”
  话音未落,先前的下人快步赶了出来:“吉良殿下,我家主人有请!”
  “就麻烦你带路吧。”我示意山内康丰和藤堂高虎留在外面,然后和抱着千手姬的小夏一起跟着管家前往会见千宗易。
  千宗易身着朴素的玄色僧袍,在正厅接待了我们。那是一幢凹字形的房屋,房屋的四周非常幽静,只听得秋日的风声,偶尔还有几声乌鸦的鸣叫传来,更增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在房屋的中间,则是布置着日本特有的枯山水式庭景。
  所谓的枯山水,就是没有水流,单以庭石、细砂等布置的山水景致,水景如何,全在观者的心中。
  作为茶道宗师,千宗易布置的枯山水自然是非常的具有韵味。在庭中最里略靠左的位置,差不多处于黄金分割点的地方,是一大两小三块互相倚靠着的长石,形成“山”字山峰,峰形优美,引人入胜,同时也代表着“枯山水”的水源;在山石之下,是一连三重的石坎,仿佛就是三层瀑布,坎间的白色砂石纹理细致,正仿佛是被瀑布冲刷过一般;而后“水流”依着砂石的纹理一路流出石岛,汇入“大海”;海边平静,渐渐的就泛起了波浪,直至形成那种层叠的巨大“青海波”,而后又慢慢平静下来,形成一个相对巨大的圆形,那就是禅宗所说的“宇宙”、“和谐”。
  整个庭景的背景,是附满藤蔓的外墙,以及色彩斑斓的林木。而由于年深日久,庭石之上已经附上了一层苔痕,石坎之间也泛着绿意,让整个枯山水显露出勃勃的生机。更具匠心的是,正厅和两列偏厅都对着庭景设置着景门,但是从三处厅堂看去,景致却又各有不同,正合苏东坡的“横看成岭侧成峰”意境。
  我现在所在的正厅,庭景的重点就是那“山”字形的山峰,以及由细砂包围着的整座“海岛”。厅中除了千宗易和我们一行外,还有另一位僧人,以及一个遍身绫罗、头缠绮带的俗气商户。僧人想必就是今井宗久了,而那个商户也应该是十人众中的人物。
  “真的是三重町津屋背后的吉良殿下么?可有什么证明?”商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和小夏身上的服饰,以及小夏怀中瞪着大眼、满是好奇的千手姬。在他看来,面前的人大概是很没有大豪商的样子吧!
  我没有回答,和小夏在客位坐下。认真的看了庭中一阵,我明白了千宗易的构思,出言赞叹道:“好一座蓬莱啊!”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哪!”那个商户不耐烦了。
  “这位殿下气度俨然,不会是妄言之人,”千宗易制止了那个商户的质疑,转而向我望来,目光中微露惊讶之意。“只是,没想到吉良殿下也懂得枯山水之道!”
  “倒是知道一些,”我点了点头,“不过,宗易大师这座枯山水,似乎还隐藏着画意啊……是否有哪位画家参与过呢?”
  “正是,当初在京都大德寺,与狩野州信结识,相谈之下,倒是颇有感悟……请问吉良殿下如何看出来?”千宗易的态度更加庄重了。
  “从这里透过景门看去,不正像一副挂着的立轴画卷嘛!而且‘画’中的构图不仅十分巧妙,亦是极具意境。”我笑道。
  “吉良殿下,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哪!”一旁的今井宗久忍不住出言惊叹,“鄙人也算是此间常客了,却还不如吉良殿下这初见之人看得分明啊!”
  “这位一定是宗久大师吧?过奖了。能够面见两位大师,是我的荣幸。”我向他点了点头,谦逊的说着,心里却有点得意。这些枯山水的知识,在现代并不算深奥,可是在现在却已经很够镇住这帮大家。
  至于那位商户,他显然不是此道中人,我也就没有出言招呼什么。
  “吉良殿下乃是雅客,此番轻身而来,实在令人心折。能够见识这般风采和气度,也是我等的幸事。”千宗易身为主人,连忙向我回礼道。然后他话锋一转,说起了正题:“只是,听说殿下正驻军于京郊,身负护卫京都之重任。难得拔冗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拿出那张信长的手令,递给千宗易。
  “这是?”看着上面的“天下布武”印鉴和花押,千宗易疑惑的问道。
  “实不相瞒,此来堺町,是传达织田弹正殿下的命令,请堺町的各位拿出两万贯,作为协助幕府平定天下的军费;另外,足利典厩大人即将正位幕府,届时将举行盛大的茶会,还希望各位能够提供几种名茶器……这么的要求也许有点失礼,但那是弹正殿下和典厩大人的意思啊。”
  “这还真是……!”听到我的话,今井宗久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过分了吧!”谈到这样的话题,那个商户终于又有了发挥的机会。
  “吉良殿下也许不知道,堺町早已从幕府获得了自治权,以及地下请的资格。而且,今年的年贡已经交纳了的,是由三好家转送给幕府……还请吉良殿下将这番情势禀报织田弹正,想必弹正大人和典厩大人能够理解。”千宗易解释道。
  虽然他们早已出家,千宗易还淡出了生意,但是在十人众中的地位并没有弱化,名望反而上升了不少。相应的,他们自然也要为堺町作打算。
  所谓的“地下请”,又叫“惣村请”或“百姓请”,是相对于“领主请”的年贡征收请负制度,获得这种资格的城町或村子,年贡由本方主动交纳,交纳的日期也由本方决定,还可以根据年成的好坏自行增减。这是一项很重要的权力,很多农民的土一揆,并不是像中国的农民起义一样拒绝纳粮交贡,只是为了这个“地下请”,以及“领主不入”的权力。
  即使这样,对于一般的大名和领主,这已经极为糟糕了。设想一下吧,不能惩罚领民,不能抓捕逃犯,不能进行检地,甚至可能无法征兵……那这个大名和领主还能做什么啊!
  像信长这样强势的人,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所以他才强行向堺町要求军费,就是为了打破这种高度的自治权。两万贯的钱,对于如今的织田信长不算多,他向奈良各大寺院要求的,甚至只有区区一千贯。因为他最看重的不是钱,而是臣服的态度……
  可能是看到我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今井宗久觉得可以商量,继续劝道:“不瞒吉良殿下,刚才我与宗易就在讨论这件事情……我们愿意改向织田家交纳年贡,甚至可以补交今年的份额,但是堺町的自治权不能受到侵犯,毕竟这是百年以来的惯例了。”
  “两位,话说到这里,我也就直说了吧,”我伸手取过信长的那纸手令,指着上面的“天下布武”印鉴说道,“这就是弹正殿下的志向!百年以来的战乱,已经到了该结束之时,为了创造新的局面,过往的种种陈规必须破除……不瞒两位,弹正殿下并未具体交代什么事项,只是需要我给出结果。也就是说,不限制我采取任何手段。”
  “吉良殿下,这是战争威胁么?”商户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么说的话,我堺町也是有防御的,也是有武装军势的!即使是织田家,也该掂量掂量!”
  堺町的武装军势?外围的壕沟工事?说真的,那些别说信长,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另外,大阪湾已经被控制,那可是堺町作为贸易港的命脉。只要我封锁住海上商道,禁止商船的进出,堺町很快就会失去大半的活力。
  对此今井宗久有清醒的认识,见到那个商户出言不逊,他连忙打起圆场:“都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事情还可以继续商量嘛!”
  “宗久大师,宗易大师,我内心并不愿意动用军势,不然就不会轻身而来,表示出如此的诚意了。”我看着他们两人,“但是,我毕竟受着弹正殿下的严令,而弹正殿下却是耐心有限啊,而且还具有非同一般的决心。其中的厉害,请堺町的各位务必要理解。”
  “这样吧,请吉良殿下暂留两日,我等商量之后,再给予确切的答复。如何?”千宗易想了想。
  “那么我就等待各位的回复吧。”我点头答应道。
  结束谈话,和小夏出了院门,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这位大人!请留步!”
  我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町人,正快步向我赶来。见到这种情况,旁边的山内康丰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町人发现了山内康丰的动作,在几步之外停下步子,深施一礼道:“这位大人,小人是纳屋的伙计,刚才就在外间候命的……敝上请大人过往一叙!”
  “是宗久大师么?”我点了点头,“那么就请带路吧!”
  “是。请跟小人来。”町人再次点了点头,然后退到路边,在我的侧前方领路。
  走出五百多米,看着周围越来越僻静,我渐渐感觉到不对了。
  “等等!你究竟是谁的人!”我大声喝道。
  “小人是纳屋的伙计……”他的态度仍然是那么恭敬。
  我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这是去纳屋的路么?你大概不知道,我刚从纳屋那边过来吧!……快说,你究竟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
  “刷”、“刷”两声,山内康丰和藤堂高虎分别抽出了太刀。
  眼见事情败露,那个“町人”迅速摸出两支手里剑向我丢来,然后撮唇吹着尖利的口哨,迅速的向前飞奔。
  手里剑被山内康丰隔开。然后,他正要上前擒人问讯,前方两百米外,忽然就陆续蹦出来十多个黑衣忍者。他们和这个冒牌町众汇合,转身一起向我杀来。
  我明白了,一定是刚才千宗易宅邸里的那个商户!知道我身份、并且怀有恶意的人,就只有他了!
  大概在我告辞后,他也很快就离开千宗易的邸院,然后就派人布下了这样一个杀局。
  但是这样推断的话,却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我离开不过十来分钟,就能安排好人手,如此高的效率,肯定不是仓促间能够办到的,一定是早有打算。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来到这里的事情,那个商户怎么可能预先知道呢?


第一百零五章:刺杀事件(上)
  只是,现在已经没时间让我考虑了。就这一转念的工夫,十几个敌人已经接近了好几十米,眼看就要杀到跟前。看见他们分别摸出几支手里剑,山内康丰和藤堂高虎连忙挡到我前面,持刀戒备他们的攻击。小夏虽然身穿和服,却也不甘留在后面。她把千手姬往地上一放,抽出绑在腿后的肋差,就要上前和山内、藤堂两人一起迎敌。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的准备,不过大概是用不上的……我一把拉住了她,大声唤道:“半藏!”
  话音未落,在我的身后,同样出现了几个黑衣忍者,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一身黑色便服的服部正成。
  “请主公、夫人稍稍退后。两位大人请继续戒备,来人由我等打发。”他沉声说道。
  “自己小心。不强求活口。”我嘱咐道。
  “是。”服部正成答应着,率六位部下散着队形上前迎敌。
  对方的手里剑全部脱手,近三十支呼啸着向服部正成他们飞过来。大概是发现服部正成是首领,其中有十来支全部是向着他招呼。
  但是,作为忍者,应该都努力练习过躲这种来自同行的武器吧。只见半藏挥刀在身前划了个弧线,隔开其中的几支,然后腾空而起,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身闪开——似乎正是沿着刚才挥刀的轨迹。
  其余的六人面对的攻击要少些,也都成功的避了开去。
  刚落到地上,敌人就已经围了上来,服部正成仍然受到了格外的关照,三分之一的敌人向他展开了围攻。
  以一对五,服部正成并没有丝毫慌乱。他前后腾挪,在五人之间拉出空档,一把太刀仿佛勾魂使者,全部是一击毙敌。
  挪身闪开,反身斜劈,紧跟在身后的第一个敌人被砍到在地。
  屈伸下蹲,另一把太刀堪堪从头上划过,然后对方就再没机会了,被旋身站起的服部正成砍开后颈。
  收刀之后,服部正成并不回头,只是反转刀身,向斜上方撩起,侧后方准备跳起偷袭的另一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剩下的两人似乎没料到服部正成这样厉害,稍稍的愣了愣神,服部正成大喝一声,抢步上前向最近的那个砍去。对方举刀相抗,却没有来得及,依旧被砍中面部。
  只有最后一个了。他壮胆似的大喊着,举刀冲向服部正成,却被服部正成扭身闪开,然后挥刀划开脖子……
  真是干脆利落,毫无一丝多余的行动。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似的,展现出奇异的美感。我心下忍不住赞叹,不愧是精于剑法的“鬼半藏”啊!
  其他的六人虽然没有服部正成的这般身手,以一对二却也不落下风。能够被选出来担任护卫工作,剑法自然不俗。时间不长,他们就已经各自解决了对手,和服部正成汇合。七人走到我的面前,服部正成躬身一礼:“主公,幸不辱命!”
  “辛苦了……都还好吧?”我似乎看见其中的两人被刀光带到过。
  “一点轻伤,稍稍将养就好了,不会影响为主公效力。”服部正成致谢道。
  这时,又有一小队人出现在远处街角,向我们这边赶了过来。
  “是今井宗久。”眼力极好的小夏首先认出了领头之人的身份。想到刚才那个假冒町众的话,她咬了咬牙,“居然还要亲自带人来!”
  听到小夏的话,山内康丰紧张的望向我:“主公!是不是先迅速离开?”
  “今井宗久没关系。刚才的人,也不是他安排的。”我说。
  在历史上,今井宗久是堺町十人众中立场最倾向织田家的人。正是由于他的居中调解,堺町才会向信长表示降服,而他本人则担任信长的茶头主持茶会,并且从信长那获得两千两百石土地,从义昭那里获得大藏卿法印。
  所以当那个假冒町众说是纳屋的人时,我才会那么轻信。
  这些话自然不方便和其他人说。
  “既然殿下这么认为,妾身当然相信,”小夏皱起了眉头,“但是,总归是堺町的人吧!……也许要赶快离开堺町,毕竟他们表现出敌意了!”
  “也不一定是堺町的人……不过,那不重要了,确实有人对我有敌意啊!”我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回头吩咐服部半藏,“半藏,你带受伤的人下去休养。其余四人先留下,我等会可能另有安排。”
  “是!”服部正成一打手势,和受伤的两个人迅速消失在街道的一旁。
  “我们就在这里等今井宗久过来吧!”我整了整衣服,就在那十五具尸体散落之处的外围站定。
  没一会儿,今井宗久和带着的护卫来到了近前,看见满地的尸体我和身后的四个黑衣人,他抹了抹额头,向我深躬致歉:“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好在吉良殿下有高手相护,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这难道还不算是发生意外了么?”我指着满地的尸体质问他,语气中极为不满,“原本我以为堺町的各位都是见事明晰之人,对于如何行止自会有清醒的认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啊!”
  “吉良殿下请息怒!”今井宗久又抹了抹额头,“也许是三好家的余孽……”
  “我微服而来,就算有三好家的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冷笑了一声,“这么说的话,方才厅中的三位就脱不了干系了!”
  “鄙人及宗易绝对没有对吉良殿下不利的想法!”今井宗久连忙澄清。
  “宗久大师的话我相信……那么就是另外的那人了,”我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两位对于十人众的其余人并没有约束的权力,所以这件事情不怪两位。”
  “吉良殿下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感激不尽!”今井宗久再次深深一躬,“接下来,就请吉良殿下一行驾临寒舍如何?鄙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各位的安全。”
  “那就麻烦宗久大师了。”
  “能够招待吉良殿下,是鄙人的荣幸!”今井宗久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话头一转,“大师如此有把握,一定和幕后之人有所关联吧!”
  “吉良殿下说笑了……”他仍然笑着,试图敷衍过去,“夫人和小姐一定受惊了吧!不如就尽快前往寒舍消息如何?”
  “这个不忙,当务之急是把事情弄清楚,”我看了一眼千手姬,“宗久大师邀请我,大概是有事情想说的。但是,如果怀着这样的芥蒂,很多话都没办法继续说下去,那么我就算住过去,也毫无意义啊!”
  “这个……”今井宗久迟疑了。
  “是松永久秀吗?”我突然问道。
  听到我说破,即使是老于世故的今井宗久,也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那么就是他了。”看见他的神情,我已经能够完全确认这个猜测。
  “吉良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今井宗久没有正面回答。
  “因为除了三位以外,松永久秀也知道我要来堺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布置,只是摸不清我的行踪而已……至于透露我行踪的人,当然就是那位商户了吧!”我慢慢的说道。
  这个猜测,是我前一刻才想到的。记得堀秀政把信长的命令传达给我时,曾经说过还有其他的任务,然后往大和国的方向而去。结合我知道的历史,他肯定就是去向松永久秀传令,让他敦促奈良的各大寺院交纳军费了。那么,以松永久秀的老谋深算,不难套出堀秀政的话,从而得知我要来堺町的事情。
  而且,松永久秀绝对有杀我的动机。还在义辉将军的时代,我就曾经帮助筒井顺庆挫败他的图谋,还斩杀了他派去监视义辉将军的瓦林秀重;而现在,我又俨然是筒井顺庆的支持者,并且负责降伏堺町的事情,这样就很可能取代他长期以来在大和国和堺町建立的影响力,使他在信长心中的价值大大降低。
  如今就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堺町还未正式降服,目前在名义上还从属于三好家,如果我出事了,估计很多人都会认为是三好家干的,而他却不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能继续以织田家的名义控制堺町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怪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能够忽略松永久秀呢?虽然三好家已经退去,但是那条随时可能咬人的毒蛇还在啊!
  “康丰!”我大声叫道。
  “请主公吩咐!”他躬身道。
  “你马上回久御山大营,让正胜派出两千人,以协防大和国的名义,向松永久秀的信贵山城靠拢!……你们两人,就一路保护山内大人的安全!”
  “是!”山内康丰和两个忍者躬身领命。然后山内康丰迟疑的问道,“既然主公知道是松永久秀,为什么不多派一些人呢?两千人不足以威胁到他吧?”
  “并不是在威胁他,总不能向他进攻吧?只是让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图谋,让他停止小动作就行了……对了,就请奄芸郡的佐胁良之殿下担任大将,让他认为是大殿的意思!”
  “臣下明白了。请主公保重!”山内康丰迅速的转身离去,两个忍者也跟着消失在街边。
  “高虎!”
  “臣下在!”藤堂高虎答应道。
  “你前往岸和田城,命岩松大人安排五百精锐前来堺町护卫!另外安排两千水军封锁堺町……”
  “吉良殿下!”藤堂高虎还没有应命,今井宗久已经抢先打断了我的话,“堺町已经有很久没有军势进入了,吉良殿下作出这样的行动,等于是和堺町正式敌对了啊!……请吉良殿下务必三思!”
  “宗久大师说错了吧,”我提醒他道,“前年松永久秀败于三好三人众,似乎就是退入了堺町,然后由会合众的各位出面中介,与三好三人众暂时达成和睦的吧!”
  “即使这样……”
  “我知道,松永久秀担任过堺町奉行,长期在三好家内负责堺町的事务,与各位缘分非浅。但是,各位以为织田弹正殿下会信任他么?会继续让他主持堺町事务么?不然的话,这一次怎么会轮到我出面?……宗久大师,是作出抉择的时候了!”我打断他的话提醒道。
  “……鄙人明白了!”今井宗久沉着脸色想了一阵,终于作出了抉择,“鄙人保证会说服十人众的各位。但是,请吉良殿下也保持克制,那么鄙人才更有把握!”
  “那么,高虎,封锁堺町的命令就撤销吧!只需要派五百精锐进入堺町就可以了……我同样会派两人护送你前去的。”
  “是!”藤堂高虎躬身领命,双手捧起海月递给我,“主公的佩刀!”
  “就拿着好了……你最近才元服出仕,又是第一次作为亲卫负责传令的事情,岩松大人可能对你不熟悉,海月正好作为信物。”
  “臣下一定以性命保护主公的家宝!”藤堂高虎明白海月的意义,非常郑重的发誓道。
  “那么去吧!”我点头道。
  其实,对于海月的安全,我是很放心的。这一带已经被家中的水军肃清了,以藤堂高虎的机灵,不会有任何问题。
  ……,……
  第二天,在二见光成和藤堂高虎带领五百精锐进入堺町的当晚,向松永久秀方面通风报信的商人家中便发生了火灾。虽然有今井宗久亲自带领的两百人前去灭火,而且救出了大部分人,那位商人却没能幸免,不幸葬身于火海之中,家中产业也烧得七七八八。
  回到居处,今井宗久向我通报了这个消息:“吉良殿下,淀屋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淀屋么?”我问道。
  “是。他家拥有淀川的独家通行权,是以淀川的水运起家的,所以叫做淀屋。”今井宗久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项特权我就为宗久大师争取一下吧,我的水军也可以提供帮助。”我点头道。据我所知,历史上他就获得过这项特权。
  “那么就麻烦吉良殿下了。”今井宗久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那位商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忽然想起,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呢。
  “是叫……”今井宗久正要回答,却被我挥手打断。
  “算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啦!”


第一百零六章:刺杀事件(下)
  说完这话,我就返身回了住处,准备休息。明天就是今井宗久将信长的命令提请十人众裁决的日子,那才是当前我要关心的大事。我想,经过今井宗久这两天的说服工作,以及今天晚上由半藏等人策划的火灾,其他人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堺町注定要失去自治地位。从此以后,这座百年来的自由都市,就会渐渐的失去她独特的风致。那些能量巨大的商人,或者融入织田家的新政权,或者就是渐渐没落;到了秀吉大阪筑城,商人们就会被强制迁入大阪城下町,而堺商人的名声也将由大阪商人继承。
  小夏还没有睡,千手姬也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还没睡呢?本来还想做些坏事的哪!”
  “殿下!”小夏明白了我的意思,嗔怪的看了我一眼,“这一阵她都是看见你来才能睡下的啊!”
  “真是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担惊受怕的。”我叹道。
  “而且都不怎么说话。”小夏抚着她的头发。
  “只好先这样着。过一段时间,大概会慢慢淡忘那件事情吧!”
  于是三人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堺町会合众作出裁决,按照信长的要求交出了两万贯军费,以及松岛壶、绍鸥茄子两品茶器。整个过程,我没有作任何动作,倒是一下子清闲下来。
  就在他们召开会议的时候,我带着小夏,前往堺町南宗寺拜访。这座寺院是三好家的菩提寺,1557年由三好长庆为横死于附近显本寺的父亲三好元长所建,开山祖师为京都大徳寺第90世主持大林宗套。这个大林宗套,就是我拜访这座寺院的原因,他是武野绍鸥的嗣法师父,是千宗易、津田宗及和今井宗久的传戒师父,三人法号中的“宗”字即是由他赐予,武野绍鸥、后来千宗易一门、津田宗及一门的供养塔也位于此处,甚至还有德川家康之墓,幕末时期还由山岡鉄舟重新撰写了碑文(别告诉我不知道他是谁)……另外,他也是著名的茶人,在堺町的声望极高,三好一门和堺町多数町众都接受过他的教化。
  然而,进入寺院内,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我随手拉住一位僧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弥陀佛,是宗套大师往生极乐了,我等正为大师安排法事。”僧人回答。
  “去世了?”我感到非常惊讶。
  “是。大师已经是八十九岁的高龄……”僧人回答。
  “麻烦你了。”我点了点头,放开这位僧人。
  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去世,实在不算意外。但是,却偏偏在今天决定堺町命运的时候,似乎就是预示着堺町一个时代的结束啊……
  我和小夏信步在庭院里走着,忽然,小夏怀中的千手姬大声叫道:“爷爷!”
  千手姬的爷爷?我惊讶的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形佝偻、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手持竹帚打扫着庭院。
  “这是你的爷爷吗?”小夏将千手姬放到地上。千手姬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回头望了望小夏。
  “去吧!见过了爷爷,我也还是你的母亲啊!”小夏明白,她是担心小夏不要她了。
  听了小夏的话,千手姬这才放心的向中年人走去。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中年人放下扫帚,将千手姬抱在了怀中。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千手姬,然后望着我道:“吉良殿下,可以屈尊一谈么?”
  “是关于千手姬的吗?”我点了点头,“不过,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对方叹了一口气,“在下本来是奉松永弹正之命,前来刺杀殿下的。”
  小夏一听,连忙又抽出腿后的肋差,挡在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阻止了小夏的动作,“这位殿下若是有意,不会放下武器的。”
  “武器?”小夏一愣。
  我指了指扫帚。
  “吉良殿下真是好气度、好眼光!”对方上前拿起扫帚,伸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太刀,随手插在地上。
  “那么,能否请教你的名讳?”我很有兴趣的问道。既然松永久秀失败之后,敢派他一人前来行刺,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劳吉良殿下动问,”对方躬了躬身子,“在下柳生右卫门宗严……”
  “什么!”我大吃一惊。
  “难得吉良殿下居然知道在下,这还真是荣幸啊!”柳生宗严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知道,剑圣上泉信纲的弟子啊!柳生新阴流之祖啊!虽然他现在不过是大和国添上郡边境的两千石小豪族,可是后世的名气却是极大的。这样一个人来刺杀我……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我定了定神:“我似乎和柳生家没有矛盾,为什么会冒着毁家灭族的危险来刺杀我?”
  “毁家灭族?哈哈!在下的家业已经毁了!之所以要刺杀吉良殿下,就是为了重建家业啊!”柳生宗严苦涩的笑着,干脆坐了下来,“柳生家原本是臣服于筒井家,后来松永弹正势大,只能改换门庭,之后与筒井家多次交战……如今两家全部降服于织田家,筒井顺庆扫平添上、添下两郡,松永弹正没有立场阻止,在下的家业也就毁了,自己也堕马受了重伤!”
  “是松永久秀作出承诺了么?”我已经镇静了下来,思路重新变得清晰。
  “不错!”柳生宗严承认,“在下原本打算,刺杀吉良殿下之后,就自毁面目以保全家族。而松永弹正会赐下新的领地作为酬劳!”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呢?”我问道。
  “因为这个孩子,”柳生宗严紧了紧怀中的千手姬,“在下原以为,泷野家灭门,是出于吉良殿下的授意。但是,这两天在下发现两位和千手姬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就犹豫了……今早听说两位前来南宗寺,便预先在此试探,如果发现两位只是利用她阻挡复仇,那么拼着伤害她也要取下两位的性命。”
  “千手姬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叫你爷爷?”小夏非常不客气的问道。因为柳生宗严的话,她现在仍然持着匕首戒备着。
  “千手姬的母亲,正是在下的女儿。”柳生宗严回答道。
  这个回答同样令我非常惊诧,不过想了想,我就释然了。柳生家位于大和国东北终端,几乎和伊贺国接壤,在与临郡的筒井家敌对后,向伊贺寻找支援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泷野家就是近在咫尺的强援。之前很可能就是在泷野家的支持下,柳生家才能挡住筒井家的进攻。
  另外,柳生家除了剑术,忍术也有相当的水平。关原之战时,柳生家负责的就是侦察和调略大和豪族,搅乱西军后方的任务,并以此功绩重新取回被秀吉没收的旧领。而柳生宗严的儿子宗矩,后来成为江户幕府的初代大目付之一,担负着监察诸大名、高家及朝廷的任务。很显然,他们从伊贺国得到过相当程度的忍术传授。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令嫒……真是可惜了!”
  “这么说,吉良殿下见到了小女的最期?那就斗胆请您为在下描述一下吧!”柳生宗严向我拜托道。
  “是这样的……”我将千手姬的母亲被害时的详情告诉了他。
  “吉良殿下是说,小女没有进行任何反抗?”柳生宗严十分惊讶,“小女从小学习剑术,颇得在下几分真传……在下原以为,她是英勇的抵抗了一番,然后才被害的!”
  “大概是看到攻方势大,无力相抗,所以才放弃抵御,试图保护孩子逃过劫难……”小夏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只可惜……”
  听到小夏的话,我眼前顿时就浮现出了被太刀从左肋刺入、贯穿右胸的年轻母亲,以及她哆嗦着发白的嘴唇,艰难的向我说出的请求。这个时代,对于弱者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残酷。
  至于谁是弱者,那就太多了。在三好军势面前,剑豪将军足利义辉是弱者;在谋反的明智面前,本能寺的信长是弱者;在进军四国的秀吉面前,四国霸者长宗我部元亲同样是弱者。
  即使是我,前一刻不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原来是这样,在下明白了,”柳生宗严脸上现出哀伤的神情,摸了摸千手姬的头,“既然夫人能够明白小女的心情,想必一定会善待千手姬的。她以后的事情,就拜托夫人了。”
  “请放心,我夫妇会好好抚养她的……但是柳生殿下,为什么不一起看着她长大呢?”我向他发出了出仕的邀请。
  “在下老了,不想再更换门庭;而且以前右拳就受过伤,如今更是伤重,一条残命,已经挥不了几剑啦……吉良殿下的邀请,实在无力应承。”柳生宗严摇了摇头,起身放开千手姬,蹒跚着向院门走去,连插在地上的太刀也没有带上。
  我知道,他这是要去隐居了。原本这该是他的长子被筒井方以铁炮击杀后的事情,现在却因为长女之死而提前了三年时间。另外,虽然他现在伤重,却是养好了伤,又活了近四十年,而且在剑道上又有了不少参悟。但是人各有志,我并不打算强行要求他,那样做的话,柳生新阴流中,绝对会减少一门“无刀取”(空手入白刃)的绝技。
  与其勉强他出仕,不如由着他隐居教导儿子。我相信,他会把兴复家业的任务交给儿子,而有了这样一份渊源,当宗章、宗矩成年后,绝对不会再去出仕别家。
  看着柳生宗严的背影,千手姬摇晃着上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追上去的样子。小夏一把抱起了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然后顺从的趴在了小夏的胸前。
  “我们也回去吧。”我抽出柳生宗严的太刀,向小夏招呼道。
  ……,……
  由于大林宗套的意外过世,今井宗久推迟了一天的行程。直到十月十六日,我们一行才离开堺町,押着两万贯军费向京都进发。到达京都的时候,正赶上足利义昭就任将军的仪式。对于堺町的降伏和进献,义昭将军极为高兴,很快就为今井宗久申请了大藏卿法印的高位,连我也借光得到提携,凭着偏师入近畿的功劳,得到了一个从六位下左卫门尉的官职。同样得到官职的还有攻下胜龙寺城、将三好家势力赶出山城一国、恢复幕府世代御料地的柴田胜家,他的官职是从六位下左京大进。
  当然,这笔钱没义昭的份,全部送到信长的东福寺中……
  信长同样对配合我行动的今井宗久作了奖赏,赐予他摄津国住吉郡两千两百石领地。然后就单独接见了我。
  “哈哈!宣景,这次你做得不错!”信长显得非常的高兴,“居然想出假装受到刺杀,然后趁势要挟进兵堺町的主意,果然不愧是本家的智将啊!”
  “……主公!刺杀的事情是真的!”我感觉额上似乎挂上了一滴冷汗。是谁告诉信长,我是假装受到刺杀的?刺杀很好玩么?
  “什么?”信长大声咆哮起来,“是谁!居然敢刺杀本家的重臣、我信长派出的使者!”
  我知道,和我的安危相比,信长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扫了他的颜面。此刻他平定畿内,居然还有人刺杀他的人,这简直就是在进食的老虎嘴边拔胡子啊……但是,我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程度的感动:“回禀主公,正是大和的松永久秀!”
  “能够确定么?”信长沉吟着问道。
  “已经得到了今井宗久的证实。”我回答。
  “这样啊……”信长沉默了一下,“直接参与的人,都已经处置了么?”
  “是。”我点了点头,决定隐瞒柳生宗严的事情,心中却有点可惜。既然信长转移了重点,估计这次是无法伤到那只老狐狸咯。
  在原本的历史上,对于松永久秀,信长难得的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一再容忍他的反叛。这固然有松永久秀本人深具利用价值的原因,也不排除信长对于松永久秀的欣赏之意……总之,作为织田家的家臣,与松永狐狸作斗争的话,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注定是曲折的。
  “那么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好了,”信长果然这么说道,他的语气少见的和蔼,“目前义昭大人新任将军,近畿的形势不能出现太大的变故,不然我织田家的威望将大受打击……这一点,以你的眼光,应该能够看出来,并且予以理解吧!”


第一百零七章:信长之意(上)
  “是。”我低头应道。
  既然信长这么说,那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那么这样就很好了。”信长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这时候,近侍菅屋长赖在门外禀报:“主公,三河守殿下求见。”
  “请他进来吧。”信长答应道,右手一指下首,示意我坐过去,担任礼见之责。
  我双手撑着地面,移到右侧方端正的坐好。然后,一脸圆润的德川家康走了进来,坐下给信长见礼:“家康前来觐见兄长。如今义昭公顺利继任将军之位,兄长上洛大业完成,真是可喜可贺!”
  “家康啊,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提出来吧!”
  “是,”德川家康略一低头,“敢问兄长,近日是否要前去觐见新任公方,拜领管领代之职呢?”
  的确,按照惯例,地方实力大名上洛,就是担任管领代之职,和管领一起为幕府代理畿内事务。如大内义兴、三好长庆、六角定赖都是。当然,管领和管领代之间如何协调,那就是他俩的事了,有像细川高国和大内义兴那样合作愉快的,也有像三好长庆、细川晴元那样反目成仇的。
  对于这个问题,信长却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兴趣。
  “唔……”信长含糊的应了一声,“请继续说。”
  “那么,既然重立了幕府,是否该对狂悖之徒施以惩戒呢?”
  “你指的是?”
  “是今川家!”德川家康深施一礼,“当年的今川义元,无名无份,便敢私自上洛,以致扰乱地方,实在是狂悖之极,天下间无不侧目。兄长与在下,皆曾受其逼迫,如今是否该奏请朝廷和幕府,将今川家定为朝敌,号召诸大名共同讨伐呢?”
  我明白了,德川家已经和武田家达成协议,准备瓜分今川家。但是,德川家与今川家乃是仇敌,若要出兵的话,根本不需要再找什么名义。倒是武田家,由于和今川家是同盟和亲缘关系,如果擅自背盟相攻,就是大大的不义之举,不仅信义大失,家中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发生争执,如北条家这样和两家共同缔盟的大名,更可以有理由和名份干涉武田家的行动。
  所以,这个提议多半是出于武田家。
  这算是比较明显的事情,我既然能看出,信长自然也能看出来。可是,德川家康不是这么笨的人啊?居然会冒着引起信长猜疑的风险,替武田家火中取栗?
  我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信长,他果然是起了疑虑,一双眼睛紧紧的盯在了德川家康的脸上。
  “竹千代,”信长换回了他的小名,“这不是你的意思吧?是否在替什么人传话啊?”
  “兄长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德川家康反问。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信长哈哈一笑,“你要对今川家动手,国仇家仇就是现成的名份啊!”
  “兄长此言甚是。”德川家康赞叹一声,却避开了信长前面的问题。
  “说吧,是武田家还是北条家?”信长继续问道。
  “这个……”德川家康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家康的话确实是带到了。”
  “哈哈,不错!”信长也笑了起来,“总之谢谢你了,家康!”
  “不敢,我家康只是做了承诺的事情。”德川家康躬身一礼,“兄长思虑周密,实在令人佩服!”
  “你倒是个厚道人,”信长赞了一句,话题一转,“但是,我认为,现在并不是进攻今川家的上好时机……以你家目前的实力,并不能和武田、北条家分庭抗礼,而我目前初定畿内,也无法抽出兵力帮助你家。这样的话,达成进攻今川的同盟,你家只会沦为陪衬角色,无法获得太大的实惠,实在是无益之举啊!”
  “是。兄长的话,我家康明白了。那么就此告辞。”虽然要求被拒,德川家康并没有显出沮丧的神情。他向信长施了一礼,起身出了房间。
  等到家康离开,信长沉吟着问道:“宣景,你怎么看?”
  怎么看?是这件事,还是德川家康这个人?如果是德川家康这个人,我只能说他不仅是一头乌龟(为什么是一头?万年巨龟么?),而且还是一只狸猫。他不仅向信长通报了东方有变、甲相骏同盟可能破灭的消息,而且还在信长心中赢得了忠厚的印象——要说信长,并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但是德川家康算是比较高明了,而信长呢,又向来懒得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从小就是这样。
  是说这件事的话,那很明显了,武田家即将对今川家动手。然而,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今川和武田家是同盟。武田信玄是今川氏真的亲舅舅,武田家的嫡子义信,娶的又是今川义元的嫡女,同时背弃盟约和亲缘,绝对是极为不智的事情。只不过,信玄此人本来就是重利轻义之人,可能是被信长这么容易就上洛成功的事刺激到了,他终于停止了和上杉方在信浓的争夺,与德川家达成盟约,并谋划进攻今川家。
  之所以提出将今川定为朝敌的建议,大概是出于减少家中阻力的考虑……不得不说,他这个建议很在理,织田家与今川家乃是死敌,照理说应该乐见今川家被围殴至死吧!而且时机也选得不错,目前织田家要稳定畿内,无法支援德川家,那么今川家的大部分领地都将被他占据。
  可是,这有个问题,虽然是通过德川家提出的建议,信长难道就猜不出了么?目前织田和德川、武田都是同盟,只要越过今川家,理论上就可以直趋京都。那么,信长会乐意武田家掺和到畿内事务中来?
  以武田信玄的能力,肯定能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也应该知道,这个提议不太可能成功。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提出呢?甚至年底还会强行破盟?
  那么就有这样一种可能:信玄已经知道他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才如此急迫,想要替武田家留下一个更好的态势!
  历史上关于信玄的死因,有旧伤、肺癌和胃癌等猜测。这些伤病,确实在死前的三年多就有明显的征兆……
  我这样飞快的想着,却觉察到信长的目光一直看着我,于是躬身答道:“臣下认为,这一定是出于武田家的授意……德川家,看来是和武田家达成了盟约。”
  “为什么呢?”可能是见我思考了好一阵,信长继续考究道。
  “因为北条家历代的攻略目标都是在关东,他们冒着北条这个苗字,就是想和北条得宗家一样,控制镰仓这个武士之都,然后图谋关东八州……对于他们来说,有今川家作为后背,是非常有利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破盟的。”
  “不错,正是这样,”信长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是不会给武田家这个名义的……你曾经向我建议送足利义周前往甲斐,让武田家有插手关东事务的名份,但是看来信玄是另有打算啊!”
  “是。是臣下看错了武田家的意图。”我低头说道,“那么金吾大人(义周官居左卫门督,唐名金吾大将军)就没必要前往武田家了。”
  “那是当然,”信长点了点头,“既然武田家另有图谋,义周就先留在畿内吧!”
  ……,……
  虽然众人都觉得信长应该主动去觐见新任将军,他自己却没什么动静,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处理军机,安排防务,接见豪族等,前天甚至还举行了一场上规模的茶会,邀请今井宗久和连歌师里村绍巴主持,几位重臣悉数被召回京都,参加这难得的盛会。
  到了十月二十三日,将军那边失去了耐心,细川藤孝主动前来,邀请信长及几位重臣次日前往作为义昭仮御所(行宫)的本圀寺,欣赏能乐表演。
  我知道,这是足利义昭和细川藤孝主动约见信长,想弄清他的心意了。
  要说义昭的话,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最近发生了几件不愉快的小事,但是他对信长的感激却是实打实的。当初三好长庆过世后、三好家竭力想要拿到的管领代一职,他是诚心诚意的想要交给信长,由信长帮他治理畿内。
  可是,信长和他的想法却大相径庭。信长想要以武力彻底统一全日本,义昭却只想维持室町幕府的旧有格局,保住足利家作为天下武家栋梁的地位,将军的归将军,大名的归大名,最好是恢复到应仁之乱前的状态。至于彻底统一日本,那是连室町幕府最杰出的义满将军都没能完成的事业。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根本分歧。
  这个时代的大名,绝大多数都是和义昭一样,考虑的是自身家族的地位和影响力。其中处于顶端的三管领家,斯波家已经完全没落不提,其余两家大概都抱着依靠义昭复兴本家的想法。
  以畠山家为例。应仁之乱前,畠山家分为两支,一支是河内、纪伊的宗家,因为家主世代担任左卫门督的职位,按照唐名,就是金吾大将军,所以又称为金吾家;另一支是能登畠山家,家主世代担任修理大夫,按照唐名称为畠山匠作家;到了应仁之乱的时候,因为宗家的畠山政长和畠山义就争夺家督,结果宗家分裂为尾张守畠山政长的尾州家,以及上総介畠山义就的総州家,至今没有恢复,所以也就失去了争夺管领之位的资格。
  如今総州家的畠山尚城没落,畠山高政终于看到了恢复宗家的曙光。等到义昭逃到南近江,他立刻就把作为继承人的弟弟政赖送到了义昭身边侍奉,并拜领偏讳,改名秋高,前一阵又随着义昭改名昭高,然后成功的获得了左卫门督的官职,只是因为尚未接任家主而没有取得位阶而已。
  细川家的情况更为复杂,宗家是世任右京大夫的京兆家,目前家主是长期作为三好家傀儡的细川信元。一直在义昭身边侍奉、俨然第一心腹的细川藤孝,不过是和泉上守护家的家主而已,家格在他之上的还有仅次于上屋形京兆家、被称为下屋形的阿波细川家,作为京兆家分家的典厩家和野州家这三支,另外还有和泉下守护家、備中守护家、淡路守护家和奥州家这四支与他同格。
  但是到了现在,宗家的细川信元长期作为傀儡,没有任何势力和威望;下屋行阿波家的细川真之被三好长治架空,还与幕府敌对着;典厩家的细川藤贤在松永久秀手底下干活;野州家担任備中浅口郡分郡守护的细川通重已经丧失力量,不久就要依附于毛利辉元,做着他当管领、辉元当管领代的白日梦;淡路守护家、下和泉守护家已经绝嗣;奥州家的细川辉经,嗣子乃是由经义辉将军指定的、细川藤孝的长子熊千代(细川忠兴)……以细川藤孝目前的地位和影响力,很可能由他本人出任管领之职,然后在细川家内部重新洗牌,再行确立宗家。而这也许正是藤孝现在的想法。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把信长推上管领代的位置,在依靠他遮风挡雨的同时,也将他纳入幕府的统治体系当中。
  因为这个缘故,细川藤孝是目前最想获得信长支持的人,也是最急于将信长推上管领代位置的人。由于信长本人不主动,他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利用观赏能乐来进行非正式会面的主意……
  二月二十四日晚,信长带领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森可成、我、丹羽长秀、村井贞胜六人前往京都六条的本圀寺,观赏将军举办的能乐表演。
  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表演十分精彩。负责表演的是著名的結崎座観世家,这是大和猿乐四流派之一,当年由义满将军引进京都后,世代都是出入京都显贵之家。而今天这场表演,由于是新任将军第一次举办,観世座极为重视,年届六十、已经退隐了的七世大夫観世元忠再次登场,与作为养子的八世大夫観世元尚同台演出,可谓是极为卖力。
  但是我知道,最为精彩的表演,将由义昭方和信长友情客串。
  中场休息的时候,好戏终于开场了。


第一百零八章:信长之意(下)
  谈话是以细川藤孝的寒暄开始的。他坐在足利义昭那一方,就在义昭身后的第一排,与落后义昭半个身位、居织田方首列的信长差不多正好对着:“弹正大人,今天的表演如何?”
  “不错,”织田信长微微颔首,“其实,我信长此次应邀前来,除了观赏能乐外,稍后还要顺便向公方殿辞行的。”
  “弹正大人就要回本国了么?!”细川藤孝大吃一惊。
  他的修养和镇静工夫算是很好的了,但是信长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平定畿内,担任管领代,为将军治理畿内,这可是天下间许多有力大名的梦想。如今信长做到了,却准备就这么回国?他现在甚至还没担任管领代呢!
  “正是。”
  “是余慢待织田弹正了,”听到信长的话,足利义昭无法再保持沉默。他拍了拍手,负责主持能乐的那位奉公众深施一礼,迅速离开,大概是去吩咐結崎座结束表演吧……“这一次得以顺利返京,完全承蒙织田弹正的鼎力相助,余亦是身怀感激。无论是幕府,还是余本人,都应当及早对织田弹正的忠义作出褒奖才是啊!”
  以义昭的身份,这番话已经是非常屈就信长了。明明是信长一直拖着不肯前往觐见,所以幕府才无法颁下褒奖的……作为大名,按理是信长应该主动点,总不能让新任公方前去觐见他吧!
  “这是臣下的疏忽,”细川藤孝先向左前方的义昭道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后他转向信长这边,话语中满是期望:“……为了答谢弹正大人这次的功劳,公方殿希望大人担任管领代之职,为幕府治理畿内,不知弹正大人是否愿意接受?”
  “管领代的职务……”信长在口中念了一遍。他的语调很慢,听得细川藤孝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情。
  “管领之职,治理畿内……我信长并没有考虑这样的事情。”
  听了信长的话,不仅是细川藤孝和将军那边的三渊藤英、一色藤长、畠山昭高、明智光秀等人,就连本方的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森可成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心中暗笑,这可比能乐表演精彩多了,毕竟都是“本色出演”啊。而且,整件事情的确很有意思,在他们看来,信长担任管领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织田家莫大的荣耀。可是,这个诱人的头衔,信长却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也许,他此刻的想法,只有我能够理解吧……他向来我行我素,而且很少解释什么(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即使是信长最亲信的丹羽长秀,由于不清楚信长的想法,此刻也似乎感到了困惑和担忧。
  “这个……”细川藤孝向义昭望了一眼,看到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提出了另一项建议:“那么天下的副将军如何?这个职务,是当初等持院殿(足利尊氏)同母弟、称为下御所的高倉殿直义公(足利直义)担任过的,迄今只有今川家的今川民部範政大人,因为平定关东上杉禅秀之乱而获得过……以如今弹正大人的功绩,的确是配得上这个职务啊!”
  “我信长不能接受,请公方殿原谅。”信长向足利义昭低了低头。
  “再加上从四位下左兵卫督的官位怎么样?”义昭开口道。
  “公方殿?”细川藤孝诧异的望向足利义昭。他显然也感到惊讶了。
  左兵卫督唐名叫做武卫大将军,是织田家的主家、曾经的三管领斯波家家主世代担任的官职。斯波家地位极为特殊,镰仓末期与足利将军家同格,后来才降为臣籍,担任幕府执事(管领的前身),一直是三管领的笔头。除了斯波家家主外,室町时代再没人担任过左兵卫督这个职务。所以一说到武卫家、武卫公,那肯定就是指斯波家和斯波家的家主,天下间别无分号。
  武家的职务,虽然早已有名无实,而且看似混乱,却是有一定规制。作为武职的六卫府中,以左右近卫府地位最高,长官为左右近卫大将,唐名羽林大将军。整个室町幕府时期,只有作为武家栋梁的足利家将军能够获得左右近卫大将之职。又由于近卫府兼管马御监,所以作为马御监长官的左马头(典厩),就成了次期将军的招牌职务。而等到后来织田信长流放义昭,灭亡室町幕府,朝廷给予的职务就是右近卫大将。
  比左右近卫府地位稍低的是左右兵卫府,长官为左右兵卫督,如前所言,是斯波家家主世代担任的职务;再次的就是左右卫门府,长官为左右卫门督,又称金吾大将军,由关东将军家和畠山家家主世袭。
  至于细川家,家主则世代担任右京大夫,所以宗家称为细川京兆家。
  与此类似的还有“四职”的一色家,家主多担任左京大夫;另外的山名家、赤松家、京极家家主,混得好的话也基本不出左京、修理、大膳大夫三职,只有山名持丰(宗全)、山名政丰父子两代作为应仁之乱中西军的总大将,担任过右卫门督的职位……
  如今斯波家的斯波义银还在,担任着作为兵卫府副职的左兵卫佐,义昭却将左兵卫督这个由斯波家独占的职务给作为斯波家代官的信长,等于是将信长置于主家之上,并承认让信长继承斯波家的地位。
  这不同于以往的一国守护变更,毕竟三管领家都握着好几国的守护职,分出一个两个不算什么。
  对于作为天下表率的足利将军家来说,公然承认这种下克上行为的合理性,是一件混乱名份、有失体面的事情。
  细川藤孝显然是不赞成的,但既然作为将军的义昭已经提出了,他只好叹了口气,向信长劝道:“这样的话,弹正大人觉得如何?副将军的职位,大人是开幕府以来的第三人……至于左兵卫督,在如今的武家之中,也是仅次于公方殿的参议左近卫中将的职位,高于义周大人的左卫门督,几乎是与将军同格了……”
  “对于这样的职务,我信长的确没有什么想法,”信长摇了摇头,打断了细川藤孝的话,“如果公方殿想要有所表示的话,就将和泉国交给我织田家吧!”
  “这个不成问题。”足利义昭很快就答应了。和泉国虽然是细川家的领地,却早已有名无实,以信长的功绩,要求这样一个小国,并不算过分。
  “另外还有义周大人的问题……”信长沉吟道,“我的建议是安置在若狭国。”
  “弹正大人,”细川藤孝连忙提醒道,“作为堀越公方的后继,按照文明年间与古河公方家的盟约,义周大人的御料地应该是伊豆一国……而且,若狭国已经预先许给朝仓家了。”
  “可是,此次上洛,朝仓家并没有出一兵一卒,如何能够获得若狭一国?细川大人应该知道,若是赏罚不明,是会影响幕府名望的!”信长断然说道。
  “就依织田弹正的意思吧!”足利义昭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面对和信长的分歧,他和前两次一样又退让了。也许,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愿对朝仓家失信,可是他现在正依赖于信长,而且对信长非常感激。
  “那么就谢过公方殿的好意了,”信长欠了欠身,“如今畿内已经平定,我信长过两天就带领军势撤回领地。”
  “弹正大人要从畿内撤军吗?”细川藤孝大惊失色,“那么京都和畿内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些事情,我信长已经有了安排,”信长回答,“山城国方面,有细川大人和光秀,我会留下丹羽长秀带领部分军势留驻,留下村井贞胜、木下秀吉、明院良政三人协助政务;大和国方面,有松永久秀、筒井顺庆两位;河内国有畠山高政和三好义继;丹波国有波多野家;摄津国方面,是池田胜正、伊丹亲兴两位……所以不需要担心什么。”
  “有这番安排,还真是让人安心啊!”足利义昭欣慰的点了点头。
  上面所说的那些人中,除了松永久秀、筒井顺庆和三好义继以外,其余人和大部分豪族都是在将军家的名义之下降服。那么只要信长还是他的强援,那些人就不会轻易反叛。
  或许他还在想,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大可以逐一拉拢那些人,直至真正控制畿内。这正是他后来所做的事情,同时也是他和信长最终决裂的原因……
  离开本圀寺的时候已经很迟了,众人簇拥着信长,回到东福寺的住处休息。
  第二天上午,信长召开评定,对留守京都的诸人作出安排。
  “长秀,”信长首先点到了自己最信重的老臣,“本家留在京都的人,以你为笔头,军势也由你指挥。一定要把握住畿内的各家豪族,替本家安定京都的局势啊!”
  “是。”丹羽长秀似乎有话要说,却忍住没有多言。他知道,信长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安排。
  “贞胜,”果然信长叫到了另外一人,“京都的治安维持,朝廷、公家和寺社的交涉方面,就委托给你了。良政作为我的右笔,就负责协助贞胜的工作吧!”
  “是。”村井贞胜和明院良政同样简单的回答道。
  “猴子!”
  “在。”木下秀吉在行列的末尾平伏下去。
  “你就和光秀一起担任奉行好了……一个文化人,加上一个乡下人,就没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了吧!”
  “是!”木下秀吉脸上泛着红光。作为一个农民,居然能够署理京都事务,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啊。
  “唔!”看见木下秀吉干劲十足的样子,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扫视了一下各人的表情,出言问道:“谁有问题的,现在就尽管提出来吧!”
  “主公!”丹羽长秀躬了躬身,问出了好些人的疑问,“为什么要放弃在畿内的地位呢?”
  “呵呵,这算是放弃么?要插手畿内的话,本家随时可以上洛,”信长笑了笑,“只要本家的实力不断上升,畿内的豪族们自然会跟随……和虚名比起来,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啊!如果像当年的大内义兴那样,因为沉溺于京都,而让自己的根本出现动摇,那就得不偿失了。”
  “臣下明白了。”丹羽长秀敬服。
  “那么,接下来是安排南近江的事情,”信长敲了敲折扇,“可成,你就带领本部驻兵滋贺郡宇佐山城,监控京都和山城国的动静!”
  “是!”森可成领命道。
  “胜家,你进驻野洲郡长光寺城,有三个任务。一是保护本家上洛的南近江通道,二是监视甲贺郡的六角义贤父子,三是监视周边的豪族……我会让蒲生郡的蒲生家配合你的。”
  “是。”柴田胜家领命。长光寺城又名瓶割山城,从前是于与六角高赖对立的佐佐木四郎政尧的居城,距离已经废弃了的观音寺城不到五公里。那一带正是从前佐佐木六角家统治的中心。
  “信盛,你驻兵栗太郡的永原城,联接可成和胜家负责的滋贺、野洲郡,并且协助监视甲贺郡!”
  “是。”佐久间信盛领命。
  “具体的安排就是这样。明日启程后,你们三人就按照这安排各自留下,为本家安定南近江,保护上洛的通道吧!”
  ……,……
  十月二十八日,信长带领美浓、尾张、伊势三国的大部分军势离开了京都,只留下丹羽长秀率领三千人驻守。临走之时,细川藤孝代表将军义昭前来送行,并送上了一封感状,当着屋内的信长和织田家的几位重臣宣读:
  此次驱逐篡逆,拨乱反正,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因此特封殿下为天下第一勇猛的武士;至于殿下扶助当家再兴的大忠之举,则不用在此多言。往后有关畿内的治安,将全权仰赖殿下一人。
  藤孝、惟正代笔。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十月二十七日
  灵阳院殿御追加:
  对于殿下此番大忠之行,特赠纹、铜两品,敬祈笑纳。此乃歌颂殿下武德之意,亦为殿下该受之物。
  祝仪父织田信长殿下
  足利义昭居然称呼织田信长为父……或许这正表明了当下义昭对信长的依赖及拉拢之意。
  信长听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就拜领了。”
  “那么,今后畿内的事情,还希望弹正殿下能够放在心上啊!”细川藤孝拜托道。
  “自然是义不容辞。”信长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九章:心安何处(上)
  近江国一共是十二郡。在信长上洛之前,北近江的浅井家通过几年的巧取豪夺,已经控制了其中的神崎、愛知、犬上、坂田、浅井、伊香六郡。等到信长上洛,他们大概是打算借着东风,将南近江豪族们狠狠收拾一番,然后再依仗地利优势和人脉优势慢慢吞并,所以才大力中介朝仓与织田家的盟约,以便于朝仓家将义昭“让渡”给信长,使织田家获得上洛的大义名份。没想到信长太狡猾了,除了关系亲密的蒲生郡、义贤父子藏身的甲贺郡外,其余四郡全部是以义昭的名义占领着,从而绝了浅井家的企图。
  好在信长还算有点义气,拿出了琵琶湖北与浅井家接壤的高岛郡,以义昭的名义赐给了浅井家。其余三郡虽然仍在义昭的名义下,但是义昭无力守备,而且是信长上洛的通道,自然就是交给织田家的人代劳了。于是,滋贺郡给了森可成,居宇佐山城;栗太郡给了佐久间信盛,居永原城;野洲郡给了柴田胜家,居长光寺城。这三人是信长直属军团中的重臣,所带领的军势虽然不多,却都是经过“兵农分离”了的职业士兵,战斗力比农民足轻要高得多。
  和以往的分封不同,这三郡之地并不是给了他们,只是由他们守备,并且统辖本郡豪族而已。例如佐久间信盛,本处仍然是从三河国分割的高桥郡六万石领地。当然,按照这个趋势,稳定态势之后,还是会真正封给他们的。
  在平定南近江的战事中立下大功的丹羽长秀和木下秀吉,被信长留在京都,作为织田家的代理人;箕作山一番枪前田利家,加封了三千石领地;其余有功之人也皆有封赏……倒是我和北畠具丰的奖励迟迟没有颁下来。
  对于这个状况,我显得很淡定。反正,作为伊势国总大将和副将,平定了大和半国、和泉国及河内国,我们的功绩怎么都不可能被遗忘的。更何况北畠具丰还是信长的儿子,难得露了一回脸,信长肯定不会亏待他。
  所以我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由于蒲生家的降服,美津和蒲生家嫡子鹤千代的婚事已经开始了准备。按照我和信长的约定,她必须先前往岐阜,作为信长的养女接受半年的教导,而她的养母,就是三七丸的生母、雨津未来的婆婆坂氏夫人。
  眼看就是年末了,我决定趁新年前往岐阜庆贺时带她前往,将她送到织田家。
  要说舍不得,那自然是有的。整个三重城都知道,在几个孩子中,我最宠的就是美津。而美津自己更是闷闷不乐,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别,也许是因为即将嫁人吧……我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婚前恐惧症”的说法,但是美津看上去就是处于那样的困扰之中。
  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只能吩咐菜菜和於加多开导她。至于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工夫了。作为领主,和领民们相反,年末正是最繁忙的时候,一年的总结、来年的规划、军势的编排、家臣的犒劳等各项事务都需要我来处置。
  年前的第三天,我终于解决了那一堆文件和纸状,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前往物见台养养眼睛,却发现美津无精打采的坐在边沿的木廊上,背靠着廊柱发愣。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在她的右侧,距离下层的屋顶有好几米高的距离,万一摔下去就不堪设想了……我本想出言提醒,却担心惊吓着她,只好慢慢的靠近她身后,出手将她拉了下来。
  突然被人拉住,她果然是惊叫了一声,回头发现时我,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不要命了?居然坐这里,该有多危险啊!”我斥责道。
  她没有做声。
  “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侍女们呢?玉绪呢?”我问她。
  “她们一定又在到处找我吧……我是偷偷躲到这里来的,因为她们肯定不敢过来打扰你。”美津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啊,”我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
  “你一直在埋头看东西,我在你面前做鬼脸也看不见。”
  “是这样啊……”我笑了笑,“的确是没注意到。”
  “所以就没再打扰你。”美津脸上显出了一些落寞的表情。
  看见她这个表情,我感到有点愧疚。自从我决定把她嫁到蒲生家,并且让菜菜教导她后,她就不再是往日无忧无虑的模样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武家的女儿,婚姻是不可能自主的,处事方面也无法随心所欲。正如菜菜所说的那样,相比起其他家的女儿,美津有我这些年的宽待和宠爱,已经是幸运了很多。
  “父亲大人,你看!”她忽然指着下面游廊边山坡上说道。
  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有几棵橘树,因为没人采摘,熟透了的蜜橘全部挂在枝头上,如同一盏盏火红色的小灯笼。
  “是橘树啊!”我想起来了,这是近四年前建三重城时我亲手栽下的。当时美津还在蟹江城,而我正在进行北伊势攻略,由于难得回去,所以每次都会带一些礼物。而从京都觐见义辉将军回来时,我也没有忘记她,特地给她和雨津带了产自四国今治的蜜橘。然后,她就委托我把橘籽种在三重城,没想到四年过去,现在都能结果了。
  “不过,为什么都没侍女去摘呢?”看那样子,似乎是十二月橘,但是成熟也有好一阵了的样子。
  “呵呵,因为前年我就说了,这几棵橘树是父亲大人为我种下的。所以虽然成熟了,也没有侍女敢去摘啊!”美津笑着回答道。
  我明白了,今年是第一年挂果,所以她希望由我来动手采摘。
  看到她的笑容,我忽然起了一阵童心。难得今天完成了所有工作,就遂了她的心意吧!
  “既然这样,那我今天就帮你去摘好了。”
  “真的?”美津高兴的问道。
  “恩,是啊……还有,把雨津和秋津也带上!”
  “我去拿剪刀和篮子!”美津兴匆匆的跑下楼去。
  不一会儿,我就带着十三岁的美津、八岁的雨津和七岁的秋津出发了。几个侍女要跟上来,被美津借着我的名义挡了回去,连菜菜也不让跟。看在她即将离家的份上,我和菜菜都笑着容纳了她这小小的放肆。
  来到橘树下,我伸手攀着树枝,将一颗颗蜜橘剪下来,丢进美津带着的篮子里。三个女儿都高兴得大快朵颐。雨津和秋津一边吃,还一边抱怨,怪美津一直不许她们摘。
  “好了好了,我走了以后,不都是你们的?”美津说。
  “这个……姐姐,你再不回来了?”雨津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啊,再也不回来。以后没人和你俩抢东西,都高兴了吧?”美津扯着她的脸蛋说。
  这确实是真的,如果美津嫁过去,想再回织田家的话,除非是作为蒲生家送出的人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姐姐喜欢这蜜橘,每年我摘了派人给你送去。”雨津连忙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要不姐姐你带两棵橘树走吧!”秋津也很大度的表示。
  “怎么能够带呢,一挪地方,说不定就死了。”美津笑了笑。
  “别乱说!”我责备道,她这种心态,实在是要不得,“总归是要嫁人的,到了那边也是你自己的家啊。”
  美津不作声了。
  “主公!”“兄长!”游廊上忽然有人唤道。
  抬头一看,是秀景和竹中重治。我明白了,大概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不然他俩不会联袂而来。那么会是什么事呢……看他俩的神情,应该没什么坏事。
  “美津,带雨津和秋津回去,记得送蜜橘给三位母亲啊!”
  “是。”虽然有些不高兴,美津还是顺从的去了。
  我又扯下了好几个橘子,一个一个的迅速往游廊上丢去。
  “接着!”
  秀景和蜂须贺正胜连忙接住,直到两手都拿不下了,终于手忙脚乱的被我砸中了两下。
  “兄长……”对于我偶尔的恶作剧,秀景显得有点无奈。
  “好了,说说有什么事情吧!”我自己也揣了几个蜜橘,回到游廊上。
  “兄长,大殿来了,正在由重治招待。”秀景禀报道。
  “大殿?这个时候?”我吃了一惊。都快新年了,信长居然还有时间来这边?不过,对于家臣来说,这倒是格外恩宠的表示。
  “是。另外还有北畠殿下。”蜂须贺正胜点了点头,“大殿还说想见见少主!”
  “那么我先和正胜过去迎接,不能让大殿久候……秀景,你去天守阁转告菜菜,让她把景次郎交给你带往三之丸。”
  “是。”秀景领命去了。
  我和蜂须贺正胜赶往竹中重治宅,果然是信长和北畠具丰,身边只带着几个随从。
  “主公!”我上前见礼,竹中重治和蜂须贺正胜也连忙跟着向信长参拜。
  “不用多礼,”信长摆了摆手,“伊势果然是个好地方啊!如今岐阜已经下雪了,这里还是那么暖和。”
  “在伊势,的确很少能见到下雪的景致,倒是少了不少趣味。”我回答道。
  “哦,你是这样认为么?”信长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道,“都下去吧!”
  “是!”众人一齐应着,走得一个不剩。最后出去的是作为主人的重治,他轻轻的拉上了房门。
  “宣景,此次上洛,你立功甚巨,却还没有获得封赏,心中一定有所抱怨吧?”信长慢慢说道。
  “不敢!”我深施一礼,“臣下出仕不过十年,已经成为本家一方重镇,此皆赖主公青眼,怎能有所抱怨!”
  “你这么想很好。不过,有功还是要奖赏的,”信长看上去很高兴,“我准备将下和泉半国交给你守护!”
  我惊讶的望着他,下河泉不是由佐治水军众的佐治信方管理么?
  和原本的历史不一样,这次上洛,我的水军为信长攻下了岸和田城,然后信长就派了佐治信方进驻,作为下河泉担当。不得不说,这个任命非常合适,佐治信方是信长的妹夫,绝对值得信任,而且他手中有水军,并且有商业经营的经验,可以协助信长和丹羽长秀派出的堺町奉行明院良政。
  对了,按照原本的历史,此刻三好家和松永久秀已经联合起来,准备进攻京都六条本圀寺的足利义昭……我心中忽然一动:“是否岸和田城出了什么变故?”
  “不错,”信长赞许的看了我一眼,“三好家家臣、下和泉守护代松浦肥前守联合了下和泉豪族寺田家,突袭了岸和田城,信方已经尽忠了。”
  “佐治信方殿下死了?”我吃了一惊,这比历史上足足早了五年。
  很显然,这是我的到来引起的蝴蝶效应。另外,其中很可能有松永久秀的阴谋,是他和三好家行动的前奏,突袭京都的行动即将发生。
  “还真是遗憾啊!”我诚心诚意的叹道,“希望大野殿(信长之妹阿犬)能够节哀……”
  “她已经怀有信方的孩子了,”对于阿犬,信长虽然远不如对阿市那样喜爱,却也有一份兄妹之情,“希望是个男孩吧!”
  “所以主公希望臣下为信方殿下报仇?”我明白了。
  信长点了点头:“但是,在前往下河泉国之前,我要你做另外一件事情。”
  “请主公吩咐!”
  “唔……北畠具教父子谋反之事,你可有耳闻?”信长沉吟着说道。
  “禀主公,臣下认为不太可能,”我认真的分析着,“如今本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具丰殿下也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声望,北畠具教父子若要谋反,无法煽动多少豪族,而且家中也不会有多少人跟从。”
  当初北畠家降服的条件,是北畠具丰娶具教之女、具房的养女雪姬为正室。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决定将北畠家的血脉嫁接到织田家这棵大树上了。如今北畠具丰元服,和雪姬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北畠具教父子实在没有谋反的动机。
  “如果我说是确切的消息呢?”信长盯着我说。


周元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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